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起良看在眼,继续说道:“只要你作证。皇子平安,皇一定会饶恕你。”

能得到先帝赞赏,遣去许家侍侯贵妃。进宫之后又得贵妃宠信,成为她身边的两大女官之一。梅红大胆心细,为人机敏可见一斑。此时静下来一想,她摇头反对池起良的意见:“池大人,皇后娘娘过世时,贵妃娘娘已经安排医婆去了乾清宫面圣。皇刚闻听皇后怀的是怪胎。您抱着这孩子去面圣,谁会相信娘娘死后还能生下孩子?”

“可是这孩子明明是……”池起良闭了嘴。

他既然能为刚死的孕妇接生。为何不在皇后娘娘过世时全力施为,偏要藏起来,等到夜静无人时才动手?

梅红继续说道:“算是奴婢愿意作证。您为皇后娘娘接生时,奴婢在贵妃身边侍侯。奴婢的话也无法证实这孩子是皇后娘娘的遗腹子。所有人都目睹娘娘难产孩子亡于腹。谁会相信您的话呢?”

池起良苦笑道:“为刚死去的足月孕妇接生本来靠运气。谁也不知道孩子是否还活着。”

还因为皇后娘娘的神情让他直觉的认为有人不想让皇子活着。梅红的话点醒了池起良。抱着这个孩子去面圣,先不说能不能见到皇。算见着了,贵妃绝对不会让皇相信这是皇后的亲子。还能反诬自己违禁潜入坤宁宫抱一个婴儿来混淆皇室血脉。这个罪名足以诛灭池家九族。

池起良此时才发现,先前想偷偷为皇后接生,生下来是死胎便罢了。胎儿活着再告知皇帝的想法实在天真。

“池大人。娘娘给我的时间不多。她的人很快会来乾清宫。发现皇后腹没了孩子,再发现咱俩出现在乾清宫……咱们根本见不到皇会死!池大人,该怎么办?”

如果前来查验,发现皇后腹已无胎儿,定会封闭宫禁搜索。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违禁留在坤宁宫,便是死罪。

池起良当机立断:“这孩子,只能偷偷送出宫去。交到陈家人手。他本是捡来的一条命。将来再想法子为他明证身份。先离开这里。”

梅红将婴儿小心放进食盒里,目光落在地毯那截血糊糊的猫尾。

池起良压低声威胁道:“你敢动心思我现在杀了你!”

“不不,奴婢不是想加害小皇子。”梅红突然下定了决心,“奴婢带着小皇子逃出宫去。留下来,知晓这天大的秘密难免会被贵妃灭口。这宫里,奴婢实在不想呆了。大人,您想保娘娘清白还是保住小皇子的性命?”

池起良被她说得愣了愣,目光落在那截猫尾,这才反应过来。贵妃的毒计是想让皇后成为妖孽,彻底受先帝嫌恶。已经换大礼服的皇后,不会再重新换衣着装。只要前来察验的人看到这截剥皮猫尾,不会再仔细验看皇后腹是否还有孩子。小皇子安全了。反之,皇后腹胎儿消失的秘密保不住了。

他心一横跪下朝皇后行了大礼:“娘娘,为了小皇子,臣冒犯了!”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的秘密,想必皇后娘娘宁可遭受污名也在所不惜,不会怪罪于他。池起良快速布置好,和提着食盒的梅红朝西角门狂奔离开。

许贵妃算想杀人灭口,也不会让梅红留在坤宁宫。西角门果然虚掩无人。两人刚离开,碰撞得哗啦作响甲胄声在夜色响了起来。一片火把灯光包围了坤宁宫。

没过多久,谭诚捧着一只盒子从宫走了出来。他的脸被灯火映得分明。夜色里传来他淡然的声音:“皇口喻,坤宁宫人侍奉不周,全部处死!”

缩躲在黑暗宫墙外的池起良与梅红听着坤宁宫隐约传出的哭叫声,面白如纸。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浮起了鱼肚白。宫门缓缓开启。

皇帝卧床不起。池起良已站在乾清宫的偏殿,混在焦头烂额的御医讨论着皇帝的药方。

梅红凭借贵妃宫里的腰牌带着孩子出了宫。

有心注意贵妃宫情形的池起良在数天后听到了梅红坠井身亡的消息。池起良胆战心惊,却意外平安无事。只是再没有了那个孩子的消息。是死是活,他并不知晓,也不敢打听。

陈皇后怀的是怪胎,难产身亡的秘密被皇帝掩盖过去,从此厌了陈氏。一年后立了贵妃为后。陈氏一族渐渐式微。

池起良记下了这件事情,将秘密埋在了心底。

……

“大人年轻时的恋人。我的父亲。我池家满门,都死于同一个秘密。”穆澜眼瞳飘浮着愤怒与悲哀。

两行清泪滑落,陈瀚方闭了眼睛。

十几年来,他日夜所思之困惑,如今悉数释疑。

他不难猜测,当年于红梅带着陈后遗孤出宫,不打算再回去。不出意外,定是被许家人找到。为掩人耳目,又将她擒回宫里,推进了井。

他突然感觉胸腔里的心被一股力量绞紧。心紧绞痛之时恨意顿生。是许太后杀了他的女人。是许氏一族毁了他的幸福。

陈瀚方抬头注视着穆澜:“池院正想让梅红抱着皇子去陈家。她是贵妃的人,陈家人不见得相信她。所以她出宫后定为皇子另寻了个地方安置。我想,她只有一个去处。”

“可惜梅于氏痴傻了。她身边也没有孩子。是死是活,无从知晓。”穆澜并不纠结这件事。她盯着陈瀚方道,“前情往事大人都已知晓。大人会出卖我换取平安富贵吗?”

如果没有于梅氏姑侄,他早成了黄土下的白骨。陈瀚方的目光清正平和:“你来找我,定有所求。”

总算没有找错人。否则她只能杀陈瀚方灭口。穆澜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在下,只想求一个公道!”

为何凶手能高高在安享荣华富贵。父亲忠心耿耿,冒险为死去的陈皇后池接生皇子,依先帝之意熬煮回春汤,到头来池家满门无辜却遭灭门?

她要求一个公道!

第235章 林家人

进了腊月,眼瞅着年关将至,江南扬州的林家老宅却难见半分喜庆。穿着青布厚袄的下人们纵然在做事,也忍不住朝银杏院的方向瞅几眼。

一入冬,大老爷再次卧床不起。郎说大老爷已经时日无多,林氏族人在二老爷的陪同下频繁出入银杏院。下人们心里想着同样的一个问题,大老爷过世后,林家主事的人还会是年轻的大公子吗?

林一川坐在银杏院里假山的归来亭顶。他坐得极其闲适:双腿随意搭在斜瓦,往后仰着,胳膊肘撑着屋脊。仿佛在欣赏着风景。

亭下,燕声抱着剑缩着脖子,时不时吸吸鼻子,跺一跺冻僵的脚。雁行不阴不阳说少爷喝点冷风,心里会舒服点。燕声却不想跟着雁行躲屋里取暖。这种时侯他怎么能不陪着少爷呢?

燕声只盼着银杏院里的客人赶紧走。少爷不用在亭顶吹风,他也能进屋暖和暖和。

风卷走了浮雪,露出的青黑色屋脊像一笔笔墨痕,安静勾勒出一幅水墨长卷。林家庭园真美!这么美的地方怎的涌来一堆讨人厌的苍蝇?林一川无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人影出没,随手从身边捏了团雪,朝着正院屋脊的浮雪砸了过去。

“啪!”

轻响声后,瓦的浮雪簌簌落下。刚巧不巧地落在才走出正房的林二老爷父子身。

冰冷的雪落进了脖子里,冻得林二老爷哆嗦了下,转头大骂:“怎的不把雪扫干净?我大哥还没死呢!”

落后一步的林一鸣拍落肩头的雪,眯着眼转头扫视着回廊垂手站立的下人们,哼了声道:“我大伯父还没死呢!这些刁奴如此懈怠!这银杏院没个长辈撑着规矩都散漫了。”

随后步出正堂的林氏族人纷纷点头应和起来。林二老爷听着恭维声,又高兴起来,拱手道:“天寒地冻,劳烦各位前来探望。还请去花厅饮杯热酒暖暖身子。”

说着呼喝着下人去备酒席。俨然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

林一川心尖尖被掐了一把,疼得蹙紧了眉。我爹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父子俩口口声声咒他死了?他抓起身边的雪,左右开弓朝林一鸣砸了过去。

“哎哟!哪个王八蛋敢打本少爷!”林一鸣连续被砸了三四个雪团,狼狈得抱头大叫。

林二老爷定晴一看。还没等他开口,眼前影子晃动,林一川已跃下归来亭,站在了他面前。他胼手一指,未出口的骂声变成了无奈:“一川呐,你都十九了,还这么顽皮?”

顽皮?林一川想翻白眼。他十岁起跟在父亲身边见林家管事,十五岁接触林家生意。不知道顽皮两字怎么写了。

有位年长老者将拐杖往地重重杵下:“不在你爹床前侍侯,却还有心情玩雪砸你兄弟,太不像话了!”

林一川惊喜地躬身行礼:“哎哟,九老太爷!前些天听说被你儿子赌输了二百亩地气得下不了床,那可是您家最大的一块良田呢。侄孙正想着去看您,您来了。想必我二叔帮着您将那二百亩地赎回来了?”

九老太爷面色一僵,轻咳了几声掩饰。林二老爷笑着扶住了他:“同宗同族,自当守望相助。怎能让祖业落于外人之手。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一番话让族人们夸起了林二老爷。九老太爷僵硬的脸也和缓起来。

林一川暗嗤笑着,一步又迈到了林一鸣身前:“想和一鸣开个玩笑,没想到一鸣正好把脸凑了过来……来,让堂兄看看,伤着没有。”

这是开玩笑?去你妈的开玩笑!林一鸣把脸凑了过去,讽刺道:“幸亏堂兄是开玩笑,否则弟弟这张脸可毁了。”

“啪!啪!”

手拍在林一鸣脸发出啪啪的脆响声。林一鸣的脸迅速转红。他目瞪口呆看着林一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敢打他?!

林一川拍了几记,叹道:“还好还好,果然皮厚,没有毁容。否则各位长辈都要责怪一川了。”

林一鸣大怒,正想回骂时,被林二老爷拦住了。父亲的眼神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他哼了声,心想等再过些日子,看你再怎么嚣张跋扈。这么一想,竟然隐忍了下来:“九老太爷,各位叔伯莫要放在心。这边请。”

风度翩翩地请了林氏族人们去吃酒席,当林一川不存在。

林一鸣难得的稳重,此时连袖角甩动的幅度都仿佛在告诉林一川,人家正骄傲着得意着,但为什么?——是不告诉你。直把林一川看得翻了个白眼,头斜斜抬起,只舍得透过眼缝里去瞅林一鸣那讨嫌样了。

这时跟在后面的林二老爷帮儿子又补了一刀。他经过林一川身边时,一片真诚地说道:“一川哪,二叔并非想抢家主之位。祖宗的规矩在呐,你莫要以为二叔是趁火打劫。等你及冠,家主之位还是你的。”

说罢负手迈步。带着二房的下人离开了。

“呼,呼,呼,呼。”

拳脚在空气打出数道风声。想象着林二老爷父子在拳下的惨样,林一川憋闷的胸口总算轻松了不少。

不知何时雁行出现在他面前,手提着一个食盒。林一川接过来,语气轻快地叫了声:“爹,儿子给您买老四海的早点了。您爱吃的煮干丝!”

林大老爷虚弱地躺在床,瞧着儿子进来,唇边溢出了一抹笑容。

父亲枯瘦如藤,面色腊黄,眉宇间那层灰蒙蒙的死气显而异见。林一川心里又难受起来,蔫着脑袋走了过去,叫了声:“爹。”

“林家祖宗积下的产业太大,怕被不肖子孙败了家,的确定了条规矩。家主需及冠之后才能担任。免得年纪太小,撑不起诺大的家业。林家数代也没像老夫如此,年近花甲才得一幼子。”林大老爷顿了顿,逗着儿子,“你二叔请了族的长辈抬出这条规矩,你怕了?不过一年而己,难不成你此前的布置还掣肘不了你二叔?怕他成了暂代家主,将来夺不回这家主之位?”

“算二叔真成了家主,我也照样能把家主拿回来!”林一川冷哼出声。

林大老爷笑道:“有这自信,先前垂头丧气作甚?”

不过是想着你病重怕你突然不在了。林一川故意撇嘴道:“现在不能把二叔父子轰出去,憋得慌呗。”

林大老爷放声大笑。才笑得两声,猛烈地咳了起来。慌得林一川给他抚背顺气,好一阵林大老爷才喘着气缓过来。林大老爷感觉到身体的力不从心。他是真的不行了。他望着林一川,心里涌出阵阵不舍:“一川呐。”

“我在呢。”林一川给他掖了掖被角,握着父亲枯藤般的手道,“您睡会吧。我守着您。”

应付那堆苍蝇,父亲应该很累了。

林大老爷疲倦极了,却害怕一闭眼再也醒不过来。他望向槅扇门口垂手隶立的青衣管事,嘶哑着唤了他一声:“林安,你过来。”

林安沉默地走到床前,掀袍跪了下去。

“磕头吧。”

“是。”

若不是握着老父亲的手,林一川差点跳了起来。最得父亲信任的人竟然是年轻的三等管事林安?他紧抿着嘴,生受了林安的大礼。

林大老爷去了件心事,松手阖了眼睛:“爹睡会儿。”

林一川放下了半边帐子,看了眼林安,默默地退到了外间。

第236章 看戏的人

他坐在厅堂正的罗汉床。林安恭敬地垂手站着。林一川仔细打量着林安。在他印象,林安是前年才提拨到银杏院的三等管事,在银杏院的一群管事并不出色。今天留在内堂侍奉父亲的却是他。前年?他心微动。这么说,林安是父亲当时病倒之后才到银杏院的?

“大公子。小人的父亲是思危堂的堂主。”

这句话让林一川扬了扬眉。林家产业大,明面的生意由各处掌柜管着。暗建有思危堂,专事监督之职。思危堂的人都是家奴,一代传一代,世代忠于林家。燕声的父亲也是思危堂的人。所以林大老爷信得过燕生,自幼让他陪在林一川身边。

林大老爷从思危堂选了林安,让他忠于林一川。这意味着林安将来也会从其父亲手接管思危堂。

“去查查,二老爷最近除了联络族人,还做了什么?”林一川也没客气,直接下了令。

“天寒地冻,二老爷除了去几位老辈儿家拜访少有出门。二公子自京回来后常去凝花楼喝花酒。楼里新来了位娇容姑娘,极得二公子喜欢。”

林安随口报出二房父子的行踪。听去倒没什么异常。可林一川却冷笑道:“林一鸣前些天去城外赏梅。出了城到了码头,在一艘商船盘恒了半日。”

一抹亮色从林安眼闪过,他像是才想起一般,抱歉地说道:“公子提起,小人也记起来了。那是十天前的事。那艘船是从京城来贩货的商船。船有一人与来过林家的谭弈谭公子长得颇为相似。”

等他说起,林安才似突然记起。这位未来的思危堂主虽然磕头认主,却也傲气。要看自己是否真有本事做得了林家的家主。林一川看明白林安的试探,懒得和他较劲,思忖道:“九老太爷等族长辈这几天突然前来探望父亲……捡出条祖宗规矩逼着父亲让二叔暂代一年家主。选的时机不错。东厂有备而来,定要扶二叔做傀儡了。”

年关前各处产业已经交账封了账本。没有给林一川半分拖延交账的理由。在林一川手,去年各处的账目清清楚楚。这时侯林二老爷暂代家主,清闲自在得很。

主仆二人交换了下眼色,均明白各自的想法。京有人撑腰出主意,所以二老爷才选了个这么好的时机开始行动抢夺家主之位。

林一川有点心疼,苦恼地说道:“钱多了扔水里砸的水花都响。打狗都心疼扔的是肉包子啊。”

林安嘴角抽了抽,心想天底下的财主都一样吝啬,扔只肉包子打狗都舍不得。

能动的金银早被父亲和他转走了。为防东厂觉察,南北十六行的生意没有停,柜的流水不过能勉力维持运转。林二老爷一旦接任了家主之位,南北十六行的生意算做不走,仍然是一大笔产业。再加林家摆在明面的铺面与田庄,由不得林一川不心疼。

想让东厂一口汤都喝不着,绝无可能。但哪怕让东厂夺走一间铺子一亩田,林一川也觉得愤怒不舍:“尽力而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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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冬天北边风景好。”潭弈紧了紧皮袍,悠然叹道。

竹溪里的竹林松柏依旧苍翠。竹叶像一叶叶小舟托着白雪,白绿相间,分外精神。

谭弈和梁信鸥不请自来。令人在池塘边的平台搭了个草篷,正煮酒赏雪

“杜之仙前院像村居,后院布置得清雅。冬季这一池残荷也颇有雅趣,墙角老梅开得精神。只是对面那块像是缺了点什么。”谭弈随口说道。

梁信鸥指着对面空出来的一块道:“公子好眼力。下官记得那处原来种着一株丹桂。后来被移到杜老头儿坟头了。”

“原来如此。”谭弈点了点头,又有些好,“杜之仙从前不是喜欢梅花么?据说他年轻时常去苏州虎丘香雪海小住,只为欣赏十里梅花怒放的盛景。怎的穆澜不将墙角那株老梅到他坟头去?”

发现穆胭脂是陈丹沐之后,梁信鸥对这件事也猜了个大概,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杜之仙对陈皇后这般尊敬。陈皇后的闺名含有丹桂二字。陈后难产过世,许贵妃做了皇后,许家权势渐重,陈家自然……嘿嘿。杜之仙为内阁大学士之时,因证据确凿亲手督办了与陈家有关的几起抄家案子。后来疑心是咱们东厂陷害陈家,闹到了圣前。先帝大怒,改抄家为抄斩。杜之仙从此郁郁寡欢,后来他母亲过世,他干脆报病辞了官。估计杜之仙一直觉得愧对陈皇后,所以才令穆澜在他死后移丹桂到坟前。从前连督公都不解,杜之仙为了报恩竟然收了一个杂耍班的小子为徒。现在弄明白了。穆胭脂是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她的儿子,杜之仙自然会倾力栽培。这也是他冒险藏匿金瓜武士陈良的原因。”

谭弈恍然大悟,想到穆胭脂是珍珑组织的首领,不免有些兴奋:“那穆澜是穆胭脂的儿子,自然和珍珑脱不了干系。为何义父又将穆澜的海捕书撤了?”

梁信鸥不予置评:“督主定有他的考虑。”见谭弈悻悻然,便出声安慰道,“算撤了海捕书。穆澜再也出不了头,又如何有资格与公子相争?”

穆澜当然无法和自己相。只是一想到锦烟公主对穆澜的爱慕,谭弈恨不得将穆澜拎到锦烟面前,当她的面将穆澜踩到泥里。

可惜穆澜和穆胭脂如今消声匿迹。珍珑组织也蛰伏不见踪影。谭弈只得暂时将嫉恨压在心底,转过了话题:“咱们来扬州也有七八天了。林一川的爹还能撑多久?我还想赶回京城陪义父过元宵节。”

梁信鸥微笑道:“林大老爷已是强弩之末,拖时日罢了。”

想起与林一川的过节,谭弈一口饮尽杯酒,冷哼道:“本公子已经等不及看这场大戏了。”

第237章 开祠堂

大年二十九,雪终于停了。 冷洌的风吹走了阴沉的云,露出如洗的碧蓝长空。

天气晴好,阳光温暖。林家大宅东院又战战兢兢迎来了新的一天。

大老爷今天精神不错。东院所有人都在想,或许,能平安度过年关了。

林一川并不认为父亲的病此好转。意外的精神焕发总让他想到回光返照这四字。他整理着父亲的衣袍,小声的劝道:“要不,您别去了。”

隔着黄花梨雕花槅扇,正堂细细碎碎的笑声隐隐传来。他的二十几位姨娘都来了。他这一生拥有了这么多美丽的女人。林大老爷唇角绽放出一抹林一川看不明白的骄傲笑容。

窗户蒙着的透明鲛纱将院子里的风景映入林大老爷眼。仍有些许枯黄的叶顽强的立在枝头。他觉得自己像这院里的银杏,也经历了发芽抽叶挂果灿烂的一生,是该叶落归土了。

大年二十九,开祠堂祭祖。林大老爷明白,这将他最后一次带领族人走进那座高大幽深的祠堂。在临死前告祭先祖,他也再无遗憾。

他微笑道:“走吧。”

雕花槅扇被下人们推开,林大老爷坐在轮椅笑容满面出现。

“给老爷请安!”

盛妆打扮的姨娘们齐声给大老爷请安。姹紫嫣红一片,好不热闹。

“好好。”大老爷笑得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瞅着年纪最小的姨娘,招手叫了她过来。他拉着保养得白嫩的手看了又看,呵呵笑道,“当年老爷我瞧了你这双手。哎哟,怎么还戴着这只红宝石戒指?给老爷我哭穷呢?一川哪,把我给姨娘们备的礼物拿来。”

林一川笑着捧过一只木匣子。里面一片灿烂。林大老爷亲自从里面挑了只点翠镶红宝花形戒指给姨娘戴,笑吟吟地看了又看:“好看!”

林一川给姨娘们使了个眼色。姨娘们笑着围住了大老爷:“老爷可不能忘了妾身……”

一时间堂好不热闹。

瞅着这幅场面,林一川忍不住眼睛湿了。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姨娘们热热闹闹服侍着大老爷,还没用完早饭,林二老爷带着全家过来了。

瞧着大老爷戴了顶银灰色的貂皮帽,着一身深红绣蝠的锦袄,精神焕发。林二老爷也分外高兴:“大哥今天气色好啊!”

精神劲十足,应该能去祠堂了。

看见林二老爷全家,大老爷搁了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蒙二弟关心,误不了祭祖。族人都来了么?来了过去吧。”

没有和二老爷坐下来闲谈的兴致。

“都到了。哪敢让大哥久等。”二老爷想着今天的大事,恨不得马开了祠堂,伸手去扶大老爷。

大老爷在这时转了个身,让二老爷的手落了空。他对二太太和蔼地说道:“辛苦弟妹操持。一川,扶我去吧。”

大房没有主母,逢年过节,都是二太太出面待客。只是今年不同往常。开了祠堂后,二老爷要暂代林家家主。二太太满面春风,迭声应了。

二老爷尴尬地收回手,干脆插进了貂皮手笼里。不待见他又如何?今天还不是得把家主之位交给自己。

族人们已侯在了主宅东面的祠堂院子里。林一川护着暖轿将父亲送到门口,这才扶了他下来。

林大老爷回首望了眼。林家的男丁以辈份排得整整齐齐,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头。林家立足扬州百年,已成了泱泱大族。想到东厂的觊觎,林大老爷有些悲伤。他快死了,家族的担子他挑不起来了。他看了眼扶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不舍地拍了拍他的手,朝辈份最高的九老太爷道:“九叔,请吧。”

大老爷九老太爷还小两岁,此时瞧着须发皆白的九老太爷还苍老。想起答应帮扶二老爷夺了他儿子任家主的事,九老太爷有些不忍心了。转念又想到二老爷帮忙买回来的祖产和祖宗定下的规矩,九老太爷又心安了。

林一川扶着父亲领着族人香行礼。父亲的行动几乎全靠他一双胳膊撑着。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爹,别硬撑着。”

待到礼毕落了座。祠堂里的族人们不约而同望向了林大老爷。扫视了一圈,林大老爷的目光终于落在下手方坐着的林二老爷脸,缓缓开口道:“林氏一族聚居扬州也有一百多年了。嫡长房唯元德不肖,年过花甲,膝下仅一根独苗。老夫这病已经没得治了,借着今天开祠堂,族人们都在,将林家下一代家主定下。照规矩,老夫死后家业和家主之位都该由我的儿子继承。长二房从此分出嫡长房,搬出林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