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我!”无涯气结。

也许,一直是自己刻意结交,存心走近她。她只是不想得罪自己罢了。可是她为什么要从面具人手里救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找药治病?无涯脑中一片迷茫。

既知自己对穆澜生出了好感,何必再去深究这些问题?他叹了口气。明天就打发她离开吧,眼不见心不烦。也许时间长了,他就不会再对这个少年有所牵挂。

第70章 刺心

晚间最后一次针炙过后,穆澜跟着进了方太医的房间,嘻皮笑脸地套话:“老大人,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您给指点一下?免得晚辈无意中得罪了。”

年轻的皇帝看似羸弱斯文,心思慎密。穆澜进京不久,就怀疑起她的性别……如果是个儿子,他鼓励穆澜靠近皇帝。那是条捷径。然而现在的穆澜走上了一条布满陷阱与杀机的路,九死一生。

方太医对杜之仙起了怨怼之心。叫穆澜来找自己,难道他就不能替她做稳妥的安排?不对,杜之仙老谋深算,国子监里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穆澜不得不去。

如今只能让她离皇帝远一点。知道无涯是皇帝,穆澜还愿意离开吗?她连国子监都敢去,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事呢?一念至此,方太医推开了窗户,抚须观月:“今晚月色不错啊。穆贤侄,不如与老夫手谈一局?”

方太医很明显是偏着自己的,却不肯透露无涯的身份。穆澜仍不肯死心。

她的脑袋摆得像波浪鼓,一听下棋就头痛:“晚辈是只臭棋篓子,还是睡觉去吧,免得坏了老大人的兴致。明天无涯公子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晚辈也该告辞了。”

“也好。”

先前方太医很是积极地劝她接近无涯。穆澜试探了一句,这老头居然改主意了。她想起了把脉一事。方太医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她胸口扫过。这也是只老狐狸啊。老头儿看人的确准,方太医果然肯替自己隐瞒。这算不算进京城后的一大收获?找到一个同盟,穆澜很是开心。

瞧见她惊喜的笑容,方太医怎么也忍不住了:“贤侄切不可得意忘形。”

前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忘形二字。

穆澜听着有些警醒。进京没多久,和无涯接触也不多。他就能起疑心。将来进了国子监,岂不是步步踩着刀尖过日子?她干笑道:“晚辈归心似箭,不如现在就去告辞。明儿早起就走。”

听得进劝告就好。方太医抚着颌下胡须老怀大慰:“甚好。”

一个许玉堂,一个谭弈能将京城小娘子们迷得当街掐架。换做无涯抛头露面,京城的世家千金,豪门闺秀还不知道会如何痴迷。穆澜觉得,无涯连公主也娶得。

而她,不仅要继续装臭男人。还是个走江湖玩杂耍的出身。难怪方太医瞧出性别后,就盼着自己离无涯远一点。

还好现在做男人打扮。换成女子,春来那小子还不从门缝里将她瞧扁了?穆澜脸上挂着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她打定了主意,走到正房外就不再进去了,和在门口守卫的秦刚打了声招呼,冲里面拱手道:“在下离家甚久,家中母亲尚望门守侯。无涯公子日渐康复,在下这就告辞。明天一早就不来辞行打扰公子休息了。”

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为什么不进来呢?无涯有种想掀起门帘再瞧瞧穆澜的冲动。那丝不舍缠绕在心间。以后,那个穿着狮子戏服,神采飞扬去夺头彩的少年只存在记忆中了。拉着他跳墙跳窗不客气用豌豆黄堵他嘴的少年,再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她和林一川打闹嬉戏,那种肆意的快活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想着让人心生嫉妒。

然而不舍也要舍。他是皇帝,他绝不能对这个少年再起半点绮思。人生如若初相见。如果重新与穆澜认识,无涯想,他绝不会刻意接近穆澜。

她的笑容太勾魂。

无涯盯着那枰棋语气淡然:“既如此,我便不送了。春来,赠穆公子诊金千两。”

“这……太多了。”穆澜吓了一跳。御医出诊,能收五十两诊金是行价。无涯居然给一千两。银子多得没地方花了?

无涯就等着这句话呢,冷而高傲地说道:“那碗药汤来得及时。我的健康岂值区区千两。”

只差没明说我身份高贵,伤根毫毛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穆澜心如明镜。

她突然很想笑。一个出身富贵,一个出身高贵。林一川指着鼻子骂她穷光蛋。无涯骂不来这种话,拐弯抹角表达的意思也一样。林一川是赌气,静月般美好的无涯说这样的话,是想赶她走了吧?

她主动辞行,是一回事。

被人赶走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她懂事。后者……滚你大爷的!想不想攀高枝是我的事。你拿银子来恶心我,就是你不对了。穆澜敢揍林一川。对无涯只有言语如刀。

“如果无涯公子多生几场病,在下岂不是发财了?”穆澜嘀咕着,声音却不小。

正拿着银票递给她,春来听到这句话气得小脸儿都扭曲了。不等春来反应过来,穆澜已经从他手里将银票抽了出来,对着灯笼看上面的官府印鉴:“啧啧,一千两啊。”

秦刚颇有兴趣地看着穆澜。她的动作神情表现极其自然,眼神贪婪喜悦。实足一个眼界浅薄的贪财之辈。这个少年越看越有趣啊。

没把人气着,穆澜的话却让无涯气不打一处来:“收了诊金,穆公子当知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

她一定会气得再不肯和自己结交了吧?

哦,还包括封口费?穆澜将银票卷成一团小心收好,一本正经说道:“无涯公子放心,在下的嘴紧得很。这两天在下就没见过您。将来见着,也权当不认识。”

那句权当不认识一入耳,心间就起了薄薄的一丝酸楚。可恶!可恨!无涯冷冷说道:“你且记住。你敢在考试中作弊,我定抓你。”

我都是众目睽睽盯着的靶子了,犯不着冒险。穆澜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快活:“有这一千两,够在下花一阵了。犯不着去当枪手。告辞了。”

敢情她是冲着这一千两才不想帮人作弊赚钱的?无涯气结,一掌拍在了棋枰上。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穆澜当没听到房中稀里哗啦的声响。她揣着银票哼着快活的小调回厢房睡大觉去了。

门口的秦刚和春来听到声响面面相觑。

“白天不还好好的?”春来翘舌,贴着秦刚的耳边嘀咕。

秦刚也纳闷。皇上对穆澜的态度怎么就变了呢?

春来的八卦之心高涨:“难不成她下棋赢了皇上?”

“别说了,赶紧进屋服侍去。”

春来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了房。却见无涯已经拉过被子盖着,面对着窗户睡了。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收拾好落在地上的棋子,端了棋枰出来。当着秦刚的面长长地透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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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两更。

第71章 黄雀

见到春来手里端着的棋,秦刚脑中灵光一现。他上前揭开了棋盒的盖子,各拿出一枚云子来。

春来莫名其妙看着他。秦刚没有理踩,另叫了名侍卫守在正房门口,转身进了自己的厢房。

炕桌上摆着两枚从棋盒中拿出来的云子。秦刚将罗汉壁处捡到的那一小片拿出来摆在一起。他就着灯光细看。同样圆润的边,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宝蓝色光。秦刚感觉颈后像有人呵了口凉气,冷汗攸地淌了出来。

“珍珑。”

他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东厂连续被刺客所杀,每死一人,身边皆会发现一枚刻着珍珑二字的黑色棋子。

而这枚残缺的云子,却是白色的。失去的另外一大半,上面是否也刻有珍珑二字呢?

皇上说是失足。穆澜说从二三十丈的高处跃下是和皇上开玩笑,不小心摔进了水潭。皇上也许什么都没看到。穆澜真的没有瞧见吗?秦刚大步出了房间,盯着穆澜住的厢房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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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村里的公鸡打了鸣。穆澜收拾妥当进马棚牵了马。

“穆公子。”秦刚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拦在了马前。

穆澜无意再和无涯的人过多交往,抱拳笑道:“秦统领,后会有期。”

一枚锦衣卫的腰牌伸到了她面前。秦刚轻描淡写说道:“收下这个。你就是锦衣卫的暗探了。”

“在下要进国子监,将来要参加春闱,入仕为官。抱歉。”这烫手的东西穆澜可不敢收。

秦刚没有让开道,轻声说道:“不收也可以。你告诉我罗汉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穆澜开口,他摊开了手掌。掌心放着一枚白色云子,还有半片切下来的云子。穆澜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面具师傅斩得太巧,这小半片云子上没有珍珑的刻痕。秦刚能从这半片云子上猜到素来出现在黑子上的珍珑很正常。却给了穆澜极好的机会。

她望向漆黑的正房,悠悠然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了不算。你家主子说了算。”

让她隐瞒看到面具师傅的人是无涯。秦刚生出疑心,自然由无涯去回答最为合适。

意思是皇上也瞧见了。皇上为何不告诉自己?瞬间秦刚就明白过来。皇上遇刺兹事体大,自己也兜不住。一旦要追查,自己和随行的锦衣卫都会被停职审讯。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他们。秦刚感动不己。

穆澜笑了笑:“在下收了无涯公子一千两封口费。很讲诚信的。相识一场,替无涯公子挡下这玩意儿,算不得什么。”

秦刚倒吸口凉气。珍珑刺客竟然潜进了被自己封锁的罗汉壁。还差点用这枚棋子杀了皇帝。他肃然抱拳:“多谢穆公子。”

谢她救了皇帝。也谢她救了自己和随行的锦衣卫。

反正将来都要和面具师傅过不去。穆澜顺溜地栽赃到面具师傅身上。她也没说谎啊,布下珍珑局的珑主大人就是面具师傅。

“告辞。”穆澜牵着马朝院门走去。

秦刚很是舍不得这个人才。他想了想追了过去。

“如有需要,可凭这腰牌到宫门找禁军给秦某带个口信。”

不加入锦衣卫,多了面防身腰牌,穆澜这次接得极为爽快。

正房的窗户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缝。月亮还没有落下,清辉洒落在地上。院门口灯笼的光晕下,穆澜利索地上了马,笑着朝秦刚和侍卫们抱拳行礼:“再见。”

凌晨的蹄声清脆远去,踩在无涯心间。他不舍地站在窗间。

“皇上,奴婢去叫穆公子回来?”皇上舍不得穆公子,不如叫他回来好了。春来年纪小,想得简单。

黑暗中,无涯看过来的目光令春来软了双膝,一巴掌抽在自己嘴上:“奴婢多嘴!”

他对穆澜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无涯轻轻一叹:“我信任的人不多。管好你的嘴,你的命才能长一点。”

无涯上炕睡了。留下春来独自跪在黑暗中。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委屈。他都是为着皇上好啊。舍不得就叫穆公子随行侍侯,有什么不对吗?电光石火间,春来惊出了一声冷汗。那是穆,公,子,不是穆娘子。他嫌命长了,敢撺掇主子找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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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在灵光寺外下了马,天边刚起一层鱼肚白。

那枚云子被面具师傅削成了两半。秦刚找到一小片,她决定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串在红绳上的另一半。

穆澜本来穿的就是僧衣,有心掩人耳目,去禅房偷了顶和尚的帽子戴上,拿了柄扫帚装成了扫地僧。

天色尚早,后山罗汉壁处空无一人。穆澜扫着地上的松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刀削飞,另一半会落在什么地方?

她慢慢靠近了罗汉壁。红绳系着的另一半比那一小块更醒目,秦刚却没有找到。难道是落进了水潭中,没被秦刚发现?

穆澜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朝水潭里望去。

潭水清亮,只有丈余深。她顺着水潭边打扫,目光一点点搜寻着。

直搜到靠近悬崖的地方,一点暗红色从视线中闪过。穆澜大喜,左右瞧着无人,跳了进去。

她从鹅卵石下扯出了那根红绳,看到了那枚夹在石缝中白色的云子。穆澜松了口气,爬上了岸。冰冷的水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她不敢再停留,施展起轻功,沿着来时的山道一溜烟去得远了。

绝壁顶上,一块瞧上去像山岩的东西动了动。林一川掀开灰鼠里褐色面的斗蓬,露出了脸。

他翻了个身,躺在毛毡上,双眼熬得通红,胡茬都冒了出来:“小祖宗,你再迟来一天,我真呆不下去了。”

这么要紧的东西,她居然迟了两天才来找,真是笨啊!不过,那左顾右盼贼兮兮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穆澜很可爱呢?

如果有一天穆澜还换上那身嫩如春色的裙子,再蒙着面纱对自己高傲冷漠着。突然被他叫出名字,她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吓得腿软抱头鼠窜?

“哈哈哈哈!”

林一川想着就笑了起来,忘记了守侯两天两夜的劳累疲倦。

旁边盖着同色斗蓬的雁声被他的笑声惊醒,掀起斗蓬,也是一脸憔悴,笑容哭也似的难看:“少爷,大清早的,你别笑得这么碜人行不?”

林一川踢了他一脚:“起来,回家了!”

听到这句话,雁行骨碌爬了起来:“穆公子真的来了?”

“来了。贼眉鼠眼地扮成了扫地僧。嘁!还是没能逃过爷的法眼!”林一川不无得意地说道,“完壁归赵。总算把这烫手山竽悄无声息还给她了。”

从此,他就成了在暗中窥视她的人。

林一川越想越开心,把对方的底牌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小穆,这一次无论你赌什么,你都会输给我!

林一川没有告诉雁行,穆澜是出现在杜家的那个女子。这一次,雁行完全理解不到自家公子的用心:“少爷干嘛非要悄悄地还给她?咱们拿着这么一个把柄,想怎么用她就怎么用她。珍珑不是与东厂为敌吗?咱们不好做的事让她去办。”

“她会先杀了你家少爷灭口!你两天没睡就和燕声换过脑子了?”林一川没好气地说道。

朝阳终于染红了天边那一线鱼肚白,橙色的光洒落在绝壁之巅。林一川俊朗的脸上染着蓬勃朝气。

当初想进国子监是想握权,让林家也成为官宦人家。有一天不再受东厂锦衣卫官员们勒索威胁。如今,穆澜的秘密。穆澜的目标。穆澜的一切都吸引着林一川。他觉得和穆澜进了国子监的生活一定会很开心很好玩很刺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爷要做的就是那只雀……阿嚏!冻死我了!快走!”

雁行卷好毛毡负在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

跟在林一川身后下罗汉壁,雁行想起了燕声曾经的揣测。他狐疑地望着林一川的背影想,难道公子真喜欢穆澜那样的少年?

老天爷啊,少爷可是林家大房的独苗!进了国子监,不能带人服侍,那里面还上千个像穆澜一样的少年!雁行感觉到肩上压下了一副重担。

第72章 留京

杂院里乱糟糟的。穆澜回来的时侯看到好几个陌生人抬着箱子离开。她急步进了门,正看到李教头将他的那柄飞叉交给一个人。

穆澜想到荷包里还有一千两银子,沉住气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班主回来了?”李教头从中人手里接了钱袋,满面笑容地说道,“班主决定留在京城不走了。穆家班以后不卖艺了。”

“什么?”

她离开几天,母亲竟然决定解散穆家班。不卖艺,二十来口人的嚼用从哪儿来?穆澜惊奇地想,母亲该不会有千里眼顺风耳吧?知道无涯给了自己一千两银子。

穆胭脂正谈妥了价钱,笑容满面地送了买家出来:“您慢走!”她眼尖地见着了穆澜,高兴地冲她招手,“进屋,娘有话对你说。”

进了正房,穆胭脂往炕上坐了。穆澜向炕桌旁的周先生打了个招呼,迫不急待地问道:“娘,你这是唱哪一出?”

穆胭指拉了她在身边坐了,笑着说道:“娘想过了。你要进国子监读书。读出来就能当官……”

哄鬼去吧!穆澜直接打断了她:“说重点。”

气得穆胭脂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这些年沿着大运河卖艺。赚的银钱也就够嚼用。娘打算卖了船和家当,在城里开个铺子做点营生。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累了。”

“在京城开铺子做营生?您会做生意吗?隔行如隔山。船和家当都卖了,铺子亏了钱,班里二十几口人怎么办?”

这时周先生拨完最后一颗算珠,在帐本上记了数,抬起头说道:“一共卖了八百四十三两银。加上咱们的老底子,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六两现银。”

卖艺这么多年,把家当全卖了,就攒了这么多。还不如无涯和林一川随手扔出的散碎银子。穆澜有点心酸:“娘,京城的房子不便宜。多少京官都买不起房,只能赁公房住。这一千多两银子在京城能买房租铺子吗?”

“够!”穆胭脂拍着大腿笑道,“也是赶巧了,这座大杂院的房东要回江南不租了,找中人卖房子呢。娘一听吧,把这间院子买了,临街的墙拆掉,将倒座改成铺面。前店后院的,正合适。和李教头周先生一合计,都说好。”

周先生笑道:“这院子看着杂乱破旧,地方还挺大。够咱们住了。重新修葺一下,就是个方正的二进院子。后面有个小花园,有口甜水井。价钱也合适,一千两就立契。自家的丫头小子跑个堂打个杂也伶俐。”

“有自己的房子,就在京城站稳脚跟了。”穆胭脂热情高涨,已经打算好做什么营生了,“修整好房子,余下百来两银子开铺子用。就卖馒头面条。大家伙都有把子力气,合面也筋道。”

周先生呵呵笑着收了帐本,把地方腾给了母子俩。

穆澜送了周先生出去,回来时将门关了,脱了鞋上炕:“娘,您这是不放心,想在京城盯着我行事是吧?”

周先生不在,穆胭脂也不瞒她了:“好不容易盼到你进国子监。让我再离开带着穆家班卖艺,我这心里牵挂着。澜儿,娘留在京里,你也有个落脚处不是?”

穆澜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想的却是别的事:“娘,我进国子监如果身份暴露,你们全留在京城,想陪着我砍头啊?”

这句话让穆胭脂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娘陪你去菜市口就是。李教头和周先生又不是咱家亲戚,那些丫头小子都是买来的,想必也连累不到他们。”

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肯定是砍头的罪。会不会将穆家班所有人都砍了头,这得看朝廷如何判了。

“要不,您一个人留下,把穆家班交给李教头和周先生吧?”

穆澜想过有一天身份暴露,就遁逃出京。母亲这个决定,却断了她的念想。她总不能一个人逃了,让穆家班二十几口人被官府捉去顶罪吧。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

“船和家当都卖了。李教头和周先生也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走江湖卖艺了。”

穆澜又不是没看到李教头和周先生高兴的模样。母亲打定主意,死也要留在京城。穆澜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无涯给的那一千两银票放在了炕桌上:“娘,你拿着这笔钱去京郊买点田,建几间房子,让李教头带些人去经营。狡兔三窟,做个准备。如果万一我出事,你们就赶紧出城,也有个落脚藏身的地方。”

穆胭脂见她不反对自己留下来,喜得直点头。猛然又想起她说的一千两,拿了银票细看:“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趟出门救了个有钱人。赠的谢礼。”穆澜轻描淡写说道。

有了这张银票,穆胭脂底气十足,穿了鞋下炕道:“娘这就让周先生找中人去。回头娘下厨给你做两个菜。”

看到母亲这样高兴,穆澜长长叹了口气。她躺在炕上,捏着那枚残缺的云子,又拿起秦刚送的锦衣卫腰牌。只觉得累。

秦刚说,若有事可执腰牌去皇城禁军处寻他。无涯难道住在宫里?没有分封出京的藩王?还是……穆澜不敢想下去。

“澜儿!林家大公子遣人来了!”门外传来穆胭脂带笑的声音。

林一川?穆澜这才想起,带回来的包袱里还有林一川那件玉带白的锦裳。找人登门讨衣裳来了?她坐起身从炕柜里找到自己的包袱。从杜家带了三百两银子出来。穆澜心疼的拿了张百两的银票出来。

来的是燕声。他带了片扇猪肉一腿羊肉,一袋面一袋米一桶油。装了半车。

丰厚又实用的礼让穆胭脂欢喜得不行,请了他在堂屋坐了,亲手端了大叶子茶奉上:“大公子太客气了。听说国子监不让带人侍侯,叫我儿子去侍侯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