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虽然没有给奕华轩准话,可是却将这件事记住了。等晚上回自己屋后,她立刻拿出面板,调到一重天。

仙界贫富差距巨大,下重天拥有全仙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但是占据的灵气连百分之十都不到。流连在下重天的,基本都是些资质不佳、进取心不强的普通人。越靠下的天层资源越少,等到了一重天,已经无异于凡人界了。

如果是这种地方出现失踪人口,确实不容易被发现。洛晗打开面板后去看户籍,果然,发现好些人莫名其妙地,名字就变灰了。

而且,人口失踪开始的时间,也远比奕华轩以为的早。

洛晗脸色严肃,看来,一重天她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了。洛晗正在归纳失踪人口的共性,外面慢慢响起敲门声。

声音不紧不慢,叩叩叩三声,轻重、间隔都是恒定的。不必开门,仅凭这个敲门风格,洛晗就能猜出来来人是谁。

洛晗用法力将门打开,头也不回道:“你来了。”

类似的场景发生了太多次,洛晗连主客流程都懒得走。凌清宵熟门熟路地走到东殿,他看到洛晗写写画画,了然问:“还在想下重天的事?”

“嗯。”洛晗说,“我总觉得不只是失踪,背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

凌清宵坐到她对面,随手弹了弹袖子:“既然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吧。”

洛晗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凌清宵看到,挑眉:“怎么,我在你心里,连这点正义感都没有?”

“倒不是。”洛晗说,“我本来以为,你并不乐意我和他们一起去。”

凌清宵顿了顿,不经意道:“调查失踪不宜打草惊蛇,太多人去不好。”

“所以?”

“等典礼结束后,我陪你去吧。”凌清宵从容说道,“未免引人耳目,我们最好低调些,奕华轩身上有昆山少主的身份,无论到哪里都兴师动众,恐怕对调查不利。”

洛晗慢慢觉出些味道来,她放下笔,支臂斜倚在桌边,含笑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正好邹季白和叶梓楠也在,多个人多份力量,如果不想惊动奕华轩,那我们就偷偷告诉他们。等五日后,和他们一起出发吧。”

凌清宵抬手倒茶,他动作舒展高雅,看着赏心悦目。凌清宵将茶水放到洛晗身边,轻飘飘道:“多个人多份力量?未必吧。”

洛晗当时险些笑出声来,天哪,凌清宵为了摆脱第三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那可是他的前队友啊。

曾经的凌清宵多么真诚良善,瞧瞧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心机。

洛晗低头飞快掩去唇边的笑意,抬头,一本正经道:“你说得对。那我们就暂且不告诉叶梓楠他们?”

“是。”凌清宵说完,停了停,补充道,“最好所有人都不告诉。我们这次微服私访,最要紧的就是隐秘。”

“好。”洛晗点头,“你说的都对。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等典礼结束。”凌清宵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储物袋,放到洛晗身前,“往来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大典结束后,我们第二天就能走。”

洛晗拿起储物袋看了看,心想真沉得住气。从一开始,这里面就只有两人份的东西。

洛晗看得分明,但是并不揭穿,而是配合地点头:“还是你想的仔细,我明白了。”

凌清宵惦记了一整天,直到这一刻,心里才真正舒坦了。

然而话说回来,虽然凌清宵对叶梓楠、邹季白的评价略有刻薄之嫌,可是他说的并没有错。对于普通人而言,多个人就是多份力量,但在凌清宵面前,一百个邹季白打包起来也没什么用。

还未出发,凌清宵就已经安排好所有行程、住宿,连出发时间、出行顺序、每日任务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有凌清宵在,确实,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凌清宵的继位大典在喧闹中落幕。第五天,客人陆续告辞,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钟山弟子集体松了口气。

钟山上的气氛松弛下来,众人不紧不慢地收拾场地,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他们的家主在一个清晨,忽然没了踪迹。

洛晗坐在飞舟上,问:“钟山现在正是交接的时候,你突然失踪,不会耽误事情吗?”

“不会。”凌清宵十分淡定,“他们的任务我已经安排好了,照做即可,无需我出面。”

洛晗听着,不知道该感慨谁:“那么多人,好几个月的任务,你都安排好了”

凌清宵轻轻点头:“嗯。”

洛晗一时凝噎。有这么一个上司,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有凌清宵安排,他们这一路虽然路途遥远,可是行程非常舒服。毕竟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烦恼,都可以用钱解决。不巧,凌清宵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凌清宵曾经身家就不菲,他接手钟山后,明显有钱了很多倍。钟山历经漫长的历史更替,历代龙族积攒下的家底已经变成一个恐怖的数字。远的不说,只说天照城,天照城一个拍卖会就能挣几千万上品灵石,一整个天照城加起来,每日创收相当可观。

而天照城只是钟山辖地中的城池之一,所有城池加起来,钟山每年光收税就能入账一笔天文数字。凌清宵现在何止是有钱,那是相当之过分有钱。

龙族天性爱敛财,凌清宵算是龙族中非常淡泊的了,可是遇到同样的事情,他的商业头脑就明显吊打邹季白。

更要命的是,他不觉得这是理财,他觉得这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常规办法。

…就,很扎心。

因为金钱的力量,这一路虽然漫长,可是并不难熬。洛晗都没怎么注意,两个月倏忽过去,一重天到了。

洛晗站在船舷上,看到两边山阿高耸,西方云霞灿烂,彤云如彩带般将天空点缀的明艳非凡。一条河流从陡崖峭壁中蜿蜒流过,一架架庞大的飞舟放缓速度,顺着峭壁缓慢飞行,道路尽头,是两尊巨大的玄女神像。

左边的玄女慈悲,垂眸散花,右边的玄女怒目,手持利剑。

在左右两个玄女中间,一轮巨大的圆形法阵悬浮其中,上面荡漾着水波一样的蓝色光芒。

洛晗问凌清宵:“这是什么?”

“入城法阵。”凌清宵说,“九壬城靠近银河,水道繁多,往来贸易十分频繁。让飞舟或船一艘艘停下来验校身份太慢了,所以他们设立了检查阵法,想要入城的行舟提前办理许可证,只要许可阵纹和入城阵法契合,就能直接通行。”

洛晗了然,九壬城是河道城市,和天照城这种大陆城池又有许多不同。他们这一路所有行程都是凌清宵一手包办,洛晗甚至不知道凌清宵什么时候预定了九壬阵纹,就已经顺顺畅畅穿过法阵,进入码头。

现在已经是日暮时分,河面上风越来越大。洛晗下船,回头看到水波激荡,各式各样的飞舟停泊在码头上,不远处就是浩渺的银河,壮阔又奇异。因为不断有飞舟停靠过来,水波被灵气冲荡,波浪一层接着一层,码头上的浮台也一上一下晃动着。

凌清宵扶住洛晗的胳膊,提醒她道:“水上风大,小心。”

洛晗望着眼前的银河,不期然想起中古埋镇魔石那天,她也在现场,那时的银河宽阔空寂,杳无人烟,一转眼,就变成这样繁忙的码头。今昔对比,实在让人感慨。

洛晗低声问凌清宵:“镇魔石,是不是就埋在附近?”

凌清宵抬头望了一眼,摇头道:“这道河段应该在第十五块镇魔石和第十六块之间,不过埋石的地方,并不在此处。”

洛晗也只是随口一问,她闻言点点头,朝外面走去。

码头上摇摇晃晃,可是等到了岸上,马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繁华气象。这里的街道不如天照城宽阔,可是市井气息极浓,到处都是小摊和茶舍,两边的商店都摆到了街上。九壬城本来街道就窄,还不断被店铺、小贩侵占,行人只能从路中间穿行,最窄的地方,竟然只容三人并行。

洛晗一路上已经让了好几次,她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和天照城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天照城是极端的整齐,九壬成就是极端的随性。凌清宵小心地护着洛晗,既不能让对面的人撞到洛晗,也不想让别人碰到自己衣角,一路走来体验并不愉快。

凌清宵忍不住说:“九壬成的城市管理太差了。既然要开商铺,为何道路只修这么窄?两边的店铺随意侵占街道,竟然也没人整顿。”

洛晗忍俊不禁:“这里是一重天,习惯更偏向于凡人界。凡间的闹市就是如此啊,你不能用天照城来比。”

天层越靠上,地位越高,那股仙家庄严感就越浓郁。然而在广大的下重天,这样散漫热闹的市井经济才是主流。

洛晗在上重天待久了,突然回到市井中,感到十分亲切。她一路逛着两边的小摊,发现这里很多地方都在卖红线,洛晗停下,拎起一条红绳看了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摊位的老板是个爽朗健谈的中年人,他看到两个玉像一样的年轻男女停在摊子前,热情招呼道:“姑娘定亲了吗?”

洛晗下意识地看了凌清宵一眼,尴尬问:“为何这么问?”

“那就是没定亲了。”老板看着凌清宵和洛晗,也不知道自动从他们身上提取了什么信息,连珠炮般说道,“姑娘还没定亲,那就更得买了。这是玄女娘娘的红线,几日后玄女节上祈福用的。无论是想求姻缘还是求子,只需带上红线和玄女娘娘说,保准都能实现。要是姑娘不急着成婚生子,用红线求好运,求灵巧,求福运,都可以。”

求姻缘子嗣?洛晗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把红线放下了,唬别人也就罢了,居然唬到她跟前。老板见洛晗神色淡淡,更加卖力推销道:“姑娘你不要不信,真的非常灵的。我这个摊子上的红线别的不说,姻缘极旺,当年我不敢告诉我媳妇喜欢她,就偷偷从摊子上扯了根红线塞到她门口,没想到没过多久,她竟然真的答应我了。”

旁边摊子上的人听到,哈哈大笑:“老张,你又在吹你和嫂子定亲的事。这一百年你见人就说,你没说腻,我们都听腻了。”

洛晗和凌清宵也忍不住笑,老板啐了一声,道:“去去去,我说我和媳妇的事,你们插什么嘴。”

老板回头,看了凌清宵一眼,依然热情推销:“姻缘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来就是喜事,就当积攒祝福了。”

凌清宵感觉到老板的视线,他本来从不信这些的,可是此刻,他心里轻轻一动,竟然有些意动。

洛晗却坚决摇头:“不必了。我的姻缘不需要求赐福。”

老板听到,快言快语道:“那求子呢?两位年纪正好,不考虑孩子的事?”

洛晗表情怔住,飞快瞥向凌清宵,却见凌清宵一派平静,完全没有澄清的意思。洛晗尴尬,清了下嗓子,道:“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掌柜不要乱说。”

她说完,尴尬到无地自容,转身飞快走了。

凌清宵看到洛晗的背影,微微皱眉,她生气了?老板一副大咧咧的模样,问:“这位公子,你不拿一根吗?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以往来我摊子上的那些小情人,也都是等人走远了,才敢偷偷回来买。”

凌清宵都打算追上去了,听到老板的话,生生停住:“可是她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嗨。”老板不以为然,一副过来人口吻,“她要是真生气,当场就冷脸了。”

凌清宵听到了和自己认知完全相反的说法,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真生气?”

老板被问的一噎,他仔细看凌清宵表情,发现这位公子看起来通透绝伦,可是眼神中的疑惑竟然是真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女子拒绝和害羞有什么区别。

老板啧了一声,挠头道:“这个靠感觉啊,具体办法我也说不出来…毕竟,她要是真无意,听到这是姻缘相关的东西,早就走了,怎么会听这么久?毕竟谁也不是闲的,没有缘故的事,谁耐心做?”

凌清宵顿住,他眼睛黑亮,脸色冷静,这是他认真思索时的表现。

凌清宵突然意识到,他好像陷入自己的误区了。

第90章 银河

凌清宵发现他被自己的思维带入了误区。洛晗虽然没有亲口说过同意, 可是同样, 她从没有表示出明显抗拒。凌清宵按照自己的思路, 觉得非黑即白, 洛晗没有说过喜欢他,那就是不喜欢他。

但是掌柜这一席话突然点通了凌清宵, 世界上其他人的思维,并不是他这样的。

思路一旦开闸就再也关不住,凌清宵想起越来越多的细节, 刚才掌柜问洛晗是否订婚,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在钟山他用招待客人一事试探她时,她听出了“女主人”这个要点, 并且反问,她是以什么身份。

或许还要更早, 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凌清宵沉思不语, 掌柜看着心痒痒, 忍不住问:“公子, 那红线…”

“包起来吧。”凌清宵说完,忽然问,“刚才,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掌柜都被问懵了:“你们竟然不是情人关系吗?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凌清宵心中大石落定,他眼睛漾出笑意,一瞬间如云收雨霁,回风流雪。

掌柜看呆了,凌清宵却很快收起笑, 对掌柜颔首道:“多谢。”随后他在摊子上放下一块中品灵石,转身走了。

他记得在中古的时候,就有许多人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立场完全客观的小摊贩,看到他们时会下意识地把他们默认为情人。这说明,他们两人在无意间释放信息,凌清宵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可是显然,洛晗没有表露出拒绝。

凌清宵突然就吃了定心丸,他先前一直不敢过界,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洛晗的心意,好几次暗暗试探。他试探来试探去,界限还停留在原地,今日被外人点醒,凌清宵猛然意识到,可能,洛晗对他的界限,比他以为的要靠后很多。

洛晗走出去后,等了许久,发现凌清宵竟然没有跟上来。她不得不停在河道边,等着凌清宵出来。

时近傍晚,暮色慢慢笼罩四周,街道两边都挂起大红灯笼,河面上水波粼粼,灯光如碎金般浮动在水面上。一座拱桥连接两岸,桥上人来人往,水中倒影也跟着变动,仿佛水下还有一个镜像世界。

青石道上,一个白衣女子的倒影投在水面,点点河灯从远处飘来,将她的影子打散,等水面再度恢复平静后,原地多了一个倒影。

两人都是白衣,红色、黄色的河灯照映在他们身上,氤氲出温柔的光。

洛晗看到凌清宵,很是稀奇:“他和你说了什么,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一些闲话。”凌清宵说着,伸手握住洛晗的手腕,在她手上系上红线。凌清宵做这个动作时一直在观察洛晗,如果她表现出丝毫生气、排斥或者不情愿,凌清宵就立刻松手。

洛晗手腕轻轻挣了挣,被凌清宵按住,之后也就任他去了。洛晗纯粹好奇,问:“你居然真的买了?我以为,你是完全不信这些的。”

“我确实不信。”凌清宵眸子闪过笑意,因为心中安稳,他连系红线的动作也一下子慢了起来,一个结似乎要打很久,“但是入乡随俗,既然正巧赶上了玄女节,凑个热闹也无不可。”

这些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是从凌清宵口中说出来,就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凌清宵并不是一个会凑热闹的人,而且三十六重天地幅辽阔,各种各样的节日层出不穷,以前经过其他地方时,从没见凌清宵随当地的俗。

洛晗没有再往下问,她静静看着凌清宵给她系红绳。他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均匀,非常漂亮。洛晗欣赏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问:“这个结,这么难系的吗?”

凌清宵这根红绳都系了很久,竟然还没系好。凌清宵那双手既执剑又炼器,手指非常灵巧,按道理,不会耽误这么久的。

洛晗刚说完,凌清宵就打了结,放下手道:“好了。”

洛晗抬手看,见红线结平整对阵,规规矩矩,两边的放量完全相等,一看就是凌清宵的手笔。洛晗心想这个结确实工整,但是看起来也不是很难,为什么凌清宵需要花费这么久?

她没有多想,两个人沿着河慢慢散步。河面上河灯越来越多,洛晗偶然回头,被另一边的景象震惊了。

洛晗连忙拉凌清宵的袖子,示意他看另一边:“你看,银河!”

夜色已至,银河上变成黑乎乎一片,连船的轮廓也模糊了。可是在寂静中,水面下渐渐有璀璨的银色细光亮起,如碎钻般,闪闪发光。

洛晗被这副景象震撼了,她喃喃道:“水面下的亮光,就是人间看到的星星?现在,我们和地面上的人,共看同一条银河?”

凌清宵难得有这样静谧赏景的时候,他陪洛晗站在风中,轻轻颔首:“没错。”

迢迢星汉,天上人间。

五颜六色的河灯从各个水道汇集,一齐飘荡到银河上,仿佛另一幕星辰。水面下是繁星,水面上是河灯,两种光芒交相辉映,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真实,谁是倒影。

凌清宵垂眸看洛晗,突然说:“难得来一次,我们也去放一盏灯?”

“好啊。”洛晗一口应下,她说完后踌躇,“这样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

“哪有。”凌清宵说完,看着她清浅一笑,“再说,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我劝你说话慎重。”洛晗用力瞪了他一眼,忿然往卖河灯的摊子上走去,“你上仙雷劫还没过呢,你要是再乱说,小心我公报私仇。”

凌清宵笑着跟在她身后,一起去灯摊上看灯。洛晗挑了很久,最后拿了一盏月昙灯,一盏扶木灯。

凌清宵看到,问:“你怎么拿了两盏?”

洛晗说的理所应当:“还有一盏是你的呀。”

凌清宵本来想说他不需要许愿,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他从来不信任何外力,他能实现的愿望,无需祈祷神佛,他不能实现的愿望,求神佛也无济于事。可是,现在他有一个大胆而忤逆的妄想,唯有洛晗能实现。

凌清宵最终伸手,接过那张月昙灯。

河灯中要写自己的心愿,洛晗拿起笔,一脸郑重地在灯心写:“世界和平。”

…听起来很假大空,但是苍天可鉴,这真的是她的心愿。

洛晗写完后,将河灯重新折好。她本以为凌清宵不会配合这种幼稚的把戏,可是一回头,他竟然还在认真地写着什么。

洛晗十分意外,凌清宵有愿望?她明明记得很久之前问他时,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不需要许愿。

以凌清宵的执行力和自制力,他确实不需要寄托于任何外物。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有了想法,他马上就会制定计划,然后逐步实施。他有恒心也有耐心,他的世界里,只有计划,没有祈愿。

然而现在,凌清宵在灯下写字,灯摊上的光映照在他侧脸上,在他眼睫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他写得很认真。

洛晗突然好奇,她暗搓搓凑过去,凌清宵已经放下笔,重新折好河灯,里面的字迹也看不到了。洛晗暗暗啧了一声,不让她看,那她直接问好了。

“你写了什么?”洛晗悄咪咪地问,“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我的告诉你。”

凌清宵无情拒绝了她:“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洛晗无言以对,她抬头,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凌清宵,“难以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你说出来的。”

一个机器思维、极端计划控、自律到变态的人,居然能说出,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凌清宵有点尴尬,他率先走向银河,说:“要起风了,先放灯吧。”

洛晗亦步亦趋跟过去,半蹲在河水边,将河灯推入银河。她的河灯在水面上晃了晃,好容易稳住,缓慢汇入灯光的海洋中。

洛晗看着两盏灯逐渐远去,叹道:“人间星汉,天上银河。原来仙人和凡人许愿时,对着的是同一条河流。”

凌清宵也是第一次在银河上放河灯,这大概是他仅有的浪漫情怀。河边长风阵阵,凌清宵看了一会,问:“你写了什么愿望?”

洛晗站起身,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凌清宵忍不住笑,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说:“我的愿望倒不受限制,说不说都不影响。”

洛晗似乎感受到什么,问:“为什么?”

“因为唯有你,才能实现。”

洛晗瞪大眼睛看着他,星光穿越水面照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清濯无双。洛晗眼眸动了动,避开视线,道:“你的愿望你自己都实现不了,和我说有什么用?”

河心忽然掉下去一颗星星,流星带着银色的尾巴,朝人间坠去。凌清宵眼睛中倒映着水波和繁星,说:“当然有用。我这一生,惟愿吾天,平安喜乐,安康顺遂。”

洛晗本想端着,她眼睛看着银河,脸上却渐渐露出笑来。凌清宵也轻笑,举目望向滔滔水面:“确实只有你能实现。”

其实他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好歹的妄想,可是他写在河灯上的,确实是这个。

其他愿望写上去孟浪,而且,与其写在纸上,寄托给不知道在何方的神灵,不如记在心里,由他来安排计划。

他有足够的耐心,只要洛晗不排斥,无论时间、空间、地域,都不是问题。

他们两人放了灯,沿着银河漫无目的地散步,直到夜风渐渐生出寒意,两人才回头往客栈走。

从河边回到街巷,马上进入另一重世界。九壬城的住民连修到灵仙的都少,大部分人除了比凡人活得久,不必像凡人一样受病痛侵扰外,其余生活和凡人无差。此刻夜深了,城中许多地方热闹起来,街巷上有勾栏、夜市亮起,各式各样的小吃叫卖此起彼伏,而建在港口旁边某处窄巷,也开始营业了。

洛晗本打算回客栈,可是看到热闹的夜景,竟然有些流连。凌清宵见洛晗眼睛不住往另一个方向看去,毫不留情地说:“不行。”

大明城为了跟踪任务目标而进花楼已经是他的底线,其余任何地方,都不可以。

洛晗叹气,她就知道不行。洛晗道:“我也没想去,我就是好奇。我只知道妖界不忌讳这种事情,原来仙界也可以?”

“不可以。”凌清宵警惕地扫了洛晗一眼,严肃道,“你从哪里听来这种消息?仙界从来都禁赌禁色,严禁烟花之地。这里是一重天,鱼龙混杂,政令难行,所以才有了漏网之鱼。不过以后不会有了,回去后我就上书天宫,让天尚省严整九壬城。”

“…”洛晗良久无言,最后只能点头,“没错,你说得对。”

九壬城治安不算好,入夜后危险系数也直线上升。洛晗长相显眼,她在街上行走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有好几拨人朝她看来。

凌清宵暗暗释放威压,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扼杀在胎中。凌清宵暗暗提醒:“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客栈了。”

凌清宵早在进城前就订好了客栈,独门独户,安全安静,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只需用禁制开门,不必顾忌任何人。洛晗其实没什么可逛,但是她就是不想回去:“不要,我要晚归。”

她从来没有在凌晨后回家,现在她无需担忧安全问题,又有很多夜摊可看,洛晗一定要尝试一次。

凌清宵内心无奈,听说幼崽长到某一个阶段,会突然特别逆反,表现在故意和长辈对着干,故意早出晚归。莫非就是洛晗这个阶段?

这个阶段的幼崽情绪都敏感,凌清宵也不敢强行劝,只能顺着她的毛捋:“好。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现在回家,也算晚归。”

瞧瞧这标准家长口吻,洛晗突然好奇,问:“你有过叛逆的时候吗?”

洛晗怕他没法理解叛逆,特意解释:“就是你从童年过渡到少年那个阶段,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前?”

洛晗说着就忍不住笑,凌清宵无奈看她一眼,说:“没有。”

“真的没有?无论干什么都特别烦躁,不想学习,不想听父母说话,喜欢欺负同学堂的小姑娘,你难道从来没有过吗?”

凌清宵听着若有所思,原来这个阶段的小姑娘是这样想的,不想学习,不想听说教,还喜欢欺负同龄人?

这都是些什么毛病?凌清宵耐着性子,循循劝道:“你如果烦躁,可以试试背清心咒。不想学习多半都是听不懂,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立刻来找我…罢了,还是我带着你看书吧,你自己一个人进效太差了。其他几样尚且无妨,但是欺负同龄人不太好,你如果实在手痒,不如试试练剑?”

洛晗许久都接不上话来,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脑子进水了吗,为什么会问你这种问题。模板学生怎么可能会有叛逆期呢?”

凌清宵全部听到了,他十分无奈,但是还要装作不察。他们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月光将影子拉的很长,坊市里的喧闹声渐渐远去,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说话声。

“我们明天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