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见他的脸都吓白了,弯腰做了个夹腿的猥琐动作,顿时皱起眉:“你又怎么了?”

  

  郭长城张开嘴想解释,无奈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还处在短暂失语、忘了人话怎么起头的状态里,只好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窗户。

  

  赵云澜疑惑地抬头,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算窗明几净,不过也不算很脏,除了尘土和细小的冰碴,那里什么都没有。

  

  赵云澜奇怪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等郭长城张皇失措地再抬头望去,竟然发现那里只剩下一扇空空的窗户,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抓耳挠腮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于是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说:“我看见一个男的在窗外飘着……不,是只有半个男的,他的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断了,血都顺着窗户缝流进来了,一地都是。”

  

  赵云澜皱着眉看了看他,郭长城用力把快流出来的鼻涕吸溜了回去,依然是一脸对别人说“快来欺负我吧”的傻样。

  

  赵云澜知道他没说谎,根据他对郭长城的了解,他怀疑这熊孩子的智商能不能支持“在领导面前扯谎”这么高难度的事。

  他于是径直走到窗口,明鉴表没有反应,平静地一分一秒往前走,赵云澜抬手在窗棂上摸了摸,而后把已经锈住了一点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冷冽的西北风立刻横扫进来。

  可也就只是风而已,除了冷冽,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赵云澜在窗口站了不久,就有一个住院部的护士小姑娘跑过来抗议:“哎,那位先生,你能把窗户关上吗?要透气麻烦出去透,一点暖和气都泄出去了,这可还有病人呢。”

  赵云澜拉好窗户,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冲年轻的小护士笑了一下,点头以示歉意。

  

  小姑娘骤然遭遇了高品质帅哥,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她红了脸,半真半假地低声抱怨了一句,转身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沈巍这时忍不住,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故意侧过身挡住小姑娘偷偷回头瞟的目光。

  

  赵云澜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抬手拉了拉他的围巾,一下凑过去,几乎是贴着沈巍的耳朵低声问:“着凉了?你咳嗽什么?”

  沈巍忙往后退了一步,那神态动作,赵云澜怀疑,要是给他穿一身长袍,他就要拢袖低头,来一句“光天化日之下,男男授受不亲”了。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沈巍耳朵尖有些泛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赵云澜扫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死活也不敢靠近窗户的郭长城一眼,把方才的事简短地说了。

  

  沈巍听完想了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说:“按理说他没有天眼,但是奇怪得很,我觉得他似乎能通过反光的东西看见原地发生过的事。”

  

  赵云澜一挑眉:“怎么说?”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龙大的时候,我突然出现打断他吗?”沈巍说,“其实头天晚上我就听说了学校出事,当时因为怀疑是和落跑的饿死鬼有关,我就派了个傀儡查了查死者的寝室,不过傀儡在天亮之前就已经撤了,可这个年轻人爬到窗台上的时候,他跟我的傀儡忽然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我怕泄露自己行踪,这才不得不出面制止……只是当时实在不知道你在那。”

  

  当时有人通过某种方法,短暂地切断了他对赵云澜位置的感应。

  

  郭长城后来交的报告里,确实提到了他在窗户上看见了一个骷髅,以及“骷髅眼睛里有一个黑袍人”之类的事,只不过后来那份报告赵云澜也就扫了一眼,发现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鸿篇巨制的屁话,就把那打报告纸垫茶杯用了——他本也没指望郭长城能写出什么像样的材料来。

  

  赵云澜:“也就是说,也许是头天晚上的某一个时间,确实有这么一个断了腿的人……或者魂魄,曾在这里窥视过?”

  沈巍把声音压得更低:“你不是说那两个人是半夜被送来的?要是我害了人,大概也会想亲自跟来看看,那些人是什么下场。”

  

  赵云澜坏笑起来:“你才不会害人,你连亲人一口都偷偷的……”

  沈巍实在难以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人交头接耳说这样私密的话,脸上顿时不自在地红了,骤然低喝一声打断了他:“别胡说八道!”

  

  赵云澜依言闭了嘴,不过贱.人就算闭了嘴,用眼神视/奸之类的事他也做得炉火纯青。

  最后,沈巍终于被他上三路下三路的目光扫得挂不住了,转身大步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三人别别扭扭地同行到了病房门口,郭长城发现,头天的野兽派惨声独唱如今已经变成了二重唱,第一个受害人已经不在这地方了。

  愁容满面的分局大盖帽迎出来,握住赵云澜的手,亲切得简直就像当年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胜利会师,一脸苦大仇深地说:“您就是赵处吧?我姓李,唉,我们领导嘱咐过我,都在这等了您一上午了。”

  

  赵云澜问:“昨天送来的那个呢?”

  李警官:“快不行了,送ICU了,医院现在想把这两位也移驾过去呢。”

  

  赵云澜问:“怎么个不行法?”

  李警官说:“叫唤了一天,跟离开水的鱼似的,睁着眼睛,就不会说话,也不搭理人,整个就是一个昏迷状态,偶尔抽搐几下,大腿往下毫无知觉——这真是投毒吗?我干了这么多年,真没听说过什么药能把人药成这样的。”

  

  “没准还真不是投毒。”赵云澜看了他一眼,李警官只觉得这男人的目光幽深,好像别有意味,顿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赵云澜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医院这边也没定论呢,什么都有可能——你们先别忙着搬,我跟受害人沟通一下,了解了解情况。”

  

52

52、功德笔 ...

  医生护士乃至于受害者家属都暂时被李警官请出去了,因此病房里只剩下两个相映成辉着二重唱的重病号。

  

  赵云澜在这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先抬手打晕了一个,然后问郭长城:“笔记本带了吗?”

  郭长城忙点了点头。

  

  “好好记,”赵云澜弯下腰,问受害人,“大姐,您是腿疼吗?”

  这受害人是个中年妇女,疼得直打滚,医护人员之好把她绑在床上,妇女泪眼朦胧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赵云澜掏出一个钱夹,只不过这“钱夹”里没装钱和卡那一类的东西,一翻开,里面厚厚实实的一沓,是一水的黄纸符。

  赵云澜挑挑拣拣,一边翻一边对郭长城解释说:“纸符是非常必要的道具,平时保存的时候也最好有规律,按照类别——比如攻击的、辟邪的等等——分别归置好,省得到时候要用,你乱七八糟地找不着自己要的那张,学会怎么用也是一门学问……”

  

  这不着四六的领导竟然在床上受害者杀猪一样的叫喊声中,慢条斯理地开始授课了。

  郭长城没有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他可完全听不进去,注意力都被凄惨的受害人给吸引了。

  

  “就说她这种情况吧。”赵云澜继续说,像医学院的教授在尸体身上指指点点给学生讲课一样,他走过去,翻开了那位中年妇女的耳朵,“你没有天眼,看不见她的阴德亏损,可以需要借助一张非常基础的符完成。”

  他抽出一张符纸递到郭长城面前:“这叫请天目符。”

  

  郭长城刚要伸手去接,赵云澜的手就突然一翻,“啪”一下,准确无误地贴在了郭长城的眉心上:“像这样。”

  

  郭长城猝不及防地被当成个干尸贴了,顿时只觉得额间的纸符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冰冷,仿佛有重量,一下敲进了他眉间,他眼前一花,眼前的世界立刻发生了变化……然而究竟变化在了什么地方,他却又说不出。

  “你过来看。”赵云澜冲他招招手。

  

  郭长城忙一低头,这时,他惊恐地发现躺在床上的受害人浑身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黑气,原本只是有些憔悴的脸显得说不出的怪异,隐隐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来,两条好好地长在身上的腿更是已经整个没入了黑气中,只露出一个参差不齐的大腿根。

  郭长城再一看这女人的耳朵,只见她耳后有一大片黑印,颜色不深,但灰扑扑的,几乎糊住了她的脖子,就像一个怪异的胎记。

  

  “耳后发黑,代表阴德有亏。”郭长城身后的沈巍忽然开了口,“生死簿上一生功德都有记载,人每作恶,耳后就会被小鬼按上一个黑手印,颜色越深,说明做的坏事越大,像这位这样,手印虽都不深,黑影范围却很大,这说明她一生未曾出圈,但看来自私自利,小恶是不断的。”

  沈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罪不至死,那东西这么害她,是有点过分了。”

  

  郭长城先是虚心信服地点了点头,随后很快发现自己点头哈腰的对象有点不对劲,顿时以一种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沈教授。

  “看什么看,”赵云澜扳过他的脑袋,“那位才是高人,我之前那叫有眼不识泰山。”

  

  郭长城原本只是诧异,听了这话,就已经是大吃一惊了,顿时对这位领导口中的“泰山”高山仰止。

  

  只见赵云澜又拿出了另一张符纸,依然是放在郭长城面前,让他仔细看清楚:“这是一张简单的驱邪符咒,比较基础,所以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当然,如果它不管用了,有助于我们判断对手的强弱。”

  

  郭长城:“……”

  他不大想知道听见这话的那位女同志的心情。

  

  随着赵云澜把那张黄纸符拍到病床上的女人身上,郭长城借助人工的天目看见有一大团黑气,好像井喷一样,从她身上冒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天而起,触碰到天花板又落回来,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张开大嘴,对着他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这一切电光石火般,方才还是理论知识授课,下一秒就变成了鬼屋惊魂。郭长城“嗷”一嗓子,反射性地扭头就往门外跑,结果被他们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的赵处一抬手,给拎着领子捞回来了。

  

  赵云澜淡定地一手拎着郭长城,一手插在兜里,跟半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然后嘀咕了一句:“奇怪,怎么有这么大的怨气?”

  

  郭长城:“鬼!鬼鬼鬼!”

  赵云澜嗤笑:“多新鲜哪,你没见过鬼啊?没鬼还不让你来呢。”

  

  “这是害人的!这是厉鬼!”随着郭长城“嗷”一声叫唤,他兜里爆发出一阵强电光,好在赵云澜已经有了经验,在自己亲手做出的神器面前也只好立刻松手退避,于是半空中的黑影就遭到了和瀚噶族密道里大刀相似的款待。

  

  “还没问明白呢,谁让你击毙了!”赵云澜事后诸葛,等那股黑气已经完全烟消云散了,才一巴掌糊上了郭长城的后脑勺。

  

  郭长城潸然欲泣地看着他:“我……我害怕……”

  

  “那你就不能先憋会儿吗?”总有一些傻逼领导不过脑子,喜欢对下属提一些人类所不能达到的要求。

  

  可惜郭长城是自家领导的脑残粉,对他向来是又敬又怕,恨不得哪怕赵云澜放个屁,他也敢奉之如金科玉律,认为领导放得真有道理。

  听见这话,郭长城立刻如他所言,一声不吭地在原地开始憋,只把脸都憋红了,感觉自己还是肝颤,于是蚊子似的“嗡嗡”说:“我……我实在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