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通的手正扶着墙,此时五指忽然一颤,沉吟了一下,道:“好生看守,别再出乱子。”他走进了这洞里,石板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等李玄通一走进去,胡鼎这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余七与成圆化,这两人是王爷的得力助手,王爷倚若长城,但成圆化一着不慎,以至失手,结果当场便被除去。自己只是王爷麾下一个小官,想取自己而代之的人大有人在,虽然成圆化之事王爷并不曾怪罪自己,可安知以后会如何。他越想越怕,立在黑暗中,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李玄通正走在地下一条甬道之中,自然不知胡鼎的脸色。这下面别是一番天地,两边整整齐齐都是青砖砌成的小屋,便似一个小小客栈。此间离地面足有两丈许,地上的一切声音都传不进来,四周一片死寂,因为没有风,挂在壁上的几盏小灯的灯火也连跳都不跳。他走到这甬道尽头,轻轻推开门,低声道:“余先生。”

门开了。里面也十分昏暗,只点了一支蜡烛。一个人正坐在壁前,打了个赤膊,身上绘满了符字。随着呼吸吐纳,他背上的符字也似活物一般爬动,渐渐聚拢,成为一团。李玄通知道余七正在运功疗伤,不再说什么,坐到了一边。好半晌,那团符字越聚越拢,终于成为一点,便如溶化在他身体里一般消失了。

符字一消失,余七这才长吁一声,拉过边上的长衫披上,行了一礼道:“王爷在上,恕小人无礼。”

李玄通道:“你与张三郎会过面了?”

余七的嘴唇颤了颤,方道:“是。险死还生。”他夜袭张三郎,本就是孤注一掷,本不想让李玄通知道,但李玄通还是立刻得到消息,他也不再否认。

李玄通打量了他一下,道:“看来,你仍然不是张三郎的对手。”

余七默然不语。二十年前他就不相信这一点,结果险些丧命,若非张三郎远赴海外,自己这条命也留不到现在了。隐姓埋名了二十年,自觉功力大进,当不逊于当年的张三郎,没想到仍是不堪一击。与这大胡子的差距,难道越来越远了么?余七心中也在呻吟。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李玄通微微一笑,道:“余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张三郎术剑天下无双,但你的炼魂大法他也不会。不必事事皆与人争短长。”

余七叹了口气,道:“多谢王爷青眼。只是臣廿载苦修,只道纵然不能取胜,起码也该能够与之抗衡,孰料我的驭尸术竟然不敌张三郎一击,唉。”

李玄通知道余七心底一直以张三郎为平生劲敌,但相隔二十年两番交手,都是一败涂地,已是意气顿消,雄心懒尽。他也不想再说这些,看了看四周,道:“那石龙师关在何处?”

余七道:“成圆化将他关在七号房中。此人还有用处么?”

李玄通道:“那明月奴既然已在元昌手中了,不妨一用。虽是一着闲棋,未必不能收奇兵之效。”

余七沉吟了一下,道:“只是,连张三郎也在汉王手下了,我怕……”他向来胆大到狂妄,此时谈吐却似乎已有惧意。李玄通道:“张三郎岂是池中物,纵然在柙,元昌定在惧他反啮,哪会信之如股肱,嘿嘿,怕他何来。”

余七道:“王爷的意思是……”他约略已猜到了李玄通的主意,但也知道李玄通向来不喜心腹对自己猜得太透,有时不妨装装傻。

李玄通道:“这条计策,便是要借重余兄的炼魂大法了。”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气,道:“元昌这小子步步紧逼,也不能让他自以为得计。”

※※※

雨仍在细细密密地下着,远处传来的禁夜的鼓声也如沾上了雨水,湿重不起,带着重浊之气。禁鼓八百声后,城门关闭,当最后一声鼓消失在暮色中,也就是金吾卫巡街之时了。裴行俭看了看天色,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背后的七截枪柄。边上一个叫魏方的金吾卫士兵眼快,见裴行俭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道:“裴街使,你有什么事么?若有事先走好了,反正再走一圈我们也要回去,这鬼天气,想必也不会有人禁夜后乱走了。”

裴行俭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走吧。”

他说得轻巧,心中却沉重之极,脑海中尽是明月奴那刀傀儡在墙上写下的字迹。明崇俨会说不会读,不知写下的是什么,他却是识得波斯文字的。一见到那几行字时,他险些要惊叫出来,几乎不敢相信。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幼叔父便如此告诫自己。但叔父同样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亦屡有言及。鄂国公在诸将中功居第一,贞观八年,因为酒后失态,被贬归故里,天子便以此言告诫群臣。只是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实在也让人捉摸不透。

真有这样的阴谋么?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如果这是真的,将是一件撼动大唐国本的事了,究竟如何告知陛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金吾卫街使,而主谋的一方却是那种身份,这种话说出来,有谁会信?

巡视了一圈,虽然打着伞,夜雨还是把衣服打湿了。他们此时已走到了兴化坊与崇德坊之间,这里平时就不太热闹,此时更是冷清。魏方道:“裴行使,照旧,再往前走吧?”

裴行俭看了看幽暗的街道,略略想了想,道:“不,还是巡一趟。”

兴化坊有好几家宗室王公的外宅,若是巡街遇到禁夜后还在夜行的王府家人,金吾卫也甚是不好办,因此大多时候到了这地方便装聋作哑,索性绕过去算了。魏方略略吃了一惊,道:“可是,裴街使,若是碰上王府中人,那怎么办?”

“秉公执法。”

裴行俭把手中的伞往上提了提,冷冷说着,率先向兴化坊和崇德坊间的大道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魏方心道:“裴街使吃错什么药了?这般给人脸色看。”但他没有官职,纵然年长于裴行俭,也只能听他的,伸手招了招身后三个金吾卫,道:“跟上了。”

这条路本不甚宽,因为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两边的院墙总在丈许以外,显得这条路更窄了。魏方只觉雨点不住地扑向伞下,沾在身上,湿冷难挨,却不似雨水,倒像是些粉尘。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雨珠,小声道:“裴街使,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裴行俭忽地转过头,道:“魏兄,你听到什么了?”

魏方见他眼中竟然隐隐有些杀气,吓了一跳,道:“倒也没听到什么。裴街使,你没事吧?”

裴行俭大概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捋了把脸,道:“没事。”

没事才怪,看你一副心神不定的样。魏方肚里寻思着,却也不敢多嘴,道:“那,快些走吧。”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平常巡夜,也不过走了一圈便是。唐时禁夜令极严,违禁犯夜者都会被送到附近武侯铺严惩,有些狂妄之徒在金吾卫巡夜时与之发生冲突,甚至会被当场处死。武侯铺是唐代金吾卫在城门和各坊设有的一种士兵驻扎处,属金吾卫左右翊府管辖,驻扎士兵人数也都不同,大城门有一百人,小城门则设二十人。而大坊武侯铺有三十人,小坊则只有五人。兴化坊和崇德坊都是三十六小坊之一,故都是五人武侯铺。

这些小坊东西长约一里,坊中也只开东西两门。兴化坊崇德坊一带因为大多是宗室和王公的外宅,平时走的人就少,这种雨天走在街上,更显得死寂一片。魏方越走越是心寒,心道:“这些王爷真喜欢住这地方么?鬼气森森,是人待的地方么。”他想着,嘴里道:“裴街使,这儿可不会有人吧……”却见裴行俭忽然站住了,他呆了呆,还不曾说话,却听裴行俭道:“魏兄,前面有人!”

裴行俭的手已握住七截枪枪柄,把枪从背后扳到了腰间。魏方见他竟有动手的意思,急道:“街使,在这儿还是不要动手为好。”他自己枪法练得不算佳,见识却也不少,知道这个年轻街使是大将军苏定方之徒。苏将军九尺龙吟枪名震天下,裴行俭的七截枪在军中也很有点小名气,枪法颇为高明,若是一时兴起与人动起手来,别处还好,这儿却尽是些宗室王公的宅第,万一犯夜之人是哪个宗室子弟,只怕连京兆尹和长安县令也要惹上一身祸事——唐时长安设京兆府,下辖长安、万年两县。长安县管辖朱雀街以西,万年县管辖朱雀街以东,裴行俭这支金吾卫巡视的是长安县所辖之地。

魏方说得已经很委婉了,裴行俭却似充耳不闻,已快步向前走去。魏方暗暗叫苦,向后摆摆手,道:“弟兄们,快跟上。”自己脚下一快,赶到了裴行俭头里,一边喝道:“金吾卫禁夜,前面是什么人?”他生怕裴行俭年轻气盛,惹出事来,索性先喊上一嗓子,让那边之人听到,快快回避了也就是。金吾卫禁夜,虽说犯夜者严惩不贷,但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

魏方武功远不及裴行俭,但他当了七八年兵了,脚力大为不弱,走得倒是很快,已抢在裴行俭之前,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暮色沉沉,兴化坊一带因为街较窄一些,更加昏暗,也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知道那是三个人,都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当先一个个子也不高,他身后两人倒是又高又壮,比他要高出大半个头去。

听得魏方的声音,当先那人抬起头来看了魏方一眼。魏方只觉那人斗笠下忽地射过两道目光,便如两柄细细的利刃,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当兵已久,虽然没有真个上过阵,但也自觉不至于被人两道目光就看怕了的道理,可是这人的目光却真个让他觉得心寒,下面本来还要再呼喝几句,竟似咽住了似的喝不出来。

那人只扫了魏方一眼,忽然冷冷道:“瞎了眼的王八蛋!”

这人的声音竟然有些稚气,年纪看来还甚轻,只是这话却阴森森的,说不出的恐怖。听到这声音,魏方只觉背上像是有条毛虫在爬,心中也大为气恼,暗道:“我好意提醒你,你这小子还不领情,惹恼了我,送你去武侯铺过夜。”可是他毕竟要老成得多,见这少年说得如此嚣张,出口伤人,终究怕他是什么皇亲国戚,赔下笑脸来道:“公子,我们是金吾卫,正在巡夜,公子还是速速回府才是……”

他话未说完,眼前只觉一黑,一股厉风扑面而来。他还不曾回过眼神,便听得裴行俭喝道:“住手!”耳边忽地爆豆一般响亮,眼前只见火星飞溅,正是铁器相撞发出的。细雨蒙蒙,火花在雨水中仍是四散,借这火星闪过的微光,他看见那少年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黑黑的铁锤,正作势要击向他脑门,而裴行俭手中的枪正抵住了那铁锤,还不曾连为一体,心想是那少年出手太快,连裴行俭都来不及出枪。魏方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却仍然威风凛凛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竟敢……”但想到那少年居然出手便要杀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说这也是白说。

此时跟在后面的几个金吾卫也抢了上来。他们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伸手扶起魏方,叫道:“老魏,怎么了?”魏方道:“这人居然要杀我……喂,公子,我们可是金吾卫,陛下御笔朱批钦点的巡夜之职。”他仍然怕那少年是什么高爵巨公的世家公子,被娇纵得脾气太坏,因此就算那少年竟然要杀他,仍不敢出言不逊。

裴行俭以枪抵住那柄铁锤,只觉枪上受力也不轻,但与自己比起来仍是颇有差距,此人只是借铁锤的重量方能与自己相持,再过片刻,定然会被自己崩出。他也不动声色,左手仍是打着伞,慢慢道:“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少年平素与下人比试,从未遇过对手,人人说他本领高强,更让他目空一切,自恃勇力绝伦,却见裴行俭以单手之力与自己的铁锤相抗,仍是从容不迫,行有余力,不禁涨红了脸,怒道:“混账!”

裴行俭脸一沉,道:“若不是我认错了,公子之锤乃是昔年赵王所用之物。”

听得裴行俭说出“赵王”两字,魏方他们几个都是一震。赵王李玄霸,后来因为要避康熙帝玄烨之讳,民间改称李元霸。太原李氏诸子,每个都是英武绝伦之辈,玄霸更是以勇力闻名,号称天下第一条好汉,所用之锤名谓“雷鼓瓮金锤”。玄霸早逝,十六岁上便已夭折,高祖对这四子爱若珍宝,自赵王夭折后,命人将这一对锤收入内府。后来将其中一个赐予汉王李元昌,而李元昌正是南衙左金吾上将军,金吾卫的两个统领之一。如果裴行俭所言不虚,那这个少年难道便是他们的本官汉王李元昌么?

魏方没见过李元昌,只听人说李元昌年纪甚轻,与这少年倒是相仿。他只觉背后冷汗直流,越想越觉不对。裴行俭却似根本没想到这些,冷冷道:“公子,此锤乃是英雄之物,不知伤过多少英杰,杀气极重,公子恐不能伏之。”

话中之意,自然说这少年不是什么英雄了。少年脸上如同豿血,忽然喝道:“张师政,朱灵感,你们这两个混蛋还在一边做什么?”

这少年向来狂傲,因此这两人也不敢出手。此时听得少年的声音大有惶急之意,知道少年已是恼羞成怒,当下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其中一个喝道:“住手!”右手握成凤嘴拳,啄向裴行俭的颈弯。

裴行俭自然无意真个将那少年杀了,他只是见少年手中所握竟是李玄霸用过的雷鼓瓮金锤,心中大为不忿。当初裴行俭的大哥裴行俨号称“万人敌”,也是用锤的,曾与李玄霸有过一战,结果仍是不敌。裴行俭也听家中人说起,大哥用的铜锤,右手锤重达四十三斤,左手锤也有三十八斤,两个便有八十一斤,上阵冲杀,当者披靡。而赵王所用之锤单个只有三十斤,个头却比大哥的铜锤要小一半以上。四平山一战,二人曾以锤较力,结果裴行俨的铜锤竟被震飞,一条左臂也被震伤,以至于后来只能使用单锤,最终失机与父亲一同遇难与此事也不无关系。此时见李玄霸这少年英雄用过的锤竟然在这个狂傲少年手中,裴行俭隐隐觉得正是许多年前大哥与李玄霸一战的再现。见那大汉向自己出手,这人的本领与那少年自不可同日而语,裴行俭眉头皱了皱,也不硬接,右手五指一拂,七截枪在掌中一阵响,人已如行云流水般退到一边,道:“好厉害的拳力。你们犯禁夜行,还要拒捕不成?”

随着他五指拂动,七截枪在他手中如活物一般一晃,已连成一根长枪。魏方知道裴行俭是准备大打出手了,心中大急,正想拦住他,却听得边上有人惊叫道:“住手,快住手!”

※※※

那是一个华服年轻人,看样子不到三十,一脸的惊慌,连伞也没打,衣服已被雨打湿了一片,大概冲过来时太急了。魏方还不曾看清,裴行俭却将枪搁到身后,行了一礼道:“上将军。”

是汉王!魏方猛然间想了起来。这年轻人正是汉王李元昌!他伸手向后晃了晃,示意几个士兵跟着自己的样子,躬身道:“大王,小人等是金吾卫卫士,依例在此巡街。”

李元昌是太祖皇帝第七个儿子。因为年纪与当今天子差了许多,也不曾上阵打过仗,虽然身为左金吾上将军,却有工书善画之名,颇显文弱。但双眼却与他擅长画的鹰隼一般,即使此时大为惊惶,仍是极其凌厉。他抹了抹额头,道:“好,好,你们走吧,此间没事了。”

李元昌是金吾卫上将军,正是裴行俭和魏方他们的最高上司,有他发话,裴行俭和魏方他们自然没话好说。裴行俭面不改色,只是行了一礼,道:“遵命。”那少年似乎还要说什么,李元昌却走到他跟前,低低说了句什么,那少年抬起头瞟了裴行俭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跟着李元昌走去。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门里,魏方这才松了口气。他见裴行俭仍呆呆地看着李元昌和那少年走进屋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凑上去道:“裴兄,快走吧,我们可是碰上不好惹的人物了。”

裴行俭叹了一声,将长枪收好,道:“魏兄,真对不住,把你也卷进来了。”

魏方苦笑一下,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这少年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王爷,真够嚣张,只望他别记仇就好。”只是自己一介小卒,这种少王爷想来也事过即忘,不会屈尊来记这种小事的。

裴行俭忽道:“魏兄,你方才见那少年人走路时的样子了么?”

魏方一怔,道:“对了,他脚都有些跛,你是不是把他打伤了?”他想起那少年后来走时有些不稳,似乎有点一瘸一拐,只怕方才不知怎么被裴行俭打伤了。如果裴行俭真伤了他,那就头痛了,只怕裴行俭这街使之职也要保不住。

听魏方这般说,裴行俭脸色突然变得极是难看,喃喃道:“果然是他……”他抬起头,道:“魏兄,你快带兄弟们离开此间,今晚的事谁也别说。”

魏方奇道:“咦,裴兄,你认得那人不成?那人到底是谁?”

裴行俭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又看了那屋子一眼。魏方见他不愿说,也不再追问,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街使只怕知道什么,我还是别去搅这趟浑水,有事让他独自担当便是。”裴行俭执意要到此间巡街,而李元昌和那个奇怪少年突然在禁夜后的街上出现,这些事都大不寻常,他实在不愿牵涉进去,掉头便走,省得裴行俭又要去巡视这条街。出了这事,他也无心仔细巡街了。照例还有通义坊和太平坊两个坊要看,他也只想快点走完,好回去睡觉,睡一觉便把这些都忘了。

一边走,魏方一边想着方才那少年。这少年用的锤吓人,本身本领倒没什么了不起,可是那两个保镖却大不寻常。那个不知叫张师政还是朱灵感的汉子一招凤嘴拳,便不是寻常武师使得出的。有这等人物做保镖,绝非寻常人物,最好还是尽快忘掉今晚的事为好。

他闷着头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刚走出这条街,忽听得身后一个士兵道:“老魏,裴街使不见了!”他怔了怔,不由站住了,回头看了看,身后却只有那几个金吾卫跟着,不见裴行俭的身影。他道:“裴街使没跟来?”

“他一直没来。刚才我回头看了看,连他人影都不见了。”

魏方心头一阵凉,咬了咬牙道:“别管了,裴街使也不是小孩,大概有事先走了,我们再走一圈便回去吧。”

※※※

一进门,那朱灵感转身将门掩上,少年便摘下头上的斗笠。张师政连忙走上几步,将斗笠接在手中。

斗笠摘下,露出的是一张阴鸷森冷的脸。这少年年纪不大,眼神却出奇的阴冷,相貌竟有三分似是胡人。他也没看张师政,低声道:“那小军官是谁?”

张师政一呆,道:“这个……小人也不认得。”

裴行俭只是一个小小街使,他自然也不认识。但在这少年积威之下,他竟是不寒而栗,李元昌听得少年的声音,也站住了,凑过来小声道:“殿下,别想这个了,巡街本是金吾卫之责,也怪不得他。”

少年怒道:“那小子居然敢如此无礼,查清了他是谁,便诛他九族!”

李元昌吓了一跳,知道这少年不是说说而已,说不定真会做出来。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有限,却远比这少年老成,知道这少年极其任性,今日落败,恼羞成怒之下,万一驴脾气发作,真个会去和金吾卫纠缠不休。虽然杀个把金吾卫小军官不在话下,但现在自己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要是纠缠下去闹大了,只怕会因小失大。

真是不识轻重。他想着,但仍是微笑道:“殿下,别想这不开心的事,称心这些天服侍殿下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