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校场, 正好见到萧慕延对姜大勇说些什么。王泰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语气更加亲昵了。

“柳大人你可回来了。正巧了,薛将军今日来东望看看咱们的兵,您二位可都是其中行家啊。”

薛景之:“不敢不敢。”

王泰哈哈大笑:“薛将军太客气了。”

薛景之:“…”不,我真没客气。

萧慕延也开了口:“薛将军这么年轻便是守城大将, 能得萧将军指点乃是吾等幸事。”

薛景之差点给他跪了。

殊不知萧慕延这是典型的夸儿子心态:我儿砸厉不厉害, 都是老子教的好, 哈哈哈哈。

三人一并去了王泰府里。

现在时至年底,天气也越来越冷。赛罕的攻势基本停止下来,各地都进入了一种短暂且微妙的平衡期。不少军队都会利用冬季空闲时期来训练军队,萧慕延也不例外。

几乎隔上七日,便会将东望士卒带出去拉练。整个甘州投了赛罕城池几乎都被他骚扰过了一遍。

可令旁人看不懂的是,萧慕延虽然打了胜仗,明明那些城内兵力空虚,可他并没有占领,很不符合这个时代主流的军事思想。古时将领讲究的就是攻城略地,收复失地,替皇上镇守河山。

可萧慕延…

若不是披着官皮,那些城池的官吏几乎都要认为自己是遇到的一个拥有十分强悍武装势力的大型土-匪团。

用膳时,萧慕延将此番拉练敲诈,哦不…是战果毫不隐瞒的告诉了王泰。

王泰放下筷子,接过那清单,顿时瞪大了眼,比看到任何山珍海味还要高兴:“白银四百万两,黄金二十万两,披甲两万副…”

一边念一边不住咋舌,要不是大家分席而坐,王泰恨不得拉着萧慕延的手共舞一曲了。

王泰:“柳大人啊,您怕是财神爷转世吧。”

萧慕延:“快过年了,也要给兄弟们改善下伙食才是。”

“对对对!”王泰连忙点头,“大家都辛苦了,着实应该好好吃一顿,当兵也不易啊。”

这些战利品,东望不是一家吃下,因靖平也出了力,自然是要分一分的。

王泰很是大气:“这样,五五分。正好薛将军今日来了,下午就去库房点一点。”

“这怎么好。”薛景之道,“我靖平并未出多少兵。”

“话不能这样说。”王泰道,“我手下的那些兵要不是越骑兵带着,现在恐怕连个城都不敢出。”

薛景之依旧没有应下。

此刻萧慕延道:“东望得六,靖平拿其中之四即可。”

“是不是太少了?”王泰道。

萧慕延道:“东望要养的人比靖平多,多拿些也是应该的,这也不是靖平与您客气,以后东望要出的力还多着呢。”

薛景之连忙点头,说就这样分挺好。

见薛景之都没有什么异议,王泰也就不再纠结,当即应下:“那先就这么分,以后再得了,咱们以后再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王泰还喝了酒,最后是由着家丁扶着下了桌。

上峰醉成这样,陪坐末席的曹师爷也不敢就这样离开。只好先送走了萧慕延与薛景之后又苦哈哈的回来,听候差遣。

此刻王泰已重新由家丁帮着洗了脸,又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正靠在太师椅里慢慢喝着醒酒汤,双眼有些发愣。

曹师爷见他这样,心里就乐了,只是嘴里满是关切之意:“我的大人哟,您又是何必喝这么多。那柳大人和薛将军可是滴酒未沾啊。”

王泰嘴里含糊不清:“他们身在军中,依照军令不能饮酒。我又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他们不喝是事出有因,我若不喝岂不是不够诚意。”

这是王泰的官场之道。酒桌上的诚意和喝了多少酒是成正比的。曹师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此刻赞道:“大人真是辛苦了。”

王泰见他还愣在那里便问:“你怎么还不走?”

曹师爷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履行一下自己作为幕僚的责任,好意提醒道:“那位柳大人随薛景之回去了。”

“回就回呗。”王泰毫不在意。

曹师爷又道:“小人可是记得,那位柳大人自称是公孙昊的侍卫呢。如今公孙公孙已到关州,可这位柳大人…”

王泰因酒而混浊的双眼顿时透出一股犀利的意味,让曹师爷瞬间闭了嘴。

“曹师爷啊…世上最难得就是糊涂二字。”王泰意有所指缓缓道,“这做人啊,有时候不能太聪明。傻人有傻福,你看本官不就升到了郡守吗?”

曹师爷垂眸,心里惊疑不定,下意识便开口问道:“莫非大人早就猜到那人并非公孙昊的侍卫?”

王泰一副“你真当本官蠢”的眼神横了过去,曹师爷赶紧低头赔笑。

“那位柳大山不管是什么来历,只要他不是赛罕的奸细,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身份,本官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深究。大家都是苦命人,托生在了这么个世道,朝不保夕,谁知道第二天一睁眼赛罕是不是就打过来了。那柳大山不仅会打仗,还会打胜仗,这就够了!要是没有他,这东望的库房都能空的跑马,人都得饿死,还管他娘的那么多作甚!”

“大人说的是,是小人多虑了。”

“出去后记得嘴巴闭紧点,别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自己折腾没了。”

曹师爷猛地抬头,默默吞咽了口水,知道王泰这可不是开玩笑,慎重无比的点了点头:“是!”

见曹师爷离开,书房里再无他人,王泰这才换换站起身。走到一排书架前,小心翼翼的摸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拖出一方暗格。

“如今是天高皇帝远,朝廷连粮草都舍不得给两个子儿,还想让老子替他卖命简直就是做梦。”王泰摸着那暗格内的银票和地契,越看越高兴,“可惜那等迂腐之辈,连这点事儿都看不透。”

柳大山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他能帮东望练兵,他能调来三十个越骑兵成为他王泰的亲卫。如今东望守将王泰的名字在甘州算是名声大噪,整个甘州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郡守之位他算是彻底坐稳了。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啊。

除了需要面对赛罕的威胁,他这郡守比起南方的郡守过得还要舒坦。赵王对东望的影响力本来就很弱,朝廷就能不用说,他王泰在这里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绝对的土皇帝啊。

不论是人事任命还是军事调动,都由他来做主。这放在以前,王泰想都不敢想。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土皇帝一般的日子是怎么得来的。

如今整个甘州,赛罕的势力被逼到了只剩下五成,原本势如危卵的官兵一下与赛罕平起平坐了,王泰已经觉得自己这个郡守还可以往上升升最终做到州牧也说不定呢!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打胜仗啊!王泰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出兵,渴望胜利。他下定决心,初一的时候给大军好好烧几柱香,保佑柳大山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两万的披甲,我们拿了四成便是八千幅。靖平越骑战兵一共只有三千人,一人分两套都有富余啊。”薛景之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土财主,从未有过的富有,嘴上的笑都要咧到腮帮子上了。直到萧慕延看了他一眼,薛景之这才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漠脸,可眼神里依旧掩饰不住兴奋。

萧慕延叹口气,儿砸眼皮子太浅肿么办?

“不过是几千披甲就乐成这样?”萧慕延随口问道。

薛景之傻笑:“这不是自将军您走后,咱们靖平一直被克扣粮饷么。”

萧慕延挺想掰开薛景之看看他脑子里除了行军打仗外,还会不会点别的了。五年前,自他将薛景之带入军营,便是一直都带在身边。按理说这小子也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花式去要军饷的,毫不虚的说,萧慕延带的一向都是装备最好,粮草最全的军队。越骑军交到了薛景之手里,战斗力没有下降,伙食待遇可谓之一落千丈。

“哪有谁都像我们萧大将军这么全面发展呢。”柳淑淑安慰他道。

萧慕延想了一会儿:“那也是。”

柳淑淑:“…”你要点脸成吗?!

听着萧慕延对薛景之的担忧,柳淑淑就仿佛是听到了一位爹在说自家儿砸竟然只考上了清华,都没有考中清华建筑系,被调剂到了其他专业,怎么就这么差呢!

“我打算趁着这个冬季,将靖平扩一扩。”萧慕延说着自己的想法,这些出格的事儿他也只能找柳淑淑来说。

果然,下一刻柳淑淑就道:“是应该扩一下了。下次你的战利品怕是要带回不少百姓了吧。”

若不是性别不合适,萧慕延恨不得直接给柳淑淑一个拥抱…

嗯?

性别是合适的!

就是…时间不合适。

萧慕延浅咳了一声,正色道:“郡主大人高瞻远瞩,明察秋毫,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柳淑淑:“那当然。”

萧慕延:“…”淑淑这自恋无比的模样也是特别好看呢。

萧慕延是个行动派,他既然已经要让百姓回流,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冷兵器时代,人口对战争都有着关键的作用。

靖平当真只能养三千的兵吗?

其实不然,只是靖平人口太少,战兵基本不事生产的,剩下的人种的粮食不仅要果腹还要交给军中,如此一来,若人口不足,军队也无法扩大。

萧慕延曾提过军屯,让辅兵来开垦荒地,这也是这个时代普遍的做法。

柳淑淑当然也知道这种产粮做法。她没有否认这种做法的好处,例如辅兵不会像百姓那样逃散,容易控制,沉重的劳作可以第一时间将俘虏驯服,以免发生营啸。

但柳淑淑提出了这种做法的最大弊端。

“效率太低了。”柳淑淑道。

见萧慕延有所不解,便又详细解释了一下何为效率。

“辅兵们不论种出多少,都只能给自己留下勉强果腹的粮食,剩下的全部上交。这种做法实际上效率极低,为了避免辅兵偷懒,就必须要派监工。这下问题来了,如果增加辅兵来开垦,意味着我们就要不断加大监工的比例,这种投入与产出效率非常差。”

柳淑淑没真正的打过仗,只是竭尽所能提出更多的想法,让萧慕延开阔思路。她发现萧慕延是个很容易接受新想法的人,更可贵的是,他并非无脑听从,而是根据自己十多年来的军旅生涯来判断这个法子是否真正实用。

若萧慕延不是个实用主义者,柳淑淑也不敢对他说这些。

果然,当她提出军屯效率极低后,萧慕延便想到了让百姓回流的策略。

军屯的辅兵们没有土地,他们开垦的都是军队的地。但百姓们就不一样了,一旦开垦后,土地就是他们所有,他们向军队缴纳粮食实则是赋税。

让百姓回流,是个大手笔。

人口,不像金银武器披甲,他们有着各种不确定性。

萧慕延果断召开了靖平全体上层将领的军事会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薛景之、燕平、何志等将领听闻后,沉默良久。

“如今的靖平人口将将一万,太少了。”萧慕延道,“先王曾言,仅仅是三十年前,这里便足有五万之人。咱们的辅兵再多,也种不完城内的荒地。”

薛景之边想边道:“靖平曾遭城破被屠城,当时城内的百姓几乎都死了。不过倒也有数千人逃到了山里,只是让他们回来,怕是不易啊。”

这年头的百姓都怕被拉了壮丁,一旦成了军户,若做不了军官,那边是一辈子的兵,堪比奴隶,没有任何保障。

“末将也觉得咱们靖平的人口着实少了些。”燕平道,“但薛将军说的也在理。说句犯忌讳的话,在那些百姓眼里,官兵跟赛罕人都没什么区别。不管他们遇到谁,最终都是一个死。”

“哼。”何志郁闷道,“都是那种军纪败坏之辈惹出来的乱子。我们越骑军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包括萧慕延都有一种深深地认同感。哪怕越骑兵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些猪队友。

仅仅是沿途搜刮粮草的军队还算好的,有的将领还会故意让士卒到城内肆意抢夺淫-掠。

一张地图放在众人中间的大桌上。萧慕延指着其中一段路线道:“十日后,我会带兵走这里。到时候凡是愿与我回靖平的百姓,都会拥有十亩土地。”

“用土地来犒赏…”薛景之道,“倒是可行。”

燕平想的更多一些,又道:“那地契又要怎么办?若是以后天下承平,如今的十亩地还算数吗?”

“当然算。”萧慕延道,“以靖平府衙的名义来造地契,用府衙与大将军两道印。”

众人纷纷点头。

不愧是他们的将军,做事向来周道。倒是还有几位想到这里的土地实际上是归鲁王所有,颁发地契也应该是由王宫所在的靖阳来发。一群实际在做着撬刘昱瑾墙角活儿的高级将领们,果断当这件事不存在了。

别人不提,做事周道的萧慕延怎么可能会忽视这个漏洞。他带着这道政令去找了柳淑淑,说道:“虽说是事急从权,但事关事百姓也不能什么规矩都不讲了。”

他是来要授权的。

萧慕延做什么都要尽善尽美,让旁人挑不出错来。

柳淑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着柳阔点了点头。柳阔看完那道政令后,渗出一额头的汗,直言道:“我不管了!”

柳淑淑指着放在桌旁被小心拿来的鲁王小印,缓缓道:“那就用印吧。”

木盒被轻轻打开。一条雕刻精美的四爪玉龙缠绕在印章上,雄浑有力,威仪棣棣,似要夺章而出。

柳淑淑执章,章入朱红印泥,以藩王身份,颁布了第一道政令。

第77章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萧慕延带兵走了,只是这次他带的全是越骑兵。

柳淑淑站在城楼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越骑兵一起出发。寒风呼啸,柳阔见她小脸被吹得惨白, 忍不住道:“不过是出城又有什么好看的, 等会儿回去吴嬷嬷又要灌你好几碗药。”

柳淑淑穿着厚厚的披风, 怀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紧靠着柳阔站着, 身侧的寒风已被柳阔挡下了大半, 可还是忍不住发抖。只是凭着一股精神气说道:“我原以为我鲁国精锐出征会声势浩大呢。”

柳阔含蓄的对她解释道:“那可能是别国精锐吧,越骑兵一向比较沉默。”

“沉默?”柳淑淑颤了一下。那已经不能叫沉默了好吗,简直就是肃杀啊!

柳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除了在面对柳淑淑的时候萧慕延会带点笑意, 肃杀冷漠才是他的常态。主帅的气质很容易影响整个军队。哪怕薛景之等人平日里如何说笑, 一旦上马杀敌时,各个便如同杀神附体,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等最后一骑离开后,靖平城门这才缓缓阖上。

“回去吧。”柳阔认真看着柳淑淑,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这大约就是底线了, 柳淑淑干脆点头, 这会儿萧慕延都出城好几里了, 她在站在这儿也看不到什么了。

刚回到将军府, 吴嬷嬷与李婶就围了上来。虽然没说什么, 可眼神里已透着担忧和微愠。

柳淑淑赶紧道了错, 接下来便任凭吴嬷嬷与李婶来打扮她了,哪怕是喝了好几碗苦的要命的药,也没敢说几句。

吴嬷嬷见她这般乖巧,虽明知道是装的,可就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后,柳淑淑终于觉得自己暖和起来了。怀里依旧被吴嬷嬷塞了一个汤婆子,只好老实接下。

柳阔从外面而来,肩上已落了一层雪。站在外间更了衣,又在炉边将身上的寒意烤走了,这才缓步绕过数个隔间到了里屋来。

柳淑淑见着他就高兴:“正好哥哥来了,吴嬷嬷还在问晚上要吃什么呢,一起用吧。”

柳阔不置可否,心里却道这小没良心的,以前见到他这个兄长也没有这么高兴啊,还不是想着从他这里套点关于萧慕延的消息来。

果然,等他坐下刚喝了一口热茶后,就听到柳淑淑问道:“他们过年前能回来吗?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么个日子出去啊,这么大的雪能行军吗?”

柳阔又喝了口热茶,抓了一把刚炒好的五香瓜子,又吃了两块芝麻糖,这才拍了拍手。

而柳淑淑的笑容早在他嗑瓜子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消失了。

柳淑淑:“哥哥,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这些零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