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争太子之位,将来即位的肯定是魏王泰,你和他是同父同母嫡出,他若为帝,对他皇位威胁最大的人是你,你想当个吃喝玩乐的逍遥王爷恐怕很难,就算他念及兄弟之情和天下悠悠众口而不弄死你,至少终生圈禁的下场是免不了的,你这个王爷能逍遥的地方只不过是长安城内一栋破旧宅院的范围而已,尤其逢年过节愈发提心吊胆,谁也不敢保证那位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会不会心血来潮,借着过节的由头赐你一杯毒酒…”

李治呆愣许久,脸都绿了,又急又气道:“我都不跟他争了,他还欲置我于死地,欺人太甚了!可是…我与魏王兄虽然不甚亲密,却也相安无事,长安朝野皆赞他学识渊博,有君子之风,应该不会干出对手足兄弟下毒手这么恶毒的事吧?”

李素淡淡地道:“君子难道就不杀人了么?就算以前不杀人,当了皇帝后难道也不杀人?能当上皇帝的人,还能被称为‘君子’么?记住,永远不要把人性估测得太美好,心怀美好幻想的人通常很短命,坏人才活得长长久久。”

李治神情数变,忽然扭头看着他:“子正兄,你是坏人还是好人?”

李素愣了一下,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啊,好得不彻底,坏得不纯粹,偶尔干点坑蒙拐骗的坏事,也偶尔干点接济穷人扶老携幼的好事,干过坏事后良心难安,赶紧干一件好事去弥补,夜深人静后便安慰自己功德与业障抵销,催眠自己其实是个好人,下次见到好处,心里又冒出了贪欲,忍不住再次干了一件坏事,然后再做一件好事去弥补…”

笑着望向李治,李素道:“你说说,我这样的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李治拧眉思索半晌,认真地道:“算好人,子正兄,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素失笑:“第一次被人发了好人卡,可惜不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不过你错了,我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顶多啊,算是一个平凡人,心中有善也有恶的平凡人…”

第七百五十一章 谋划夺嫡(下)

平凡人通常都觉得自己是好人,哪怕干过几件亏心的坏事,总能选择性地遗忘,固执地只记得自己曾经干过的好事,最后无比肯定地给自己下个定义,没错,好人。

当然,承认自己是平凡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世上还有一种人,明明平凡得像一粒尘埃,偏偏却觉得自己很不平凡,不论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在发光发亮,人群中惊鸿一瞥,红尘中光芒万丈,这种人不一定是坏人,但很显然,他们需要被生活狠狠的正反来回扇几记耳光,教他们认清现实,认清自己,从此做个稍微要点脸的平凡人。

李素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命格奇葩,老天给了他如此奇妙的第二次生命,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称王称霸威服四海。

本事是本事,性格是性格。

但凡成功的条件,本事,性格和运气缺一不可,李素有本事,可是没有称王称霸的性格,贪财却绝不贪权,他知道钱财是个好东西,权力是个比钱财更好的东西,但权力握在手里却比钱财危险得多,钱财能丰富自己的生活,权力却是一柄能杀人也能杀己的双刃剑,所以李素来到这个世界后对自己的定位很清醒,对钱财热衷追求,对权力敬而远之,因为他想活得久一点。

无奈的是,不想要的东西偏偏主动找上了他,不想过的生活也不客气地接踵贴身而来,从一开始不小心治好了天花,到如今居然掺和到皇子夺嫡这种要命的大事,这期间的心路历程,李素觉得自己可以写一本书了,书名可以取得吸引眼球一点,比如《论作死的一百种姿势》。

李治对李素却有着非同寻常的看法,非常的正面,他似乎从来没怀疑过李素并不是好人,哪怕李素当面亲口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好人,李治也固执地相信李素只是在自谦。

李素没耐心一遍一遍解释自己其实不是好人,感觉有点贱,孩子嘛,天真一点没什么坏处,人生这条路上到处是坑,狠狠倒头栽过三次以后,所有的天真烂漫基本全留坑里了,剩下的便是一身扛揍耐摔的盔甲。

“依子正兄的意思,我争太子之位无望,可是若不争,将来魏王兄即位,我必难逃杀身之祸,治该如何取舍,求子正兄指条明路。”

李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争太子之位无望?”

李治愕然:“你刚才说了半天,我样样不如魏王,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李素叹道:“你若完全没有希望,我却许诺帮你争,难不成我疯了?”

李治一愣,然后居然顺着话道:“是啊,子正兄,你是不是疯了?”

李素气笑了,小屁孩别的本事没有,学人毒舌倒是学得很快,而且无师自通。

“听好,你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相反,在我看来,你的机会不小,只是魏王钻营谋划的那些事情,比如招募幕僚门客,结党朝臣等等,这些你千万不要去尝试,那是取祸之道,你若欲争东宫之位,当另辟蹊径,才能在这场决斗中杀出一条血路…”

李治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忙道:“求子正兄赐教,治洗耳恭听。”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可知《孝经》?”

李治点头:“幼时读过,也算启蒙之一。”

“《孝经》成书于秦汉,是我中原儒家文化之精义,传说是孔子七十二门徒之一所作。‘孝’这个字,在古往今来数千年儒家士子的心里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孔孟圣贤谓之‘君子’,给这个词下过很多定义,也就是说,君子应该具备各种品德,比如谦逊,谨慎,自强等等,其中‘孝’便是首要具备的品德,它是儒门士子们必须严格遵从的伦理思想,‘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是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孝,‘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也是孝,后来,‘孝’这个字渐渐被士子们发扬,将它用在国家上,是以有所谓的‘圣天子以孝治天下’…”

李素娓娓而道,李治在一旁静静聆听,虽然不太清楚李素为何突然聊起了《孝经》,可李治明白李素说的每一句话必然有矢而发,定有目的,于是难得的没插嘴,一直静静听着。

李素顿了顿,接着道:“…明明只是一个关于家庭的字眼,为何要将它用之于国呢?因为从古至今的人们认为,‘孝’是诸德之本,人之行,莫大于孝,简单的说,一个人如果事亲至孝,那么这个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几乎可以盖棺论定他是个好人了。后来又有所谓的‘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的说法,于是‘孝’和‘忠’这两个字便紧密联接在一起了,而孝这个字,便是‘忠’的延伸,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里,便包含了‘忠孝’二字,用之于天家亦然…”

李素说了半天,李治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子正兄的意思是…”

李素扭头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我眼中的你虽然有点蠢,但不至于蠢得太过分,所以,你猜猜我今日为何跟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治不停眨眼,思忖良久,小心翼翼试探着道:“子正兄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孝顺父皇,从而得到东宫之位?”

李素叹了口气,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把‘孝’这个字当成博弈的筹码和手段,可是,这是你唯一的优势,除此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把太子之位从魏王手里抢过来,因为目前而言,太子这个位置几乎已经八成属于魏王了,你若有意,只能如此。”

“你和小兕子幼年丧母,你父皇怜你们年幼无依,遂将你们兄妹接到身边抚育,这些年你父皇忙于朝政,疏于对你们的教导,幸好你和小兕子天性善良,两棵幼苗没有长歪,你父皇至今也没有像对待别的皇兄那样将你送出太极宫独自建王府,可见他对你们兄妹何等宠爱,说到优势,这便是你的优势,你能随时随地见到你父皇,而魏王却不行,你能随时随地给你父皇端茶送水喂药,魏王也不行,更何况魏王泰如今满心广植党羽,结交重臣,为自己十拿九稳的太子之位做准备,却偏偏忽略了你父皇的心思…”

李素叹了口气,道:“他似乎忘了,你父皇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孤独的父亲,这位父亲生了十几个儿子,每个儿子却都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皇位,连嘘寒问暖都只是假惺惺的走个过场,每个皇子都在勾心斗角,唯独没人在乎父皇的寂寞,废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带给你父皇的打击尤其沉重,亲生儿子都反他,皇子们有没有想过他是怎样的心情?”

说着李素扭头看着李治,缓缓道:“没人在乎你父皇的孤独,所有皇子都只是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喜怒,唯独你这个在你父皇身边朝夕相处的皇子必须关心,也只有你这个皇子具备这个条件,‘孝顺’这个词原本不该当成谋取太子之位的手段,事亲之心若沾了功利,便是染上了污渍,从此不再纯粹了,可你若不能争到太子之位,等到魏王即位,你的性命堪虞,在样样皆不如魏王的前提下,事孝于你父皇已成了你唯一的办法,说是功利也好,说是保命也好,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开花结果

天家的亲情现实得可怕。

和普天下绝大多数平凡家庭不同,天家因为手握天下至尊权力,所以争斗尤为激烈残酷,父与子,兄与弟,完全泯灭了血脉亲情,对彼此无比怨恨,争斗厮杀的手段比对仇人还狠。

如果说中国的历史翻开后是一幕幕的血腥和尸体,那么如果翻开历朝历代天家皇族的内部争斗事件,它们其实比中国历史更血腥,更残忍。

李治年纪不大,十五岁的年纪严格来说,还是一个善良而懦弱的大男孩,他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不可否认,他涉世未深,天良犹存,他能在朋友危难时伏跪深宵,也能对妹妹小兕子关怀备至,更能事亲至孝,从不违逆。

朋友,兄长,儿子。这三个角色他扮演得很完美,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了。

可是,他终究生在天家。

生在这个家庭里的人,注定无法活得太干净,冷酷的现实会将一个善良的孩子一步步逼成穷凶极恶的模样,干出灭绝人性亲情的恶事,比如李承乾,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李素说完那番话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治的脸。

他给李治出了一个不善良的主意,在等待李治回答的那一段沉默的时辰里,李素却表现得有些紧张。

孝顺还是同样的孝顺,可是当“孝顺”这个字眼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的筹码,成了为达到目的而施展的一种手段,那么,“孝”这个字眼,还是原来善良的模样么?

主意是李素出的,可李素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奇怪,说不清自己想从李治嘴里得到怎样的答案,似乎每种答案都会让自己失望,也都会让自己长松一口气。

李治几乎没考虑多久,很快便有了答案。

“子正兄,恕治不能苟同…”李治断然拒绝。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素笑了:“为何?你不是想争太子之位吗?我告诉你的法子是风险最小,同时也能最快达到目的的,而且,不伤天不害理,想必你父皇也会如沐春风,龙颜大悦…”

李治仍摇头:“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我无法对父皇虚情假意,自母后薨逝,父皇将我和小兕子带在身边亲自抚育,再忙也会抽出空来关心我的起居和学业,陪小兕子玩耍片刻,父皇十几个儿子,唯独我有此恩宠,这些年我对父皇一直心中感激敬仰,平日也没少过孝心,在我心里,他是一座足以让我一生去仰望的高山,原本孝顺父皇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你要我将‘孝顺’变成谋取太子之位的手段…”

抬头看着李素,李治苦笑道:“…对不起,子正兄,我做不到,我情愿不要这个太子,也不会对父皇有任何的虚情假意,孝顺就是孝顺,它是真实诚挚的,发自肺腑的,不应该掺杂别的东西,用这样的手段谋来的太子之位,我一生也不会快活。”

一番话说得很认真,李治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深思熟虑且言出肺腑,话说完,李治的眼眶已微红。

李素平静地注视着他。

这是李治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说这番话,神情从未有过的肃穆庄严,李素相信他的这番话并无一丝一毫违心,每一个字都是言出由衷。

迎着李素平静注视的目光,李治忽然垂下头去,神情变得有些难受了。

“子正兄,我让你失望了,这些年我亲眼见过那些皇兄们是怎样的为人,他们对权力充满了欲望,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愤恨我的身份,因为我是母后嫡出,而他们都是父皇嫔妃庶出,我生下来便有着比他们更合礼制的身份,争夺太子继承皇位比他们更有优势,所以那些皇兄们其实并不喜欢我,都在排挤我,若不是父皇对我实在太宠溺,恐怕我如今的日子更不好过,原本我对太子之位也是有想法的,可是若让我用‘孝顺’的手段去谋取,子正兄,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或许是个不值得你辅佐的懦弱庸才…”

李素忽然笑了:“不,这样的你,才真正值得我辅佐,其实刚才我也在害怕,害怕从你嘴里听到我不想听到的答案,如果你答应了,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很欣慰,你的答案是我想听到的…”

神色一整,李素盯着李治那张错愕的脸,无比认真地道:“李治,我会帮你,拼了老命也会帮你,不需要你拿孝顺当手段,我们直接去争,光明正大的争,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你的。”

李治呆怔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方才吃吃地道:“所以,你刚才说什么靠孝顺让我父皇改变主意,选我当太子…这些话,难道是…考验我?”

李素眨眨眼,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有些事不用寻根究底,只看结果便好,放心,我一定帮你争到太子之位。”

李治的答案给了李素更强的信心,坚定了帮助他的决心。

理论上,大唐绝不缺皇帝继承人,李世民强大的繁殖能力给了这个年轻的强大的帝国勃勃生机,十七个皇子都是李世民的亲骨肉,如果李世民铁了心抛开嫡庶之分的话,随便选一个出来当皇帝都是合理合法的。

既然谁都能当皇帝,为什么不能是李治?与其把这座大好的江山交给那些败家子去糟蹋,还不如交给一个善良纯真的人。

新年刚过,李素又开始忙了。

这几年家里进项越来越大,主要的收入来源于与长孙家合伙的香水买卖,与程家合伙的烈酒买卖,还有与老丈人家合伙的大棚绿菜买卖等等。

李素越来越觉得当初与长孙家和程家合伙经营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东西经自己的手创造发明出来,却果断的退居幕后,安心当他的大股东,每年年末只管分红,经营扩张的事全交给了合伙人,而三位合伙人也没让李素失望,这几年白酒和香水进入疯狂扩张时期,陆续新开了好几家作坊,各地店铺布满了关中各州府,目前正在往南方的江南道和剑南道延伸。

李素发觉长孙家和程家真正把白酒和香水当成了事业在做,争取在贞观年间做到“人人有酒喝,人人有香水喷”的大同境界,当然,该挣的钱自是一文都不能少的,短短数年内,两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扩张到关中之外,李素怀疑这里面少不了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事,每次问程处默,程处默总是大大咧咧一句“少操心,安心分你的钱”便打发回去。

李素很想跟某程姓老流氓聊聊人生,聊天的话题最好跟“合法经营,诚信本分”有关,然而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很快泄气,怕挨揍。

跟一个讲不讲道理都要看当时心情的老流氓聊天,实在是很有压力。

新年刚过,太极宫便传出了振奋人心的旨意。

江夏王长女李屏赐婚真腊王子,并在长安成亲。真腊国君臣大喜,急忙遣使来长安朝贺拜谢天可汗,与真腊国使节一同来长安的,还有浩浩荡荡千名驮夫,肩挑着一担担的真腊良种稻种,不仅如此,与使节同来的还有近百名服饰怪异,年岁沧桑的真腊老农。

这是真腊国的谢礼,也算是娶大唐公主的聘礼。

李世民大喜过望,这份谢礼太厚重了,前些日子长安城惊涛骇浪,翻覆漫天云雨,君臣焦头烂额,所图所欲者,不就是真腊国的这份礼物吗?

真腊使节刚进长安城,宫里马上传出旨意,千担稻种和百名老农在羽林禁卫的护送下,径自送至长安西郊新建的农学,和当初的火器局一样,农学也被禁卫团团包围起来,戒备森严,形若宫禁。

随着稻种和真腊老农的到位,大唐对稻种的研究和改良工作也正式宣告开始,假以时日,一种新的高产量稻种即将从农学里诞生,从此惠泽天下,功德无量。

做下这件功德无量的事,功劳自然大部分应该归于李素,机缘巧合之下,李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义无反顾做下了这桩大事,终于亲眼见它开花结果。

此时的李素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在朝堂君臣中造成的振奋人心的结果,现在的他很忙,忙着应付某位老流氓。

元旦刚过,李素还在家懒懒散散躺在暖房里猫冬,关中的冬天冷得邪性,李素跟山林里的熊和蛇一样马上进入了冬眠期,没来得及给长安城的各位长辈送年礼,于是元旦后的第四天,程老流氓居然派了管家主动登门拜访。

程家的管家显然还是比较要脸的,一脸不好意思的讪然之态,结结巴巴转达了程老流氓的问候,管家转达的话显然经过了艺术加工,说出来比较文雅,李素脑子里却自动带了翻译器,很快把程咬金的原话翻译出来了。

原话大意应该是:年都过完了,还不赶紧给我老人家送上年礼孝敬,是不是以为认了个国公舅舅老夫就不敢抽你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年节送礼

对于黑恶势力,首先要有一颗迎恶而上的强硬心,永不妥协,绝不低头,与黑恶势力做英勇顽强的斗争…

能说出这些道理的人通常都没见识过真正的黑恶势力是怎样的嘴脸,所以李素很清醒地知道,所谓“英勇顽强的斗争”只是一句空泛的口号,没事举着胳膊扯着嗓子喊两句可以,但别玩真的,该认怂时一定要果断认怂。

所以当程家管家一脸不好意思的把程咬金的话转告给李素时,李素二话不说,火烧了屁股似的赶紧从温暖如春的厢房里走出来,府里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给程咬金准备的年礼很快备妥。

程家管家一脸错愕地看着李家疾若迅雷般的效率。

李素扯了扯嘴角朝他干笑:“孝敬长辈嘛,一定要积极主动,不但要跑得比狗还快,还要有一颗拜佛般虔诚的心…”

管家也挤出干笑附和,表情愈发尴尬,显然为自家家主打劫晚辈的不要脸行为感到心虚气短。

李素也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人情往来嘛,通常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世上的规矩千万种,但绝对没有主动朝晚辈开口讨要年礼的,古往今来泱泱礼制,这等不要脸的做法简直是开礼乐崩坏之先河。

——清明节的时候你咋不找我要礼物呢?

两大车绿菜,一堆包装精美的香水,还有一车丝绸瓷器和腌好的猪羊肉,满满当当装了四辆牛车,李素领着部曲们,怀着上坟的心情朝长安城出发。

程家大门敞开,李素刚到门口,程处默便从门里慢吞吞走出来迎客,李素拱手见礼,却见程处默鼻青脸肿,眼角有一块淤青,走路时左腿还有点瘸。

李素大惊:“程兄你怎么了?”

程处默先见了礼,然后萧然叹了口气:“昨日青楼饮酒喝多了,为了争个小姑娘,跟段家的俩杂碎打了一架…”

李素恍然,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程伯伯下的毒手,先不说‘虎毒不食子’吧,这大过年的,程伯伯揍你也该等到年后再说,原来是跟段家的…”

程处默神情愈发悲凉了:“…眼角这个伤是跟段家杂碎打架落下的,其余的伤全是我爹揍的…”

李素呆愣片刻,幽幽叹道:“程伯伯真是…虽说为女人争风吃醋有点那啥,但好歹也是年节之时啊…”

程处默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说我爹揍我是因为争风吃醋?”

“那是为啥?”

“因为打架打得不够漂亮啊,虽然我一人独挑二人,但还是挂了彩,我爹因为没面子才揍了我,争风吃醋算个屁,我爹年轻时干过的争风吃醋的事比我强百倍…”

李素:“…”

程家的家风…完全无法捉摸啊!

这些年跟程家越来越熟,李素进程家的门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不一样的是,自己家里没有一个凶神恶煞鬼见鬼愁的混世魔王。

刚跨进门,程咬金夸张的大笑声便远远传来,李素甚至惊恐地看到门廊上的屋顶被狂放的笑声震得灰土簌簌而落…

“哇哈哈哈哈…好个小后生,认了个便宜舅舅便把眼睛长天灵盖上了不成?都快上元节了也不见来孝敬老夫,嗯,若非看在年节里,老夫非抽你一顿不可。”

话音落,程咬金便哈哈狂笑着朝他大步走来。

程咬金一身大红便服,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粉,猩红的血盆大口张得大大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化了妆的母猩猩。

李素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恐惶然地四顾,身后的程处默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叹道:“子正贤弟莫怕,习惯就好,往年我爹还算正常,只是今年不知为何非要往脸上抹粉,又要穿红袍,说是图个年节喜庆…”

看着程咬金如此夸张的扮相,李素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朝程处默强笑道:“你家的妖风越来越大了…程兄,闲暇时请李淳风道长来看看你家府邸的风水吧。”

程处默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说话间,程咬金已大步走到李素面前。

李素强堆起笑脸,没来得及见礼,程咬金当他透明空气般直接从他身边掠过,直奔门外李素带来的几大车礼物。

毒枭验货般仔细端详半晌后,程咬金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

“咋觉得今年的年礼比往年少呢?小后生莫不是糊弄老夫吧?”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道:“小侄怎敢糊弄程伯伯,虽然小侄今日出门匆忙,可是年礼也比往年多了一大车呢…”

程咬金点点头,抬手指向李绩府邸方向,道:“给李老匹夫送了没?”

李素福至心灵,非常乖巧地道:“尚没来得及,长安城的所有长辈里,程伯伯是小侄送的第一家。”

程咬金高兴极了,一副拿了清倌人一血的猥琐表情仰天哈哈大笑:“好,不愧老夫疼你一场,莫看你认了个便宜舅舅,但老夫还是排在那老匹夫前面的…”

指了指面前的四辆大车,程咬金道:“今日便放过你了,不过老夫还是觉得你个小混账太糊弄人,说话便上元节了,上元节那天你再给老夫原样送一份来。”

李素满脸苦涩地点头应了。

“小娃子要懂礼数,知道不?但凡年节时便识相点,自己主动把礼物送来,不要每逢年节都要老夫派人催请,老夫干这事干得没脸,难道你有脸了?对了,上元节后是啥节?”程咬金挠头。

李素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为难地道:“上元节过后…是清明节,程伯伯,这个,也…也送吗?”

李素身后的程处默轻叹了口气,默默扭头望向别处,一脸的无地自容。李素很想劝慰劝慰他,丢人的是他爹,与他无关,用不着害臊…

“啊?啊!这个…”程咬金难得的老脸一红,干咳两声后,道:“清明节就算了,权且记下…”

说完程咬金哈哈一笑,强行化解了尴尬,重重一拍李素的肩:“走,屋里暖和,来人,设宴,上酒!”

大盆肉,大碗酒,一群妖艳舞姬在宽敞的前堂内翩翩起舞,酒宴先文后武,身姿曼妙的舞姬们跳完舞后,程咬金便借着五分醉意在厅外舞起了斧子,一对宣花大板斧舞得虎虎生风,人见人怕,期间误伐前院腊梅樱花树等若干,管家家仆惊慌逃窜,程家六个犬子热烈喝彩,一片狼奔豕突鬼哭狼嚎之后,程咬金光着膀子喘着粗气打完收工。

典型的程家风格,李素与这一家子来往多年,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如今的气定神闲,其中的心路历程不足为外人道。

扔了斧子,程家父子吆五喝六进了前堂,开始第二轮拼酒。

直到这时,酒宴才算进入正常环节,宾主谈天说地,主要是程咬金说,李素听,话题基本都是当年的英雄事迹,几桩添油加醋的事迹翻过来覆过去吹嘘完了以后,程咬金狠狠灌了口酒,胡乱抹了把毛茸茸的大嘴。

“老夫前日听说你拒绝了魏王的招揽,有这事吧?”程咬金眯着眼道。

李素点点头:“是的,小侄确实拒绝了魏王殿下。”

程咬金眼睛眯得更细了,目光却无比锐利:“为何拒绝?你与魏王昔日有仇?”

李素笑道:“无仇无怨,只是小侄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怕误了魏王殿下。”

程咬金嗤笑:“别人说什么才疏学浅,老夫便当真了,你小子说才疏学浅,老夫只觉得你虚伪,这些年你干了多少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大事,尤其是引进真腊稻种,此举功德无量,积了大德。百年之后,民间的百姓只怕要给你立金身供牌位,当成菩萨跪拜呢,你这样的人若还只是才疏学浅,天下的士子才子都该一头撞死…说说吧,到底什么原因拒绝魏王,你…不看好魏王会当上太子?”

第七百五十四章 程府论势

自从李承乾谋反事败之后,大唐的东宫太子被废黜,李世民下了废黜太子诏,但绝口不提新的太子继任者。

朝臣们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自然很清楚这里面的忌讳,包括胆子最大最作死的魏征都不敢轻易开口提立新太子的事,朝堂君臣民间百姓皆讳莫如深。

然而虽然不敢公开提,背地里这个话题还是很劲爆的,一直久居八卦热榜而不下。朝臣和百姓们纷纷猜测着新太子可能的人选,李世民的十七个皇子从头到尾被天下人全捋了一遍,每位皇子的性格和风评都成了人人争论的焦点,最后全城的争论渐渐形成了统一。

无论从任何角度任何立场来说,魏王李泰都是毫无悬念的太子人选,随着李世民迟迟不表态,这个说法也越来越被朝臣和百姓认同。

是啊,那么多的皇子里面,除了魏王,谁还有资格合理合法合礼的继任太子之位?无论是比嫡庶身份,比朝堂人脉,比个人学识,魏王都远远甩了其他皇子几条街,可以这么说,魏王这人除了丑了点,胖了点,几乎没有别的缺点了,当今天子若不选他当太子,除非脑子被门夹了。

毫无争议的认知渐渐蔓延全城,那些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老将军们虽然从来不参与朝堂政事,但对魏王当太子一事也是基本认同的,包括眼前的程咬金。

所以程咬金很不理解,未来的太子主动登门拉拢结交李素,为何李素却偏偏拒绝了?这个决定在程咬金看来可谓糊涂之极,而且很明显是一种作死取祸的行为。

犯忌的话不能乱说,所谓“祸从口出”,有些事说出口以后真的会掉脑袋的。不过也得看人来,以李素和程咬金的关系,大抵还是能聊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比如太子人选问题。

“小子真没有别的想法,程伯伯您也知道,自从小子被陛下封官赐爵之后,小子一直尽量避免一脚踏进朝堂这个是非圈,小子确实有一点歪才,没事在家酿酿酒,制制香水,种种绿菜…无论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只要是过日子用得上的东西,不谦虚的说,小子都是行家,可是朝堂那滩浑水,小子可就真的没胆踏进去了,所以小子拒绝魏王的本意,并非针对魏王殿下,而是小子本就不想蹚浑水,只好忍痛拒绝魏王殿下的美意,魏王殿下那轮明月一不小心照进了沟渠里,小子也替他冤枉得很…”李素苦着脸叹道。

程咬金一直眯着眼睛,静静听着李素胡说八道,良久,程咬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吃吃笑了。

“年纪越大,也越来越油滑,到如今连老夫都摸不准你的脉了,现在旁人只怕很难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了吧?”

李素急忙陪笑道:“都是实话,都是实话,程伯伯您可以说是看着小子长大的,应该知道小子是老实憨厚人,和我爹一样,做人说话本本分分,绝无半丝虚伪…”

程咬金“噗”的一声,嘴里的酒顿时喷溅出来。

李素脸有点黑了,这是啥反应?

程咬金喷酒之后呛咳了一阵,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李素,笑骂道:“你想笑死老夫不成?就你?还‘老实憨厚’?这词儿用在谁身上都合适,唯独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你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做梦都想着怎样坑人捞钱,敲诈别人的吃相比老夫还难看,要不是辈分不对,老夫都恨不得向你拜师才好,‘老实憨厚’?哈哈哈哈…”

李素的脸更黑了,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早就一酒坛子砸他脑袋上了…

程咬金说完后眼神里居然有了几分赞赏之意,笑道:“娃子,你也算是修炼出来了,以你现在的历练,一脚踏进朝堂至少死不了,多摔打几次,没准能成一代名臣,还记得当年老夫和你说过的话吗?一个人活得明白很容易,世人大多能做到,可是一个人如果想要活得糊涂,反而难如登天,一旦修炼到这等道行,天下之大,随处可去,这些年你大大小小吃了不少亏,大抵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李素笑道:“程伯伯莫折煞小子,小子这点道行在您和各位长辈眼里,只怕连台面都上不了,您今日再怎么夸赞,今年的年礼也就这么多,没法再加了…”

程咬金哈哈大笑,指着他点了几下。

“好了,咱爷俩该扯的闲篇也扯完了,你也知道你这点道行,就别跟老夫玩虚的,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拒绝魏王的拉拢?”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小子一生行事谨慎,有些事情不到水落石出之时,小子是绝不会贸然表态的…”

程咬金笑了:“果然有打算,老夫听出意思了,莫非你觉得魏王不会当上太子?”

李素笑道:“小子可没这么说,如今全天下的人只怕都觉得太子之位非魏王莫属,程伯伯,想必您和各位长辈也这么想吧?小子甚至敢妄度圣意,恐怕如今陛下也是这个心思,陛下皇子众多,可是自废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之后,诸皇子里既有合适的身份,为人也很争气者,数来数去也就只剩下魏王一人了,更何况魏王还深得陛下宠溺,而他也从未干过让陛下失望寒心的事,可以说,对这位嫡出的皇子,陛下应该是非常满意的…”

程咬金浓眉一掀,沉声道:“这可就奇怪了,陛下也满意,朝臣也满意,世家门阀和民间百姓都满意,为何唯独你却觉得此事尚有悬念?连陛下都属意魏王当太子,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魏王?”

李素摇头道:“程伯伯,此一时彼一时,今一时明一时,在陛下尚未颁下正式的册立太子的诏书通传天下之前,一切事情都无法说‘绝对’二字,它仍然有悬念,或许陛下对魏王甚为宠溺,或许陛下今日觉得魏王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程伯伯,那只是陛下今日的想法…”

“陛下是位高瞻远瞩的圣明帝王,恕小子说句不敬的话,古往今来的帝王,但凡冠上‘圣明’二字,不管他表现得多么胸怀宽广,多么爱民如子,他的心中却必然是冷酷无情的,这种冷酷无情在对待家人子嗣之时,表现得尤为突出,所以,陛下对魏王纵然万分宠溺,但家是家,国是国,社稷黎民死生大事,轻托于人必有亡国之危,这一点,陛下必然很清楚,越是圣明的帝王,在选择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便越是公正,他选择一位继承人的原因或许很多,但整个江山社稷延续强盛的壮志,却肯定是凌驾于个人的喜恶之上的…”

看着程咬金渐渐凝重的表情,李素笑道:“所以,程伯伯,您说魏王独得陛下恩宠,这个原因绝不是魏王能当上太子的主因,所谓的‘恩宠’,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今日天之骄子,明日阶下牢囚,世情如水,水无常形,恩宠也是一样,再说,魏王其实早已为自己埋下了祸患,只是祸患隐而未发而已,既然是‘祸患’,终有爆发的一日,那时所谓的‘恩宠’,便如空中楼阁,坍塌于一夕…”

程咬金一惊,身子已不知不觉挺直了,这个简单的动作表明,在这一刻,他不再将李素当成晚辈,而是能与他平起平坐辩策论道的平辈人物。

“魏王埋下了祸患?贤侄何出此言?”

李素叹道:“程伯伯应该还记得,当初李承乾谋反事败之后,陛下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此案,为了剿除余孽,甚至不惜清洗朝堂,数百位朝臣因涉太子谋反而被杀头下狱流放,这样一来,朝堂的权力中枢出现了无数空缺,程伯伯应该清楚,那一段人人自危的日子里,魏王殿下在做什么?”

程咬金沧桑的面颊狠狠抽搐了几下,眼神中露出震惊之色。

李素不等他回答,径自缓缓道:“那个时候,魏王殿下在广植羽翼,将无数投靠他的朝臣门客塞进了三省六部和各地州府,而且那个时候,连陛下也默许了魏王的所作所为,所以几乎是一夜之间,魏王在朝堂的势力已然变成了庞然大物,程伯伯,您也是久历风浪的长辈,魏王这般做法,您觉得算不算祸患?”

程咬金长叹口气,道:“不错,魏王的动作太急,太浮于事了,当初陛下之所以默许其所为,一则因长子谋反而心思郁愤,无暇他顾,二则也是形势所逼,空出那么多的位置,朝廷一时间无法举贤而任,若由世家门阀或是其他庶出的皇子来荐举,会给朝堂埋下隐患,终必生乱,索性还不如让这个他比较属意的新太子人选魏王来广植羽翼,将来太子即位,从龙之臣众多,也能迅速稳定朝局,平稳过渡…”

李素也叹息道:“程伯伯所言极是,所以小子刚才说‘此一时彼一时’,陛下忧愤之时做的决定,等他渐渐回过味来,魏王便有麻烦了,以陛下的性子,绝不会容许他还在位之时便任由别人掌控势力,动摇他的权威,所以将来陛下对魏王必然有所动作,轻则敲打,削其羽翼,重则废贬,痛下杀手,那时所有投靠魏王的人,能全身而退的恐怕不多,而且,魏王自己埋下的祸患还不止这一桩…”

程咬金接过话头,沉声叹道:“听尔一言,老夫也豁然开朗了,魏王之祸患不仅在朝堂,还在世家门阀…这里面涉及了关陇门阀与山东士族之争,魏王为了争太子之位,这几年与关陇门阀走得实在太近了,如今陛下看似对关陇门阀优厚有加,然而实际上陛下最忌惮最戒备的也是关陇门阀,为了削弱关陇门阀对朝堂政局的影响,陛下这些年不仅开科考取寒士,而且还大力扶持山东士族,如太原王氏等,与关陇门阀对抗以制衡,老夫相信,倘若国运继续强盛下去,不出二十年,陛下必对关陇门阀动手,而魏王却与关陇门阀走得如此近,陛下怎能没有想法?”

李素笑道:“程伯伯是明眼人,小子佩服,所以世人看魏王如今恩宠无加,独得圣眷,在小子看来,魏王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看似风光鼎盛,实则由盛转衰,已有累卵之危,在朝堂广植羽翼,陛下或许可以不计较,挥挥手便可削去大半,顺便敲打魏王一番,这只是小事。可是魏王的利益若与关陇门阀捆绑在一起,这可真正犯了陛下的忌讳了,陛下决定新太子人选时必然也要仔细思量一番的,偌大的大唐江山若交到魏王手里,以他和关陇门阀的关系来看,魏王即位后必然会重用关陇门阀之士,那时关陇门阀在朝堂里扮演什么角色,身处什么位置?陛下这些扶持山东士族,开科考取贫寒之士等等布局,苦心经营多年,一朝尽丧,陛下能容许这种事发生么?”

看着程咬金沉默而凝重的脸庞,李素笑道:“程伯伯,现在您还敢说,魏王殿下是大唐未来太子的唯一人选吗?”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不说不觉得,还是娃子你想得深远,有些事情或许连陛下都暂时没察觉,没想明白,反倒让你先发觉了,到底是聪慧机敏,‘少年英杰’之名,果然名下无虚,老夫不得不佩服,娃子啊,尔之所思所为,已走在天下人的前面很远了,难怪你平日总在说人活一世,难得糊涂…只有活得最明白的人,才有资格说这句话啊!”

“程伯伯谬赞了,现在您想必也明白,为何小子要拒绝魏王的拉拢了吧?”

程咬金点头:“不错,魏王给你的不是什么似锦前程,而是一个火坑,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老夫若早想明白,也断然不会…”

话没说完,程咬金忽然一呆,接着神情有了些许变化。

李素心里如明镜一般,见程咬金呆滞的表情,李素急忙道:“难道程伯伯您…”

程咬金脸色渐白,摇头苦笑道:“今日清晨,老夫已派管家给魏王府送了一份年礼…”

第七百五十五章 解决麻烦

关陇门阀和山东士族是个很大的话题,门阀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自春秋时期而始,到后来两汉和魏晋发展到鼎盛。

门阀与历代帝王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有些势微的朝代里,门阀甚至能决定帝王的废立,几大门阀联合起来,甚至能推翻一个王朝,比如当年李渊太原起兵反隋,虽说是借了天下大乱的大势,但其中也是联合了几大门阀的力量登高一呼的结果,于是看似强盛的隋朝仅仅只在一年内便轰然倒地,由此可见门阀的能量何等巨大。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李家借门阀之势而得了江山,如今不过短短二十几年,门阀又成了李世民的心腹大患。

天下已靖,万邦敬惧。放眼宇内四海,李世民差不多已到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境界了,而且这个境界绝不是装逼,而是真正的牛逼。

敌人呢?难道天下再没人有资格当我的敌人了?这该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啊…

李世民一边唱着“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一边左看右看,然后,他看到了关陇门阀。

国无外患,却有内忧。

世家门阀便是大唐最深最严重的内忧,他们的势力大到何等地步,李世民是最清楚的,当年正是他和世家门阀们登高一呼,万众而从,轻而易举地推翻了隋朝,从头到尾毫不吃力,这等恐怖的实力,李世民是亲眼见识过的。正因为亲眼见过,所以从大唐立国开始,他便对世家门阀特别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