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厌恶我,为了不看见我,连质问都不想质问吗?”

虞泽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着笑着的虞霈,说:“……是你厌恶我。”

他笑着看着虞泽。

“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他提起右腿的裤管,露出那条让他永远无法坦然接受人们视线的腿,笑着说:“我不该厌恶你吗?”

他笑着说:“你害死了我的妈妈……我不该恨你吗?”

“该,但是到此为止了。”虞泽说。

“……什么意思?”

“我欠你的已经还清,我不会追究你陷害我的事情……”虞泽看着虞霈,慢慢地说:“我也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虞霈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欠我的已经还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我能还你的,只有这么多。”虞泽说:“不管你认不认同,我已经做了一个哥哥能做到的一切。”

虞霈握着手杖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他定定地盯着虞泽,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明显。

“你能做的一切?”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论我怎么求你,你都不愿意回家。”

“你扪心自问,真的想看见我吗?”虞泽说。

虞霈没有说话。

“……因为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我搬出了虞家,我把家和父亲都让给你……”

“我不需要你让!”虞霈忽然暴怒,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虞泽,连身体都在颤抖:“你只是从这个家里逃了出去!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只是无法面对我和父亲,所以从这个家里逃了出去!”

“……”

虞霈的眼眶通红,呼吸粗重,犹如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你抛弃了我……却好意思说是把这些让给了我?”

虞泽喉结动了动,半晌后,他转身就走。

“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你就只会逃跑。”虞霈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你就是这样的人,知道剪不断理还乱,那就干脆利落地全部不要,亲弟弟又怎么样,你真的把我当亲弟弟过吗……”

虞泽停下脚步,转身朝他大步走了回来,转眼后,他就来到他的面前,虞霈刚刚开口,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他本就右腿有疾,虞泽的一拳打乱了他的平衡,他向后跌去却没有摔倒,虞泽抓着他的领口,用力把他撞在一棵玉兰树上。

玉兰树一阵摇晃,虞霈发出一声闷哼,苍白的嘴角上出现一抹血红。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虞泽说:“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我?”虞霈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冷笑一声,目光阴狠地看着虞泽:“我只知道,即使你烂成一块淤泥……即使你堕向地狱,即使你变成我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所以我会陪你堕入地狱。”他恨恨地盯着虞泽,说:“……而你不会。”

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着,都发了狠,像是僵持的两只猛兽。

花园里吹来一阵冷风,玉兰树的枝桠一齐晃动起来,冷风吹过空旷寂寥的花园,发出凄凉的呜咽。

虞泽终于开口说道:“……你说得对。我是因为无法面对你和父亲,所以逃出了这里。”

被抵在树上的虞霈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虞泽低声说:“但是……如果遇到危险的是你,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我既然把你喜欢的书包留给你,也会把最后一件救生衣留给你,只要你开口呼救,不管你是跌向悬崖还是火海,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拉住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但我不会陪你堕入地狱。”虞泽目不转睛地看着虞霈,锐利的目光像一束探照光线,能够穿破所有黑暗,“这里是人间,如果你看见地狱……也是因为你自己创造出了地狱。”

虞霈讽刺地笑了:“你想说,虽然我天生腿疾,虽然我从小受着异样的眼光长大,虽然我的父亲对我不闻不问,虽然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都会更喜欢我强壮健康的哥哥——”

虞霈说得很快,显然这些都是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话,他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他急促的声音越到最后越颤抖。

“虽然我的母亲说最喜欢我,最后又在生死关头前选择了我的哥哥……”虞霈通红的眼眶中有水光闪烁:“虽然如此……虽然如此,我也应该长成积极、善良、温柔——像你一样的人吗?”

虞泽抓着他衣领的手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上传来的颤栗。

“……没有成为一个温柔的人,是我错了吗?”虞霈笑着说。

虞泽心里充满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痛苦,而他分不清楚,这是虞霈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虞霈的敏感和阴郁,他竭力照顾着这个弟弟敏感的自尊却总是适得其反,他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最后却总是起到反效果,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最后变成……他害怕面对他。

“……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错。”虞霈说:“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那么是谁的错?”他喃喃自语般,低声呢喃:“我不去恨你,又应该恨谁?”

“……谁也没有错,这就是人生。”虞泽哑声说:“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一点,你就永远也无法前进。”

虞泽松开他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能明白这一点,就会永远只是那个在灵堂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虞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该放下过去,往前看了。”虞泽说:“如果你想要走出自己创造的地狱,我会毫不犹豫地帮你,但如果你想拉我进去——”

他看着虞霈,一字一顿地说:“别怪我把你的笼子踹烂。”

虞泽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霈靠在树上一动不动,许久后,久到他的手指在寒风中冻僵,他才撑着玉兰树起身,用手杖稳住踉跄的身体,朝不远处那棵目睹了一切的巨大玉兰树走去。

粗壮的玉兰树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仿佛对刚刚花园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虞霈慢慢走了过去,在玉兰树下站定。

他抬头仰望着一动不动的大树,脸上露出犹豫和忐忑的神情,半晌后,他伸手贴在虞泽刚刚摸的地方上。

树皮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手下传来,他等了很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虞霈心中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悬在空中的心脏落回地上,没有砸出声音,只砸出一地血迹。

他抬起头,对光秃秃的玉兰树笑道:“……我没有花吗?”

从遥远的天边,远远传来世纪广场礼炮燃烧的炮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伴随着像是隔着一层厚玻璃的欢呼声,响彻寂静如坟墓的花园。

所有人都在欢度新年的到来,而他在一棵对他视而不见的玉兰树前笑。

所有人都在向着前方前进,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虞霈收回手,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留给玉兰树,拄着手杖慢慢往回走。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母亲。

只对虞泽回应的玉兰树不是他的母亲。

在死亡面前抛弃他的人也不是他的母亲。

虞霈走回卧室,在床边坐下,他把手杖靠在床头柜上,拿起柜子上的木制相框。

他的母亲,是那个不害怕他丑陋的右腿,每天晚上给他轻轻按摩,说最喜欢的孩子是他的母亲。

他望着相片上笑得一脸温柔的女人,轻轻笑了起来。

虞霈的笑声响在坟墓般寂静的房间里,下一秒,笑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什么东西砸到墙上,玻璃破碎的声音。

木制相框落到地上,和相片脱离,女人温柔的笑容被碎玻璃割碎,变成扭曲的面容。

虞霈望着碎玻璃下割裂的面容,目光从凶狠变成慌乱,他站了起来,一瘸一瘸地向地上的相片靠近。

他走得急,身体的不平衡也越发明显。

没有昂贵的西服和出众的家世衬托,他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瘸子。

他走到相片前蹲下,无力的右腿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几乎是在他尝试蹲下的瞬间,他就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朝相片伸出手。

被割碎的笑容在碎玻璃后看着他,这张面容有母亲的影子,却又不是母亲。

就像她飞身扑向虞泽的那一刻,她的面容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仿佛只是一个恰巧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从被抛弃的那天起,被抛弃的感觉就如影随形的伴随了他二十年。

连他以为永远不会抛弃他的母亲都可以抛弃他,还有什么人不会抛弃他?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每个人最后都会离开他,即使是从他的身体里汲取鲜血来壮大自己的血亲兄弟也不例外。

他啊,憎恨温柔的女人。

她们满嘴谎话。

因为温柔,所以会把真心话藏起来,试图谁也不伤害,达到两全其美的结果。

真的能两全其美吗?

善意的谎言在破碎后,留下的又是什么?

苍白如玉石的手在相片上方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了,他失去了拿起相片的勇气,转而落在相片上,抓住割裂笑容的罪魁祸首。

手掌慢慢握紧,玻璃割裂血肉,而她重新恢复温柔的笑颜。

“为什么?”他哑声说。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一滴水珠落到相片上,打湿了她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虞霈想问问为什么抛弃他。

他想问既然最后要抛弃他,那又为什么一遍遍地告诉他最喜欢他,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把他看得比所有人都重要。

他死死握着碎玻璃,像是握着人生仅有的东西。

下雨了。

雨水接二连三地落在相片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女人的笑容。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黑暗无光的房间里,响起一声低若啜泣的声音:“我真的会相信啊……”

他不想长大。

他固执地留在被抛弃的那一天,因为还想找到那个说最爱他的人。

新年的礼炮声源源不断地在遥远的天边响起,覆盖了房间里的呜咽。

他不想长大,他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可是他知道,他不得不长大了,不得不朝前走了,没有人会等他,他没有办法改变,只能接受这一切。

接受这操蛋的人生。

春假七天,唐娜和虞泽过得十分繁忙。

十三个魔法阵,她开启了将近一半,还剩下7个也不急着现在就去开,等她从书中复活后,利用传送魔法就可以高效率地开启剩下的魔法阵。

……等她从书中复活。

虞泽的目标是成为圈内的顶级明星,目前占据流行乐坛一哥位置的是白亚霖,只要他能把白亚霖从那个位置上踢下来,他的愿望就实现了。

契约也就结束了。

白色情人节的前一天,唐娜一反常态,从早上开始就情绪不佳。

虞泽的情绪也比往常更低沉。

他看着金发的少女漫不经心地舀着牛奶麦片吃,自己却没有动勺。

“你为什么不吃?”唐娜看了他一眼。

虞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问:“你在回家之前……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吗?”

唐娜低头看着碗中的麦片,勺子慢慢搅了搅:“不知道。”

吃完早餐后,虞泽把又躺回床上的金发少女给拉了起来。

“干嘛?”她不满地瞪着他。

“出去玩。”他打开衣柜看了看,拿出几件衣服扔到床上:“把你没做的事都做了。”

唐娜还想问他,他已经转身出去了,不忘给她带上房门。

她心里狐疑他想做什么,换好衣服后出门,他已经站在比他人还高的鞋柜前神情严肃地挑鞋了。

唐娜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应该早一点联系耐克那里,想办法给他拿回一个代言广告的。

现在没有联系,以后也来不及了。

她的心情更加低落。

最后,她看着他拿出了一双从没穿过的跑鞋。

“换鞋。”他看了杵在玄关处的唐娜一眼,说:“光看我做什么?”

以后就看不到了啊,她在心里默默说。

心情越来越差,她垂头丧气地把脚塞进小白鞋里,整个过程只用了两秒,而先她开始穿鞋的虞泽还坐在门槛上,一丝不苟,用做手术那样的严谨手法慢慢系着鞋带。

根据他穿鞋要穿五分钟的日常规律,唐娜转身跑回卧室。

“你穿着鞋……”

虞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充耳不闻。

从衣柜里拿出大白鹅挎包后,她又走回玄关,虞泽还没穿好鞋。

“你怎么这么慢!”她抱怨道。

他没说话,有条不紊地调整好了鞋舌的位置后,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大白鹅挎包上,皱了皱眉:“你带包做什么?”

唐娜吃惊地看着他:“你又不喜欢了吗?那我背小黄鸡好了……”

虞泽:“……”他什么时候喜欢了?

之前为了提醒自己做个人,他让她走到哪里都背着大白鹅,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拉住正要转身的唐娜,说:“你穿着鞋,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那我的包……”

他叹了口气,说:“鹅就鹅,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虞霈和张紫娴挺有争议的,大家看文的时候带上三观,不管是厌恶他们还是同情他们,只要我们明确认识到他们做了错事,那么厌恶或是同情都没有对错之分的,只是看文时代入的立场不同而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性格决定命运。】这就是对他们的定义,做了好事所以得到好报的角色能激励人,做了错事所以得了坏报的角色也能给人警醒。

写虞泽,我希望表达【温柔的人也能被温柔以待】

写虞霈,我希望表达【回避型人格要不得,自己不往前走,谁也拉不动你。】

写张紫娴,我希望表达【飞蛾扑火容易同归于尽。】

我不喜欢龙傲天式惹了我就要灭你全家的故事,但我写的故事,做了错事的人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 72 章

虞泽带唐娜去的地方是上京游乐园。

纯黑色的超跑在游乐园外的露天停车场上停下, 唐娜从副驾驶走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粉色的游乐园大门。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