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就是……你说,这辈子只要……”

他叹了一口气:“当然……当真。”只是……

“那你是不会再纳别的姬妾了么?”她抬起头来,“陛下昨日赐的那些美人……”

“都遣走罢,你去安排。”他整了整衣冠,“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外头太阳正好,日光很亮,一开门,冷不防被明晃晃的日光闪到眼睛。他闭上眼,揉了许久,才缓过劲来。眼皮却依然沉沉的,又酸又痛。

不再纳别的姬妾,答应就答应罢,反正……也都是一样的。

嘶啦一声,单薄的中衣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其下的雪白肌肤和——

两人同时僵住。

那圈缠住他身子的白布,缠得那么紧,边缘都陷进肌肤中。虽然莲静此刻面朝下趴着,但任谁也能看出那圈布是干什么用的。

他轻笑了一声。

老天待他,果然还是不薄。

【中卷o碧玉笛】

〇一o玉菡

秋风一起,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满池的荷花便凋落了,甚至来不及零落一池残红,就只见光秃的莲蓬、枯败的茎叶,蜷缩于日渐开阔的水面上。池水本是被亭亭的荷叶荷花密密实实地掩盖着,一日一日,那碧波之上的残荷,宛如飘浮的轻尘,每起一阵风,就刮去一层。

几名丫鬟围着池塘,将镰刀绑在长竹竿上,瞅着池中还绿着的荷叶,镰刀朝叶下一伸一钩把茎杆割断,再慢慢地拖到岸边来,洗涮干净摘去枯边,一层一层铺平收起。这些叶子都还新鲜,用来煮粥、蒸糯米点心,都是极好的材料。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呢?”

领头的丫鬟红颖抬头一看,远远地只见花园那一边,主母带着几个丫头施施然地朝这边走过来了。她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拜了一拜:“裴娘子。”

裴柔指着池塘边上忙活的丫鬟问:“这是在做啥?清塘自有园丁来做,你们凑什么忙?弄得乌七八糟!”

红颖回道:“是厨房的人要荷叶做材料,所以趁着还没有完全败把绿的采下来。”

裴柔问:“荷叶也能做菜?”

红颖道:“是用来裹着糯米、肉之类的蒸熟,里头的东西便会有一股荷叶的清香。上回用这方法做了一道小点心,相爷还赞不绝口呢!”

裴柔一听却沉下脸来:“这荷叶干不干净、有没有毒?随随便便就做给相爷吃,万一吃出什么事情来怎么办?谁想出这么个怪法子的?”

红颖低着头不说话。以前但凡听说相爷喜欢什么,裴娘子总会尽力投其所好讨相爷的欢心,给她出主意的人也会得到嘉赏。这回却一反常态责怪起那出点子的人,都怪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上回吉郎中随口说了一句,相爷一直记着,特意吩咐厨房为吉郎中做的。”一个女子的声音插进来。红颖转头一看,是在吉郎中院里伺候的丫鬟芸香。她忙向芸香使了个眼色,芸香却不予理睬。

裴柔变了脸色,瞪芸香一眼。芸香却不买她的帐,手里拿一张荷叶优哉游哉地扇着。府里的丫鬟仆佣全都归裴柔管辖,但是也有例外——比如相爷贴身的杨昌杨宁,以及他专吩咐杨昌去安排的人事,裴柔就不敢管。

红颖急忙打圆场:“这回是厨房的赵大师傅要的,说荷叶能败火去膻,有诸多好处,所以才派了这么多人来采。”

裴柔看了看在场诸人,发现芸香身后多了一张生面孔,遂问:“那个小丫头,就是前几天相爷刚刚买回来的?”

红颖还未开口,芸香便抢着道:“是啊,是吉郎中路上碰到的,看她可怜,相爷回头就派人把她买下来了。这不,正好吉郎中院里人手不够,相爷便把她派给我管教,先帮着忙。”一边叫过那小丫头来,“小鹃,快过来给裴娘子见礼。”

那小丫头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这相府里的人事规矩,看裴柔穿得华贵,对丫鬟们又颐指气使,过来便跪下磕头,口中说道:“小鹃见、见过夫人,夫人……夫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吉祥话。

夫人这个称呼裴柔最喜欢听,刚漾开笑靥想夸小鹃几句,一旁芸香却捅了捅她道:“叫裴娘子。”

小鹃什么也不懂,听芸香这么教便改了口,叫了声“裴娘子”。

裴柔气得俏脸发绿,又不好发作,忿忿地一甩袖,对身后仆从道:“我们去那边赏桂!”领着一群丫鬟往花园另一头去了。

红颖看她走远了,才对芸香道:“你这张嘴呀,就不能别那么厉害?她好歹也是管着大家的,得罪了她,对你可没好处!”

芸香道:“她不就是趁着相爷屋里没人才掌的权,这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我看她也威风不了几天了。以前吃她的闷气吃得还不够?”

红颖冲她一瞪眼:“这话你可不能胡说!”

芸香却笑嘻嘻地凑过去,朝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相爷已经多久没去她房里过夜了?”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红颖惊道:“这么久了?那相爷是怎么……”话一出口才觉得着了芸香的道,羞红了脸,啐她一口道:“你这蹄子,胡说八道,把小孩子都教坏了!”朝一旁的小鹃努努嘴。

小鹃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回事,只疑惑地看着她俩,不明所以。

芸香哈哈大笑,红颖也忍俊不禁,两人凑近了咬起耳朵。红颖问道:“你在那边当差,天天伺候来去,可有……真见过?”

芸香道:“这倒没有,他藏得可谨慎哩,卧房里都不让我随便进去的,相爷也没有留宿过。不过大伙儿都那么说,准是真有那回事。你看相爷那巴巴的模样儿,像是对下属的态度么?”

红颖斥道:“怎么对相爷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不过,倒是贴切的很。”

两人笑作一团,一旁小鹃一头雾水,只听红颖说到芸香当差,插话问道:“芸香姐,你们是在说吉郎中吗?”

芸香转头捏一下她的面颊:“心里明白就好,别把那三个字说出来,知道不?”

小鹃又问:“哪三个字?”

芸香哭笑不得,敲一记她的脑门:“这丫头真是笨得可以。”也不出声,只张大嘴巴向小鹃做了个口型。这回小鹃看明白了,芸香说的那三个字,确乎是“吉郎中”。

红颖笑道:“她还小嘛,什么都懂才稀奇呢。回头你一样一样仔细说给她听,免得她弄出什么漏子。她可不像你,一转一个心思,这张嘴还跟刀子似的。”在芸香腮帮子上拧了一把。

芸香道:“不说就不说,言多必失,还是干活去。”拉了小鹃继续去割荷叶。

小鹃战战兢兢地说:“芸香姐,我需要懂什么,会弄出漏子来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你可一定要教我!”

芸香道:“放心,你在我手底下,我自会照顾着你。你也别着急,慢慢来,什么都是一点一点学到的。今儿个我不就先教了你一样么?”

小鹃懵然:“哪一样?”

“就是……”芸香朝裴柔离去的方向一抬下巴,“以后看见她,别叫她夫人,叫她娘子。”

小鹃问:“为啥?难道她不是相爷的……”

芸香道:“她是相爷的人,不过不是相爷的夫人。”

裴柔在相府的地位是很微妙的。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她在主持,数十名丫鬟仆佣都由她差遣,行的完全是一家主母的职责,大伙儿都称她为“裴娘子”。“娘子”这两个字,既可以称呼未婚的年轻女子,也可以称呼已婚的妇人,总而言之有些模棱两可的意思。就像宫里的贵妃在正式册立为妃之前,宫女内官们也都叫她“娘子”。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字内里含的意思,但是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名义上却什么都不是。裴柔也是一样,在相府,除了相爷就数她最大,但是她却不是相爷的什么人,有实而无名。

小鹃一脸迷茫,芸香又解释道:“就是比夫人要低一等。”

小鹃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有钱有势的人都有的,叫……叫……妾!”

芸香撇撇嘴:“比妾还要低一等,人家纳妾还拜个堂哩!”

“没拜过堂的小妾……”小鹃大概弄明白了裴柔的身份,“那相爷为什么不和她拜堂成亲呢?”

“就她?”芸香嗤之以鼻,“相爷是什么身份,你看她那样儿,能匹配得上吗?”

“你就是心存偏见,裴娘子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红颖走到她们身旁,插进话来,“小鹃,你别听她瞎说。裴娘子是当家的,你以后见着她要恭敬一些。”

小鹃一听裴柔当家,愈发疑惑,又追问:“相爷为什么不娶她?”

红颖道:“裴娘子是……出身不好。”

“她哪里出身不好?”芸香讥讽道,“十多年前,人家可是蜀中名动一方的当红花魁呢!”

小鹃入相府之前,曾险些被卖入青楼,她别的不懂,“花魁”这两个字却听过,当下变了脸色。

红颖道:“裴娘子出身风尘,但也不失侠义心肠。若没有她,哪有今日的相爷?”

芸香道:“所以她如今才这么不可一世啊!若不是看准了相爷非池中之物,日后定会发达,她会发那善心?”

红颖反驳道:“即使如此,裴娘子也算有眼光了。”

“我看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天上掉下来的运道!”

小鹃又插不上嘴了,只看着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自己又不太明白,只好皱着一双小眉头,傻愣愣地随这两人的说话把头摆来摆去,一会儿看看红颖,一会儿看看芸香。

红颖不跟芸香争辩,回过头来对小鹃解释道:“是这样的,相爷来京城之前曾在蜀地从军,任满后一度穷困潦倒,幸得裴娘子仗义相助才渡过难关。后来相爷进京,裴娘子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那时相爷本准备娶她为妻,不知为何耽搁了。再后来相爷得到陛下赏识,官越做越大,有了身份,更不能娶她了,人言可畏。但是相爷一直念着旧日恩情,虽然不能娶她给她名分,但也始终当她妻子一样对待,家里的事都交给她管,自己也没有再娶妻室。这样说你明白了不?”

小鹃连连点头,先前对裴柔的印象也大为改观,想着这段故事,不由生出羡慕来:“相爷对裴娘子真好。”

红颖见她这么认为,便不再说后头的事。芸香却又接过话头来:“相爷对裴娘子自然是好,为了她相爷还曾拒过陛下赐婚呢!啧啧,那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啊,放着驸马不做!”

红颖瞪她一眼:“隔三岔五不说两句风凉话你就闲得慌。”

小鹃又糊涂了,刚刚芸香姐还一个劲儿地数落裴柔的不是,怎么突然又夸赞起她来了呢?

芸香嘻嘻一笑:“不过那是外头传的,其实可不是这么回事。那回相爷触怒了陛下,幸亏贵妃为他求情,才平息了事端。贵妃是什么人物,能为了一个……”她挥了一下手,“去向陛下求情吗?”

小鹃被她挑起了好奇心,急忙问:“那是为什么?”

“其实呀,是为了隔壁的虢……”芸香故意逗她,又顿住不说了。

小鹃着急了:“什么国?”

芸香哈哈大笑:“你都不认识,告诉了你也不知道是谁啊!等你把周围弄熟了,我再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小鹃懊恼地叹了一声,嘟起小嘴。红颖笑斥道:“你这张嘴真是没遮没拦,背后什么人都被你说尽了!自家是非还嫌不够,都说到隔壁去了!”

芸香道:“流言蜚语道听途说,说来就是凑个乐子嘛。要不然天天闷头干活,死气沉沉的,多没意思!”

红颖道:“你也知道是道听途说,流言说多了,三人成虎,也就成真的了。”

芸香道:“谁爱信谁信呗,我们自己知道不就成了。”她嬉皮笑脸地指指荷塘那边的小院,“说隔壁我也不太相信,要说是这院子里的,我倒敢把脑袋都赌上!”

小鹃看她所指正是两人当差的院子,忙插上一句:“那不是吉……那三个字嘛!”

红颖芸香都被她逗得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小鹃红着脸,自己也觉得好笑。芸香拉过她来,头挨头地低声说道:“小鹃,我告诉你,你这回分到这个院子里,可是走了大运了。只要你小心伺候,相爷高兴了,有的是你的好处!”

小鹃一本正经地点头:“那边离相爷的书房那么近,一定会经常碰到相爷,我会用心伺候的!”

芸香真真是哭笑不得,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笨丫头!敢情我俩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弄明白相爷和……和那三个字是啥关系呀?”

小鹃自作聪明了一回,还会错了意,脸上一红,嗫嚅道:“我又不知道郎中是什么官……应该是相爷的手下吧?”

红颖笑道:“这孩子心思单纯,男女之事都未必晓得,哪会知道你说的那回事?你别教坏了她。”

芸香顽皮道:“我偏要教坏她!”

小鹃连连摆手:“坏的东西我不学的!”

芸香笑道:“别怕,不是你想的那种坏。我问你,相爷和那三个字之间的秘密关系,你想不想知道?”

小鹃涨红了脸,微微点一点头。

“那我说出来,你可别吓坏了。”

小鹃咽了一口唾沫,又点一点头。

芸香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相爷他呀,喜欢那三个字呢!”知道小鹃不懂,又补了一句,“就是丈夫喜欢妻妾那种喜欢。”

小鹃嘴巴张得合不拢来:“可、可是吉郎中他、他是男的呀!”

芸香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嚷嚷!我就说你会吓坏。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得不轻哩!”

小鹃连连拍自己心口,慢慢平静下来,只觉得难以置信:“两个男的……怎么可以嘛!”

芸香道:“我也是头一次碰到,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不过如今人风开放,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那三个字长得那么俊俏,相爷对他动了心也不奇怪啊。”

小鹃想起第一次看见吉郎中时,心里头还怦怦乱跳了几下,生平头一次看到这么俊的男子。后来被分到他院子里做事,芸香还取笑过她,半真半假的警告她可别对吉郎中起非分之想,原来……她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道:“相爷不肯娶公主,是不是为了那三个字呀?”

红颖芸香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小鹃接着说:“要说不能娶,那三个字才是真不能娶呢,因为他是男的呀!”

红颖看看芸香,芸香突然一笑:“这小丫头,有时候脑子比咱们还灵光,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红颖道:“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芸香道:“相爷和那三个字,据说在相爷刚进京的时候就认识了,都八年啦!”她想了一想,冷笑一声,“怪不得相爷突然改了主意,不娶裴娘子了呢。”

红颖忽然朝她递了个眼色,芸香立刻噤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吉郎中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小径上,脸色青青白白的,不知听到了多少她们的谈话。芸香倒也处变不惊,堆起笑来对她福身一礼:“郎中今日回来得这么早。红颖姐这边正好缺人手,就把我和小鹃叫来帮忙,不想怠慢了郎中,我们这就回去伺候。”

菡玉道:“没事,你们先忙罢,我那边也没什么事要做,晚些回去也不要紧,别耽误了红颖姑娘的活计。”

红颖也对她福了一福:“多谢吉郎中。”

菡玉勉强点一点头,急忙转身走了。红颖道:“吉郎中真是好说话,刚才那些,他准全听在耳朵里了。”

芸香吐吐舌头:“好说话才敢说他嘛,要是换了别人,还不刮掉咱们一层皮!”

红颖啐道:“欺软怕硬!别嚼舌根了,快去做事!”

芸香拿起镰刀,却见身旁小鹃还愣愣地看着吉郎中离去的方向,拍了她一下:“看什么看,再看也轮不上你!”

小鹃回过神,红着脸道:“我才没有呢,我只是……只是……哎!那三个字身上真香呢,就像荷花一样!”

芸香失笑道:“大惊小怪,你又不是头一次见他。”拿起镰刀塞进小鹃手里,“干活去干活去!”

小鹃看着满池残荷,挠一挠头,自言自语道:“相爷喜欢吃荷叶蒸的点心,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三个字呀?”

〇二o玉笛

菡玉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踱着,转了两圈,越转越觉得心烦,索性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日头西斜,疏散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透下来投在她身周。风从树丛间穿过,带上了微微的凉意。

这就秋天了呀,一转眼,到相府已经快半年了。

她轻声一叹。

脑中倏忽一闪,却是小鹃清脆的声音:“相爷不肯娶公主,是不是因为那三个字呀?”俄而又听芸香冷冷地说:“怪不得相爷突然改了主意,不娶裴娘子了呢。”

他虚悬正室,年近不惑而不娶,是为了她么?

一片落叶从她面前飘飘悠悠地落下,轻轻地落在她膝头上。她心中一动,伸手去拿那片叶子,身子刚一动,那落叶便滑下了她的膝,落回地面,与其他枯枝败叶混在一处。

为了她?那裴柔又算什么?

杨昭与裴柔的旧事,因着有心人的散播,在相府已经无人不知了。这半年来,她不知听了多少遍,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听得心都麻痹了。

裴柔原是蜀中名伎,艳名远播红极一时,多少王孙公子为她千金买笑,却因爱杨昭少年英俊,让他做了入幕之宾。那时杨昭正当潦倒,全靠裴柔接济勉强度日。情浓之时,也曾海誓山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后贵妃得宠,杨昭得蜀地富商资助,入京献春彩,谋取官职。裴柔抛下声名富贵,学那文君红拂,与杨昭私奔至长安,只盼从此长相厮守。杨昭曾许诺她,到京城寻得安身立命之所,立即娶她为妻。然而他身为贵妃兄长,又得到皇帝青眼,一步登天,却不能再兑现自己的承诺。裴柔出身风尘,又是私奔,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无法娶作正室,何况是他堂堂国舅爷。他迫于人言,不能给她名分,惟有终身不娶以示坚贞。为了她,他甚至冒死忤逆圣意,拒绝皇帝赐婚。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只有这一名妾侍,只为当初一句诺言。

这些话都是裴柔手下的人传出来的,或许有几分夸大,但杨昭听在耳里也从未辩驳过,大致是八九不离十的。如果在刚遇见他时听到这样的故事,菡玉或许还会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外戚权臣生出一点敬佩,但是现在……它终究成了一个笑话。

她仰起脸,看着头顶上疏疏落落的树冠,发现心头依然有淡淡的悲伤流过。

手下意识地往衣襟里探去,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才猛然回过神来。那块玉,那朵玉雕的莲花,已经被她扔进花园的池塘里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物。那块玉她只戴在身上五个月,却养成了和他一样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有所思量时,都会无意识地摩挲那玉。在失去它之后的五个月里,她依然无法改掉这个习惯,只有摸来摸去摸不着它,才想起它已经离去,不再属于她了。心口少了一块东西,便空空荡荡的。

她抽出手来,想起自己带着的另一样东西,从袖子里摸了出来。

那是一管碧玉雕琢的短笛,玲珑剔透,光华灿然,缀白色的流苏,尾梢上沾了一点灰褐的污迹,年代久远,已辨不出是什么了。她擦了擦笛身,又凑到唇边试了一个音。许多年不曾吹笛,技艺有些生疏,第一下吹哑了。她试了几遍,渐渐地找准了音调,回想了一下,吹出一支简单的小调。

笛音本应该是活泼明快的,但因为笛身上裂了一道口子,音色有些喑哑低沉。她缓缓地吹着,轻缓的笛声一丝丝一缕缕,好像绕进她心里去,把那些烦恼忧愁郁闷统统缠绕起来,又旋绕着带了出去,不留一点痕迹。

“吉郎中还会吹笛呀,真是才貌双全,色艺双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