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哪里!你可是大学生呢!”老吴摆摆手,“我就喜欢有文化的年轻人,因为自己不行,我小时候家穷,还是七八岁那会,跟着村里的先生念过几年私塾,先生没几年就另觅前途了。这么多年,学的那点东西也都差不多还给先生了,字都快认不全,只能勉强看懂报纸呢。”

  

  什么玩意?私塾?

  郭长城又一次没听明白,可他依然怕显得太蠢,没好意思追问。

  

  这时,老吴乐呵呵地说:“哦,咱们到了!”

  

  郭长城一抬眼,只见办公室门上写着“人事后勤”四个大字,白底红字,红得不正,哪里不正,他也一时说不出来,然而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才突然恍然——那是干涸的血迹那种……带着锈迹的红!

  

  老吴在旁边敲了敲门:“小汪在吗?我带新同志入职,你辛苦一下,把手续给我们走了吧?”

  

  静默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非常轻的女声:“嗯,来了。”

  那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就飘在人耳边,听得郭长城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觉得后脖颈有些凉。

  

  老吴却无知无觉,絮絮叨叨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郭,辛苦你半夜跑过来一趟,可是没办法,咱们小汪跟我一样,也是只能值夜班的,所以咱们这的入职手续都得是这个时候才能办……”

  

  等等……

  什么叫做……只“能”值夜班?

  

  郭长城忽然背后冒出了新一层的冷汗,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扫了一眼急匆匆经过的工作人员,当时整个人就晶晶亮透心凉了。

  就这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就这么从他身边脚不沾地地飘过去了。

  

  他……他他他他还没有脚!

  

  面前办公室的门“吱呀”一下打开,门轴发出沙哑的低吟,一个穿着白裙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飘渺的声音说:“通知书和身份证都带了么?”

  

  阴冷阴冷的空气从打开的办公室门里涌出来,郭长城的心脏高高地悬在心口处,已经不会蹦跶了,他意识到,这时候要是再装哑巴,自己说不定就是真蠢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滑过一尘不染的白裙子,一直落到了女孩裸/露脖子上……

  

  一秒钟以后,郭长城喉咙里发出被掐住一样的“咯咯”声,他半张着嘴,连尖叫也发不出来,眼睛瞪得快要掉下去,惊惧交加地往后退了一步,四肢冰冷麻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

  

  他看见……他看见那女孩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线”!不是饰品,而是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脑袋和脖子被缝在一起的细密的针脚!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哟,小郭,你这是怎么了?”

  郭长城猝然回头,正对上老吴那纸糊一样的脸和拉到耳根的血盆大口。

  

  方才在心里胡思乱想见领导不如见鬼,现在果然就遭报应了,显然,这一晚上郭长城收获颇丰——他不单见了领导,还见了鬼。

  于是停顿了两秒钟,郭长城连一声也没吭,就这么晕过去了。

  

  他直挺挺地倒地——对,由于不想显得太蠢,还省略了翻白眼的工序。

  他的亲娘舅果然给他找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好差事。

  

【轮回晷】

2

2、第二章 轮回晷 一 ...

  萤火一样的灯光完全撑不起夜色的漆黑,年轻女孩凌乱的脚步敲打在因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忽然,她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李茜剧烈地喘息着,手指神经质地绞住自己的衣服。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只有旧式的、软底的布鞋才会发出那种“沙沙”的声音,仔细听,那人的脚步有一些拖沓,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蹭着,像是腿脚不好。

  

  李茜猛地回过头去,可除了灯光下乱跳的小虫,她背后什么也没有。

  她长相清秀,本来是个漂亮姑娘,可是披头散发,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嘴唇同脸色一样苍白,无论如何也好看得有限了。

  

  慢慢地,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是冷笑,又像是怨毒,当中却又掺杂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别想缠着我……”她猛地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说,“我能摆脱你一次,就能摆脱你第二次。”

  

  脚步声停了下来。

  

  李茜撸起了上衣的七分袖,白皙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闷热的仲夏夜里,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让她觉得冷。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从她的四面八方涌来,可是她偏偏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才是最可怕的。

  

  李茜尖叫起来,张牙舞爪地拿着砖头在空气里乱拍乱扇。

  

  手里的砖头越来越沉重,沙石磨得她手掌生疼,她精疲力竭,两眼发黑,弯下腰,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地上。

  

  接着,李茜的瞳孔蓦地收缩,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砖头掉在了地上,砸中了她凉鞋里露出的脚趾,可她仿佛一无所觉,艰难地退后了两步,膝盖陡然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影子……是影子!

  

  那路灯就在她面前,灯下面有光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一个影子?!

  

  它就好像是泼在地上的一盆墨迹,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李茜瘫在地上,那影子却是站着的。

  

  你身正么?身正怎么会怕影子?

  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尖锐的笑声。

  

  凌晨,还不到五点,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得像叫魂。

  

  赵云澜一宿加班,到家以后衣服也没脱,直接滚到了床上,感觉自己才躺下,就又被叫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勾勒得他的双眼皮格外明显,目光近乎仇恨地盯着自家天花板看了一会,三秒钟后,才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艰难地逛荡着一脑子的浆糊,伸长了胳膊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

  

  赵云澜的房间有种让人刻骨铭心的乱,说它是狗窝,狗都要抗议。

  

  那衣服扔得满床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是打算穿还是打算洗,大双人床上堆满了各种的杂物,有些简直超越了凡人的想象力——被单只的袜子裹住一角的笔记本电脑姑且不算,墨镜雨伞也勉强能理解,可白纸折的大高帽和大罐的朱砂就叫人十分费解了——这些东西拥挤成一团,只堪堪给他留出了能让一个人躺进去的窝,估计这窝还是躺下去之前他自己刨的。

  

  赵云澜的表情很臭,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可他接起电话来,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之外,语气却十分正常,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又出什么事了?”

  

  汪徵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简明扼要地说:“死人了。”

  “什么时候?”

  “不是昨天晚上就是今天凌晨,就刚才。”

  

  “哪儿?”

  “大学路。”

  

  “唔……”赵云澜表情狰狞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先让老楚去一趟。”

  “楚恕之去湘西出差了。”

  

  “林静呢?”

  “被地府借调了。”

  

  “我操,那祝红……行了祝红不用说了,昨天月圆,她请假了,还谁在?”

  

  “我,”汪徵说,“可是太阳就要出来了,我马上要下班。另外还有大庆和新来的实习生郭长城……”

  赵云澜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你让大庆陪着实习生去看看,给小孩个锻炼机会。”

  

  “实习生郭长城现在哪也去不了,”汪徵平铺直叙地说,“昨天晚上来报到的时候,他吓晕了,可能是晕完就事儿睡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赵云澜问,“被什么玩意吓晕了?”

  “我和老吴。”汪徵一板一眼地汇报,末了还总结,“我早说过让你找专业寿衣店给老吴糊一个身体,祝红手比脚还笨,缝出来的沙包都露馅,糊的纸人什么东西都像,就不像人。”

  

  赵云澜木然地在床边坐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我直接出面不合程序,怕吓着人家……可也没别的办法,得了,那我一会过去看一眼,你叫大庆等着我。”

  

  他挂了电话,用了三分钟梳洗完毕,就飞车到了大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