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榭便是再得意猖狂又如何,他爱的人,却成了他的。
但这份得意没有多久,甚至在新婚之夜,他就被喂下了□□,除了寥寥几次的清醒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只能昏睡。
不过这日子不会久了…
元典看了眼前面佝偻了身躯的元怀帝,等他登上了皇位…
只等他登上了皇位,他一定要这群人好看!
念头都才刚刚转完,他就察觉到了停驻在身上的一道灼热的视线,顺着来源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李榭死死盯住他的凤眸,他高坐在战马身上,掠过要迎上前的元怀帝和李冠,直直就操控着战马走到了元典身侧。
未曾弯腰也未曾下马,他直接就抽了佩剑,带着寒光的剑锋直直就架上了元典肥硕的身躯,不过在他肩上来回了两下,剑锋就割破了他身上的华服,阴寒的杀气直直就顺着剑锋游走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元典“扑通”一声就软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沿着他颤抖着的白面团脸一路向下。
李榭嗤笑了声,拿着剑就拍了拍元典的头,“世子这般畏惧是作甚,那日时你我见得仓促,我不过就是和世子说一声,静儿在家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世子可别以为她如今便是无人护着的了。”
他握着剑一路从元典的头上划到他的脖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我这人,一向记性尚可,别人欠我的东西,那可都是要加倍奉还的。”
他收了剑,笔直地坐在马上,银白色的盔甲反射着日光,衬得就像是一位下凡的天神,转头看来的目光却浑然是来自地狱的锁魂者,“世子可要尤其记住了。”
“榭儿,”李冠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你便是护妹妹的心再急切,也不该和世子开这般大的玩笑,今上还在等着你,你一直坐在马上岂不是忘了礼数?”
李榭看了眼他,视线对峙了一会后,他突然扯出了几分笑意,“是我疏忽了。”
利落地下马单膝跪地,身后的队伍也跟着他的动作,盔甲碰撞之声整齐划一,声势滔天,惊得在城门两侧的百姓们都一叠声地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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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平十一年,腊月十八,病重的元怀帝终于没有撑过这个寒冬,在元吉宫驾崩,遗旨将济王世子元典立为新帝,史称元哀帝,为端明一年。
司朝新帝初立,乌殳两国再次抓住了时机,兴兵至另一交界处怀城,护国将军李榭再次受命,带兵前往应敌,未过三日,越城内趿沅族兴起内乱,掳走了守城的李家嫡长子李楼,兼任丞相和大司马的李冠亲自领兵前往。
未及两月,李冠旧伤复发,策马时从疾行的马上坠落,伤重不治而亡,是年四十七。
同时,怀城外司朝军队再次大败乌殳联军,率军的护国将军的李榭却不见了踪迹,受命于元哀帝的监军回军报称曾亲眼看见其回撤时中了敌军的乱箭,于万军中失去了踪迹。
消息传回昊城,朝野顿时大乱。
元典带着一众侍从,大摇大摆地迈进了椒房殿,看见端坐在殿中的人居然还在惬意地饮着茶,嘴角的笑意更得意了几分。
“李静,这…这种时候了,你…你就别再装…装镇定了,没有了李冠和李榭,你…你们李家是真的要玩…玩蛋了,日后一个…个都要跪在我脚边,求着…求着我给你们放一条生路。”
他得意的神情扭曲了本来就臃肿的脸,带着那条伤疤,看着愈发丑陋。
“怎…怎么?你现在还想着为…为你那兄长守身如玉?”元典讽刺地笑了声,扭曲了的脸越凑越近,看着静好愈发长开了的五官,“你,你长得也还…还不错,求我,求我幸了你,我…我就给你留个婕妤…婕妤的位份,让,让你在宫里,吃…吃香喝辣。”
“是吗?”静好整了整衣袖,握在深色裙裾上的手指愈发显得青葱如玉,元典盯着根本就移不开视线,“那你,不计较我之前给你下药的事?”
元典吞了口口水,“不…不计较。”
静好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一堆侍从,“那好歹也让他们先退下吧?”
色急攻心了的人哪里还想到许多,心里满是得意,朝中的劲敌皆死,美人又即将在抱,就算口头答应了不计较,那等到腻烦了再计较也不迟。
殿门被关上,外面金黄色的霞光一点点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缝隙之间。
元典正要转回头来,脖子上突然就一凉,薄薄的刀刃滑过他的皮肤,却在眨眼间就深深刺入,夺去了他的呼吸和生命。
静好端了桌案上的茶盏,将里面早就冰凉的茶水倒在手绢上,一点点擦干了手上和刀刃上的血迹,原本被血液盖住了的流光又再次焕发出寒气。
她将薄薄的刀刃收回到袖中,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起身去内室更换衣服。
李榭送她流光的时候,恐怕都猜不到它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传来的不是死讯,她也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她必须尽快处理好昊城的事,然后赶去怀城确定他的踪迹。
但这两件事,每一件,已经将他恨之入骨了的元典都是莫大的障碍,她不能让他反应过来,否则他下步会做的事情就是确定李榭的死讯,然后彻底将他置于死地。
元典这个变数太大,即使就这样死了会有很多的麻烦,她也不能再留着了。
偌大的殿内只有她一人,沉闷地透不进一点新鲜的空气,静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要伸手去拿衣服时,身后突然就伸来一双手臂,紧紧地就将她箍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怀抱中,低哑的声音就响在耳侧。
“静儿原来还会杀人啊,出手得真是干脆利落。”
静好浑身都僵直着。
“怎么?不相信是我回来了?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外面可正是在杀人呢,血腥味滔天,我还打算找到你就去一起杀了那个元傻子,没想到静儿真是懂阿兄,居然提前就动了手。”
“说起来,静儿有没有被我的消息吓到?虽然是我故意让人传来昊城的假消息,但静儿要是一点也不难受,那我未免也有些太失败了。”
李榭低头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不然她转身,将头直接就埋进了她的脖子处,一下接着一下地啃咬着,声音愈发含糊,“不要回头看我,从怀城一路赶到越城,再连夜赶回昊城,我现在狼狈得不能让你看见。”
“我把李楼杀了,就在越城外,在我上一世死时的地方。”
“昊城现在应该也控制得差不多了,既然现在的皇帝已经死了,那我也该准备准备做皇帝了,静儿愿不愿意继续做皇后,做我的皇后吗?”
“不过,不答应应该也不行了。”
李榭微微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慢地就凑到了静好的耳边,低头轻轻地吻了下他一直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的手,脸颊亲昵地就和她轻轻地磨蹭了几下,温情脉脉。
“你不能让我死对吧?”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温柔,像是在述说着情深不悔的海誓山盟。
“那就留在我身边,离开一步我就自杀,烧得一干二净,让你连尸体都找不到。”
第56章 兄长大人(上)
李,颛顼帝高阳氏后裔皋陶在尧、舜时任理官,执掌刑狱之事,故以理为姓。
榭,建筑在高土台上的房子,宋玉《招魂》载,“层台累榭,临山高些。”
我的名字,李榭。
年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有面前读不完的经卷和身侧来来往往却无比陌生的乡邻,至于那血缘上再亲密不过的父亲和母亲,一个早已习惯被称之为父亲,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到了家门外,而另一个,正忙着留住夫主的心,照顾着比我更需要母亲的孩子。
不过我也不需要他们。
八岁那年,农民起义,三王之乱,相继而来的大事将我们推入了历史的荒洪之中,兵戎相见,家破人亡。
在比我大的那两位兄长也随着父亲出征之后,母亲也硬生生地将我推入了军队之中,在一片模糊的背景中,我只记得她抱着一个不过三岁的小男孩,不顾他正在嚎啕大哭,一双凤眸只死死地盯住了我。
“你要是还不如他们,你就不要再回来。”
他们?
他们又是谁?我又为何要胜于他们?
世间熙熙攘攘,无数纷繁,想寻一片净土也并非全无可能,为何我要一脚踏入浊流之中与人争抢,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赢的人不见得能赢了所有,输的人也不见得会一无所有。
我垂了垂眸,只看了眼她死死扣住木门的那几根手指,指甲死死地扣入了木门之中,残留着些许早已磨灭不掉的痕迹。
原先的管家嫡出小姐,却被流放的亲父卖予凶恶之地的一介百户为继室,只求一个依仗,进门便成了两个半大孩子的后娘,她心里的委屈与愤怒,怕是要毁天灭地了吧。
只是这又与我何干?
我转回身,一鞭抽向身下的老马,催促着赶上前方的父兄。
时间一晃而过,期间我与她再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可以数尽,后宅的阴私就是一把利刃,我深受其害,却无人可依仗。
而每次与她相见,所谈及的话题也无非就是那两个。
不能输和不要如此阴沉,不得父亲欢心。
我低声默念了一遍,眼中难以抑制地就漫上讽刺,李家三公子,在昊城之中的名声早已成了河底的淤泥,我那最爱惦记声名的父亲,没有直接了断了我便已是他的仁慈,又哪还会多出那从未存在过的欢心。
他要的只是手中的剑和身上的光环,并不是可以疼宠的子女。
最后一次离别时,我出了门只回头看了一眼,她靠在软榻上,身侧的婢女给她递了药碗,窗外浅红色的霞光射在她身上,却没有带去一丝的血气。
再出征不过三月,我就得到了她的死讯。
这个我要称之为母亲的人,就这般在我生命中消逝不见。
跪在堂前的两位胞弟哭得心烦,我出了灵堂,等反应过来时,已站在了她身前的院子的池塘边。
初夏时分,一树杨柳正当是好时节,翠绿的枝叶随着过路的清风摆动,塘中栽下的荷叶已冒出了尖角,准备着展开崭新的画卷。
但故人在此时已逝。
出神之间,连身侧多了人都未知,待那抹浅绿色的衣摆垂入眼帘,抬头间就看见了一张再明媚不过的笑脸。
“公子垂眸抑郁,眉间沟壑纵横,可是骊姬将公子的笑颜都带走了?”
再见时已是在军营中,站在营帐前的那张脸微微有些面熟,我不过迟疑了一瞬,人已是主动凑上前来。
“前次不知是公子母亲丧礼,惹恼了公子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并无甚见谅与否,她不提我甚至早已忘至脑后,何况也并不在意守帐的是男是女,只要不来惹我心烦便可。
只是之后的事,实在我预计之外,两次的救命之恩,遇险时的不离不弃,甚至她留着泪向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情怀之时,我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至少还有人是需要我的,全心全意只需要我。
我可以离开眼下的生活,去过我最想要的。
就在我下了决心的那刻,越城急报,李楼被城中的异族困在了城中,那位早已视我为无物的父亲终于想起我,令我带兵前去营救。
也是,他好不容易将李楼捧成了善战的大将,怎能在此时让他背上败绩。
我烧了传来的军令,这将是最后一战。
李楼不能死,但我可以。
不是李榭,这世间还多得是地方容得下我。
只是我从未想过真相竟是这般。
阴谋。
从深爱到营救,这不过就是一个阴谋,身边的人早就被别人利诱,只为了一起将我送上这个死路。
城墙上的那一对男女在肆意欢笑着,明明是还算熟悉的脸,在这一刻却是万般的陌生,神情得意,笑容阴寒,毫不吝啬地在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尽是阴谋,一个为了折磨我,为了让我知道什么是失去的阴谋。
亲情寡淡,友情难觅,爱情为局。
生于交易,死于阴谋。
我竟将自己活成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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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所有一切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我伤重回府养伤的时候。
景物依旧,人也还在,甚至还多出了一个。
听说还是我的亲妹妹,大司马府上嫡出的四姑娘,从出生就给父亲带来福运,帮母亲挽回了大妇的尊严和夫主的心,被双亲联手捧在了手心里。
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幔,再摸了下被清理干净的手臂,嘴角自然地就扯出了几分笑意。
这般得天独厚的妹妹,怎么说也不该是和我有关吧?
甚至还会篡改记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之前从未触及过的疏报的批复权突然降临都来不及多想,满脑子倒是想了上百种能搞死她的办法。
不过是一个八岁稚龄的小姑娘,掉入湖中能被淹死,在马蹄下能被踩死,甚至吃块糕点被噎死,虽然算是窝囊,却也有可能。
一夜未睡,我还未想出合适的办法,那小姑娘却是自己找上门来。
抬手就送上了厚礼,忍气吞声时也未见一丝不满的模样,倒一点都不想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讲道理时也是有理有据,只是那不停提及的血缘亲情,真是让他想到了那个恶心至极的人。
只是——
我低头看了眼摆在眼前的疏报,又回忆了下那群正等着我去慢慢算账的人,再看向眼前这个注定是变数,还在眨眼间就和我学了几分的四姑娘,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就变成了,“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作为一个猎人,身边没有走狗,多一只小狐狸倒也算不错。
而且,这可能还是一只成了妖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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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没有预料到之后的发展。
这位看着金尊玉贵的四姑娘,居然敢在四月时直接就跳进湖水之中,用自己亲自设了一个局,连效果都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只是,事先居然从未和我商量过一分,她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胆子?
在冯都尉的府上喝得微醺之后,我停在了万分冷清的崎苑门口,突然就不想再迈步进去,站在庭中吹了一会的冷风,不自觉就想到了那只逼急了就会亮出牙齿的小狐妖,脚步一转就拐了过去。
刚感慨完她的胆子小,这丫头居然就敢拿了话呛我,将我原本难得的好心情毁了个一干二净。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你等着看我日后如何与你算这笔账。
我握着手里的碎片出了门,站在庭中就死死地将它踩到了地底下,就像在踩着屋内呼呼大睡了的那个人,硬生生地就把它摁到了地底,再看不见一丝的阳光用来灿烂!
只是我还未来得及与她算账,我那好父亲就先把一笔烂账算到了我头上。
那小狐妖居然还担心着我难受。
我若是会难受,那上一世之时,我就不可能忍过那接踵而来的罪名,落到了那般的下场。
不过父亲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更为狠厉上几分,连负荆请罪这般的方法都想的出来,真是难为他的儿子们都是这般的得性,与他还真是像了六七分。
一个个皆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我握紧了手,正要低头应下,台上的稍显稚嫩的声音就再次打破了寂静。
“阿兄要去负荆请罪吗?那不是半个城的百姓都看见了阿兄的容貌,静儿长得和阿兄如此相似,以后出门不会被人当成阿兄扔臭鸡蛋吧?”
又是一个只会关心自己的人,果然就是连只小狐妖,浸在了李府这样的大染缸里,也是不能幸免啊。
之后等着我去算账的人又要多一个了。
对付她的手段又该是怎样的才好?
好歹念在之前还有些好处的份上,不要让她死得那般的惨吧。
我的念头还未转完,座上的父亲已是难得的收回了自己的命令。
只因为她长得和我像吗?
我抬头看了几眼,从她的眉间看至唇角,难得的耐心与细致,一寸一寸地打量下来,一点一点地印入脑海里。
真的很像,就算是学起我来,也颇有几分的神韵。
莫不然还真的是我的妹妹?
倒也勉强能算是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