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和巨大的黑影对峙,保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可最后会怎么样,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就都清楚,还没等在场的大小鬼怪反应过来,又一个鬼差连滚带爬地飞奔了过来:“鬼城!鬼城的城门裂开了,都乱了,要造反了!”

  

  原本统一口径一致对外的十殿阎罗终于开始在上面自说自话,十只大鸭子似的,咕呱地吵成了一团。

  

  赵云澜坐在椅子上没动,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低低地自语了一句:“哎哟,这下可傻逼了。”

  说完,他站起来,一把揪住胖判官的领子,决定不和这些秋后的蚂蚱客气,直接从大衣兜里摸出了手枪,在众鬼差乱成一团的情况下,将趁火打劫进行到底,把枪管堵进了判官的嘴里:“老子没心情和你们废话,现在立刻带我去见轮回,不然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祝红简直不敢相信他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尖声叫了起来:“赵处!”

  同时,上面某个阎王突然出声:“镇魂令主,你干什么!”

  

  没了十个人的和声,这声线显得单薄无力了好多。

  

  “干什么?干你!”赵云澜冷笑一声,“忍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很久了。”

  他说着,狠狠地一推判官:“走!”

  

  “令主留步!”这一次,十个人的声音终于又合在了一起。

  赵云澜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扭过头去,发现脚下的通地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方才乌漆抹黑的大殿一片灯火通明,十殿的身影全都暴露在众人眼中,这么一看,一个个除了装束奇怪一点,长相竟然还都挺正常的。

  

  而后大殿的墙壁上机关扭动,一阵机簧乱响的动静,墙上打开了一道石门,而里面又是一道门。

  只见十殿阎罗一个个亲自从高悬的殿堂上下来,各自取出了随身带着的一把钥匙,连开了十道门,十道门后,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池子,仙气飘渺,一时间不像地府,看起来倒有点像瑶池了。

  

  赵云澜定睛望去,只见池子上面泛着一盏巨大的……足有几十米高的灯,与黄泉路上刻着“镇魂”的小油灯模样如出一辙。

  

  最后一个开门的秦广王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对赵云澜说:“不瞒令主,这就是四圣中的最后一件,镇魂灯。”

  

  整个忘川被搅动起来的时候,外面看起来分外可怖,可是黄泉下千丈的大封处却十分平静,只隐约传来了一些如同打雷的声音,沈巍听见,却忽然笑了。

  林静往上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他团团转地围着沈巍转了好几圈,爬上了功德古木:“你等我找找,身上应该有一根铁丝可以撬锁。”

  

  沈巍不慌不忙地说:“不用,你只要把我心口的冰锥拔/出来就可以了。”

  

  林静哆嗦了一下:“真能拔?你不会怎么样吧?”

  沈巍:“嗯,不会,谢谢。”

  

  那口气简直和去食堂买饭时顺口对打饭阿姨说的话一样。

  

  林静没有他那么淡定,手心有点冒汗:“这可是你说的啊沈老师,可惜不能让你签个保证书。”

  

  说完,他双手握住沈巍胸口的冰锥,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大喝一声,猛地把那根冰锥往外抽,林静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沈巍的上半身都随着冰锥被带起来,又被因为四肢的锁而被牢牢地锁在原地。

  林静都替他疼出一身冷汗,然而沈巍愣是一声也没吭。

  

  五尺多长的冰锥整个被从他胸口里拽了出来,血喷出去老远。

  林静一脸血地慌忙去查看沈巍的情况。

  

  冰锥从他身体里出来的刹那,沈巍似乎是忍到了极致,额前的头发都被冷汗打湿了,眼神明显地涣散了片刻。

  林静生怕他再晕过去,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脸,想起这人就是斩魂使,悬在半空中的爪子愣是没敢落下去,只好轻轻地拉了拉沈巍的衣服:“沈老师?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啊,我尽快把你放下去。”

  

  沈巍因为失血,嘴唇显得异常干裂,他在极度的恍惚中,不由自主地轻轻掀动嘴唇,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昆仑……”

  

  林静:“嗯?昆仑?昆仑怎么了?”

  

  他突兀插话,总算拉回了沈巍快要失去的意识,沈巍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一点,无声地扫了林静一眼,默然不语了。随后,林静看见他胸口上狰狞的伤口竟然一点一点地愈合了,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血洞,那伤口简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沈巍轻声说:“麻烦把方才那条冰锥递给我。”

  林静连忙双手托起了那条大冰锥,沈巍提起过,这东西是用忘川水冻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它似乎比平常的冰更刺骨一些。

  

  林静手里的冰川就这么突然化开了,成了一团漆黑、带着血色的水汽,转眼间被沈巍吸进了嘴里,仅仅这么片刻,他嘴唇上的裂口好了很多,眼睛里也重新有了些光泽。

  

  就听几声轻响,绑在沈巍四肢上的枷锁全部脱落,上面只留下了一个如同被利器割裂的小口,沈巍脚下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林静赶紧跟着爬了下来:“你没事啦?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刚才那些幽畜还有那个戴面具的人呢?”

  

  沈巍轻轻地笑了:“他?去追查被我捉住的那点混沌了……我想十殿阎罗会给他一个惊喜。”

  林静想了想,诚实地说:“阿弥陀佛,施主,我没听懂。”

  

  沈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在林静眼皮底下消失了。

  林静一愣,脱口而出:“卧槽!我把领导家属弄丢了!今年年终奖泡汤了!”

  

  一只看不见的手搭在了林静的肩膀上,林静听见沈巍的声音在旁边说:“上面是忘川水,你得想个办法游上去,之后到了地府,云澜多半在那边,我们去找他,我跟着你,只是你暂时不要泄露我的形迹。”

  林静:“啊,为什么?”

  

  沈巍好像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要是出现了,还怎么演这出祸水东引的戏?”

  林静哆嗦了一下,心里默念佛号,感觉自家领导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此时人间已经到了深夜,楚恕之和郭长城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打着手电,再一次搜查别墅小镇,楚恕之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哨子,随着他们两人的走动,小哨子会自己发出高低起伏不同的哨声,那是吸引亡灵的。

  

  楚恕之觉得自己带着个郭长城,简直已经成了个和平主义者,哪跟哪掐都不碍着他什么事,昼伏夜出全都是在学雷锋——要么是在高速公路出口堵离家出走的少女,要么是在深夜里寻找迷失的亡灵。

  忽然,他脖子上挂着的哨音提高了一点,发出了类似画眉鸟鸣叫一样的声音,楚恕之抬手止住郭长城的脚步,两人站在荒疏的小路中间,听着哨子的声音越来越响,高高低低,拉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某种引路的汽笛。

  郭长城睁大了滴过牛眼泪的眼睛,在小路尽头上看见了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工作服的年轻人,正神色迷茫地跟着哨声往这边走。

  

  郭长城轻轻地拽了拽楚恕之,低声说:“那是人还是……”

  楚恕之:“鬼。”

  

  郭长城打了个激灵,然而下一刻,他看见了那年轻人脸上茫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害怕了,反而有点心酸。

  年轻人一路被哨声吸引到了两人面前,奇怪地看了看他们,抓抓头发:“两位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多冷啊,快回去吧。”

  

  楚恕之应了一声:“你呢?也快要回去了吧。”

  年轻人笑了笑:“是啊,包裹门卫已经签收了,今天不用取件,我可以早点下班回去了。”

  

  楚恕之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口递到年轻人面前:“那你进来吧,我送你回去。”

  

  年轻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郭长城忽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缓缓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困惑地说:“好像……不记得了。”

  

  “我记得。”郭长城小声说,“我看过你的身份证,你叫冯大伟,1989年出生,家里还有个哥哥,对不对?”

  

  “我都记下来了。”郭长城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给他看,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每一个失踪的人的各种信息,“你哥哥说,如果你不在了,他会照顾你的父母的,他们现在很难过,但是以后会好的。”

  

  小伙子冯大伟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泪花。

  

  楚恕之没言声,等着郭长城说。

  “进来吧,我们送你走,再游荡下去就天亮了。”郭长城说,“太阳光对你们不好的。”

  

  冯大伟低头抹了一把眼泪:“那我是死了,是吗?”

  郭长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冯大伟:“我是怎么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吗?如果坏人抓住了,能给我们报仇吗?”

  郭长城不知道怎么说,楚恕之声音低沉地开了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放心。”

  

  冯大伟低着头,盯着小瓶口好一会,又抹了一把眼泪:“可我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没活够呢?”

  “进来吧,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楚恕之开始不耐烦。

  

  冯大伟苦笑一声:“下辈子,下辈子就再说吧……能给我爸妈还有我哥他们带个话吗?”

  楚恕之皱了皱眉,刚想说话,郭长城却连忙拿出了他的笔记本,在冯大伟那一页用他的孩儿体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带话”两个字:“你说。”

  

  冯大伟抽了抽鼻子,鸡毛蒜皮、絮絮叨叨地唠叨了一大堆,郭长城一个字不漏地全都记下来了,末了拿给了冯大伟看,小伙子就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自己读了一遍,这才艰难地笑了笑:“行吧,我就放心了——不放心也没办法,兄弟,你是个好人,我谢谢你。”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楚恕之的瓶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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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镇魂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