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淑觉得自己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萧慕延还不忘玩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闷声道:“明年我一定能打下靖阳,如今刘昱瑾除了一个关州,再无其他助力了。”

听着他言语里的疲惫之情,柳淑淑很是心疼:“威州打的很辛苦吧。”一去数月,连连征战,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萧慕延没说话,柳淑淑却觉得自己腰间的手箍的更紧了。她拍了拍始作俑者,可对方压根就没松开的意思。柳淑淑叹口气,萧慕延固执起来怎么劝也是没用的,干脆就随他去了。

清河镇县衙内,县令孔沛正和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对坐饮茶,那人正是帝师管素。

只等他品了一口茶,一开口便是:“你这老家伙泡了几十年的茶,竟然还是这么难喝。”

孔沛也不恼,淡淡道:“你现在还能喝上一口茶就知足吧。等你去了靖平,萧慕延那小子不把你扔到臭水沟里,那是因为他看在你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可不是你那什么狗屁帝师的身份。”

管素被他怼的一脸不悦,气的胡须不断吹起,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闷闷不乐的喝了一口茶。想了想,不甘心问:“你真能确定他就是楚家那小子?你见他的时候,他可才是个三岁稚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真能认出来?”

孔沛道:“楚氏被灭族,楚老大人将幼子托付给鲁王刘豪,从年龄来算,此子正是如今的萧慕延。再说了,他到底是不是楚氏遗孤,你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管素狐疑道:“怎么说?”

孔沛:“如果他当场给你甩脸子,那肯定就是了。”

管素:“…”这上赶着去犯贱,他堂堂一帝师已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别犹豫了,你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好活啊。”孔沛道,“最后这几年,你就当是给楚老先生赎罪吧。”

管素气呼呼的站起身:“老夫的确是欠了楚祭酒人情,但楚氏灭门之祸若是算在老夫头上,老夫是万万不认的!”

“你若这样认为,那也的确如此。”孔沛淡漠道,“毕竟楚祭酒一力担了下来,那莫须有的谋逆大罪令他被夷了三族。而那个可以证明他清白的文人傲骨,却龟缩于府,不敢出面作证。所以灭了楚氏一族的是承平皇帝,的确不是你管素。”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好半响,管素垂头喃喃道:“谋逆大罪,当年我纵然发现那谋逆的书信不是楚祭酒的笔迹又能如何呢?世人都知道他是燕王的老师,燕王谋逆失败,你认为承平那小子不会杀了他们吗?纵然没有那封书信,以后也会有其他的“证据”出来。”

他一生磊落,唯有此事上有所亏欠。管素长叹了一声,他已年近八旬,正如孔沛所说,他剩下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好吧,我去靖平。”管素道,“但那小子要是真敢将老夫扔出来,老夫就…”

孔沛:“就如何?”

管素:“…爬起来再走进去呗。”不然还能怎样!!

第100章

萧慕延是在用晚膳的时候知道柳阔去了清河镇, 坐在他对面的柳淑淑见他夹菜的手停了一下, 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吃饭。

萧慕延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见柳淑淑吃的少心里更加不舒服。用过晚膳后就叫来了大夫,询问为何调养了这么久柳淑淑的胃口还是不见好。

在萧慕延那能杀死人的目光中,大夫擦着额头的冷汗:“郡主本就是虚不受补,只能慢慢调理…”

萧慕延屈指轻扣着桌面:“这都调理了快一年多了。”

大夫苦着一张脸都快哭了, 心想郡主那身子跟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差不多,以前多走两步路都喘的不行, 如今还能处理政务,已经是很多的进步了好吗。

柳淑淑知道萧慕延这是迁怒, 打了个圆场道:“今儿有些热我才没胃口, 我倒是觉得这段时间比以前更有精力一些。”

大夫感激的望着柳淑淑, 整个靖平都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看来人也格外温和,真不愧是老鲁王的子嗣, 比起那刘昱瑾要强出一座山去了,这才是正宗的宗室风范啊。

“你们需多上些心,不要因郡主脾气好就糊弄事!”萧慕延摆了摆,示意让大夫退下。

大夫赶紧行了礼,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退下去了。

萧慕延正想叮嘱柳淑淑不要那么劳累, 一回头, 正对上柳淑淑那颇具玩味的笑意, 笑的他竟然开始心虚起来, 眼神飘忽道:“你笑什么?”

“你这么关心我, 我笑笑不行么?”柳淑淑道。

“这不是…咳…”萧慕延有些不自在道,“好吧,我知道我错了。”

柳淑淑却摇摇头:“你又不是圣人,是人就总会有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只是…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生气了,至少告诉我原因好吗?”

“我并没有生气。”萧慕延下意识的反驳,可一对上柳淑淑那双明亮的眼睛,声音又渐渐小了起来,“不过是一些已经过去的事罢了,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

见他这幅模样,柳淑淑莫名的心悸。她最遗憾的事大约就是没有参与到萧慕延的过去。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冷漠与克制的,萧慕延今年的性格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以前她不去了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哪一步。而现在她已是他的未婚妻,萧慕延却不肯对她说起往事,柳淑淑心里很是失落。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糟糕。

萧慕延心里早就将自己骂了一遍。好不容易回来,说好的要陪淑淑开心吃顿饭,结果却被他弄成这样!正当他自责第一百遍时,突然感到身旁多出了一股热气,不知何时柳淑淑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微微仰着头,笑盈盈的问他:“你没生气?”

萧慕延果断点头。

“真的?”

萧慕延再次点头。

“那你笑一个。”

“啊?”

萧慕延呆了呆,下意识还是照做了,只是这个笑容着实有些勉强。见柳淑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萧慕延赶紧调整了心态,连忙道:“明天带你去跑马好不好?”

“不好。”柳淑淑道,“你明明就是不高兴的模样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装的这么开心?”

萧慕延一怔。

“难道在我面前都要伪装吗?”

配合柳淑淑那幅受伤的模样,萧慕延差点要给她跪了。柳淑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在扭捏简直不是个男人,心一横,干脆道:“虽然他的到来对靖平的确是百利无一害,但我不喜欢他。”

柳淑淑直接道:“那就别让他来!”

萧慕延又呆了,他还以为柳淑淑会说让他以大局考虑呢。赶紧道:“哪能这么儿戏。”

谁料柳淑淑很认真的对他说了自己的理由。因为她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十分理智,能让一个理智的人如此厌恶,那管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那就干脆别让他来了!

萧慕延听着心里暖洋洋的,年幼的阴霾也淡了不少,到后来反而是他来劝柳淑淑:“那怎么行呢。我不能因一己好恶来行事。靖平书院祭酒这个身份,他也当得起。”

柳淑淑眨眨眼。她突然发现,萧慕延真的很有当一个明君的潜力,但她嘛…忠言逆耳这项技能在她这里就是个灰色的。她最见不得自己亲近的人受委屈受欺负,如果以后萧慕延被朝臣怼了,以萧慕延那完全理智的性格,肯定会当场先忍下来,但她可能会直接炸成一朵蘑菇云。

“想什么呢?”萧慕延伸手在柳淑淑面前晃了晃。

柳淑淑闷闷道:“你可真大度啊。”

明明是夸奖的话,为何萧慕延从其中听出了一丝丝的不悦?求生欲强烈的他又赶紧检讨了一下自己刚才用膳时的行为,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将负面情绪带来…

这样近乎残忍的克制,让柳淑淑听着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萧慕延远目…

老婆真的好难哄。

半月后,管素带着众弟子来到靖平。柳阔意气风发的指着靖平城墙说道:“赛罕十万大军曾攻打靖平,最终兵败此处!”

管素的弟子们早就听说过靖平越骑军的事迹,有些甚至还听过茶楼里关于越骑军的话本子,早就对这座城池充满了好奇感。他们几乎都是来自世家大族,跟随老师一同留在兵荒马乱的北方,明面上大家都说他们有胆有谋,但实际上他们在家族里则是受尽排挤。直到现在,这些弟子们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们要证明,自己坚持留在北方是有意义的,而不是欺世盗名!

一行近五十人的队伍在柳阔及越骑亲卫的带领下缓缓步入靖平城内。

整齐有序的街道,洋溢在路上行人脸上的自信,这…还是战乱的北方吗?

管素早已从马车上走下,来到萧慕延的地盘,这位年近八旬的帝师竟然没有多少底气。

一行人正要往内城走去,突然来了一队士卒将他们拦下。哪怕是见到领头的是县令柳阔也毫不畏惧。不卑不亢的道了一声:“柳大人好久不见。这些人可是要入城?”

管素众人颇为惊讶,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小兵,竟然敢这样对本地父母官说话?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柳阔也不恼,神色颇为自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盘问,利落解释道:“这是路引,这些人是来靖平书院的,随后燕平将军会派人将他们的具体情况送来。”

那些小兵认真的检查了所有人的路引后,这才放行:“多谢柳大人!”

“一个小卒都这般嚣张…老夫怕是要被丢出去了。”管素心情有些低落。

柳阔见到众人神色古怪,不禁失笑。瞧他在靖平住久了,早已习惯这般的相处,仔细想来,靖平城内的百姓似乎也很少像外面那般遇到官员动不动就下跪。

“他们职责所在。”柳阔解释道,“除非是大军开拔,不然凡是入城之人皆要检查路引,就连萧将军也不例外。”

众弟子纷纷赞叹:“都听闻越骑军军纪严明,一视同仁果然名不虚传啊。”

靖平书院规模颇大,安置管素一行绰绰有余。柳阔直接将他们带到住处,心里却有些忐忑。他早就通知了萧慕延今日管素众人要来,但到目前不要说没有欢迎仪式了,萧慕延竟然一直没露面!

柳阔很担心这会给管素造成不好的印象,殊不知管素也不愿这么早见到萧慕延,他只想低调的来,低调的给萧慕延攒点好名声然后功成身退,如今靖平这般祥和平静,正如了他意。

管素都泰然自若,他的弟子们更没有要挑剔的了。这些人在见到新修的书院时,连日赶路的疲劳顿时一散而空,恨不得当即抱着书去抢个好位置。

不得不说柳阔的审美一直都是靖平城内众人里最高的。这座由他督修的靖平书院,古朴又典雅,处处符合文人心中对“美”的定义,连阅尽天下名院的管素都称赞了一声。

尽管萧慕延再怎么不待见管素,但还是在管素来到靖平的当天下午,抽空去了一趟靖平书院。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原本会以为这是一场尴尬会面的二人,再见到彼此时都不由一愣。

“他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这就是楚祭酒的幺子?”

萧慕延微微闭了闭眼,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位满头白发,身形还有些微微佝偻的干瘦老头与以前那个意气风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联系起来。

“管老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萧慕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请坐吧。”

此刻的管素早已褪去了以往的风华,就像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儿那样,连连点着头:“诶。”

第101章

管素坐定后, 这才发现萧慕延身旁还站着一位女子,心道这应该就是刘豪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了,就凭她能如此泰然自若的站在此处, 外界关于这位郡主是萧慕延找来的“傀儡”的传言就不可信。

只不过这位小郡主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向来都是管素审视别人的份儿, 如今到了靖平, 萧慕延意外没有给他脸色看,怎么小郡主反而冷着脸?殊不知柳淑淑现在正心疼她家的萧慕延呢。

自从知道了萧慕延的真实身份乃国子监祭酒之子后, 柳淑淑顿时觉得梁朝的文人都是虚伪的大骗子!平日里师兄师弟叫的亲热, 真到了关键时刻,各个明哲保身。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 负心总是读书人, 可见不无道理。也难怪萧慕延会对书院如此反感了。

她可没有萧慕延那样的极度理智与克制。心里不爽,自然要发泄出来。

柳阔看看萧慕延,又看看柳淑淑, 简直要被他们两个搞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萧慕延正常了,怎么他妹子又来了?

这俩问题儿童是交换着令人头疼吗?

见到柳淑淑这般维护的姿态, 萧慕延简直要高兴成一个窜天猴了,只是稳重的性格让他还留在地面, 此刻淡淡问管素:“关于靖平书院的事柳县令与管老大人说了吗?”

“说了。”管素道,“萧将军请放心,我这些学生们虽然愚钝,但也跟在我身旁多年, 教导幼儿开蒙不成问题。”

“老大人您太谦虚了。”柳阔连忙道, “您的学生任凭哪一个都是学富五车, 独当一面的才俊。”

柳淑淑勾起一丝冷笑。

管素的几个得意学生皆是一愣,虽然有着“非礼勿视”在前,奈何柳淑淑这位郡主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她不笑也就罢了,这一笑,满室生辉。

就看见管素众人对她温文尔雅的还了一礼。

冷笑中的柳淑淑:“…”

神、神经病啊,她明明是在开嘲讽好么!

熟知她底细的柳阔倒是实心实意的笑了——好好地女孩儿专门跟萧慕延学那什么嘲讽脸,玩砸了吧!

管素的目光已经停留在柳淑淑那里,不由道:“还未请教…”

萧慕延道:“此乃鲁王郡主。”

管素身后众学生连忙站起身行礼,所谓礼多人不怪,见此,柳淑淑也不好继续端着,只好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管素与众学生:…郡主真和气啊。≧▽≦

柳淑淑:我不是,我没有…

“既然老大人愿屈尊来靖平书院,那我便将此书院交给老大人了。”萧慕延说完,便站起身离开,“平日里老大人有什么不方便的,直接与柳县令说即可,不必拘束。”

柳阔只觉得萧慕延这样实在是怠慢了管素,正想打个圆场,就听管素道:“老夫来此为传道受业,萧将军英勇抗敌,吾等安置后方,定当尽心定力。”

萧慕延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走了。

反而是管素,一直到马蹄声远的听不见了,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已经出了汗。

管素苦笑摇头:“当年面圣时都不曾这般紧张,如今活到了这般年纪反而不中用了啊。”

管素入主靖平书院,仿佛一块重石投入湖面,以靖平为中心向周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退至南方的士林文人们一下失了声。原本还在攻击萧慕延不顾大局,抢取威州,柳淑淑这个郡主来历不明,东望郡守背信弃主的人,仿佛直接被人捏住了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靖平所在的北方更是炸开锅了。

管素受到重视,不仅仅因他是当世大儒,也不仅是因为他坚守北方的气节,最关键之处乃是他帝师的身份!

如今他来到靖平辅佐萧慕延,这意味着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捅破,毕竟谁也不想让萧慕延得了便宜又卖乖。

反倒是赛罕王最为冷静。他虽有心招募管素,但也清楚管素是绝对不可能来他赛罕王庭。管素去了靖平,总比去南方永乾朝廷要好。在赛罕王看来,萧慕延再如何能打仗,如今也只是一方豪杰罢了,永乾皇帝坐拥整个南方,实力不可小觑。

时间进入十一月。

自兵败靖平后一直没有大动作的赛罕王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攻打鲁国刘昱瑾所在的关州!

这是要抢在大雪封山前,狠狠掠夺一把过冬物资。赛罕王庭也是下了死力气,刘昱瑾虽一直防备,奈何领土本就与赛罕接壤,又丢了天然的缓冲地带莫兰河,被赛罕王打的丢盔弃甲,最后竟带着宫眷们从王宫出逃至更远的行宫。

被视为北部最坚固最安全的关州,就这样被赛罕王庭轻而易举的攻破了!

靖阳王城内的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不绝,昔日恢宏的宫殿已是断壁残垣,无数的雕梁画栋皆化为了灰烬。

二十三年前,承平帝下令南迁,鲁王刘豪留在北方以关州为据点,一步步逼退赛罕王庭,将其压制在莫兰河对岸。谁也没有想到,刘豪去世不过三年,关州的靖阳王城竟然被赛罕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而在靖阳城郊的鲁王王陵也被毁之一炬。

历代鲁国先王牌位被毁,王陵古墓更是被开棺见骨。

此番噩耗传至东望,王泰几乎是吓得爬去的靖平。刚入靖平,便见满地素缟。

走到将军府,王泰更是不敢认了,大着胆子道:“将…将军,保重啊。”

萧慕延深吸了一口气:“东望的粮草准备的如何了?”

王泰垂着头,丝毫不敢看满屋戴孝的众人,立刻道:“皆已妥当!可供二十万大军食三月有余!”

自鲁国先王牌位被烧,尸骨被毁的噩耗传开后,靖平上下便重新带了孝,柳淑淑更是当场就晕死了过去,惊的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如今在靖平的大半士卒,都是当初从鲁国来的。老鲁王刘豪不似寻常宗室那样高高在上,相反,他喜欢在军营里与众士卒在一起。自古君既父,君父已逝,神魂还不得安宁,身为子孙乃是大不孝!

这些铁血儿郎们顿时哭成了一片,朝着关州王城方向拜了三拜。

萧慕延手背青筋冒起,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吞噬一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