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他们必须尽快把真相抖出来。
郭萌萌看着颜绮薇坚定且信任的视线，心头像有一口沉寂已久的古老大钟，在这一刻被咚咚敲响。
背负了两年莫须有的骂名与冷嘲热讽，走过了两年漫长又孤单的路，她原以为自己会在毫无希望的环境下度过高中生涯，直到此时终于有人陪在她身边。
她曾经从不敢奢求能有一天与朋友们坐在甜品店，像其他所有拥有平坦人生的高中生那样谈天说地，这一切太过美好，不可思议得像一场梦境。
颜绮薇见她愣神，又笑着摸了摸郭萌萌脑袋：“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少女的笑清澈柔和，有如霁月清风。
实在过于温柔了。
郭萌萌垂眸轻轻勾起唇角：“我听你的。”
郑泽宇在三人群发了个怒火冲天的表情包：［梁薇同学，请你停止该死的撩妹行为，给广大单身男性同胞一点机会！］
颜绮薇朝他吐舌头，接过郭萌萌的话继续说：“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先和叶曼进行谈判，如果她答应主动说出真相再好不过，如果被拒绝，我不介意通过各种渠道让全校学生了解她的那些龌龊手段。”
“那就等上学后直接找她说清楚。”郑泽宇感慨一句，“女生的世界，真是好复杂啊。”
颜绮薇不置可否，目光悄悄落在一言不发的梁宵身上。
比起他们，他的世界要比单纯许多。爱与憎分得很开，讨厌一个人就刻意疏远，遇见了喜欢的就默默对那个人好。
就连曾经养父母对他的折磨也是直接明了，没那么多弯弯拐拐的心思。
他这会儿点了份芝士牛奶蛋糕，感受到颜绮薇视线后不经意抬头。
然后两人同时狼狈地收回视线。
“你……”他以为她对自己的蛋糕感兴趣，挑了一块后将勺子递向颜绮薇，“你要吃吗？”
不要白不要，她赶紧点头，凑上前把甜品一口咬下。
芝士与牛奶的浓香相得益彰，经冰冻后平添不少清凉舒爽的口感，极大程度缓解了甜品本身的甜腻，软糯得入口即化。
郑泽宇在一旁开玩笑：“共用一个勺子，这算是间接接吻吧。”
正把下一口蛋糕放进嘴里的梁宵顿住了。
那勺子像块烙铁握在手里，不久前在男装店的影像又悄然浮上心头，灼得他耳根发热。
然后少年仓促抬头，用略显慌乱的语气：“对不起，我……”
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瞳孔瞪得很圆，亮晶晶闪着光，像跃动的小鹿。
“没关系的，你你你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颜绮薇被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萌得心头一软，在短暂怔愣后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出声来，“他故意吓唬你的。”
接着又义正言辞地对郑泽宇说：“你别逗梁宵，他容易害羞。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厚脸皮呢？”
其实心里的小人蹦蹦跳跳，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不愧是我的知心兄弟！简直螺旋升天式开心！
间接接吻四舍五入就是亲吻，有了亲吻后再四舍五入，不就是在一起了吗！颜绮薇冲啊，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今日份的卑微自我安慰get√。
她心情好，挑起一块黑森林送到郭萌萌嘴边，后者微微一愣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含在嘴里，抿着笑说：“谢谢。”
没过多久，郑泽宇就在三人群里发了张截图。
图上是颜绮薇的用户信息，备注那一栏赫然被他改成了“一号情敌”。
郑泽宇：［是男人就跟我正面决战：）］
*
星期一，颜绮薇早早来到教室里，带郭萌萌找到叶曼。
“要我亲自在班里人面前向她道歉？”叶曼听罢她的提议冷笑一声，“我明明都跟她说了对不起，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总有人觉得自己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能抵消过去所有恶行，真是蠢到家的强盗逻辑。
颜绮薇也淡淡勾起嘴角，用丝毫不输给她的气势冷声道：“你如果不愿意这样做，我不介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录音一起放在学校论坛，让大家都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德行。如果你能公开道歉，说不定还能稍微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不那么恶心，一旦我来措辞……”
她顿了顿：“过街老鼠的滋味可不好受。”
叶曼咬着牙不说话。
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对郭萌萌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道德底线，一旦把这层窗户捅破，不仅自己的形象会一落千丈，郭萌萌也会重新回到众星捧月的地方。
实在不甘心。
但眼前这位横插一脚进来的大小姐说得不错，如今主动认错是她最好的选择，如果让自己来措辞，说不定还能搏得一些公众的理解。
乌合之众最容易被煽动，只要在公关上多打感情牌，也许她不会受到太过猛烈的谴责。
不……对于她来说，还有一种破局的办法。
叶曼勉强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好，我今天会写好道歉稿，等明天再具体商量。”
她几乎落荒而逃，留下若有所思的颜绮薇与紧张得攥紧衣摆的郭萌萌。
“成功啦！”颜绮薇松了口气，轻轻捏上她白嫩柔软的脸颊，“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乖又软的女孩子真是造物主的宝物，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也难怪郑泽宇会对她一见钟情。
郭萌萌心绪不定地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叶曼眼底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
——可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不等她们继续讨论，上课铃便突兀响起。颜绮薇很快回到座位上，没想到居然在不久后收到了郭萌萌发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刚才没来得及感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很开心，谢谢。］
视线飘忽至第一组最后一排，意料之中地撞上了郑泽宇怨妇般的目光。
她笑着回：［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啊。］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们身边不好的人只占了极小一部分，大多数人都对你没有恶意，你不要害怕他们，正常交往就好。世界上有那么多男孩子，你总会遇见喜欢你的，还有你喜欢的。］
［嗯。］她的对话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到头来也不过发来短短一句，［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有啊！］颜绮薇把手机摆在课本上，用一只手臂遮挡住老师的视线，［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哦。他超级优秀，虽然不爱说话，人有点冷，但其实非常温柔，有时候呆呆的。］
郭萌萌笑了：［这个描述有点像流川枫。］
她们这一代的女孩子几乎都看过《灌篮高手》，流川枫更是无数少女的梦中偶像。脑海里飘过梁宵与流川枫同样清隽苍白、棱角分明的脸，颜绮薇吃吃笑，似乎还真是挺像的。
尤其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像高傲的猫。
她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侧过头去。
谁成想这一侧目，就撞见了后门玻璃上一双贼溜溜的眯眯眼。
趴在门上窥视整间教室的男人笑得邪魅狂狷，镜片下的丹凤眼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朝颜绮薇笑了笑。
青春剧秒变恐怖片。
颜绮薇……笑不出来。
被班主任抓包上课玩手机后，她顺理成章地在放学后被叫到了办公室，与之同行的还有身为兄长的梁宵。
“你们看看，这怎么像话！不但带手机进教室，还整天聊这种风花雪月的话题。暗恋很好玩吗？是数学题太简单还是英语单词全都会背，让你这么有闲心？”老班用力按揉眼角，喝了口茶继续说，“梁宵啊，你作为哥哥，要好好管管这孩子。她有天赋、有灵性，就是不爱学，整天皮得很。”
梁宵轻轻“嗯”了声。
“行了行了，你们走吧，手机先放在我这儿。”他无奈地摆摆手，末了语重心长地补充，“至于你那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暗恋对象，估计也没戏，还是放弃吧。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颜绮薇：“就是流川枫啊，在校队打篮球那个。”
“你可赶紧走吧！”
此时距离放学已过了一段时间，走道上没什么行人，只有沉重的暮色压下来。她和梁宵并肩走出办公室，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我……”
这一个单字匆匆出口，剩余的话就被堵塞在喉咙里。
梁宵神情淡淡，叹了口气：“是那个学长？”
她听不出来，但梁宵知道，这语气里藏了些微不可查的愠怒与失落。
这些细微的情愫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本不应该怀有这种心思，毕竟她究竟喜欢谁，与身为哥哥的自己毫无关系。
心里却还是难以抑制地空落落的。
颜绮薇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心慌感，明明学长和她喜欢的人都是他，对此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讨厌误会。
于是她决定动用机智的小脑瓜开始瞎编，哪怕把黑的说成白的，也要把这误会解开：“梁宵，《灌篮高手》看过没？”
他愣了一下，摇头。
“那是部日本动漫，里面有个高高帅帅、不爱说话的流川枫，那就是我喜欢的人。”她站定脚步，说起慌来毫不脸红，“那天在医务室，也是因为梦到他来到我们学校念书。你看，郭萌萌不也从我的描述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么？”
在聊天记录里，她可从没说过喜欢现实生活里的人。
颜绮薇暗自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她真是太机智啦！谁是帝都一中最聪明的崽？是她是她就是她！
梁宵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身边的男孩子都勾不起兴趣，所以我只能喜欢虚拟人物啦。”颜绮薇说着笑了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男生们要么太油腻，要么太闹腾，大多数还不解风情。如果非要在认识的人里选一个最喜欢的，当然还是你呀！我们家梁宵懂事有礼貌、温柔又好看，还聪明得不得了，谁都比不上。”
那些孩子气的阴郁与卑怯被最后这段话吞噬得一干二净，压在心口的石头陡然滚落，随之而来的是气势汹汹的山洪。
心脏猛烈地开始跳动，少年垂下视线，黑发间露出的耳根被薄暮染上一层暗红。
几欲滴血。
“我……”他的声音融进风里，音量越来越小，“我没有那么好。”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自卑土气、阴沉寡言、与大都市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甚至于身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疤，梁宵不敢让她知道，那一定会吓到她。
更何况他是有病的。
“才不是。”颜绮薇壮着胆子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在少年盛着昏黄街灯的眸子里望见自己的影子。她很认真地告诉梁宵，“你真的很棒很棒，没有什么好妄自菲薄的地方。我、家里人、还有现在及未来将认识的所有朋友，我们都非常非常喜欢你。”
尤其是她。
他是她的英雄。
万物在那一瞬间消却了声息，一缕清泉涌向他干涸已久的心底。一阵风吹过来，扬起眼前姑娘耳畔的发丝。
梁宵如释重负地笑了。
“不好意思，我们可能要打扰二位一下。”
一声吊儿郎当的嗤笑划破黑夜，颜绮薇应声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个陌生青年。
他们清一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身形瘦削，戴着口罩，穿着时下流行的潮牌外衣，其中一人将长袖挽起，露出手臂上醒目的骷髅纹身。
中间那人懒懒开口：“我们可是等了你们俩很久，放学都这么磨蹭，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想的？”
来者不善。
颜绮薇做出戒备姿态，微微拧眉：“叶曼让你们来的？”
“什么叶曼？不认识。”青年笑了，“我们只想要你的手机，交出来就保你们没事。”
果然是叶曼找来的人。
这三人一看就是闲散社会青年，现在附近人烟稀少，在口罩遮掩下，她与梁宵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身份，无论犯下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一跑了之就好。帝都这么大，很难找到他们头上。
到时候叶曼再矢口否认，声称自己对一切一无所知，水到渠成，成功脱身。
她真是没想到，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想出这么心思深沉的手段。
颜绮薇思索片刻，很没出息地说出了影视剧里炮灰的经典台词：“她给你多少钱，我出三倍。”
其中一人很不屑地提高音调：“钱钱钱，你还真以为什么事情都能靠钱来搞定？长点心吧大小姐！把手机乖乖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另外一个附和：“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钱买不来的！”
明明你们才是正在做坏事的那一方好吗！为什么会这么大义凛然啊喂！正反两派的角色互换了好吗！
“虽然你们一定不信，”颜绮薇暗自腹诽，苦笑一声，“但我的手机被班主任缴了，现在在办公室里。”
这个极度巧合的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中间那位被气笑了：“骗鬼呢，你还嘴硬是吧。”
他说完就径直冲过来，颜绮薇身体一顿，看见梁宵迅速挡在自己身前。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冷，满含着怒气：“别碰她。”
“英雄救美？看看你救不救得了！”
青年戏谑一笑，猛地抬手，拳头狠狠砸在他侧脸，巨大的力道让梁宵整个身子向左一倒。
“梁宵！”
颜绮薇整个心脏都因为这一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伸手试图将他扶住，手掌却被沉默的少年决然推开。
当梁宵重新站直身子，颜绮薇瞥见他猩红的瞳孔，血丝如同遍布的蛛丝，看得她内心一悸。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冰冷，藏匿着令人畏惧的疯狂与杀意，犹如失去理智的、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不对劲。
梁宵的表情……太奇怪了。
疼痛，创伤，应激性反应。
这些词语七零八落地拼拼凑凑，让颜绮薇不由得背后一寒。
他一定是病发了，可症状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声哀嚎撕裂沉寂。
阴戾的少年仿佛一匹孤狼，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青年脸上，以狠辣的、张狂的、迅猛的动作。
梁宵几近失控，混沌的眼眸里黯淡无光，这是应激障碍的反应性兴奋状态，直接导致躁狂并发。
染着黄头发的青年不确定地说了声：“哥，这学生好像……不太正常。”
正常人怎么会露出这样凶戾得近乎没有其他意识的表情，活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梁——”
颜绮薇本想上前拉住他，心口却不合时宜地猛地一疼。
熟悉的撕裂感逐渐侵蚀意识，她知道自己又到了回去的时候。
可面对这样的状况，她怎么能回去啊。
背对着她的少年自然不会看见身后姑娘陡然惨白的脸色，梁宵沉着脸提起青年衣领，落下一拳，又一拳。
另外两人眼看情况不对劲，都赶紧冲上前试图制服他。他们毕竟只是没见过大阵仗的小混混，奈何梁宵骨子里透着股杀气，下手毫无顾忌，一时间居然难以将他俩死死压制。
颜绮薇捂着胸口深呼吸，稳住即将崩溃的意识。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四处张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哽咽着扯开嗓子喊：“陈叔，我们在这里！您救救梁宵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我醋我自己！
明天有榜单，更新大概在晚上十一点(?°з°)-?比心！
☆、灵魂
颜绮薇睁开眼时, 心口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剧痛, 像锋利的刀片用力一划。
她不再置身于黄昏时分的校园，而是躺在一张温暖大床上，方才的惊惶与恐惧尚未褪去，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去办公室前，梁宵曾告诉过陈叔老师有事找，他们会比平时晚些出来。作为接送兄妹俩来回学校的司机，他一定是因为等候时间太长、加之无法取得联系而心生疑惑, 才选择了亲自来学校里找他们。
她的心里仿佛燃了团火，整个人都难免感到焦灼不安。梁宵怎么样了？他的病为什么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症状？梁薇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为什么会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纷乱模糊的记忆在大脑中翻滚如乱流，她费了不少力气才隐约想起来, 昨夜自己没带钥匙被梁宵收留，后来酒精发作，直接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是梁宵带她到这里来的？
颜绮薇腾地一下坐起来, 不会是……公主抱吧？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 毕竟梁宵总不可能把她像扛沙袋那样扔在肩膀上，或是像拿拖把那样抓着她脑袋在地上拖行。
她因为这个猜想忍不住咧开嘴偷偷笑，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倦倦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内配备的小浴室里简单梳洗后打着哈欠推开房门。
没想到一出房间, 就遇上了正巧走在走廊里的梁宵。
一些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眸底，梁宵朝她极轻极淡地笑了下：“颜小姐。”
一滴因为打哈欠挂在眼角的泪水还没落下，颜绮薇赶忙用力闭上嘴，伸手朝他挥一挥：“早上好呀！”
说完了又在心里批评自己, 这是什么幼儿园小朋友的幼稚动作，而且现在日上三竿，很明显早就过了早上。
今天的梁宵格外好脾气，笑意居然只增不减，连声线似乎也变得柔和一些：“颜小姐想吃什么早餐？”
“就……”她停顿思考了一秒钟，“接地气一点的？”
于是梁宵就把她带到了一家中式面馆。
颜绮薇点了碗不加葱花的牛肉面，梁宵吃过午餐，坐在对面静静等她。
在此之前，能与梁宵一起从家里出来吃饭这种事情连做梦都不可能发生，她窃喜之余又感到一些不对劲——按照梁宵在小说里高冷上天的人设，他实在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么好。
她不会自恋到觉得梁宵会因为长相或性格因素中意自己，毕竟在那本小说里，颜绮薇只是个走了匆匆过场的路人甲，只会偶尔出现在陈嘉仪对梁宵催婚时的提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