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辈可笑。”冰冷的竖瞳眯起,梼杌讥讽出声。

上古诸兽,都是刀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非普通山野精怪可比。

仔细感受一番,这天地间半分神灵气息都没有,能够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更是不存在,面前这只铁牛精竟然还是最强的。

如此,她就更留不得了。天赋异禀,趁着她还没成长起来,还是扼杀在摇篮里的好。至于人类,他要留着慢慢玩儿。想到这数千年的封印,梼杌周身蔓延出浓厚的戾气,晕染的周围的海水都在沸腾。

“堕落啊。”嗤笑一声,梼杌随意一挥手。

冯褚这次连光斑都没有看到,就这么被击退十几海里远。“咔嚓”一声,她的躯体蔓延出来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如此无力的情况,冯褚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根本就近不了梼杌的身,再受两次攻击,她必定消亡。

得出这个结论,冯褚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偷袭不成,如此就只有硬拼了。

深谙多拖多错的道理,像它们这些上古凶兽,一贯秉承狠辣二字,绝对不给对手喘息的空间,哪怕是明知对方并非自己的对手也一样。

死掉的敌人,才不足为虑。

尽管封印多年,梼杌的战斗本能却并未消退,他狞笑一声,森冷道:“受死吧!”

感觉到呼啸而来的劲风,以及滔天的怒浪。轻喝过后,冯褚眼中一片猩红,“啊啊啊!”

杀!杀!杀!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燃烧血脉,你有血脉可以燃烧么?”梼杌一脸嘲讽。

不过是低贱的杂修,连出身都没有,遑论血统?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这是冯褚面对它时,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蝼蚁尚可翻天,世事皆有可能。

语罢,一头通体漆黑,目如古井的牛身出现。

与此同时,梼杌的攻击已然抵达面前。运起全身的力气,避无可避之下,冯褚硬生生挨了这么一记。

只剩一下,她就要撑不住了……

脑子有片刻的混沌,感觉到身上剧烈的疼痛,冯褚理智全无。

小女孩不敢耽搁,赶忙调动众凶兽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另一边,海面上。

梼杌动作所带来的汹涌的波涛,使得救生艇早已翻倒,现在张仲等人只能勉强漂浮在海面上。

目睹了一面倒的战斗过程,他们不由得心生绝望。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张继明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快看!”

先是第一头冒着紫光的牛影,接着是第二头,第二头……到后来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霎时间,天空一片亮光。

“她在燃烧功德!”张仲震惊。

两千年下来,所有的积攒,在此刻,在这一分钟疯狂的消耗着,就像蜡烛一样。

燃尽,灯亡。

梼杌是凶兽,功德正是克制它的东西。看到这一幕,它的竖瞳瞬间收缩了一下,脸色不由得也产生了变化。

冯褚奔跑在最前端,她身后或大或小,或强或弱,所有的牛影都像是飞蛾一般,向面前的庞然大物扑过去。

一只泯灭再来两只,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不敢再大意,梼杌以强横的肉身迎了上去。

张仲见状,声嘶力竭的喊:“结印!”

他们青云观,也不是吃素的!

飞快的找到八卦位,九个老者双目赤红,仿佛在抵抗巨大的压力,他们头上青筋爆凸。陈志星狠狠往掌心一划,将手中法器全部浸染血液,然后不管不顾的抛了出去。

眨眼之间,一道纯白道师并宝塔虚影飞速升至上空,牢牢挡在冯褚面前。

下一秒,两者相撞。

产生的气浪将所有人掀飞数十丈,鲜血从青云观众人和陈志星口中溢出,他们死死盯着爆炸中心,半点不敢分心。

最先出现的是冯褚。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的都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希冀。很快,他们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化作人形的小姑娘,连站立都不能,只能单膝跪倒在半空中。

“想杀我,做梦吧!”梼杌的爆喝,如雷声阵阵,只是其中多了几分疯狂。

被一个小辈打伤,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

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机不断的流失,还有梼杌极速移动过来的身躯,冯褚开始下坠,已然是难以为继,连在空中飞行都不能。

她身边所剩无几的紫色牛影则迎了上去。

梼杌挥手将之斩杀,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办!”

“是么……”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使得梼杌心中升起了浓厚危机感。

除却功德,还有镇封石。

哪怕是手部筋脉全部断裂,冯褚依旧没有吭声。

在梼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轻轻的将手中的石头往前一掷。“咚”的一声轻响,这颗石头落在了它的背上。

这是它离自己最近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机。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冯褚笑了。

尽管梼杌再不甘心,他照样无力反抗。

看着重新跌入海底,变成小岛的异兽,冯褚眼中满满的全是愉悦。

张仲等人的欢呼还未出口,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感觉到海中跃出了一个黑影,早就有所防备的冯褚抬起了手,她准备召唤自己留在裴琛那里的白玉珠子。

异兽是两个,她记得。

然而事与愿违,在感觉到剧痛之后,冯褚神色一阵恍惚。

又是上古遗种,虽然战斗力远不及梼杌,名气也相去甚远,不过这速度可真快啊……

蠃。

邽山,蒙护水焉,南流注于洋水,曲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声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就这样,张仲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宛若一个瓷瓶,“哗啦”一下,碎裂成了无数光点,没入了海中。

——

深夜,帝都。

裴琛在天台上吹风,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觉得一阵心神不宁。看着漆黑无比的天幕,他拿出了小姑娘留给自己的那枚白玉珠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裴琛喃喃。

同一个死物说话,自己还真是疯了,现在离十日之期,可还有五天呢。

想想,竟然才过了五天……

摇头失笑,裴琛叹了口气,然后准备将它重新放回口袋里。

下一秒,白玉珠子亮了一下。

“咦,你居然能回应我……”裴琛惊讶。

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白玉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中心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出了几十道细小的裂纹。

第173章 结局

裴琛再赶到海边的时候, 天还没亮,张仲他们也刚上岸。

三个小时的飞机,裴琛一颗心反复提起又落下。在看到风起云涌的海面时,他就更觉得煎熬。

看到裴琛的身影, 张仲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冯褚不在这里。

环视四周, 裴琛得到了这个结论。

莫大的恐慌攫取了他的感官, 富丽堂皇的酒店房间里面显得有些冰冷, 所有事物的线条开始模糊。

按了按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裴琛低声道:“既然人不在这里, 那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看着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张仲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冯褚她……”

“她是不是去哪里吃东西了?”裴琛飞快的接口。

原本携带着零食的行李箱现在破破烂烂的,应该是遭受剧烈撞击的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小姑娘最忍受不了这个,她肯定是出去吃东西了。

“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出名的餐厅么,或者超市……”也行。

张仲抬头,面上褶皱深刻了几分,“她大概是……死了。”

倏而,裴琛余下两个字卡在了喉咙中。他僵硬着身体, 并未回头, 而是语气飘忽道:“你说什么?”

自己绝对是听错了, 小姑娘那么厉害,怎么会跟这个字扯上关系。

“我看天气, 马上要下雨了。你们的事情应该办完了,我就先带她走了……”

“冯褚死了。”同样的声音,这次音量稍微大了一些。

“不可能!”他的小姑娘才不会死!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其中翻涌的情绪让人心生涩意。

“就算你是青云观的观主,也不意味着你可以胡说八道!”裴琛咬牙,一字一顿道。

尽管心中不忍,但张仲还是无情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你这么着急赶过来,不就是察觉到什么了么?”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这样。不过五天而已,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半。

看着男人骤然苍白起来的脸,张仲继续道:“这里马上就要被淹了,特殊小组的人在组织人员撤离,你也跟着回去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虽然梼杌被封,但外面还有一只蠃鱼。蠃鱼出现的地方,势必有水灾,看窗外海浪汹汹就知道情势不容乐观。

“她在哪儿?”裴琛对面前老者的劝诫充耳不闻。

“碎了,落大海里了。”

所以是连尸体都没有么?

听到这句话,裴琛的眼神瞬间一空,双手也不可遏制的颤了一下。

本来以为自己这么说,他就会死心,张仲万万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确实是离开了,但他的目标却不是机场,而是不远处辽阔的大海。

对头顶浓厚的乌云视而不见,裴琛走在沙滩上。粗砺的砂石进入他的鞋中,没多大一会儿就将他的脚底磨出了细碎的伤口。

裴琛现在很狼狈,可以说他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这么狼狈过。细小的雨滴落在脸上,他的头发贴在耳际,再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是的,那充满裂痕的白玉珠子早已将答案放到了他的面前。

“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裴琛感觉到胸口那里火烧火燎的疼,然而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你来了,最后又走了?”

给予了他希望之后,又无情的将那些希望收走。

“你们精怪都是没有心的么?”裴琛喃喃。

他看着面前波涛汹涌的海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两分钟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裴琛唇边溢出,“冯褚……”

“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十天后会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面前的浪头越发大了,也越来越高。映衬之下,裴琛整个人渺小如天幕中的一颗星子。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

缓缓张开双手,裴琛闭上眼睛,完全没有逃跑的欲望。小姑娘死了,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

下一秒,裴琛被人给拉开。

看着张仲敬怒交加的脸,他沉默着,一个字都懒得吐露。

“不是让你走了吗?!”

“走?”裴琛扯了扯嘴角,终究连个笑容都做不出来,“她在那里拿链子拴着我,我上哪儿走?”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到冯褚,最不幸的也是遇到冯褚。这姑娘披着纯良的外皮,终究把他骗的血本无归。

堂堂恒安总裁,正值大好年华,但他一直挺直的脊梁却弯了下去,宛若垂垂老者,再也无力面对这世上种种高兴或不高兴的事。

或许,他就不该让冯褚来,管这些人死不死,这些对裴琛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你!”见自己劝不动,张仲先是气愤,接着就是颓然。

归根结底,这事因他们青云观而起。

一旁的老者见气氛陷入了僵持,赶忙提醒,“师兄!”

蠃鱼要来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陡然被这个声音惊醒,张仲迅速扭头,然后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他们身后还有一百多万的百姓,半点不能大意。

很快,裴琛面前上演了一场大战。海浪越掀越高,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一百米、一百一十米……二百米……一直到近三百米才停下来。

隐隐地,他听到了不远处人们的尖叫声。

惊慌、绝望、恐惧,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弥漫着不详之意。

此刻的裴琛什么都听不到,他死死盯着不远处淡紫色的虚影,双手攥出血渍也不自知。

一只小牛犊朝海浪最上头的蠃鱼扑过去。

“冯褚……”裴琛心中涌出无限的希望。

他就知道,只要是水灾,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没过多久,裴琛的希冀破灭。

原本就虚弱的小牛犊只一下,就被蠃鱼的尾巴撞的越发透明起来。

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裴琛一边朝那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的喊,“回来!”

你回来啊!

下一秒,裴琛依稀看到小牛犊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又抬头,再次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

终于,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裴琛眼眶里落下,“你回来……好不好……”

尽管加入了这么一个意外的因素,一个小时后,巨大的海浪还是突破阻碍,无情的往前压进。头顶惊雷阵阵,雨幕凄迷,一时间宛若天之将倾。

眼见形势不可逆转,张仲等人不由得心生绝望。

就在海浪如同咆哮的猛兽一样,扑杀下来的时候,裴琛感觉到口袋一热,接着那枚充斥着裂痕的白玉珠子摇摇晃晃的窜了出来,直达浪头最上方。

很快,一个肉眼可见的光幕缓缓升起,蔓延到正片海滩。无论蠃鱼再愤怒,再发力,三百米高的海浪,终究没有再寸进半步!

一直到一天一夜过后,一百万人全部撤离到安全区域,那枚白玉珠子才似力竭一般,陡然坠入海中。

生,镇此间诸邪。死,守这万里山河。

冯褚对得起天下人,独独对不起他裴琛。

第174章 番外1

转眼, 三个月时间过去。

裴琛一直没有再回过家,只是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处理公司的事, 过着冯褚还没来时,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

接受了现实之后, 一切好像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午夜梦回时, 裴琛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鼻子。同之前小姑娘在的时候一样, 轻轻的, 偷偷摸摸的剐蹭。

每到这个时候, 裴琛都会睁开眼睛, 然而毫无例外, 他对上的都只是旁边冷冰冰的空气。伸手捞一把, 冻的指尖都在发痛。

这天地, 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 再没有半点可以令裴琛振作起来的东西。

他能丢的都丢了,能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冯褚留了满满一屋子的零食给他, 自己却再没有回来。

这些东西, 他一个人怎么能吃得完呢?

罗靖作为秘书, 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裴琛整个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原本贴身的衣物, 现在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就好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体一样,眼中的空洞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罗靖想问老板他是不是跟老板娘分手了,但等对上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时,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 罗靖去办公室里送文件,等目光接触到某一点时,他忽然顿住。

“怎么了?”裴琛并未抬头。

扯了扯嘴角,罗靖语气艰涩,“……没什么。”

爱情可真是一剂毒药,能把人的信念都给摧毁。裴琛在三十四岁这年,长出了第一缕白头发。

大约实在是挨不过这种日子,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他把冯褚曾经藏到角落里的卷轴给翻了出来。

瞧,她曾经死活不肯拿出来给他看的东西,现在不还是照样落在了他的手中。

感觉到生死簿被人挪动,小女孩凭空出现。

心中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答案,裴琛半点探究的心思都没有,“我想问个问题。”

沉默片刻,小女孩双手环胸,“你问吧。”

她今天破例同生者对话。

“冯褚她……会去投胎么?”裴琛摸了摸手中的卷轴。

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然而,小女孩的回答是如此的笃定,“不会。”

“她那种级别的妖怪,不归地府所管。”

所以没了的话,就真的不在了。

哪怕早就有了预料,但面对这个答案的时候,裴琛还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直到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红色。

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小女孩咬了咬下唇,然后重新回到了裂缝之中。

看在那头铁牛精的面子上,她就不把那一页生死簿给收回了,只作为他们地府的馈赠吧。

房间重新又变得空荡,半晌后,裴琛挪到了茶几旁边。盘坐在地面上,然后他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卷轴。

寿命这东西,裴琛已经不稀罕了。没了想要陪伴的人,再多也是无用,还是尽早抹去的好。

然而世事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原本空余的那一栏,早已被人填上了一句话,“裴琛,帝都人士,甲子年八月十五生人,寿无尽。”

原来,冯褚也曾想同他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

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的坚决,怕他日后后悔,可原来,她压根就舍不得自己。

“冯褚,你这个骗子!”

大骗子。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老实人骗起人来最狠,连半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将卷轴放在心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小姑娘残余在人间的温度,裴琛像一节枯木,又对着窗户坐了一夜。

——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距冯褚离开,已经整整过了半年。

裴琛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常,但罗靖知道,这只是假象而已。曾经跺跺脚,帝都商圈都要抖三抖的男人,现在竟然有了日薄西山之相。

这世事,果然难料。

半个小时后,裴琛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然后慢慢伏到了桌子上。

他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