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很灵嘛,昨晚从湖里凫水回水榭,胸前染着茗烟的血,他清洗过。穆澜悻悻地没了脾气。

他转过话题,压低声音告诉林一川:“我没穿鞋,先生这人最讲究礼仪。哑叔听到鸟叫肯会悄悄出来见我,弄双鞋方便穿着去见我师父!否则被他瞧见,准没好事!”

说话间黑漆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个穿莲青色圆领布袍的中年男子。他人极瘦,脸颊上染着病态的嫣红,两鬓全白。依稀还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杜之仙?!林一川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了。他双眼放光,一时有些激动。身体突然被拉扯了一把,林一川转头看去,穆澜扯了他的胳膊缩到了他身后。他有些了然,悄悄横迈过脚步,将穆澜挡住。

穆澜笑着行了一揖:“弟子穆澜给师父请安!”

林一川赶紧行礼:“在下林一川拜见杜先生。”

“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杜之仙的目光掠过穆澜的脚,手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关上了大门。

“哎哎……你说你干嘛要扔掉我的鞋?谁的鞋不踩地啊?谁的鞋底还是雪白如新的?这下怎么办?”穆澜哀嚎着,数落完林一川又捂紧了自己的袖袋,“我已经带你来了,你也见到杜先生了。他都不肯让我进门,我也没办法帮你说项。那一万两我是挣不到了。先前给的你也甭想让我还。”

人是拐来了,老头儿又不按常理出牌了……不知道自己今天赶时间啊?穆澜心里埋怨了无数句,却无计可施。

一双着绣着斑斓虎头的靴子整齐地放在了穆澜面前。林一川穿着雪白绫袜的脚踩在了青石板地上。

“你穿我的鞋。我今早才换的新鞋。我没有脚臭。”林一川说道。

爱洁如命的林一川居然肯让自己穿他的鞋,只着袜子就敢站在地上。穆澜好奇加怀疑地看向了他。林一川的下颌收得紧紧的,眼神平视着前方,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垂在袖口的手却攥成了拳。穆澜的心瞬间被什么碰了一下。他隐隐有些愧疚。早知道他也有这样好的一面,路上就不捉弄他了。

林一川的脚从来没有这样踩过地面。他站得笔挺,心里暗下决心,如果这小子敢笑话自己,一定揍他!

穆澜怔怔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自己也有父亲,会不会也像林一川这样孝顺?哎,没爹有娘也是一样。想起自家娘堪比母虎的咆哮,穆澜头又痛了起来。

“怎么,嫌弃是本公子穿过的鞋?”

林一川见穆澜愣着,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我从来没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实在是……太喜欢了!”穆澜夸张地说着,掩饰着情绪,提起那双靴子看了又看:“这虎头绣得惟妙惟肖,这绣线是真的金丝?啧啧,这做工,这缎面,得值多少钱啊?”

算你小子识相!林一川梭角分明的嘴微微翘了翘。

穆澜提着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穿了鞋,你没穿。先生放我进了门,你怎么办?”

林一川第一次觉得穆澜也有脑子不好用的时侯:“你进不去,我更进不去。你能进去,不知道给我弄双鞋来?”

“草鞋……能穿不?”穆澜小心地问了他一句。

“能。”林一川犹豫了下,仍然说出了要求,“要新的。本公子不穿别人穿过的旧鞋!”

“好勒!新草鞋保管有。等着。”穆澜答应下来,喜滋滋地提了鞋往脚上套:“你这么爱洁,肯定不会再穿了。不如送我得了。回头我拿当铺去当掉还能换几两银子。”

我还可以扔掉!林一川紧闭着嘴,生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后,眼前这个贪财的小子不肯帮忙了。

套上林一川的鞋,明显比自己的脚长了一大截。穆澜像是看不到这些,只顾着欣赏:“要是能配上你那身衣裳,就更合适了。这么好的绣工料子,回头拆了重新做双合脚的鞋肯定好看。”

赢了十万六千两,又拿走一万一百零五两,不知道去买一双?林一川被穆澜的小气抠门气笑了:“你赢了那么多银子,连双漂亮的新鞋都舍不得买?”

穆澜脱口而出:“买新鞋要花钱的!”

林一川又一次闭紧了嘴巴。和铁小公鸡说话会把自己怄死。

穆澜踢踢踏踏穿着那双鞋又去敲门了。

这次开门的是个穿着布衣短襟的老者,须发皆白。一见穆澜,满脸皱纹便笑得绽开了。

“哑叔!”穆澜亲热地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师父让你开的门?”

哑叔看了眼他的脚,无声笑着翘了个大拇指。

穆澜懂了,得意地笑:“师父就是师父,算准了我能搞到鞋子穿。”

林一川听见,不由暗骂杜家上下就没个好人。那小子得了便宜还乖。这老哑巴明显是在夸穆澜好本事,能扒下自己的鞋穿不至于光着脚。

“大公子,麻烦你在门外等一等。”穆澜回转身,拇指和食指中指凑在一起搓了搓,朝他挤了挤眼,表示自己为了银子,一定会帮他。

穆澜和哑叔迈进了院子。

黑漆木门轻轻在林一川面前合上了。

诚如穆澜所说,自从林家买下杜宅四周的田地不让人住进来后,竹溪里方圆五里就只有一户人家。斑驳的粉墙静穆着,木门无声紧闭。林一川站在门前连宅子里半点动静都听不见。

也许那小子为了银子会想办法的吧?万一还是请不到杜之仙呢?林一川孤独地站着,思绪跟随着飞上墙头的燕子,真想翻墙而入,劫了杜之仙回府啊。

“啪!”

一双新草鞋越墙而出,落在林一川面前。

他弯腰捡起草鞋在脚上比划了下。天可怜见,林家大公子自落地起就没碰过这种东西。林一川拎着长长的麻绳想了许久,总算弄明白这是用来将草鞋绑在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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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就过完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起努力吧。

第18章 质问

后院竹林环绕,一溪注入池塘又蜿蜒流走。塘中初荷正自绽放,或红或粉或白,亭亭玉立,清香隐隐。

一方竹制的平台直伸到了池塘中央。四周荷叶簇拥,矮几上蟠龙鎏金香炉中,一缕香冉冉飘浮。

杜之仙正坐在平台上打算盘记账。

穆澜趿着林一川的靴子笑嘻嘻地踏上平台,见面就一阵狠夸:“师父就是师父。打算盘算账的姿式比美人抚琴还优雅。净手焚香,凭湖依荷,算盘声如珠玉落盘。知道算盘能拨出琴弦的美妙感觉,我打赌京城青楼中的姑娘们晓得了,选花魁时定会边打算盘边唱歌,死压抚琴的人一头。”

一双靴子迎面掷了过来。他抄手接了,喜滋滋地说道:“师父做的鞋特别合脚!”

杜之仙睃了眼他脚上那双明显长了一截的靴子,眼里浮起了笑意,嘴里斥道:“也不嫌走路难受。”

换了鞋,穆澜将林一川的靴子放在旁边,还有点不舍得:“脚下像踩着两枚大元宝,走路飘飘然舒服极了。”

“贫嘴!”杜一仙笑骂着,语重心长地说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穆澜在案几前坐了,顺手端起茶盘扮君子模样:“师父,你是说这种走江湖卖艺的谦谦君子么?端着簸箩羞涩地绕场一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捡了别人的簸箩要还给人家呢。好了,赏钱没讨着,来个大姑娘娇笑着把簸箩给讨走了。嘴不甜讨不到赏钱哪。”

杜之仙想着那情景,忍俊不禁:“你呀……你这趟讨了多少银子?”

穆澜将十一万六千两银票放在了案几上,得意地说道:“您去趟林府,林家大公子还会再给我一万两呢。”

“十一万六千。”杜之仙提笔在账本上细细记下,拨拉几声算盘,合上了账本,脸上露出了笑容,“再从林家抠二十万两银,为淮河灾民准备的米粮就差不多够了。”

“林一川救父心切。二十万两对林家来说九牛一毛。以师父之能,不是难事。”穆澜又拍了一记马屁。

“说说看。”壶中水滚,杜之仙拎壶冲茶。

穆澜细细说着昨天的经历,又为茗烟叹息了一回。

水注入旧窑越瓷茶盏中。水沫翻腾,一树牡丹次弟怒放。

穆澜心里泛起一丝奇怪而熟悉的感觉。茗烟点茶,幻出了一朵怒放的牡丹。比起师父方寸茶盏中点出的一树花开,技艺差得甚远。她说,曾向一位远房姑姑学过几月点茶手艺。难道她的姑姑是师父旧识?

“师父从前在朝为官时,可与苏州虎丘蒋家相熟?”

杜之仙端起茶盏,浅浅缀了一口。茶水的氤氲水汽像笼罩在他眼中的唏嘘:“先皇后在世时,与蒋家是姻亲。蒋家有两子在朝为官。为师当然熟悉。”

想起茗烟在凝花楼为妓十年,穆澜有点心疼,也有些愤怒:“既是故人之女,先生为何不救蒋蓝衣?空许了她十年承诺,却让她只身报仇丧了性命!珍珑局中的暗棋难道还查不到护送薛公公下江南的人是朴银鹰吗?既然许诺为茗烟报仇,让她为我们效力,为什么给我的计划里没有帮她报仇一事?”

杜之仙悠然品茶,情绪丝毫不为所动。

“我和你说话呢!”穆澜不满地说道。

“没大小没,叫师父!”杜之仙放下茶盏,一双眼睛平静而睿智,“穆澜,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你若不改,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要记住,你保护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你身边人的命。”

穆澜才不吃这套,依然逼视着他:“若我出手,茗烟可以不死。”

“我教导了你十年学问。请名师教了你十年武艺。难道就是为了把你教出来替人报私仇?这世上何止一个茗烟。你帮得了杀得完?”杜之仙平静地续了杯茶,轻声向穆澜解释道,“朴银鹰受命东厂灭蒋家满门。为何要留下一个蒋蓝衣?深谋远虑的人不是他,是他背后之人。留下一个弱女子身陷青楼之地。就像将一只蚯蚓挂在鱼勾上诱鱼。任它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做铒的命。谁去救她,谁就是东厂暗中的敌人。只要茗烟忍得,何愁大仇报不了?”

一个弱女子辛苦在青楼呆了十年,眼见仇人就在眼前,如何忍?

“那是一条性命!能帮一个是一个,何况她是在为我们做事!”穆澜固执地坚持着:“如果计划中有刺杀朴银鹰,茗烟就不会行动,也不会死。她等了整整十年!为什么不让我顺手杀了他?”

“东厂在凝花楼设伏是为了抓刺客珍珑。这么快就能猜出行踪,谭诚心智非同一般。你这一出手,就肯定了他的判断。做的越多,留下的线索越多。杀一个朴银鹰有何意义?你要记住,只要东厂不倒,还有更多的朴银鹰为之效命。”杜之仙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最近你歇一歇。有事我会找别的人。”

穆澜低下了头,转动着手里的茶盏,心里仍为茗烟挽惜:“先生,东厂是皇帝设的。没有了东厂,还有锦衣卫。你别告诉我,这局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杀皇帝,另立新朝明君,享从龙之功?”

师父都不肯叫了,心里始终因为茗烟存了芥蒂。穆澜不抬头,杜之仙也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是为了权吗?不,他若恋权,当初就不会弃官归隐。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股悲伤与戾气激得他猛地咳嗽了起来。红潮扑上了他的脸,整个人咳得缩成了一团。

穆澜看着不忍,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懊恼地说道:“您别生气。还不知道我这张嘴?我知道师父不是那等贪图权势之人。不该冲您撒气。我就是特别可怜那姑娘……药酒快喝完了吧?南下时从山中采了些药材,娘又酿了酒,回头我给您送来。”

“皇帝不过弱冠之龄。除君侧之毒瘴,气象自然为之一新。师父没那野心,只盼着世间百姓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罢了。”杜之仙喘着气,摆了摆手道,“当初……我病重遇到穆家班,得了你母亲所酿药酒缓和病情。收你为徒只为回报一酒之恩。你并不欠我。穆澜,守着你母亲,护好穆家班的人,平安过一生也是极好。”

“哎哟,替你杀了那么多东厂的人,没赚到一两银子。就想把我踢出去了啦?师父,您这账算得太精了吧?”

老头儿身虽归隐,心惜百姓。病得要死不活的,都舍不得死。瞧着真是可怜。

穆澜笑嘻嘻地伸手:“分赃!给我五万八千两,我就当为我娘攒的养老钱。”

杜之仙气结:“这是为淮河灾民筹的粮食钱!”

“那不就结了?”穆澜端起茶一饮而尽,正色道,“师父,东厂可恨,锦衣卫也不是善类。吏治败坏,狗官遍地。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心针对东厂。但穆澜所杀之人,皆有可杀之理。并不后悔。将来如再遇上那些畜生,我也照杀不误。”

杜之仙轻叹:“傻孩子。师父怎会让你违了良心。今天端午,你娘定等得急了,还不快走。”

一耽搁,就快午时了。穆澜急得站了起来,走得几步又回头蔫坏的笑:“师父,林一川孝心可嘉,师父让他洗洗猪圈就行啦,别太难为他了。”

连林一川都同情上了。杜之仙摆手:“叫他进来吧。”

望着少年挺拔单薄的背影,杜之仙轻声叹息。他喃喃说道:“心太软,人太善。还是一枚不受掌控的棋。用,还是不用?”

等了很久,那两扇紧闭的门终于又打开了。

穆澜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林一川脚上绑得乱七八糟的草鞋,乐坏了:“林大公子,你连草鞋都不会穿啊?”

林一川昂着头:“你管我怎么穿。杜先生怎么说?”

穆澜将他的靴子放在他面前:“鞋还给你。”

被别人穿过的鞋,他才不会再穿。

“大门敞着,还要先生亲自来请你么?”

林一川不由大喜。

“我借你的马用用。”穆澜不等林一川答应,翻身上了马。

林一川快步往前,只盼着早点见到杜之仙,早点把他请回家。走得急了,没栓好的草鞋从脚上滑落,剩下麻绳绑在足踝间。狼狈之极。

耳边传来赫哧赫哧的笑声,林一川回过头,看到穆澜笑得趴在了马上,俊脸没来由得的烫了起来。

穆澜瞟着他的脚,想象着林一川进猪圈的模样,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今天有事,他定要留下来看热闹。穆澜遗憾地策马离开,还不忘朝林一川挥手,“别忘了事成之后谢我一万两!”

他说动杜之仙了?这小子虽然可恶,又贪财,人还是不错的。林一川激动了。

他看了眼挂在脚上的草鞋,又瞟了眼整齐放在旁边的布靴。那小子穿过呢。可是他好像不臭,身上还有淡淡的荷香澡豆味。

如果穿着这破草鞋被杜先生赶出来怎么办?林一川深吸口气,毅然拎起自己的靴子穿上了。动了动脚,走了两步,好像还是原来的那双鞋,没什么不适。他整了整了衣袍,昂首挺胸迈进了杜家。

如果他知道穆澜提议让自己去洗猪圈,他绝不会夸穆澜半个字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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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舞狮

今天是端午节,赛龙舟祭江的活动几乎吸引了全城百姓。扬州城外大运河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码头沿江搭起了六座戏台。苏扬一带有名的戏班收了重金,拿出压箱底的活,引得台下叫好声震天响。富户们使了下人,用箩筐装了铜钱雨点般开泼,谢赏声此起彼伏。

午时过后,观礼台一侧六面大鼓咚咚响了起来。

台前搭起的彩楼足有十丈高,顶端建有一座精致亭子。中间放着一枚海碗大小的彩球。亭顶又建着一座莲台,正中放着枚红绸扎成的彩球。莲台四周分出了五条扎了绸布的绳索,系在二十丈外的江边竖起的五根木桩顶端。每一根桩子上都挂着面杂耍班的旗招。

江风甚大。悬在空中的绳索不过儿臂粗,被风一吹,在空中晃晃悠悠。离地十丈高,中途扮狮走索的人一头栽下去,就是个血溅当场的命。

坐在观礼台上的扬州知府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出了人命,自己这个父母官免不了被御史参奏一本。不出人命,折胳膊断腿也极晦气:“若手艺不精,坏了兴致,反倒冲淡节日喜庆之意了。”

同知赶紧禀道:“大人请放心。有道是没有金钢钻,莫揽瓷器活。请来的五家百戏杂耍班都是运河流域的名家。走索时腰间均系了绳子,就是摔下来,不过受些惊吓给百姓取个乐子罢了。”

见准备周全,知府松了口气,笑吟吟看百狮夺彩。

转眼间数锣鼓声越来越急,骤雨般催促着狮子上场。

五家杂耍班凑了五十只狮子,此时正远远立在江边各家竹竿下。富户们另寻的五十只彩狮踩着锣鼓声进了场。台前空地上群狮或痒痒、舔毛、抓耳挠腮、打滚、跳跃,将狮子演了个活灵活现。或腾跃扑闹踩球上桩。瞬间将咿咿呀呀的戏班唱腔给压了下去。

看热闹的百姓几乎将观礼台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踮脚尖伸脖子也不尽兴。叠罗汉的,爬树的各想高招。有性急的转身爬上了戏台。戏班没奈何只能停了戏,妆也不卸也在台上当起了看客。远处城墙上也挤满了人,离得远了些,却将下方码头动静看了个清清楚楚。

穆家班的人聚在自家旗杆下面。穿戴着狮子服的徒弟们面面相觑,瞅着班主穆胭脂的冷脸不敢吱声。少班主昨天离开,到现在都没回来。穆家班除了他,谁都没本事走这么高的索。班主一大早知晓他没回船,直接冲企图隐瞒少班主行踪的核桃发作了一番。

李教头不时踮起脚朝外张望着,急得满头挂汗:“少班主究竟去哪儿了?这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

“孽子!老娘当他死了!”穆胭脂恶狠狠地骂了声。

穆胭脂四十出头,长年行走江湖,鬓角已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她穿着件青色对襟短襟,裤脚利索地扎进了千层底黑面布靴里。腰间扎了根褐色腰带,挽着圆髻,打扮得干练利索。看着其他杂耍班鼓声急促,狮子已经朝着彩楼奔去,穆胭脂一咬牙对李教头喝道:“擂鼓!争不了头彩,咱们不能丢了亭中的彩球!”

李教头无可奈何地提起鼓锤,重重地击下。

穆家班的人知道等不到少班主了,赶紧戴好头套,玩着狮子争绣球的花活朝彩楼奔了去。

“班主,要不我上吧。”李教头一边击鼓,一边说道,“咱们收了林家的定银,这头彩非夺到手不可。否则穆家班的招牌就砸了。”

穆胭脂望着另外四家攀上竹竿踩索的狮子,不屑地说道:“风大索高,我看那四家上了索也走不了。从上面摔下来,那才叫砸了招牌。”

这时,四周响起一片震天的叫好声。刘家班的狮子在竹竿顶端摆出直立的姿态,狮头灵活晃动,踏上了空中的绳索。

场中的狮子都是两人舞一狮,高中走索的狮子是单人舞狮。只走索不难,难的是手脚同时攀着绳索演出狮子凌空爬行的动作。

绳索晃晃悠悠,看得人心都悬在了半空。攀高的群狮被高中走索的惊险一衬,顿时索然无味。下面群狮舞得再热闹,也难以将人们的注意力抢走。穆家班的狮子已舞到了彩楼前,也忍不住回头远望那四只在高空绳索上行走的狮子。

敲锣打鼓的汉子越发卖劲,双手将裹了大红绸的鼓锤轮得风车似的,直敲得看客的心咚咚直跳。

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刘家班那头狮子想将双脚直立改为四肢着地,两手抓实了绳索,双脚却踩空了,顿时悬在了空中。他手上用力,想荡回去。连在空中翻了几圈,也没能重新站稳。逗得看客们哄笑出声。

陈家班的狮子一开始就爬在绳索上,走得两步,就变成了四肢倒挂,抱着绳子往前攀。一不留神,戴头上的狮头掉了,露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又引来阵阵捧腹大笑。

不到盏茶功夫,另两家直接从绳索上摔了下来,被腰间绳子吊在了半空。虽然狼狈,又逗得围观的人哄笑不停。

李教头忍不住又高兴起来。他偷眼瞥去,见穆胭脂唇角上勾,更加卖力,将手中鼓锤轮出一片红影。

四家高空走索的狮子纷纷放弃。眼见头彩都没戏了。彩楼这边的争夺就精彩起来。几十只狮子在架子上腾挪躲闪,拉扯踢打,又将人们的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

“穆家班怎么还没人上去走索?”这时,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在李教头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请穆家班走索舞师的林府刘管事擦着满头大汗跑来,正竖起了眉毛,不满地喝斥着穆胭脂。

“刘管事,我家少班主他……”

“刘管事,我儿子他病了。”穆胭脂接过了李教头的话,赔着满脸笑容道:“江风这么大,上去也走不了索呀。您瞧其他四家的狮子不都栽下来了?烦您给林二老爷说个情。”说着,就将二两银子悄悄塞了过去。

二老爷与城中富商们打赌,在穆家班身上下了重注,特意架了这么高的索。穆家班不走索夺不到头彩,二老爷发作起来……刘管事打了个寒战,哪敢接银子,黑着脸道:“这么巧就病了?大运河上下谁不知道穆家班少班主走索乃是一绝?我家二老爷花重金请了穆家班来就为了夺头彩。他今天不走也得走!”

“刘管事,那四家杂耍班谁没有绝活?不一样栽下来了?何况我儿病了,手足酸软无力真走不了。”穆胭脂为难地求道,“穆家班夺不了这头彩。照规矩会退回全部订银,同时三倍赔偿贵府。”

刘管事听着退银钱的话,气得手直哆嗦,放了狠话:“穆班主,今天穆家班夺不了头彩,大运河上下就没有穆家班了!您仔细想好了!”

他狠狠地甩了衣袖,匆匆去了。

一旁击鼓的李教头听得分明,额头渗出了冷汗:“班主,怎么办?”

穆胭脂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去换戏服。”

从没见过班主走索的李教头吓了一跳,四十出头的妇人了,万一出个事可怎么得了:“班主,还是我去吧。”

“你腰伤未好,我去。”

多少年没亲自上过索了,穆胭脂叹了口气,从旁边箱子里取狮子服。看到另外四家杂耍班主吃惊兼看热闹的眼神,她更加气恼,咬牙切齿地骂道:“混小子,有种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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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穿着狮子服,拿着狮子头套,奋力地挤开面前的人群:“让让!滚烫的茶水当心伤着您呐!”

趁人们躲闪之机,他猫着腰像泥鳅一样瞅着缝隙往前窜。人太多,他一时没留意到手中的狮子头套碰到了一个人。

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铁塔般的人物,将去路挡了个严实。紧接着头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小子,你瞎眼了?”

身旁又一个紧张的脆音响起:“公子爷,伤着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