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凌清宵的剑尖再一次被凌显鸿打偏,云梦菡趁着凌清宵被拦住的功夫,跌跌撞撞扑到凌清宵剑前,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二公子,你收手吧。这不是你!”

凌清宵声如寒冰,冷冷道:“让开。”

“二公子,你以前不是这种疯狂偏执的性子,你待人以善,温文尔雅,你都忘了吗?”

他不是这种人?可笑,他们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凭什么觉得了解他?从一开始,他就是这种疯狂而偏激的人。

凌清宵的眼睛黑得惊人,仿佛无光无亮,无情无欲,只剩杀戮。云梦菡被这种目光看得害怕,她哭声悲痛,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为了凌重煜,还是为了眼前的二公子,她心目中的光。

云梦菡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尊,哀求道:“二公子,你说过你答应我三件事。当初重煜渡雷劫是一件,现在,我要说第二件。”

“求求你,放他离开。”

她忍住了第三件事没有说,那就是求你不要堕入黑暗,求你永远光明,永远冷漠,永远高高在上。

凌清宵的剑尖顿住了,趁这个功夫,凌重煜突然发动血禁术,抱着宿饮月从钟山离开。

血禁术,以血脉和寿命为引,可以瞬间从任何场合逃遁。燃烧的代价越多,逃得越远,最远可入另外一界。

比如,魔界。

凌清宵极冷地笑了一声,回首看向凌显鸿,讥讽之意显然:“被人陷害?一个被人陷害的人,会施展魔族的秘术,血禁术?”

血禁术禁忌阴损,极伤根基,根本不是仙界所有,而是魔族发明出来的。今日之事几次反转,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余地可言了。

凌重煜勾结魔族,偷习魔族禁术,已是板上钉钉。凌显鸿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的长子通魔,他的次子成魔,他辛苦经营这么多年,所图究竟为何?

凌显鸿心灰意冷,仰天长啸道:“苍天在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惩罚?”

洛晗的手镯亮了一下,隐在袖中,无人发觉。洛晗每天都要收到很多类似的询问,她心想你做错了什么自己没数吗,问天做什么?

若不是凌显鸿偏心无度,狭隘猜忌,事情何至于此?为人父母者,能不能给孩子提供好的物质条件倒是其次,真正要紧的,是公平。如果父母不公,无论对那个孩子,影响都是致命的。被剥夺的那个越推越远,被偏心的那个,也因为太容易得到奖励,而变得虚荣自我。

前者是凌清宵,后者是凌重煜。

凌显鸿绝望问天,许久都没有回应。凌显鸿倦怠至极,他站在阶上,道:“凌重煜通魔,即日起削去他的大公子之位,等待发落。”

“关山门,封锁钟山,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通行。开启禁空阵法,三日内,任何传讯符不得外传。”

凌显鸿一道道传递命令,最后,他声音冷冷地,说出最后一道家主令:“来人,将凌清宵押下。”

许多人吓了一跳:“家主…”

“这是命令!”凌显鸿忽的暴喝,身周瞬间激荡出灵气,将两旁的石雕震得粉碎,“凌清宵一意孤行,灭绝人性,即日起将其关入缚灵山,施以青雷鞭万鞭,每日百鞭,直至打完。责令其在缚灵山闭门思过一千年,任何人不得探望。如有违者,逐出钟山。”

龙族皮糙肉厚,普通鞭子根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可是青雷鞭是用龙筋做的,专门用来对付龙。一百鞭下去,多深厚的修为也要重伤,而凌清宵要足足持续百日。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变着法往死里逼他。

上次凌清宵削断凌重煜一只手,凌显鸿就气得要动用青雷鞭,那次宿仪芳好歹劝过,然而这一次,宿仪芳站在原地,许久未曾一言。

真是让人心寒。洛晗已经懒得反驳了,今时不同往日,之前她打不过,只能耍嘴皮子,现在凌显鸿要是敢来硬的,大不了开打。

这样无情无义的家族,这样冰冷残酷的钟山,不留也罢。

凌显鸿说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上万人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凌显鸿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逼向周围的人:“还不快去?这是家主令,尔等谁敢怠慢!”

掌邢司的弟子喏喏,他们很怵凌清宵,可是家主令不能不听。掌邢司的弟子硬着头皮走过去,靠近凌清宵身边时,凌清宵只是淡淡朝他们扫了一眼,所有人如同被什么东西蛰到了一般,一齐后跳一大步。

“家主令?未必。”凌清宵看着凌显鸿,慢慢举起长剑,直指他的父亲,凌家的现任家主,“换了家主,就不是了。”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凌显鸿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意外:“你竟然敢挑衅我?”

凌清宵即便升级再多,也只是天仙上阶,和上仙隔着等级壁垒。而且,凌显鸿也不是什么草包上仙,他的修为跟实力俱是实打实的。

“不是挑衅,是挑战。”凌清宵身上慢慢涌起磅礴的冰蓝色浪潮,长风阵阵,将他的长发吹散,衣袂在劲风中猎猎作响。风越转越快,都绕着他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凌清宵握着长剑纹丝不动,他手心的龙丹在飓风中旋成虚影,最后忽的化为一道明光,穿入凌清宵胸膛。

龙丹归位,凌清宵的体内涌入大量能量,修为节节攀升,最后都冲破天仙极限,引发上方雷云震动。最终,凌清宵的修为停留在假上仙,没有经历雷劫不是真正上仙,可是又远超天仙水平,故称为假上仙,处在天仙和上仙的空隙间。

他的身体终于完整了,凌清宵握住手心,感受到久违的澎湃的力量。那是龙丹本源,龙族最精华的力量所在。

他先前在外历练,包括在中古战场五百年,都缺失龙丹,胸腔中唯有一颗神珠补充。如今龙丹终于归位,和神珠彼此呼应,他体内,相当于有两个能量源核。

先前把握不大,如今龙丹归位,挑战凌显鸿,未必不可行。

凌清宵手心握着剑,直指凌显鸿,目光中战意盎然:“龙族唯强者至上,上至天帝,下至家主,俱是能者居之。你身为钟山家主,却偏听偏信,失德失位。既然你不配,那就该退位让贤。”

凌显鸿都气笑了,他连连点头,眼睛中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好,好得很。不自量力,今日,我亲自来清理门户。”

真正高阶的战斗是无法观战的,福宁殿前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身边忽然卷过一阵劲风,等他们站稳,原地哪里还有凌清宵和凌显鸿的影子。

洛晗和吞元兽抬头,宿仪芳也狼狈地跑下台阶,惊慌地望向天空。

天上黑云涌动,电闪雷鸣,隐隐能看到两道遁光飞速过招,金戈之声不绝于耳。天照城一如往日般繁忙熙攘,城门口的队伍忙着进城,东市里的商铺忙着迎客送客,小女孩忙着和母亲挑选头花,忽然天上传来一声轰鸣,一股令人惊惧的威压碾压全城。全城人尖叫,他们各自找掩体躲好,茫然抬头,看到上方风起云涌,云层中,隐隐有光芒搅动。

最开始还看得不清楚,后来,小女孩惊讶地伸出手指,指向上方天空:“阿娘,你看,龙!”

对啊,何止是龙,还是两条苍龙。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上下交战,直至死伤。

钟山,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易经》。

第87章 家主

这一战, 直打了三天三夜。云层上方波谲云诡, 惊雷阵阵, 云层之下, 钟山和天照城下了三天暴雨。

整个天地被雨水笼罩,淅淅沥沥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动静。偌大的钟山静悄悄的, 往常繁忙热闹、一刻都没法停歇的任务大殿,如今门可罗雀,只能听到雨水砸在石砖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钟山正在变天, 在最终结果出来前,甚至都没人敢大声说话。这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仿佛在那么一刹那, 心不在焉的众人忽然感受到一种冥冥牵引,他们抬头望天, 灰蒙蒙的雨幕依然浩浩荡荡, 可是云层却安静了。

胜负已分。

凌清宵降落在地面上, 身上狼狈至极, 连站立都勉强。然而凌清宵的状况还算好的,因为另一个人,是直接掉下来的。

凌清宵伤势极重, 但是凌显鸿伤势更重。在修为差不多的情况下,打到最后比拼的就是意志力。凌显鸿活了很久,经历了许多场战斗,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斗法经验,但是他经历的再多, 也不会比凌清宵多。

凌清宵熬过来的,可是五百年中古大战。中古大战越到末期反扑越激烈,凌清宵在那里一年的战斗量,可能比得过盛世之人一千年。

最终,是凌显鸿先撑不住,从云端掉落。落在了哪里凌清宵无心去找,大概就在附近。凌清宵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他刚一落地,就失力坠倒。他一手握着剑支撑,另一手捂住胸口,那个地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龙族刀枪不入,自愈能力极强,能让他这么久都没法愈合的,只会是另一条龙的攻击。

刚才在战斗中还不觉得,现在停下来,才发觉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胸口这一道尤其致命,这是凌显鸿的龙爪抓在了这里,险些将凌清宵胸腔穿透,可是凌清宵也借着近身机会,将凌显鸿重创。

凌清宵用力捂着伤口,鲜红的血穿过他的手指,混着雨水滴滴答答掉落在地上,和泥沙混成一道浑浊的红色细流。

寻常的雨是沾不到凌清宵身上的,然而此刻他灵力枯竭,竟然连最基础的灵气罩都无法维持。反正龙族皮糙肉厚,淋雨根本不痛不痒,凌清宵便也懒得去管了。

静默中,浩无边际的雨水仿佛突然停滞,大大小小的雨滴悬浮在空中,宛如一场盛大奇幻的梦境。轻缓从容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顶竹骨青伞出现在头顶,外界的雨被取消暂停,倏地从空中降落,在地上砸出深深浅浅的水花。

洛晗撑着伞站在他身后,为他挡去大雨。过了一会,轻声道:“恭喜你。”

恭喜他,得偿所愿。也恭喜他,终于为过去报了仇。

洛晗会出现在这里,显而易见已经知道了结果。凌清宵看着外面的雨幕,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他赢了,他赢过了自己父亲,从即日起,钟山的家主换人。

凌清宵沉默了许久,问:“我是不是真的很偏激?”

这三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现在他手上沾满了父兄的血。宿仪芳说他疯狂,白灵鸾说他根本不是正常人,云梦菡说他疯魔偏执。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他是不是真的,大逆不道,冷酷可怕?

“没有。”洛晗站在他身后,撑着伞道,“你只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罢了。你的成就超出世界绝大多数人,所以注定为世人所不理解。在你之前,他们还说一千岁修到天仙不可能呢。可事实上,你非但修到天仙,还直接冲到上仙。你创造了历史,不光刷新了最快修炼记录,也重新定义了上仙和天仙的力量壁垒。此后,六界的弟子们背书,恐怕就要多背一个你了。”

“这不是怪物。”她说,“这是奇迹。”

凌清宵内心如这场雨般白茫茫的,他推翻了凌显鸿,报复了凌重煜,可是最后,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快乐。凌清宵其实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听到洛晗的话,他内心逐渐平息,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被父母冤枉而做出极其偏激的事时,洛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出手帮他;广场上他不管不顾杀凌重煜时,所有人都惧他、拦他、咒他,唯有洛晗静静站在后方,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们离开。

现在,她告诉凌清宵,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和他们不一样罢了。你生而不同,所以注定孤独。

你是奇迹。

凌清宵是不是奇迹他不知道,但是洛晗,却是他生命中的奇迹。现在冷静下来,凌清宵其实想明白很多事情,他在广场上剖丹的时候,行事确实偏激,他那时候,被内心的怨憎左右了。

如果不是洛晗,他不敢想象他会在疯狂中做出什么事情,他也不敢想象,万一他走火入魔会变成什么样。

凌清宵想了很多,最终只剩下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你救我很多次,我如今不过投桃报李。对了,吞元兽把承天殿台阶上的浮雕咬下来一块,既然现在你成了家主,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赔了?”

突然说起轻松的话题,凌清宵也没忍住笑了笑:“不用。”

当然不用赔,如果她愿意,钟山的一切,他都拱手送上。

洛晗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本来就没钱,它还不停给我欠外债,迟早有一天我要被它坑破产。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它,没我看着,现在它指不定又在咬什么呢,我们回去吧。”

洛晗对凌清宵伸出手,凌清宵注视那只素白的手掌片刻,轻声道:“好。”

凌清宵的手覆上她掌心,才刚一接触,两只手就牢牢握紧。凌清宵的手上还流着雨水和血水,一瞬间,洛晗的手就被染脏了。

凌清宵艰难地站起身,站好后,自然而然接过洛晗手中的伞。洛晗本想要拒绝,但是她看了眼两人的身高差,放弃了。

洛晗和凌清宵慢慢走着,另一只手一直没有松开。她想提又不好意思提,最后隐晦地问:“你伤得严重吗?”

洛晗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既然不严重那就先放开手”等诸如此类的话,以凌清宵的性格,无论伤得重不重,他绝对会说没关系。洛晗都准备好了,结果凌清宵平静地说:“严重。”

洛晗被噎住了,好久没法反应过来:“…那,我们走得再慢点?”

“好。”

洛晗再一次被梗到,她以为凌清宵会说,无妨。

他变了,真的。洛晗幽幽地想,曾经凌清宵是一个多么好懂的人,现在,她都没法预测他的反应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山林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种安静中,凌清宵突然问:“过刚易折,强极则辱。你说我这样,究竟是修仙,还是修魔呢?”

与怪兽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怪兽。屠魔的人,可能最终成了魔。

洛晗表面上从容淡定,但是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

终于还是来了。洛晗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相信你,你不会。”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一定会先听你的解释。以你的性情,会做到这一步,必然有原因。”

凌清宵听后良久,淡淡笑了:“你这么信任我。”

或者说,信任那个人。

洛晗张口欲言,外面忽然传来呼喊的声音。有人上山来寻找凌显鸿,正在漫山遍野地呼唤他的名字。洛晗和凌清宵两人一起噤声,方才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停止了。

宿仪芳只看到一个人影朝这个方向坠来,她派了弟子,上山寻找凌显鸿,或许还有凌清宵。他们冒着大雨找了很久,一个弟子拨开树丛,见空无一人,地上却有一滩血水。

弟子见到了血,慌忙通知宿仪芳:“主母,这里有血迹!刚刚这里有人!”

·

三清天,今日是常朝日,天帝一如之前许多年那般,端坐玉清宫,听着众仙官禀报六界之事。

各大台院照常禀报了各自内务总结,快结束的时候,朝上出现一道小小的插曲。御史中丞出列,肃着脸说道:“陛下,臣有事秉奏。”

天帝淡淡抬手:“启。”

“六大龙兴之地,最古老的苍龙一脉钟山,近日竟出现一桩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钟山家主之次子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将兄长剖心挖丹,影响十分恶劣。之后他还以下犯上,公然忤逆长辈,和父亲大打出手。因为这桩事发生在龙族管辖之地,再加上两龙相斗,战场铺张很远,故而在短短几日的功夫里,此事已经大肆发酵,传遍十六重天,甚至连上重天也隐隐有所流传。陛下,如今天界承平日久,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此番竟还遇上这等骇事。此乃不恭不孝之大罪,望陛下严惩,以正人心。”

“钟山…”天帝想起方才他从奏折上扫过时,似乎看到了钟山的名字。天帝轻轻挥袖,一本奏折从邸报堆中浮出,正正落到天帝面前。

天帝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上面的署名,已换成了凌清宵。

天帝笑了,他没有回应御史中丞的话,而是没头没脑问:“打赢了吗?”

御史中丞没反应过来,愣怔当场:“啊?”

“龙族六山不同其他地方,弟弟挑衅兄长,儿子挑衅父亲,都是常有的事。龙族更不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一套,谁是强者,谁就是法理。如果打赢了,就按龙族的规矩给其加冕,如果打输了,就按礼法将其治罪。”天帝说完,含笑道,“中丞,你的信息该换换了,现在已不再有钟山家主之次子,如今,他是钟山新任家主,凌清宵。”

·

自从进入五月后,一直阴雨连绵,这一下,就是两个月。

夜雨潇潇,平日里一派仙家气象的洞天福地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像是庞大的怪物。山路上黑的看不清手指,两边的树被夜雨席卷,发出呜呜的哭号声。

云梦菡只带了最常用的行李,换了一身黑衣服,壮着胆子在山路上飞奔。雨夜走山路非常考验胆量,云梦菡从来不是个大胆的人,可是现在,爱情就是她最好的勇气。

云梦菡不敢回头,跌跌撞撞跑在山路上。她终于离开了主峰,云梦菡无声地松口气,只要离开了主峰的阵法,接下来就好走多了。

她才刚刚轻松下来,绕过两步,猛地怔住。

钟山主峰的石碑下,此刻伫立着一个白衣男子。夜色浓郁,可是他的白衣仿佛会发光一般,在雨水中纤毫不染,干净如初。

云梦菡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二公子…不是,家主。”

凌清宵慢慢回身,他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欣赏着云梦菡的窘态,包括她在山路上的紧张,下山后的匆忙,自以为逃出生天时的松懈…全落入他眼中。

云梦菡颓然丧气,对啊,二公子心思缜密,她怎么可能逃得出二公子的算计。他从一开始,就在目的地等她。

最令人难堪的是,他连捉弄都懒得做,就那样平静地、了然地看着她:“你要去找凌重煜?”

云梦菡咬唇,事到如今,她破罐子破摔,索性承认了:“是。”

云梦菡咬咬牙,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出来:“我和他同生共死,矢志不渝,就算所有人都唾弃他、背叛他,说他是魔族,我也绝不会离开。这种感情,二公子你是不会懂的。”

凌清宵眼神依然平静,以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云梦菡:“我懂。”

云梦菡怔了一下,没跟上来:“什么?”

“你口中愿为之生为之死的感情,恐怕我比你更懂。”

云梦菡愣住了,凌清宵说他懂感情?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懂…云梦菡心里乱糟糟的,胡乱开口道:“你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怎么会明白愿意与另一个人生死与共的感觉?”

凌清宵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云梦菡听不懂,他便不再说了。凌清宵看着云梦菡,平静道:“我或许不知道爱是什么,可是你和他之间,一定不是爱。我看在多年师兄妹的情谊上,劝阻你最后一次,他并非良人,你现在回山,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云梦菡怔松,她反应过来后,苦笑:“我知道他不是良人,可是,我爱他。”

她当然知道凌重煜身边已经有了宿饮月,经过这一次,她恐怕再难和宿饮月竞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叫她爱他。

凌重煜重伤在身,还被剥夺了家族名号,彻底被钟山除名。他如今在仙界如同丧家之犬,人人可欺,云梦菡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三个月前,钟山悄无声息地变了天。位尊上仙多年的凌显鸿竟然不敌年仅一千岁的次子,遗憾落败,身下的家主之位也易了主。

凌清宵在那场大战中同样受了重伤,他上任后没有安插人手也没有大肆清算,而是闭门养伤,不见外人,十分低调。这三个月中,他只下发了两道命令,一道是安置“自愿让位”的凌显鸿去行宫养伤,令侧室白灵鸾陪同侍奉;另一道,就是将凌重煜从族谱上除名,剥夺其姓氏“凌”,开除钟山弟子籍,永世不得再入钟山。

至于凌显鸿下发的封锁钟山、关闭山门、禁止传递通讯符等事,连凌显鸿这个前任家主都作废了,何况他的家主令呢?

钟山依然门户大开,坦然面对世人打量。至于凌显鸿说的要将凌清宵关入禁缚灵山、鞭笞一万等事,掌邢司提都不敢提,生怕触了凌清宵霉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实在是很现实的道理。

云梦菡身在其中,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众人态度的变化。曾经埋怨凌清宵太高冷的人,如今全成了赞誉,就连凌清宵当日眼睛都不眨地挑开凌重煜胸膛,也成了成大事者,心性坚韧。

世人踩高捧低,无一例外。云梦菡越看着凌清宵风光,越心疼凌重煜。终于在今天,云梦菡下定主意,趁着众人为三日后的大典忙得人仰马翻,趁着夜雨萧萧无人注意,她要离开钟山,去追寻凌重煜。

云梦菡亲口说出“我爱他”,凌清宵已经没什么可劝的了。他站在石碑下,静静看着云梦菡往山外走,在她踏出钟山主峰边界前,凌清宵说道:“踏出这条线,你就不再是钟山之人,此后钟山与你互不相干,生死不论。”

云梦菡心里揪了一下,她回身,郑重对凌清宵拜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梦菡跨出边界线后,身上的弟子令牌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沦为一块死物。云梦菡忽然悲痛难当,她仓皇回头,可是石碑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夜雨又急又冷,打在人身上,寒意仿佛要钻入骨头缝里。云梦菡用力抹了把脸,雨太大了,她分不清此刻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就像凌清宵永远不会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

含光殿东殿,洛晗坐在灯下,正在看六界的祈愿。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她每天都在努力处理祈愿,可是永远处理不完。天道这份工作简直惨无人道,全年无休,随时加班,无论工作再拼命,下一秒永远有新的任务冒出来。

别人有下班的时候,她却永远没有,洛晗心都要碎了。

天地无言,可是却会记录所有痕迹,六界诸人说话只要带上天,那就会化为一道祈愿,被天道聆听。说话的人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天道却当真了,会认真地为此人立下契约,等着他兑现。

尤其是那些张口就“我对天发誓”的男人,是每天给洛晗增加工作量、耗费她宝贵休息时间的大头。

洛晗毫无感情地扫描着一众“对天发誓”,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求财、求好运、求保佑考试的,都被她一眼带过。洛晗为了加快处理速度,给每种祈愿都定义了不同颜色,在一堆金色、粉色、绿色的愿望中,一道黑色的信息条,格外瞩目。

洛晗在那条信息上注目良久,最终点开。

金色代表着求财,粉色代表着求姻缘,绿色代表着求好运,这些都是正面愿望,而黑色、灰色,则代表着负面。

黑色尤其不祥,这意味着发誓人内心的负面情绪已经达到极端,以致于会出现这么深厚的黑色。

洛晗点开后,果然,是个熟人。

她本没有经历,可是此刻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大雨磅礴,夜色压抑,凌重煜刚刚结束一场打斗,他曾经多么风光,而如今,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连街边的地痞流氓都敢打他的主意。

这些地痞流氓本不是凌重煜的对手,奈何他现在重伤未愈,还带着昏迷不醒的宿饮月,竟然敌不过几个流氓围攻。凌重煜最后是用了法宝自爆,才艰难脱身。

法宝自爆炸死了流氓,也炸伤了凌重煜。凌重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整个人倒在雨水中,像个血人一样。

他躺在肮脏的地面上,被雨水浇得狼狈不堪,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垃圾。

他看着深不见底的夜空,绝望质问苍天:“我本拥有幸福的家庭,坦荡的修仙之途,可是现在,我被挖去龙丹,打断筋骨,褫夺姓氏。我的父亲被软禁,母亲被监视,表妹昏迷不醒,而我的兄弟却招摇过市,风光无二,我爱的女人,也为了荣华富贵,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天道何其不公,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而他一个道貌岸然之人,凭什么机缘加身,登临上仙?”

“我本欲向善,是天道逼我入魔。如果这就是所谓仙道,我宁愿成魔。”

“既然天不公,那我就逆了这天,既然仙界不公,那我就颠覆了这伪善的仙界!今日起,凌重煜已经死了,我从暗夜重生,吾名夜重煜。”

洛晗听到忍不住啧声,少碰瓷,自己修炼不好,不要怨天道。你是谁呀,值得天特意针对你?

洛晗真是服气了,六界总有那么些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尤其以初出茅庐的少年居多。自己修炼顺畅,那就是他福泽深厚聪慧勤奋,如果修炼不顺畅,那就是天公作祟,刻意压制他。

有病就要去看,成天喊着逆天,下次遇到了天道化出来的机缘还乐颠颠跑去抢。烦不烦人?

洛晗愤怒地关闭了消息界面,天道很忙的,没事不要来打扰她,尤其不要给她增加工作量!

凌清宵从门外进来,正好看到洛晗气冲冲怼屏幕。凌清宵扫了一眼,问:“怎么了?”

洛晗回头,瞧见竟然是凌清宵,当即刺道:“呦,这么大的雨天,你去哪儿了?”

洛晗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凌清宵去见云梦菡瞒不过人,他也不想瞒洛晗,他坐到洛晗对面,施然拂袖:“去送了一个故人。以后,她就和钟山没关系了。”

“夜雨相送,真是情深意切,让人感动。”

洛晗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凌清宵说不过洛晗,选择不说。他直接换了个话题,道:“主母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她说要避世静养,不想见外人。主母养病,我做晚辈自然无有不从,只是三日后就是继任家主庆贺大典,主母不出面,女眷那边恐无法招待。”

凌清宵口中的主母是指宿仪芳,经过挖丹的事情后,凌清宵连叫她母亲都不愿意了。凌显鸿和白灵鸾已经被送到行宫休养,说是休养,其实就是被凌清宵软禁了。宿仪芳虽然还留在钟山,但是她大受打击,从战斗结束后就称病避世,闭门不出,相当于半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