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僵持。

“将军,看来他并不想与你过招。”良久,阮语轻笑,推开了瞿放的手,又对楚凤宸道,“快去追顾璟吧。”

刀锋缓缓落下,楚凤宸僵硬着身体朝前走,一步一步,身后焦灼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脊背戳出一个洞来,等到她终于离开厅堂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瞿放并不敢真的杀司律府的人的,所以脖颈上的伤口并不深,没过一会儿就自行止了血。她扯着衣领尽量遮住那一道血红的伤口,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将军府厅堂,终于忍无可忍就地蹲下了身。

因为腿软。

“你怎么了?”迟疑的声音。来自顾璟。

楚凤宸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小心地想要遮起脖颈上的伤口,结果却没成功。“你…”顾璟陡然瞪大了眼,忽然靠近了几步,“是谁?谁敢…”

倏地,他止住了口。在这将军府里能动司律府的侍卫的,只可能是瞿放。

楚凤宸勉强笑了笑,撕了一抹衣摆系在脖颈上遮住了伤口,轻声道:“去书房。”

“书房?”顾璟犹豫道,“微臣已经查看过,将军府的书房并没有什么异样。”

楚凤宸轻道:“不,瞿府有两个书房。”

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瞿府曾经是她除却宫闱之外第二个厮混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房间,自然知道其实瞿府格局奇异,在亭台楼阁伸出,其实有一间与所有的建筑都隔离的书房的。

若是真要藏什么东西在书房,之可能是在那儿。

一盏茶的功夫,楚凤宸与瞿放已经站在了隐蔽的书房门前。楚凤宸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狠了狠心,推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尘土顷刻间飞扬起来。

楚凤宸瞠目结舌,呆愣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已经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窗户未关,最后一抹斜阳落在破旧的桌子上,上头的尘土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它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精致书房,而是彻底成了一间废弃的破屋。

这…怎么回事?不过三年的功夫,居然变成了这样?

这里当然不可能藏匿东西,这个破旧的废宅早就被人搬空了。

“我们回…”

楚凤宸回头,发现顾璟已经在书房里翻找了起来。他没到一处都停下来目不转睛看上一会儿,而后才踏出一步,又走第二步,每一步都遵循着奇怪的轨迹,过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细细割下了墙角一点青苔。

楚凤宸疑惑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这些有什么用?”

顾璟低道:“窗户大开,又非阴湿角落,怎会有青苔?”

楚凤宸疑惑点头。

顾璟目光深沉,忽然,他的俯下了身子,用匕首细细地撬地上的一块砖——砖头很快地被撬离,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坑洞,洞里忽的窜出了一抹斑斓!

“顾璟——!”

铮——剑出鞘,那东西被斩成了两段。顾璟倏地捡起了那块砖,眼疾手快堵上了孔洞!

楚凤宸傻了眼。地上那东西有着五彩的身子和令人作呕的模样,此时此刻它被斩成了两段,正在地上扭动挣扎着,一股说不清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气息在小小的空间弥漫。它…真的是白昕死的那天出现在正晖宫的那个东西,真的在瞿放的宅邸里!

楚凤宸几乎想要作呕了。

再联想起阮语和瞿放的神色,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替他辩驳。

顾璟也撕了一抹衣摆,小心地用匕首挑起那恶心的虫子用衣摆包了起来,收入袖中道:“快走,莫要等他发现了。”

楚凤宸:“…”

“陛下?”

“…你真的不再多包一层吗?”

顾璟:“…”

出了将军府,楚凤宸便又借小厮名头匆匆回宫。临出发之际,顾璟却磨磨唧唧起来,似乎是纠结了良久,终于迟疑地伸出了手,解了楚凤宸脖颈上的那一块衣摆。

“脏。”他道。

楚凤宸放了心,任由他替她换上了干净的纱布。忽然觉着,这驸马都尉其实也有不是那么木头疙瘩的时候。就是…手势重了点。

“…有些疼。”她惨烈哀嚎。

顾璟几乎是立刻松了手,呆若木鸡。

楚凤宸一直阴郁的心情被奇迹般地治愈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闭上眼扬起脖子:“朕赦你无罪,继续吧!”

久久,顾璟冰凉的指尖小心地触上了她的脖颈。很轻。

夜晚来临时,楚凤宸回到宫闱,终于在菱花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顿时死的心都有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本来她一人分饰宸皇和和宁已经是万难,现在脖子上多了这一道该怎么办?龙凤胎有同一张脸不奇怪,同一个伤口…谁信啊!!

这朝中全是一群修炼几百年的狐狸啊!

她正抓狂,小甲颤颤悠悠的声音传来:“陛下…摄政王求见。”

宸皇陛下想要一头撞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MUA~

总觉得有人要讨厌瞿放了…

第35章 黑面与白面

楚凤宸几乎是在一瞬间做了选择,脱下了帝袍换上亵衣,随手扯下寝宫中的轻纱幔,在他到来之前坐到了床边。

“请摄政王。”

“是。”

小甲匆匆而去,不一会儿,虚掩的寝宫门被人轻轻推开,暗自的衣摆无声地飘荡进了寝宫外殿。裴毓是一直狐狸,如果非要给这只狐狸定个性的话,他是一只老奸巨猾且阴晴不定的狐狸。楚凤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像是好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别慌。

楚凤宸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稍稍整理了下措辞,正等着他在外头问“陛下是否身体抱恙”时,却只见裴毓一刻也没有停留,直直步入了寝宫内殿,一把掀开内寝的轻纱幔,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冰凉的脸色好像是从冰川底下挖出来的。

“你…”楚凤宸傻了眼。

裴毓的目光中只有隐瞒,没有丝毫诧异,冰寒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仿佛是又一道刀刃划过。忽然,他袖子一翻,森白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稍作用力边抬起了她的脖颈,像是挑选货品似的把她翻了起来。

刺痛顷刻间席卷,刚刚结痂的伤口顿时露出了又一丝红线。

“…疼…”

通红的眼眶被疼痛逼出了一些湿润,楚凤宸眨了眨眼,手脚都是虚软的。她想要开口呵斥这个擅闯帝寝的大胆逆贼,可是触及了他的目光,她却呆了:

裴毓却目光冷然,甚至是有些暴戾的讥诮。

一瞬间,这个乱臣贼子很陌生。

“放手…”

裴毓沉默地松了手,只是眼底的讥诮却并没有散去。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脖颈:在那儿有一道横亘的伤口,伤口上渐渐露出了血珠,血珠又连接成了线,最后沿着细白的颈滑进了衣领中。而它的主人正惊惶地看着他,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帝寝中终于只剩下了喘息。

良久,是裴毓的声音。他说:“再划入一分,你就只能用气息开口说话了。”

楚凤宸默默朝后缩了缩。

裴毓却诡异地露了个笑容:“再划入两分,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楚凤宸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然后,她在懵懵懂懂中听见了他低而柔的声音。

他道:“你若乖巧些,许多性命便不会枉送。”

他道:“可惜,你偏偏不懂。”

“你…”楚凤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他轻道:“我把天下寄存在你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你挥霍的,宸儿。”

一声宸儿,让所有灰暗的记忆重临。

无数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声地炸开,楚凤宸缩紧了身体,却怎么都甩不开那些血色的回忆。她呆愣看着眼前暗紫的身影,看他堪称温润的眉眼渐渐靠近到了她的眼前,然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脖颈上的伤口。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毓目光闪了闪,声音淡如湖水:“陛下不防猜猜看?”

在那之后的数个时辰里面,楚凤宸的记忆并不真切,脖颈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晕眩感。片刻之后御医来到,齐齐整整地跪在了她的床榻边,各种药材药膏齐上,用纱布包裹了伤口又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盏熏香。

楚凤宸在这宫中活了这些年自然是认得出来的。那是安神香,它本来是很好的东西,舒经活络,安神养气,如果它没有被点燃双倍量的话。

很显然,从今以后怕是连御医苑也不能信了。

浓郁的熏香味中,楚凤宸挣扎着坐起身来想要去扑灭香炉,可是身体却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她挣扎了几次无果,卯足了力气喊出声:“小甲…小甲——”

门外静谧一片,毫无声息。

楚凤宸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陷进了床榻中,黑暗顷刻间铺天盖地袭来。

楚凤宸是在第二日清晨醒来的。

清晨来临之时,帝寝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宫婢轻手轻脚把洗漱的用具端进了房中,准备妥当之后又轻轻撤出了房间。

楚凤宸静静看着她们的动作,等所有人都撤出了帝寝,她才支撑起浮软的身体下了床,端起桌上的一壶茶浇到了自己的脸上。茶水冰凉,迅速抽回了她混沌的神思。一时间所有的记忆又都浮现了起来,她在镜子前呆立了片刻,马上冲入了内寝换上帝袍重重打开了房门!

裴毓他要对付的是瞿放!

手握兵权,蓄势屯兵,被司律府抓住了把柄,瞿放已经满身的漏洞了,经过昨日之事他甚至可能还要背上一个弑君的大罪名。只要裴毓想,他随时可以名正言顺让瞿放不得好死!

“陛、陛下,你怎么醒了?!”房门外的宫婢惊惶道。

楚凤宸急急止住脚步,冷道:“怎么,朕不该这时候醒?”

宫婢眼波闪了闪,踟蹰道:“摄政王说,您大约晌午才会…”

果然!楚凤宸咬牙:“摄政王在哪里?”

“奴婢不知…”

“是否在宫里?”

“这倒没有…陛、陛下——!”

楚凤宸已经跑出去好远,把宫婢慌乱的表情远远甩在了后头。裴毓兴师问罪是在昨夜,即使他马上下令,经由司律府的审查一定会延后至今天凌晨,换言之,哪怕裴毓有通天本事,如果他打算走名正言顺的路子去解决瞿放,最快也是现在!

如果她来得及,如果她还赶得上…

“陛下——!”宫门口,侍卫跪成了一地,死死拦在了门口。

身为帝王,出宫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溜出宫去是一回事情,若是要以宸皇的名义穿着帝服出宫必须经由许多地方记录在案,并且由禁卫贴身保护。很明显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闯。

“让开。”

“陛下三思——!”

“让开!事关社稷,谁挡朕路,燕晗绝无他容身之处!”

“陛下…”

“让开,这是朕的旨意!”

僵持中,禁卫终于赶到。

从宫门到瞿府有多远?楚凤宸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她记得小时候坐在马车上等着去瞿府的雀跃,却记不清昨日从瞿府带着伤回来的时候究竟过了多久;记得瞿放牵着马送她回宫的时候马蹄响过多少声,却记不得瞿放的剑是否还是当年那一柄。

窗外景色飞快地闪过,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个踉跄中急急停滞。楚凤宸跳下马车,直冲瞿府大门!

瞿府外齐整地站着两排人,一排身披铠甲,一排戴着面具。她愣了愣,稍稍松了一口气——身披铠甲的是摄政王府的亲卫,戴面具的是司律府的侍卫。两相权衡,只要顾璟人在,瞿府内起码不会出现像当年一样的状况…

“叩见陛下——”府外的两排人齐齐下跪。

临动身,楚凤宸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块丝帕系在了脖颈上,才咬牙迈步进了瞿府。不管瞿放如何想如何做,这伤最好还是不要曝露在人前比较好。

瞿府内,顾璟面色铁青站在门口,见着楚凤宸一愣,缓缓行了个礼。

“顾璟…”

楚凤宸还来不及开口便看见了院落内的景象,临到口边的话顿时消失无踪——瞿府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一些兵器,铺砌的鹅卵石缝隙中渗透出一丝红,十数个身穿铠甲的兵士横陈在地上,只有寥寥数人捂着胸口喘息退缩到角落里,目光如同困兽。

在不远处,裴王府的亲兵手执刀刃,把瞿放与阮语架在刀下,雪白的刀刃几乎要逼进他们的喉咙里。瞿放面无表情,只是微皱着眉头,他身旁的阮语已经彻底白了脸。

“将军!”剩下的将士嘶声厉嚷。

瞿放面色冷厉,却是冲着他的部下冷道:“退下!不得鲁莽!我麾下不出逆党!”

“可是将军——”

“瞿将军不愧是我燕晗栋梁。”裴毓的轻笑声突兀地响起,他原本倚在院中一棵树下,此刻直起了身子起了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息后,他低道,“本王也并非武断之辈,所以今日只想请瞿将军与…尊夫人去一趟司律府。本王也盼着将军之冤屈快些洗清。”

“你这个奸…”残存的将士还想要开口,却被瞿放一个眼神制止。

楚凤宸一直默默站在裴毓身后,直到确定事态已经僵局,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到裴毓身旁,冷道:“朕还未下旨,摄政王这是做什么?”

裴毓眉眼温润,低头轻道:“陛下怎么来了?”

“裴毓,先帝命你摄政,可还没有让你视朕如无物到这样的地步。”

裴毓温存道:“瞿将军罪名尚未洗清,更何况将军也愿意配合微臣。”

“杀白昕的是否是瞿放还没有定论。”

裴毓淡道:“那弑君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两天更新比较少,昨天晚上室友结石,我陪着去急诊了,通宵才回口 这辈子第一次去急诊楼,晚上的医院还是挺可怕的,和门诊氛围完全不同啊…

看到有人在猜瞿放有木有黑化,妹纸们看看瞿放那一张苦逼脸,他像是会黑化的人么,他明显是被炮灰的苦巴巴脸啊!

第36章 灰心丧气

那弑君呢?

裴毓开口之时眼角微微上翘,本来就白得不太自然的面色因为这一抹明媚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和谐。他极瘦,眉目衣着无一不精致,不说话时让人无法猜想他开口会是怎样的光景,可等他真正开口却是所有人都无法猜到的感觉。燕晗的摄政王只有裴毓一个,没有人能与他并肩均分颜色。

一时间,纷扰的院落内寂静如死地。

顾璟眉目沉重,裴毓似笑非笑,一直镇定若素的瞿放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狐疑。他迟疑地扫视一片狼藉的院落,似乎是在怀疑之前入耳的话语,到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楚凤宸的身上,继而落在了她的脖颈上,顿时铁青了脸。他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开口,眼睛却快要瞪裂开来了。

楚凤宸微微低了头,心虚地掩去脖颈上的丝帕。

弑君二字,在皇朝统治中意味着满门抄斩,主谋者凌迟,浩浩上千年,绝无第二个惩治的方法。如果今天瞿放弑君的罪名落实了,不用说兵权,他连全尸都没法留!裴毓摄政,兵权自然落入他手,这燕晗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抗衡。

她不能让这一切顺理成章。

“他没有弑君。相关诸事朕自有打算,不牢摄政王操心。”

暗紫的衣衫晃了晃,来到了宸皇陛下的面前。裴毓温和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顶上响起。他说:“陛下可知何谓养虎为患?”

…类似你这只吗?宸皇陛下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