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宵平视前方,注视着墨蓝色的天空,冷白色的月。高空风大,下方的礼乐声被吹散,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洛晗说话的声音。

他们仿佛远离尘嚣,来到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凌清宵本来觉得到树上看月亮很幼稚,但是现在,他渐渐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静谧中,洛晗轻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凌清宵沉静良久,说:“我白日注意力不集中,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洛晗真是忍不住叹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你有情绪低谷很正常,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没有人是完美的,你更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要求自己完美。”洛晗说,“我只是担心你,没有任何质问的意思。你如果想说诚然好,不想说,也完全没关系。”

凌清宵许久没有动,洛晗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极轻的一个声息,轻的几乎要化在风里。

他问:“心魔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没有感情,只有疑惑。洛晗心里咯噔一声,心魔?凌清宵有心魔了?

她以为,这是后期男女主折腾来折腾去,凌清宵才被折磨出的心魔,没想到远在现在,他就已经有了心魔的影子?

为什么?在哪里?什么时候?

洛晗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凌清宵难得敞开一次心扉,洛晗不敢问得太多,以免将他吓走。洛晗想了想,说:“可能是一个人的欲望,也可能是一个人的恐惧。”

凌清宵想,他的欲望和恐惧,俱是同一人。如果不曾见过光明,他本可以忍耐黑暗,没有拥有过,他就不会害怕失去。

可是他得到了,他知道爱一个人和被爱是什么感觉,就再也无法回到没有爱的世界。他不敢想象,如果洛晗不再信任他,不再留在他身边,而是对他横眉冷对,形同陌路,会是什么场景。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绝灵深渊,然而凌清宵知道,洛晗见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他。凌清宵不知道另一个人做了什么,但是显然,他很不得人心,过于偏执,以致于为世人不容。

凌清宵一直觉得他和那个人是不同的,然而现在他越来越发现,一切没有差别。如今的他和没去中古之前的他看起来也有很大不同,然而本质上,这是一个人。

是不是迟早,他也会变成洛晗防备的、警惕的那个模样,然后两人渐行渐远,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她。

凌清宵一直在回避这件事情,似乎只要他不问,不提,不碰,他和另一个凌清宵就是两个个体,洛晗就会一直容忍他,一直留在他身边。但是现在,他无法回避下去了。

他滋生心魔,就像一个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局中人用尽全力改变,但是最后,还是走向唯一一个终点。

凌清宵想着,倏地问:“未来,真的可以改变吗?”

“当然可以。”洛晗说,“人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却可以决定现在怎么做。天下力量都出于同源,无论修仙修魔,最后,都是在修心。”

“仙还是魔,不在于外在,而在于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

洛晗也察觉到了,凌清宵听后,失笑:“你如此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风将洛晗的头发吹开,她按住眼前飞舞的发丝,归到耳后,说,“自从我遇到你以来,你从未辜负过我,你值得我全身心信任。所以你不必顾虑太多,我说过,我为你而来。虽然从大义上讲,众生理应平等,但是在我心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排在你之后。”

凌清宵听惯了大义灭亲、铁面无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为了他改变原则。

这样的一个姑娘,他如何能失去她?

凌清宵抬手为洛晗挡住外界的风,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洛晗欲言又止,但是凌清宵还是不肯说,她只能咽下其余的话,含笑点头道:“好啊,我们回去。”

宴会厅依然热闹,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心情去看。他们绕过众人,径直回到住所。

凤凰族的宫殿充满了天空元素,精致纤细,房屋高挑又轻巧。屋里没有点灯,回廊被月色铺满,洛晗站在门口,说:“我到了。”

凌清宵点头,临走前,忽的俯身,深深抱着洛晗。

洛晗没有动,过了一会,轻轻环住他的腰。洛晗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凌清宵放开她,低头将她鬓边的碎发打理好,“你安心休息吧,明天我来找你。”

他不允许任何事情威胁到他和洛晗的感情,即便那个可能的威胁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不是那个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是不同的。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晚安,可是洛晗总觉得哪里不对。凌清宵说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用眼神催促道:“回去睡觉吧。”

洛晗其实不想睡,然而话已至此,她没办法,只能转身进屋。她回屋后,听到凌清宵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轻声离开。

巨大的排窗将月光分成一格一格的,洛晗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她得去菩提树那里走一趟。

她需要问问,所谓穿书,所谓男女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深夜,夜重煜隐没于黑暗中,缓缓放下手。

他调息完毕,体内的气息可算平顺了一些,好歹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都要爆体而亡。他终于将涌入他体内的巨大魔气归拢完毕,脑海里另一个人见状,说道:“本座说过,这是难得一见的功法,你能遇到本座,是你撞上了天大的机缘。”

夜重煜冷笑一声,收起手,说:“你连自己的身份都遮遮掩掩,还敢说自己是机缘?你若真是远古大能,为何不敢说出真名?”

夜重煜识海里,此刻正盘腿坐着一个黑衣老者。这个男子双颊皱皱巴巴,但发须皆黑,精神矍铄,看着委实不像高龄老人。

老者听到夜重煜的话,嗤笑道:“要不是老夫,你在遗址的时候就被人搜出来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和老夫说话?老夫也曾是风靡一时的强者,只可惜中了仇家暗算,才意外身陨,只余下一缕神念寄托在天地间。要不是后期祭坛被埋入地下,老夫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传承人?你资质一般,原本不配做老夫之徒,不过仓促间也找不到其他人,便就是你吧。”

夜重煜白日其实离祭坛并不远,只不过当壁画坍塌,夜重煜被迫往外飞的时候,似乎被某一块石头打中。一缕黑气蛮横地钻入夜重煜识海,夜重煜想要将不速之客赶出去,奈何那缕黑气进了他的身体后立刻消失无形,再也找不到。夜重煜无法,只能先逃出来,再做其他打算。

等他出来后,险些被凌清宵搜出来。那时识海中的黑衣人救了他一次,后来趁着遗迹塌陷,黑衣人裹挟着夜重煜飞快消失。

到了安静地点后,夜重煜质问脑海里的人到底是谁,黑烟逐渐显露出一个老者的模样。老者自称是远古大能,奈何被仇家暗算,身死道消。他死前不甘心,留了一缕神念在世间,想要寻找一个接班人,将自己一身功法传给对方,好让徒儿替自己报仇。

奈何遗迹很快被埋入地下,多年来不见天日,这次终于现世,老者的神念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就赶紧挑了夜重煜当徒弟。

夜重煜对这些话将信将疑,老者的话听起来好像没问题,但那是个远古祭神遗址,老者的神念为什么正好在附近?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不过,就算有疑点,送上门的功法不要白不要。夜重煜同意了老者的要求,作为交换,老者会将自己的一身本领都传授给夜重煜,不遗余力地指点他。

夜重煜本来以为这是好事,谁能想到之后传授功法,险些让他暴毙当场。

老者的功法中流出大量魔气,差点把夜重煜撑得爆体而亡。夜重煜调息了很久,才终于把体内多余魔气排完。

经过这件事,夜重煜对老者所谓的大能说法更加怀疑了。老者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人敢怀疑他,当即不屑道:“能遇到本座是你祖上几辈子的福气,世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却还敢怀疑本座。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举世无双的魔功,你不愿意学,有的是其他人来抢。”

称霸天下的魔功,夜重煜怎么可能不心动?他就是想要,才会在这里和老者扯皮。夜重煜说:“你说得好听,但是中途换功法非同小可,谁知道你是不是夸大其词?除非,你能证明。”

“证明?”黑衣老者冷笑,“本座说出来的话,何需证明?区区小儿,胆敢如此放肆。”

“今时不同往日。”夜重煜拿捏准了黑衣老者的死穴,毫不慌张,“就算你再厉害,后来还不是死在别人手里?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你要遵守我们的规则。”

老者沉默了。夜重煜知道他说中了老者的心病,黑衣老者自视甚高,却被仇家斩杀。夜重煜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仇家是谁,但是显而易见,这位仇家给老者留下很深的阴影。

揪着这一点刺激老者,百试百灵。

夜重煜见状,慢慢道:“相逢即是缘,我也有仇家逍遥在外,我也要复仇。只要你能证明你的神通是真的,我愿意和你合作。如果你的仇家还有后人留着,带我学成,我会替你报仇。”

老者听到这里冷笑:“后人?不必寻他的后人,直接找他即可。”

夜重煜脑中飞快地闪过疑惑,老者不是说他是远古大能么,他的仇家竟然还活着?还不等夜重煜想清楚,老者就道:“说吧,你要想什么?”

那阵感觉一闪而逝,夜重煜很快就想不起来了。夜重煜暂时将疑惑压住,说:“我要知道,我表妹在哪里。”

宿饮月被困在阁楼中,整日无所事事。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倚在窗边,看着一轮太阳升起又落下。今夜临山无月,宿饮月枯坐在黑暗中,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是死了。

寂静中,空气中忽的浮起一阵波动。宿饮月感觉到,木然抬头,看到眼前出现一面镜子,对面的人影正是夜重煜。

宿饮月吃了一惊,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表哥?”

“饮月!”夜重煜看到宿饮月这个样子,心都绞痛了。他连忙问:“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救你!”

他们说话间,阁楼外忽然亮起粼粼银光,老者看到,怒骂:“不好,他在这里设了禁制,快走,不然他要发现了!”

老者的声音在夜重煜识海内,宿饮月并没有听到。她只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只黑爪抓住,倏地穿过镜子,掉落在野外。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宿饮月被扔到外面,咕咚一声扑倒在地。夜重煜连忙将她扶起来,问:“表妹,你还好吗?”

宿饮月久未接触外界的空气,突然呼吸到真实的风,眼泪都差点落下来:“表哥!”

夜重煜看着宿饮月的样子也很心疼,他用力将宿饮月提起来,说:“没事,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赶快换个地方。”

宿饮月也赶紧擦掉眼泪,她回头看周围的景色,疑问道:“表哥,这是哪里?”

“梧州。”

“梧州?”宿饮月十分吃惊,“我竟然跨过半个天界,来到了梧州?”

老者能跨越空间,将宿饮月瞬间从临山移动到梧州,夜重煜心里已经信了老者是个不世大能。凌清宵将宿饮月关押在临山,恐怕临山外分布着不少守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宿饮月不在了。即便梧州和临山相隔遥远,夜重煜也不敢大意,打算赶紧带着宿饮月离开。

老者也是这样想的,在识海里不住催促夜重煜。夜重煜一边拉着宿饮月赶路,一边和她解释现在的情形:“如今梧州处处都是关卡,幸好今日封路令刚下,好多地方还没准备好,我们趁今夜走水路,赶快脱离梧州,等到了外面,就安全多了。”

宿饮月不知道夜重煜最近经历了什么,只能似懂非懂点头。没关系,只要有表哥在,去哪里都无妨。

夜重煜一边提醒宿饮月小心,一边飞快往目的地赶。他刚刚走出山林,猛地顿住。

乌云散开,一轮上弦月冷清清地挂在上空。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水边,看样子正在等他们。

夜重煜瞳孔骤然放大。夜重煜还没说话,识海中的老者反应比他还大:“又是你!”

老者语气中的戾气毫不作为,夜重煜被吓了一跳,猛地生出一种极荒谬的感觉。

莫非,老者所说的仇家,也是凌清宵?

第112章 飞升

夜重煜心中剧震, 脑中思绪乱糟糟的,都没有说得出话。凌清宵慢慢转身,看到他们, 眸光淡漠:“又见面了。”

夜重煜本能觉得, 凌清宵说这句话并不是对着他, 而是对着他识海中的人。

黑衣老者寂静不语, 夜重煜识海内空空荡荡, 像是从没有这个人一般。凌清宵也不着急,说:“故人见面,你都不出来打声招呼吗?我以为, 你会很想杀了我。”

凌清宵显然已经发现了他, 话已至此,黑衣老者再藏着也无济于事。他慢慢现身, 说:“无知小儿,你不过是撞了运气罢了,你真以为本座会怕你?”

寂静的夜空中忽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宿饮月被吓了一跳, 本能躲到夜重煜身边:“表哥, 这是谁?”

“一个前辈,不要怕。”夜重煜拍了拍宿饮月的手,抬头说,“凌清宵, 你赶尽杀绝,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自然是匡扶正义,净化六界。”凌清宵冷冷看着他们,道,“你们两人一个堕仙叛魔, 一个死而复生,都是逆天而行。我自然要为天道肃清孽障。”

凌清宵来者不善,夜重煜和黑衣老者都紧绷起来。黑衣老者想不通,问:“你为何知道本座在此处?本座的破空术无声无形,即便外面有禁制,也不该被追踪到才是。”

黑衣老者自言自语,猛地想起一茬:“不好,是她!”

经过老者的话,夜重煜也猛地反应过来,回头不可置信看向宿饮月。宿饮月被其他人的反应打的措手不及,她连忙摇头,自证清白:“我没有!表哥,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我绝不会和他串通,出卖你啊!”

夜重煜也觉得宿饮月不会做这种事,云梦菡或许会投靠凌清宵,但宿饮月绝不会。宿饮月慌忙摆手,不住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宿饮月说着,猛地想起什么,愕然抬头:“是你!是你在我身上装了追踪的东西!”

凌清宵对此并不否认,直接颔首:“没错,是我。”

宿饮月气得要呕血:“你…你卑鄙!枉我父亲如此信任你,将临山半数资产都交到你手中,可是你却一开始,就在我体内装了定位之物。原来你从魔界的时候,就已经在算计我。你其心可诛!”

凌清宵脸上毫无波澜,依然用那样平静冷清的语气,说:“你若是不逃离临山,这个定位就永远不会激活。是你执迷不悟。”

宿饮月气得心口痛,这回是真的心疼。夜重煜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凌清宵押宿饮月回临山的时候,他就在算计着这一天了。

夜重煜一无所知,他一心想着救宿饮月,结果不光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还连累老者也提前曝光。夜重煜知道自己彻底中计了,他不再挣扎,索性也强硬起来:“论心机深沉,我甘拜下风。凌清宵,你挖我丹,囚我母,弑我父,处处算计。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竟然自称正道,简直是笑话。我夜重煜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过你。”

“所以,你该死了。”凌清宵身前猛地浮起长剑,寒光顿时笼罩夜重煜,“夜重煜,魔神,你们都该死。”

所有拦在他面前,会让洛晗和他分开的东西,无论是神是魔,都该消失。

夜重煜听到凌清宵的话,大为吃惊:“什么?什么魔神,哪里有魔神?“

夜重煜还没反应过来,一股黑烟飞快从他识海里窜出。夜重煜怎么都赶不出来,但是黑烟进出,却如入无人之境。

老者之前和夜重煜说自己身死道消,只余一缕神念,还说自己已经非常虚弱,然而此刻看黑烟的样子,哪有丝毫虚弱之象?夜重煜脑子里嗡嗡的,他发现不光凌清宵算计他,连老者也在算计他。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凌清宵的长剑撞击在黑烟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黑烟生生接了凌清宵一记,颇感吃力,连伪装也无力维持。

黑烟伪装褪去,夜重煜这才知道,原来老者连相貌都在骗他。老者根本不是远古大能,想要寻找徒儿,他甚至不是个老者。

他是魔神的一块碎片。古遗址被挪动到仙族域内,四周都是仙族,魔神久久找不到人寄居,好容易等来了魔族,他怎么舍得错过这次机会。在场众多魔族中,独属夜重煜修为最高,魔神当然寄生在他身上。

一切都是谎言。魔神费这么大工夫,显然不会是为了培养弟子,授人功法。魔神到底想做什么,夺舍,还是炼魂?

夜重煜不敢细想,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捡了条命回来。此刻凌清宵正在和魔神激战,夜重煜乘人不备,拉着宿饮月飞快离开。

正在对战的两个人感觉到了,但是此刻,谁都没有心思关注两个小喽啰。魔神又躲开凌清宵一道攻击,怒目道:“凌清宵,你莫非不知你如今的状况吗?你心魔丛生,漏洞百出,你不自救就算了,竟然还敢来找本尊。你不想活了吗?”

魔神会诱发人心中的恶,凌清宵生出心魔,这种时候最忌讳受到刺激,要不然稍有不慎,就是前功尽弃,身死道消。而凌清宵明知道自己有心魔,还敢孤身来找万恶之源魔神,魔神也觉得不可思议。

凌清宵一击未成,毫不停顿,身形一转又追上来:“我或生或死都无妨,但是你,必须彻底消失。”

魔神也是服了,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凌清宵拼着自己死也要杀了魔神,魔神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他也气得想骂人。

魔神经过消亡本来就衰弱,何况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块碎片,并非完整魔神。当年中古大战时,连全盛期的魔神都死于凌清宵之手,如今一块碎片,怎么比得过凌清宵孤注一掷?

魔神最终还是被凌清宵一箭穿心,半透明的身形逐渐消散。这是凌清宵第三次杀魔神了,第一次在中古战场,第二次在壁画,第三次就是现在。

三次死于同一人之手,魔神即便是神灵,也对这个人生出浓浓的忌惮。他身形逐渐消散,魔神狭长邪肆的眸子盯着凌清宵,忽的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凌清宵要杀他,怪不得连天帝都没发现,凌清宵却知道他现世了。原来,凌清宵的心魔,本就是由此而生。

魔神猖狂大笑,连自己的死亡也顾不上了。他看着凌清宵,快意道:“你这次杀了我又如何?凌清宵,除非你自己杀了自己,否则,你活着一日,本座便生生不息,永不凋亡。”

凌清宵手中用力,九霄剑光芒大盛,彻底剿灭魔神。魔神令人厌恶的脸已经消失,唯独他猖狂的笑,仿佛还回荡在四周。

凌清宵手里握着剑,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月亮已经隐没,云层压抑,隐隐有雷声酝酿。不知是不是刚刚斩杀了魔神的缘故,纤长的九霄剑上,有黑色气息缭绕。

凌清宵倏地转剑,将剑身上的黑气斩断:“那又如何。你复活一次,我杀你一次。杀你千千万万,直到你永生不复。”

上空雷声大作,骤雨倾盆而下。

·

洛晗在自己屋里坐了许久,始终放不下心,打算去找凌清宵谈谈。

如果可以,她想和凌清宵谈谈他心魔的事。心魔是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而且越是强大的人,越无法越过自己心里这个坎。

凌清宵既然已经生出心魔,那他们当务之急是搞明白心魔从何而生,之后再一起想办法消除。

宴会刚刚散场,宫殿里到处都是来往的侍女。洛晗没有惊动侍女,自己提着一盏灯,低调地去凌清宵的屋子找他。

但是洛晗走近时,却发现凌清宵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按道理,以往只要洛晗出现在附近,凌清宵感应到,很快就会出来接他。但是这次洛晗提着灯站在殿门外,等了许久,里面都毫无反应。

洛晗心里咯噔一声,他不在。

自从经历中古大战后,无论遇到什么,他们两人都会共同面对。这是第一次,凌清宵背着她,自己行动。

或许未必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被她撞到了。

洛晗轻轻叩门,问:“凌清宵,是我。你在里面吗?”

自然毫无动静。她等了一会,推门而入。

寝殿内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人住的痕迹。洛晗转了一圈,正要出去,发现最里间的书房里似乎有东西。她慢慢走过去,见书桌上留着几卷书。

凌清宵应当本来在看书,突然遇到什么急事,才仓促离开。要不然,也不至于连桌上的书都来不及收拾。

洛晗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翻了翻,是和上古封印相关的。

他为什么在看上古封印相关的书籍?他要做什么?

洛晗伫立在书桌前,还没有想明白因果,窗外忽然涌起巨大的风。桌上的书页立刻被吹的快速翻动,洛晗吓了一跳,挥手,将门窗牢牢关住。

怎么会突然起风?洛晗放下东西,朝门外走去。殿外风声大作,水气夹杂在风中,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了。

外面的侍女来来往往,正忙着去关各殿的门窗。一队侍女望见她,快步走过来,问:“洛姑娘,夜已经很深了,您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洛晗摇头,说:“我没事,随便出来走走。我一个人就好,你们不必管我,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洛晗说话间,廊上的灯剧烈摇晃,忽的被吹熄了。洛晗惊讶,这些灯是灵烛灯,普通的风并不会吹灭。除非,这不是风。

洛晗突然跑向浮台边缘,侍女们惴惴不安,也追着跑过去。洛晗跑到一半,天上落下雨来,又急又快。

这回洛晗不需要找视野宽阔的地方了,宫殿里其他人听到声音,全都惊讶地回身望去。云中城外,一团黑云纠结,青色的雷缠绕在云中,远远看着,就令人惊惧。

这是飞升雷劫。

凤凰女王本来都卸下衣冠,准备睡觉了。听到声音,女王赶紧重新披了衣服,站在寝殿台阶前,问:“怎么了,为何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

两边的侍从纷纷摇头:“吾等不知。”

一个女官从凤凰女王身边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冒着雨跑回来,急声对女王说道:“回陛下,小仙刚刚去打探消息,见凌家主的寝殿外围着许多人。听伺候的侍女说,凌家主现在并不在宫中。”

女王沉着脸,缓缓问:“为何?”

“这似乎是凌家主的飞升雷劫…大公主已经赶过去了,具体的消息应该马上就知。”

风羽嘉、叶梓楠等人连夜赶过来打探消息,他们看到洛晗也在,都吓了一跳。

“凌清宵在何处?”风羽嘉问。

洛晗摇摇头,说:“大概在渡劫。”

大概?风羽嘉有些惊讶,她以为,洛晗会了如指掌。毕竟看遗址中的情形,两人似乎形影不离。

风羽嘉不好再问,低声安慰道:“凌家主吉人自有天相,他实力高强,渡劫必安然无恙。”

洛晗唯有点头应是。说话中,风羽嘉的女官匆匆忙忙跑过来,急切道:“公主,大事不好了!雨太大,城中好些地方开始塌陷。”

风羽嘉听到立即皱眉,云中城建立在云中,本来根基就不稳固,在这样的雷雨天中,可以说非常危险。原本梧州气候温和,四季如春,是不会下这么大的雨的。

风羽嘉心急如焚,顾不上外面的大雨,要出宫去查看情况。洛晗和叶梓楠听到,也随着她出城,看能不能帮上忙。

云中城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风雨,整座城池在风中摇摇欲坠。王宫还好,禁制牢固,城中其他建筑建立在小的浮台上,许多地方都撑不住了。

风羽嘉顾不上雨,在宫外忙了一夜,不断指挥人安置百姓,加固浮台。洛晗尽量拦着雷雨朝云中城袭来,但还是没法面面俱到。

雷声越来越大,一道天雷倏地横亘天空,云中城也被天雷的一截分支扫到,好些浮台禁制被劈坏,浮空禁制失效了。

半座城市开始下坠,不光是城中人,地面上的百姓也惊惧非常。云中城是他们的圣城,多年来浮在云端,圣洁高贵,他们一抬头就能望到。谁都没有想到,圣城会毁于雷雨。

地面上的鸟族呜咽,洛晗站在云中城中,感受到城市慢慢下坠,也头痛非常。洛晗对风羽嘉说:“赶紧救人,城市毁了可以重建,只要城内人没事就好。”

风羽嘉点头,让人搭坚固的云梯,把被困百姓救走。众人一片乱糟糟间,忽然空中的雨滴结了冰,变成漫天冰凌。

地上众人茫然地抬头看,忽然,一个小女孩指着天空,说:“阿娘,你快看,云中城结冰了!”

云中城巨大的石台下结了冰,硬生生止住下坠的趋势,漂浮在半空。周围忽的起了风,整座城池慢慢拔高,重新回到原位。

地面上响起一阵欢呼,城中的人感受到自己慢慢上升,如同劫后余生般,彼此拥抱,涕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