孙厉海再也忍不住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发军令?!王泰难道没有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要听本将调遣吗?”

话刚说完,柳阔就丝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孙厉海狠毒的横了他一眼,谁料柳阔笑的越发肆无忌惮了。

杨参将赶紧道:“柳公子啊,您…别笑了。”

柳阔道:“我笑着天下可笑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又有何不可?!”

孙厉海恨得牙痒痒。之前在柳宅门前被柳阔当做叫花子给打发,那一刻他想杀了这小子的心都有。只是转念一想,这个柳府在宣城也算是个士绅人家,若真的下了杀手,引起城内动荡就不好了。孙厉海决定请这柳阔到府衙里吃顿饭,也向宣城众人展示他的度量,这件事传回南边,也是给他孙厉海脸上添光。

可谁料,这个柳阔竟如此不知好歹。孙厉海沉着脸,语气不善:“赛罕兵临城下,可这宣城却不是上下齐心。还有擅自调兵之人!本将——”

话音未落,萧慕延竟当场抽刀,孙厉海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萧慕延的刀竟已经在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要做什么!!”孙厉海惊呼。

原本围在周围的宣城官吏,顿时纷纷后退。围在四周的御林军见势不妙,正要抽刀,哪知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东望兵动作竟比他们还快。

不过眨眼功夫,屋内十八个御林军并孙厉海竟被全部拿下!

“你们要做什么!”被卸下兵器绑住双手的孙厉海拼命挣扎,“王泰是要造-反吗!你们私通了赛罕?!”

柳阔实在是忍不住,狠狠朝着孙厉海腹部揍了一拳,孙厉海一声闷哼,吃痛不已。

“少在爷爷面前装大头蒜!你们这些个御林军,不过是在城外遇到了赛罕的伏击,被赛罕人打的丢盔弃甲跑到宣城来。我们宣城人见大家是同袍,所以才收留了你们这几个软蛋!呵,孙厉海,你一个败军之将,大家之前听你说几句话,那是给朝廷面子,可不是给你面子!且不说城外连赛罕的影子都没有,能想出堵城门这种招,你他娘的就是个蠢货!”

柳阔骂的痛快。宣城的官吏们心里叫好,可面上依旧苍白,孙厉海再是个蠢货,身上的官职可都还在啊。东望来的兵,竟然二话不说将他们给绑了,这就是以下犯上!

杨参军擦着额头的汗,紧张地看向萧慕延:“柳大人,您这是…您又何必闹的这么僵呢。”

萧慕延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朗声道:“不瞒诸位,我怀疑这孙厉害已私通了赛罕!”

孙厉海不由瞪大了眼,正要撕喊,身旁看守他的越骑兵眼疾手快的将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其他的御林军也不能幸免。

“孙厉害口口声声说赛罕要来围城,可至今城外没有赛罕的身影。但他依旧我行我素,以赛罕围城为由,堵上了北城,还报了假信去东望,他是明摆着想让东望白白消耗粮草,并让东望城内空虚!”

经萧慕延这一提醒,此刻又没了孙厉海用官威压着他们,在场的宣城官吏们小声议论着:“好像是这个理。”

柳阔趁热打铁:“他们御林军不过就三十个人,却向全城征粮。这粮食他们能吃完吗?呵,想也知道是要给谁!”

不少宣城官吏倒吸一口凉气。

“唔——唔唔唔唔!!”孙厉海见到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朝自己泼来,猛烈地挣扎起来。可嘴里被塞着破布,又被两个越骑兵给押着,只能干瞪眼。

“将这些孙将军与他的同伴暂时关押。”萧慕延对杨参将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接着又暗示杨参将无论是关押孙厉海,还是押送他去牢房,都由东望的人来执行即可。杨参将明白萧慕延的好意,毕竟关押一位朝廷二品大员这罪过足以杀头。

孙厉海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怎么就从堂堂御林军校尉变成了一个阶下囚?!

直到关进牢房时,孙厉海才得以机会大喊:“你们竟敢这样对我!柳大山,你可知这是怎么罪过!!”

原本打算离开的萧慕延听到这话,顿了顿脚步,颇有耐心的走到孙厉海跟前。

“你到底是谁?”孙厉海恶狠狠与萧慕延对视,“这真是王泰的命令?”

谁料对面之人压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把你关到这里来吗?”

孙厉海抓着栏杆,愤怒不已。

萧慕延淡淡道:“因为我的刀在你的脖子上,我带来的人马比你多,仅此而已。这世上,谁的拳头大谁就赢了。宣城的人不敢动你,是因为他们比你弱,而我比你强,所以你只能呆在这里。”

“柳大山!!!”

阴暗的牢房里回荡着孙厉海的嘶吼,萧慕延却早已走出此处。一众宣城官吏都在外面的空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突然而来的东望将领。

这些官儿心里跟明镜似得。孙厉海私通赛罕不过就是个借口,这位东望来的将领很明显是不愿意将兵交给孙厉海,于是以雷霆手段将他拿下。然而也正如萧慕延所说,乱世里,谁对谁错根本就不重要,手里有兵的人就是道理!

“柳大人,您看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杨参将小心问道。

萧慕延道:“这里关押了十九人,现在动静并不大,你去以孙厉海的口吻召集剩下的御林军,记住一个都不能漏!”接着,他对众人道,“诸君,我知道你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那是朝廷的御林军,咱们说绑就绑了,万一被他们记恨要怎么办?但我想对诸君说,这些朝廷的御林军不懂北地军情,竟以堵北门的方法来守城。若是赛罕真的打来,整个宣城数万百姓又该要如何?!”

“在军中,不听军令者,斩!乱发军令者,更要斩!十年前朝廷南迁后,圣上便下旨我北方各地可自行抵御赛罕,此乃明旨。孙厉海因一己私欲,不听宣城诸君良言,置宣城于万分危险之境,本就是抗旨!我想对诸君说,今天,我们做的没有错,唯一错的是,没有将这等昏庸无能之辈早点绑起来!”

柳阔默默看着这位昔日老友,心中啧啧称赞,数年不见,这家伙还是这么能忽悠啊。

这番话好似一个定心丸般,令原本惶恐不安的宣城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萧慕延丝毫没有耽搁,立刻重新部署了宣城的守城工事,毕竟是行家出手,宣城众人心服口服。杨参将带着几个宣城官吏赶紧去搜罗其他的御林军,免得他们在城内闹事。

一直忙到了黄昏时,柳阔总算是找到一个空闲带萧慕延去了趟柳宅。不等他开口,萧慕延道:“王上是不是还有血脉留存在世?”

柳阔惊讶的看着他,讪讪道:“你倒是开门见山。我还以为咱们多年不见,先要叙个旧。”

“过年时,你莫名其妙送来一封信不就是要说这件事吗?闲话少说,人呢?”

柳阔翻了个白眼,冷哼了声:“萧慕延,你还是这么的独断专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彼此彼此,你还是这么的…”萧慕延打量了他一眼,“虚有其表。”

第52章

柳阔噎了一下, 想当初, 他们两个一起在鲁王宫生活, 他就已经领教过萧慕延的说话方式了,他的旧友损人的功底真是随着年纪渐长啊。

柳阔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像个贵公子一般悠然坐下, 摆足了贵族的姿态:“数年不见, 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句我过得好不好。”

萧慕延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努力压下那股想吐的心情,面无表情道:“这不是还没死吗。你放心, 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

“姓萧的,你不要以为老子不揍你啊!”柳阔终于还是破了功,那份优雅只存在了一秒就荡然无存。

萧慕延挑眉,没说话, 不过那神情已经很明显——打的过的话就尽管来。

柳阔彻底没了脾气。

萧慕延走到石桌旁的另一个石凳处坐下:“我没有功夫与你闲聊。”

柳阔似笑非笑。他的旧友依旧这么的不讨喜,真不知颜家那女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在柳阔看来,萧慕延除了军功还算能拿得出手, 其他的都不值得一提。你说脸?哈,在他柳阔面前,哪个男人敢称自己长得好看?!然而就是这个不讨喜的旧友, 却是对老鲁王最忠心的人。柳阔不喜欢萧慕延这个人, 但却佩服萧慕延的能力。这种感情, 也是颇为矛盾了。

“我倒是有些地方不明白了, 你怎么跟东望的人混在一起了?”柳阔有些疑惑, “还似乎时间不短?你这堂堂越骑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按理说,你就算要来甘州,也应该是去靖平啊。还有,怎么东望的人里还有几个越骑兵?”

萧慕延仔细观察着柳阔的神色,见他表情不似作假,心中断定柳阔应该没有看过公文,还不知道他萧慕延“被战死”在莫兰河的消息,也不知道后来的东望大捷等一系列的事情。

萧慕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些问题和王上的血脉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柳阔道,“我也不瞒你说,王上的确还有子嗣在世上。但此事事关重大,刘昱瑾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要不是看在你执掌一军,你以为本大爷会去找你?!”

柳阔还要摆一下谱,谁料萧慕延竟直接问道:“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柳阔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那为何非要执掌一军才能知道王上的子嗣?”萧慕延快速道,“是不是有人也知道了王上还有子嗣存活,动了杀机?而你担心无法保护这位大人的安全,所以需要借助越骑兵。毕竟在北地,没有那只军队比越骑兵更有战力了。”

柳阔尴尬的笑了两声。——合着他就说了一句话,萧慕延就把前因后果全部推断出来了。

萧慕延猛地站起身,眼神不善:“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瞒?!万一王上的子嗣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当得起吗?!”

柳阔头疼不已:“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东望?越骑兵呢?你一个越骑将军出行就带了是个越骑,你逗我呢?!”

萧慕延沉默了一会儿。

只见柳阔从平静到惊诧再到愤怒不过花了五秒的时间,与萧慕延的沉默正好持平。

“你被革职了?!”柳阔惊叫。

双方不愧是相识十几年的旧友,哪怕彼此互相看不顺眼,但那份诡异的默契令彼此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柳阔愤怒的在来回踱步,指着萧慕延想要骂什么,最终却呸了一声,“刘昱瑾那个王八羔子,王上的基业迟早要败在他手里!”

萧慕延适时道:“不会。只要王上的子嗣回到王宫,刘昱瑾就不是鲁王。”

柳阔正骂的起劲,听到萧慕延所言不由收了声。此刻萧慕延的神情非常严肃,柳阔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旧友关于王上的子嗣性别的问题。

“这个、这个…可能那位大人对王位没啥想法。”柳阔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心虚。

“就算他志不在此,但既然是王上的血脉,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他了。更何况,除了你我外,现在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大隐于市这种话只适合去哄骗三岁的小孩,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充满护卫的王宫,让一个人安全的方法便是给予他能调动全军万马的权利和地位。远早高飞?藏匿于民?暗杀一个王需要详细而周密的计划,而杀死一个小民,只需要一个眨眼的功夫。”

柳阔见萧慕延真有这样的打算,也急了,当即道:“你一个被革职的越骑将军,难道还有能力扶植旁人登上王位?刘昱瑾可是宗室里都认可的鲁王,也没有明显劣迹。我找你来只是想让你给我几百个越骑兵,帮着那位大人去南方就行。不瞒你说,那位大人对王位,权利都不感兴趣!她身体不好,没有那么多精力参与这些阴谋诡计,余生当个富家翁即可,这也是王上与王妃的期望。更何况…”说着,柳阔一声冷笑,“将刘昱瑾拉下王位,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点搀和了你的私人恩怨?罢了,我想我找你来本就是个错误,你与刘昱瑾的恩怨我管不着,你也不要妄想利用王上的子嗣来对付刘昱瑾!”

柳阔收起了平日里纨绔模样。他与萧慕延是两个路子的人,这一点从当初在鲁王宫见到这个小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这家伙看起来很有规矩,是学堂里是最令老夫子喜欢的那一种学生。可实际上,萧慕延是个不折手段的狂徒,一旦触犯到了他底线,他可以将挡在眼前的一切阻碍直接毁灭掉——遇神杀神,逢鬼屠鬼,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只有目的,为了达到那个目标,他可以做出任何疯狂的行为。柳阔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才八岁的萧慕延就有这种疯狂的特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么可怕的性格。但王上的确是因为此在为郡主选择护卫时,最终选择了他柳阔,而让萧慕延去了军中。

绝对不能将郡主交到此人手里!

柳阔为自己的大意感到了困扰。郡主的身份完全可以被萧慕延利用。若她是个男子也就罢了,一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女子能平安活着就不容易了,哪有精力去参与这些争斗。一想到郡主不知因何原因昏迷了两个多月,柳阔就烦躁不已,越发不愿将郡主的事情告诉萧慕延了。

柳阔不肯合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萧慕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说服他,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靠忽悠是不可能的。但让他就这样放弃,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柳阔在信里约他在宣城见面,萧慕延已经打定主意暗中调查宣城。一个大活人,只要他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柳阔不告诉王上的子嗣在哪里,他就自己去找,哪怕是掘地三尺!

但现在,他没办法在柳宅待许久。杨参军带着人马在宣城里搜寻了一阵,只找到了八个御林军,还有三人竟不见了踪影。

“南北两个城门都关上了,人肯定还在城里。”杨参军道,“可能是咱们的动静太大引起他们的注意了,这才藏了起来。”

萧慕延道:“孙厉海还在地牢里关着,那三人不会就这样丢下他们的将军的。要不了多久,肯定会现身。”

杨参军连连点头,又谨慎问道:“那个叫杜峰的御林军真的说赛罕人要来打宣城?”

“孙厉海他们在宣城不远处遇到了一队赛罕伏兵,这事应该做的不假。整个甘州有六分都在赛罕手里,遇到赛罕兵不足为奇。”萧慕延道,“我已派出斥候出城打探,你们不要放松警惕。”

“是。”杨参军连声应下。有个靠谱的将领这感觉就是好啊,再也不用担心被队友坑了。

虽然萧慕延跟着杨参军走了,但柳阔敢断言,萧慕延肯定在他身边放了暗哨。柳阔也不敢贸然去灵泉寺,怕暴露了郡主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郡主成为萧慕延那厮报仇的工具!

天色渐暗,除了几处主殿点着蜡烛外,灵泉寺内昏暗不已。蜡烛在普通人家里算得上是奢侈品,像灵泉寺这样香火鼎盛的寺庙,也不能随意浪费。倒是竹林的厢房里,吴嬷嬷小心翼翼地点燃放在桌角的白烛又笼上一个精美的灯罩。今天是她来守下半夜,吴嬷嬷在竹床下打了个地铺,也不敢睡踏实。

竹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从一开始紧张不已,到现在吴嬷嬷已经能坦然面对了。郡主打小就一直体弱,这让照顾她的人都习惯了。好多次,吴嬷嬷都在觉得红颜薄命这老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老天爷给你了什么,自然也要收回去一些东西。

吴嬷嬷又叹了声。夜里静的厉害,渐渐地,吴嬷嬷微微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竹床上的的女子突然动了动手指。

柳淑淑缓缓睁开眼,那张绝美的脸此刻毫不讲究的紧蹙眉头。

“我的…老腰啊…”柳淑淑艰难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是睡了多久,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柳淑淑眨眨眼,一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接着她的脸…微不可见的变红了。

——她曾经穿成了一件衣服,这种事怎么可能淡定啊!!

第53章

魂识回到肉体后,不仅穿成盔甲的那段记忆一点儿没少, 成为盔甲前的记忆也全部苏醒了。

她, 柳淑淑, 不是一个刚穿到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个已经穿到这里十几年的人,乃正宗的鲁王郡主,老鲁王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上辈子她生活在了一个充满现代色彩的世界, 可能是因为死后没有喝孟汤或者是喝了一碗质量不好的孟婆汤,所以带着记忆婴儿穿到了这里。

对于这件事,柳淑淑没有过多去纠结, 毕竟她早就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了。至于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灵魂出窍”,还附体在了一件盔甲上, 柳淑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体质的关系。

当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 就有一个老和尚断言她体质特殊,天生就是个病秧子,活不了许久。为此她连姓都改了, 从刘改姓了柳,听说这样可以糊弄阎王爷的生死簿,晚点来收她的小命。关于这种做法是不是真的能延长寿命, 柳淑淑不得而知。但她从小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多走几步路就气喘的不行, 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 偌大的鲁王王宫, 除了自己寝殿外, 她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再然后,她越来越虚弱,当她病的快要死的时候就被送出王宫了。

柳淑淑苦笑,可以说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她去的地方屈指可数,见过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每天做的事就是确定自己还活着,然后默默的喝药,静静的呆在一方或大或小的院子里看着日出与日落。没有朋友,也没有几个亲人。

算起来,变成一缕幽魂跟在萧慕延身边的这一个多月,比她自己十几年遇到的事都要多,也要精彩得多。

柳淑淑沉默地环顾了四周。这是灵泉寺的竹林厢房,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当她病的严重时,柳阔就会让吴嬷嬷将她带到这里来小住,说是有得道高僧念佛经可以延长寿命。但她记得自己这次昏迷前是在柳宅啊。

对了,柳阔…

换个环境,她得称呼他一声堂兄。柳阔原本也是姓刘,与她因病改姓不一样,这位堂兄乃是一位外室子,不被宗室所承认。至于他是哪位宗室的儿子,这一点柳淑淑就不得而知了。柳阔也从来没有说过,反正不是她爹鲁王的儿子。

想到灵泉寺,柳淑淑突然惊觉这里就是宣城,萧慕延也在这里!诶?怎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

柳淑淑脸一热,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干脆起身去桌边倒杯水,这轻微的动作让吴嬷嬷突然惊醒。

吴嬷嬷使劲揉了揉眼神,只看见自家郡主正站在窗边,月光倾泻而下,宽大的衣袖垂落在两侧。那一瞬,吴嬷嬷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惊醒。

“姑娘,您可终于醒了啊!”吴嬷嬷赶紧走到柳淑淑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她又扶回了床边,像是对待一件易碎品一样,紧张道:“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柳淑淑沉默。每次只要她有什么动作,都会被身边的人阻止。好在她内心已是一个理智的成年人,知道吴嬷嬷是关心自己,便也很快将心绪调节过来了。

柳淑淑微微笑道:“我很好,就是有些饿了。”

吴嬷嬷松口气:“您刚醒来,我去煮些白粥给您暖暖胃,那些油腻的东西现在还不能吃。”

柳淑淑点点头。

接着李婶也被叫了起来。这位王宫里令不少人敬畏的存在,现在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呆呆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了柳淑淑醒来了,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适。

吴嬷嬷去了小厨房准备白粥,李婶又点亮了一根蜡烛,扶着柳淑淑走到桌旁坐下。

柳淑淑想告诉她不用这样,但如果不扶着,李婶压根就不会让她从床上起来,柳淑淑只好提前享受了老佛爷的待遇…

喝了一口热水后,柳淑淑直觉浑身上下都无比熨帖,缓缓了舒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我怎么在灵泉寺?柳阔呢?”

李婶心疼地看着她,细细说道:“姑娘您昏睡了快两个月,原先是请的方丈大师去府里看过,大师说您只是昏睡,身子并无碍,过段时间就好了。只是…”李婶想了下,决定略过一些不愉快的情节,简单说道,“后来见您一直不醒,公子怕出意外,这才将您送到灵泉寺来。府里那边不能没人,所以公子就留在那里。”

柳淑淑看了一眼李婶。

她三岁的时就被送出王宫了,但柳淑淑又不是一个真啥都不懂的小屁孩,以前的事情她都是记得的。虽然李婶在她面前和善的就像是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大妈一样,但当初老王妃搂着她对自己两个心腹说的话,她可都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李婶,可是刑罚司的女官!抓人,审人,杀人对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听着李婶刚才漫不经心的说的那些话,柳淑淑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这些人在宫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平安生活。不是柳淑淑自夸,这就是鲁王与王妃的命令。可以说她柳淑淑在哪里,哪里就是柳宅。而现在柳阔居然不在灵泉寺而在柳宅呆着,这本身就很不合理。

但李婶既然不说,柳淑淑也不打算现在追问。反正在这三个人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也长不大的小姑娘。柳淑淑深深觉得这是不是小时候卖萌卖的太过的后果…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地,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吴嬷嬷在厨房里待得时间是不是久了点?她可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

柳淑淑首先坐不住了,起身道:“去厨房看看。”

“这…”李婶很是犹豫。带着柳淑淑一起去厨房,这大半夜的她着实不放心,可若将柳淑淑一人留在这里,她更不放心。此刻李婶心里不由怨上了灵泉寺,都怪那老方丈,不许他们多带几个人来,说是会扰了佛门清净。

柳淑淑道:“李婶你放心,我就跟着你。”

李婶咬咬牙,心一横,匕首已拿在手上:“好!”

今天月色正好,不用提灯笼也能看清路面。小厨房与厢房离得不远,李婶带着柳淑淑一路悄无声息的走去。她走的不快,偶尔还会停下看看柳淑淑,似乎是打量她的体力。

柳淑淑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说来也怪,这次醒来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好了许多,像这样小步快走也不喘了,要不是现在的场景不对,她都想跳一下。

快走到小厨房时,李婶让柳淑淑待在一个大水缸后暂时藏起来。窗户里透着烛光,里面显然有人。李婶微微弯着腰,走到厨房窗下,学了一声猫叫。

一个瓶罐摔地声突兀响起,李婶眼神一凌,随手将屋檐下的一个酱菜坛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