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你上吧!

第十九章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无常。

朕决定放弃不干了,忽然旁边来了个皇叔的手下报告说:“属下刚刚去找了凌晨换班的守卫询问,说早上有个相貌颇似陛下的青年男子驾车候在城北徽安门口,卯时城门一开,就沿官道往北去了。”

这转折真是出人意料充满惊喜,如此地突兀以至于像是哪位神人强开的金手指。

皇叔说:“卯时出城,车马慢速,两个时辰至多行不出一二十里。”立即分派人手,出徽安门沿各路官道追查。

皇叔则带着朕,选了去往黄河岸边最近的那条路。

皇叔对朕说:“陛下性情跳脱,常有意外之举。你一直在他身边,果然比外人更熟知其脾性。”

意思就是朕脑壳有问题,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度量。

朕感觉朕好像被骂了两遍。

皇叔骑马带着朕去追陛下。

骑马确实比较快。

就是这个颠的呀,朕的隔夜胡辣汤都要给颠出来了。

朕连被皇叔抱在怀里肢体相触摩擦摩擦的感觉都没心情体会。

跑出去十多里地,朕就后悔了。

朕好想改口说陛下不想去看黄河了,不如就近找个景点随便逛逛吧。

朕这么想着,朝阳初升晨雾散开,左前方就见一片山峦连绵如黛。

陛下坐了一个时辰的车走到此处,肯定也疲累了,见此处山色宜人,说不定放弃看黄河,改去爬山登高了呢?

朕这么说的话皇叔会信吗?

朕不能直接说,朕得铺垫一下。

于是朕问皇叔:“那边的山峰蜿蜒秀丽,是什么山呀?”

皇叔说:“那是邙山。”

朕刚想继续铺垫引导皇叔陪朕去游山,皇叔又说:“历代皇陵都建在此处。”

——哦。

眼看已经追了十几里,并没有发现陛下的踪迹。

三叉口路边挑起一面酒帘,兼营茶水打尖。

皇叔命众人伫马稍事休息,一名下属去向茶摊老板询问打探,回来禀报说:“掌柜说天亮后就在此摆摊,并未见驾车的青年公子经过。属下检查过了,附近路上也没有新鲜车辙痕迹,恐怕这条路不是陛下行经之处。”

皇叔转头看了看朕。

朕还没有辩解,皇叔先道:“黄河岸线绵长,陛下未必就选了最近之处。”示意下属打道回城。

朕跟皇叔一路狂颠了十几里,什么景点都没去,这就要回头了。

朕略有不甘。

朕心里不甘,马上有金手指为朕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朕抬头往远处随便那么一看,就看到一个熟悉但不该在此处遇见的人。

郡主。

郡主虽然是独自一人,但是非常显眼。

因为她架了一辆牛车。

车上堆满了五彩缤纷的纸钱元宝花圈假房子假车假牛假马等物。

还有一个特别惊悚的纸扎的假女人头朝下在车尾巴上挂着,披红挂绿,眼妆花成了熊猫眼,眼角流出一条墨迹,阴恻恻地看着朕。

郡主扬鞭吆喝一声,没有往路边的酒家看过来,而是在三岔路口就转过弯,赶着牛往邙山那边去了。

朕琢磨着郡主忽然带一车纸钱跑到皇陵来干什么,难道是祭祖?

可是正月十六也不是什么祭祀的日子呀!要祭祖不至于自己一个人来吧?还给自己的亲爹亲爷爷烧假女人送温暖,郡主很开明啊!

凭借朕敏锐的嗅觉和第六感,朕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郡主这么惹人注目,皇叔当然也看到了。

皇叔微微皱起眉。

朕眼看着郡主越走越远,被树丛挡住都看不见那个惊悚的假女人了。

朕好想把皇叔踢起来:看什么看快追上去啊!

皇叔果然和朕心有灵犀。

皇叔对下属说:“你们先行返城协助,孤王稍后再回。”

下属忧心道:“殿下一个人在这荒僻野外,属下等如何放心?让属下随行保护殿下吧!”

另一人笑道:“你是还没被殿下打服、对殿下的身手不放心吗?皇陵脚下能有什么危险,就算真遇到毛贼流寇,谁保护谁还不好说呢!”

先前那人涨红了脸,讷讷地不说话了。

皇叔又对朕说:“你也随他们一同回去吧。”

这怎么行!线索是朕发现的!朕岂可轻言放弃?

朕说:“不,我也……我只跟殿下一起!”

下属们吃吃偷笑,纷纷起身去牵自己的马,一边说:“我们都只有一人一马,恐怕腾不出一匹空余的来!”

很好,朕最喜欢这样识趣又助攻的下属了。

皇叔沉默片刻,默认了这个结果。

皇叔肯定也不愿意让朕坐在别的男人怀里和别人同乘一骑。

其他理由就不用说了朕一概不接受。

皇叔继续带着朕去追郡主。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郡主已经不见影了。

皇叔追着地上的车辙印,未到皇陵入口,转上了一条偏僻小道。

这条路越走越偏,路上野草杂木丛生,路边还开始出现一些没有墓碑的野冢孤坟。

朕万万没有想到,和皇叔出来游山玩水踏青,最后游的居然是乱葬岗。

朕趁机往皇叔怀里缩了缩。

走到密林尽头终于看见郡主的那头牛系在树上,正在哞哞地吃草。

皇叔与朕下马步行,又走了一段,来到乱葬岗的深处。

郡主坐在一处土坟前,祭品堆在一边,那个惊悚的纸扎假女人仍然头朝下阴恻恻地看着朕。

郡主拎着一只酒坛子,顶上的扣碗拿下来倒满酒,半碗洒在坟前,半碗自己仰头干下去,豪迈气势与朕昨晚有得一比。

郡主背对着朕,一边喝酒一边说话,离得远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不甚清楚:“……前夜又托梦给我了……正月十五是我们初相识的日子……我暂时是不会下去的,怕你一个人在底下孤单,先给你烧个小妾下去暖暖床,喜欢的话清明我再给你多烧点……”

朕大概明白郡主在祭拜谁了。

郡主真乃……这个时代大家闺秀、正房大奶的典范,还给旧情郎送小妾暖床,心胸够宽广的啊。

朕转过头去小声问皇叔:“这是郡主的……心上人吗?”

皇叔有些意外,蹙起眉头:“陈年旧事,你也知道?”

朕不知道,但是朕八卦触觉敏锐脑补能力强大呀!

不信你问问底下围观的妹子们,肯定也都猜到了,这信息量给得够足了好吗?

而且朕猜测郡主的情郎十有八九是家道中落、惨遭横祸而死,不然堪与郡主匹配的人,也不会葬在这种地方。

朕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猜的,难道不对吗?”

皇叔稍稍一顿,说:“没错。郡主因这段婚约而耽误了终身,算起来有八年了。你那会儿还是个小娃娃,只怕还没有进宫罢?”

朕吃了一惊,原来郡主还订过亲?

什么样的男人这么有牺牲精神啊!

——不不不,高总管说过郡主当年是个粉雕玉琢的美少女,所以郡主的未婚夫并不是因此而牺牲的。

朕搜索了一下记忆里的大事件,只记得郡主是三年前皇叔为她请功才封的郡主,之前只是个没有封号的普通宗室女,朕的若干远房堂妹之一,跟谁定亲朕自然不清楚。

朕打算继续挖掘八卦,皇叔忽然问:“八年前,你进宫了没有?”

朕一愣,顺着他的话说:“没有。”

“那时候你在哪里?”

朕还真不知道青璃八年前进没进宫、人在哪里。

不过这种问题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想从朕嘴里套出话来,朕怕你脑洞不够大啊!

朕回答:“还在家乡。”有空调有WiFi有麻辣小龙虾的家乡。

皇叔继续追问:“在家乡做什么?”

“上学。”正当高三,天昏地暗面无人色。

皇叔眉头一挑:“你还上过学堂?”

“对啊。”正经的本科毕业大学生!骄傲挺胸!

“女子能就学读书,想必是诗书礼仪之家。”

“那倒没有,就是一般小康而已。我们那里风气好,家长都很开明,平常人家的女孩儿也都能上学,不是什么稀奇事。”

皇叔顿了一顿,悠悠道:“哦?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叫什么名字?”

朕面不改色地回答:“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第二十章

皇叔当然听不懂。

皇叔皱起眉:“什么?”

“这是我们那里的一种方言。我离家时年纪尚小,好多事情都记不得、分不清了,只记得大人们说起家乡时有这么一句广为流传。如今连乡音也几乎都已忘记,也不知对应官话里什么字词。”

满嘴跑火车,这也是朕的强项。

皇叔沉默片刻:“孤王也算广交天下人士,却从未听过这种方言,想必是极偏远之处。”

朕跟着点头:“是啊,肯定远得很,我到这边之后还没见过一个同乡。”

“那后来又怎么离家进了宫?”

朕低头叹气道:“身不由己,造化弄人。”

皇叔便不再问了。

郡主在那边烧纸凭吊忆情郎。

朕和皇叔在这边偷窥聊天说家乡。

一不小心声音便大了。

郡主虽然喝着酒烧着小妾,但依然警醒,止住悲泣回头喝道:“谁?”

朕和皇叔只好从树后面钻出来。

郡主看见皇叔,放松戒备,目光疑惑地瞄了一眼朕。

郡主显然也很诧异皇叔身边怎么会带着一个女人,更甚于皇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郡主的颜艺也像陈将军一样八卦,连充一下正经都不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朕。

没想到郡主是这样的郡主。

皇叔先行解释道:“方才在皇陵山脚下岔路口看见你,我便猜你是到这里来了。虽然念旧思故乃人之常情,但毕竟是罪人,又过了这么多年,该放下的便放了罢。”

郡主低头垂下眼帘,放柔声音。

任何一个女子做这样的举止都会显得温柔娇怯一些。

但是不知为什么,放到郡主身上就变成了惊悚。

郡主柔柔地说:“大概是因为回到京城故地,旧事又一再萦绕心间,挥之不去……事隔八年,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是我害的他……”

朕觉得眼睛有点辣得慌。

朕越过郡主看向她背后的墓碑。

墓碑上的字已经风化,下半截又被郡主挡住,朕眯眼看了半晌,只辨认出来墓主人似乎是姓陈。

又是姓陈。

八年前和郡主定过亲,死后沦落在乱葬岗,被皇叔称为“罪人”,姓陈。

很好,这是一道逻辑推理送分题。

朕感觉甚是不妙啊。

皇叔和郡主想搞死朕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朕和宰相简直是到处开红四面楚歌。

皇叔劝道:“你那时不过才十四五岁,朝堂之事与你有何干系?真要细究起来,也是吕……”

他突然止住了。

哦对了,前面忘了说,宰相姓吕。

朕猜测皇叔没说完的这个吕某某,就是指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