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提林一川半个字。君臣笑谈间离开了御花园。

第281章 相逢于江中

掀起马车的车帘,穆澜回头望去。 城门口赶着各种大车送货进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队。回想今天一路听到的各种嘈杂声,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巧合吗?如非巧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让整座京城乱起来?会是无涯吗?一想到他,穆澜立时将心思转开了。无论如何,鬼头刀没有落在她脖子。她还是想想将来吧。

“想什么呢?”林一川笑嘻嘻地望着她,明明坐得四平八稳,手却拂了拂袍子,摆出一副还不赶紧夸我谢我的得意模样来。

雁行这会儿穆澜积极,脸的小笑涡都平常更深:“少爷,您怎么知道京城今天会乱成这样啊?掐指一算得的?”

穆澜看向林一川腰间。他腰带系着自己送他的那个装银票的荷包。荷包完整,他还不知道?那么她得想法子把这个荷包弄回来才行。看样子林一川也悟了自己那天的一些话,对雁行并没完全交底。不过,听雁行话里的意思,京城的乱是林一川弄出来。他怎么做的?穆澜也好万分。

他问,林一川没兴趣说了。他用脚踢了踢车壁:“燕声,到地方了吧?”

“到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三人从车里出来,见马车刚偏离官道,进了一旁的小树林。林间停着几匹马,鞍旁系着革囊水袋。

“走罢。”林一川率先了马。

四人拐了个弯,往东方急驰而去。车夫照常赶着马车重新又驶了官道。

穆澜抬头看向天空,城门方向那抹红色的烟火痕迹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这般换马改了方向,还能否被追。

下午四人进了通州。码头挤满了陆续送货进京的船只,他们登了其一条船,一刻不停驶出了码头,顺着大运河南下。

一连两天货船夜宿江,白天起航,一路顺畅无阻。望着大运河熟悉的景色,穆澜竟生出又回到穆家班卖艺时的感觉。现在回想,竟觉得那十年的卖艺生涯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安稳的日子。

林一川这两天没有烦她,像是累极了倒在舱房里睡觉。穆澜站在船头观景,雁行走了过去。

穆澜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左右无人,甚好。

“锦衣五秀里身份最神秘的莫琴。”穆澜眼神很冷,语气却是懒洋洋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打小跟在林一川身边是想杀了他吧?”

雁行没有否认:“皇帝是明君。林一川算是先帝元后嫡子。谁知道是好笋还是孬竹?权臣阉党把持朝纲,再来个嫡皇子夺位。这天下,乱了。”

可怜的林一川。不过,他也防备着雁行,是他知道了还是仍被蒙在鼓里呢?穆澜并不确定。

她慢悠悠地说道:“你挖地道帮他救我。这是改了主意呢,还是你发现林一川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感觉到穆澜散发出的杀气,雁行笑嘻嘻地往船舷边一坐:“都有都有。人非草木,我与他自幼相伴,下不了这个手。职司所在,我也好。可惜,他不肯说。说了,让我回去复命,你俩逍遥江湖。岂非皆大欢喜?”

穆澜嘴一撇:“想让我帮你打听?我没兴趣。再说了,杀你灭口也不是很难的事。这样吧,秘密换秘密。你怎知晓他的身份?”

雁行凑近了她道:“当初于红梅带他出宫时,看守宫门的人正好是我家老……大。那会儿他还不是指挥使呢。心里起了疑,正值换岗,他跟了于红梅。亲眼看到她将一个小婴儿送给一个妇人。老大瞧得分明,那孩子手臂有一点朱砂痣。我家老大绰号铁乌龟。最爱缩头不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回了城。与宫里头的事一联系吧,当晚宫里头只有一位生产的主子。”

“你家老大真够能忍的。没想着拿这事去向正当红的许贵妃邀功请赏?或是暗报了先帝……”穆澜心电光石火般霎时通透不己。她抿紧了嘴,脸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老半天才化成一声冷笑,“原来先帝早知晓了。我爹他,他可真是白扔了全家性命!”

昔日守城门的禁军小头目选择了禀报给先帝知晓,一路提升成锦衣卫指挥使。受帝命暗看着小小的婴儿。稍大些年岁,将身边的莫琴弄到林一川身边。

“先帝诏书,我家老大手也有一份。保林一川富贵平安一生,若他万一知晓身份,起了反意。杀之。”雁行叹了口气道,“当皇帝的,想的不一样。先帝肯给你爹衣带诏,自是知道了当年的细节,愧对一川。”

“那永远不要让他知晓。晓得了,又有什么好。”穆澜悠悠叹道,话峰一转,“我家的事和他无关。将来我想怎么着也是我的事。”

雁行明白她的意思。她活下来了,并没有放弃找太后许家和谭诚报仇的念头。只是不想牵连林一川。

“京城变了天。许谭二人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穆澜,其实我觉得天高云淡,你已经尽力了。你的家人想必也想看你快活过日子。至于太后……宫里头伤心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也为他想想。你想杀的毕竟是他的亲娘。一川再能干,将京城搅成一锅粥,真当他没能力平息这一切?由着京城乱了,也没有封城调兵戒严。你心里真不懂吗?”

“莫要说了。将来的事,我现在想不了。我想的是怎么又来了这处地方。”穆澜抬头望向一侧的山崖。崖如刀砍斧削,崖下一湾良港。正是当初她与素公公奉旨南下为杜之仙办周年祭遇大雨停靠的地方。

在这里,无涯击沉了对方的战舰。那晚他二人偎依坐了一宿。第二天南下北,各走了一端。

江面横空出现了一条战舰。霸气的楼船俯瞰着迎面驶来的小货船,船头林立着衣着鲜明的东厂番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穆澜仍眼尖地看到楼船二楼平台居坐着身穿银白色戛撒的谭诚。他竟然亲自带人追来了。

货船来不及掉头,只能转舵驶向岸边。去势太急,竟在岸边搁了浅。四人跳下沙滩,身后足音整齐。回头一看,已被东厂的番子围在了绝壁之下。

穆澜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什么来着?怎么到了这插翅难飞的地方?”

林一川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我安排的。”

雁行半点也不着急,兴高采烈地看着两人斗嘴。全然没把被东厂重重围困当回事。至于燕声,他的心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一根筋,少爷在哪他在哪。

硕大的楼船靠了岸。谭诚的椅子移到了一楼甲板。他居高临下望着被包围的四人,轻轻咳了两声。肋间被谭弈刺的伤口不深,他走的急,仍有余毒未清。他用雪白的帕子擦着嘴,抬头望向对面的绝壁。

“督主?”梁信鸥低声请示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谭诚摆了摆手:“让林一川和穆澜过来饮杯茶。”

第282章 当年恩怨

正值黄昏时分,五月初夏的风温暖怡人。一轮红日远远坠在平原的边缘。甲船茶香袅袅。如果不看四周挎刀而立的番子,警惕肃立的几位大档头。林一川穆澜坐在谭诚对面,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正在品茗叙旧。

“你们出京早。大概不晓得京城已变了天。皇借着端午衙门沐休,什刹海节庆竞舸,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同时行动,将许氏一脉的官员都请进了诏狱。头一个请去的人是太后的亲兄,皇的亲舅舅许德昭。”谭诚慢条斯理地说着京之事,“可叹许德昭还是昂着头甩着袍袖去的。估计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弄死去抓他的镇国将军。太后也亲眼瞧见了,当时还想钓出穆胭脂来,忍着没有发作。估计回宫后会雷霆大怒质问皇帝。”

穆澜顿时笑了。

谭诚温和地看着她笑:“如了你的意。是该高兴。也是许德昭太过嚣张。总以为太后尚在,皇帝外甥不敢拿他怎么样。他也是有拥立之功的。”

他轻叹道:“皇既然动了手,不会虎头蛇尾收场。许德昭死定了。”

林一川开口道:“您和许德昭不是一条船的么?督主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悲?”

“咱家一脉的官员,皇没有动。咱家也篡权,皇为何不动投靠咱家的官员呢?”谭诚温和地为二人解惑,“当初太祖爷成立东缉事厂,任命司礼监大太监兼任东厂督主。东厂行监督百官之职。最大的作用是牵制锦衣卫。皇用锦衣卫将许德昭一脉的官员一打尽,灭了东厂,锦衣卫会一家独大。皇不会这样做的。最多,削了咱家,换一个他信任的太监。谁又保证多年之后,那位新任督主不会咱家更恋权?”

“不管怎样。皇都不会让你再在督主这个位置呆了。”林一川说得更狠,“您不离京,或许皇帝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你。离开京城,东厂督主该换人做了。你和许德昭走私违禁品,与鞑子做生意的事证据确凿。在下亲自把这条线挖出来的。”

“咱家不担心。有把柄被皇捏着。他用咱家岂非更放心?”谭诚不置可否。

如果皇帝这次真要杀他,他也不可能带着东厂大档头和这么多番子调战船追他们了。谭诚怜悯地看着林一川道:“咱家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恨东厂逼迫你爹,恨了咱家。没有用的。皇不会撤了东厂。目前也不会杀咱家。如果回到京城,皇自会将罪证摆在咱家面前。让咱家服软交权,从此老实做他的奴才。”

“督主其实是想说,能追咱们,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或许是与无涯相处的时间多一些,穆澜猜到了谭诚话的真实意图。

“还伤心吗?”谭诚反问道。

这句反问让林一川也转过脸看向穆澜。

那双清亮的眼眸透出对林一川的无限歉意,穆澜低低说道:“我还是拖累了你。”

“我说过,我不怕被你拖累。”林一川斩金截铁地回道,“若是怕了,我也不会去救你。”话是这样说,他的心却浮起淡淡的悲伤。他已经把衣带诏当面烧了。他为何还不肯放过穆澜呢?

“林一川。你若闯法场劫走穆澜也罢了。你怎么能让京城乱了呢?”谭诚轻叹。

两人同时怔住。都以为无涯不肯放过的是穆澜,没想到却是林一川。

林一川大笑起来,眉眼透着无限欢喜:“你瞧,原来是我拖累了你。”

穆澜也笑,放在桌下的手已多出一柄匕首。林一川让京城大乱。他的能力让无涯忌惮。无涯不会让林一川活了。她突然很庆幸。林一川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他得多伤心。

“咱家也很好。这可不是能用银子能办到的事。”

好的不止你。林一川朝下面的河滩望去。雁行和燕生在番子的虎视眈眈下坐着。他含情脉脉地望着穆澜:“我很听你的话,凡事留一线,握着的底牌没有提前翻开。不然咱们怎么能坐在这里喝着今年新贡的明前春茶呢。”

本想好要博命了,穆澜配合地嗔道:“什么叫听我的话?我可不知道你有什么底牌。”

夕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暮色呼啦啦地从江南淹过来。船的灯一盏盏亮了。照得下面的江水摇曳生姿。

谭诚的眼神渐冷。他不再说话,无形的威压从他身散发开来。

林一川璨然一笑:“还记得那天一川去东厂投靠督主。你说,没有林家基业支撑。我林一川不过只是个有经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愿做督主的狗。为何要一定要用我。”

谭诚记性不差,接口说道:“你答我说,不是每个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爷。”

林一川深深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天底下只有一个林,一川。”

突然之间,谭诚似想到了什么,眉毛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哪一川?”

林一川捏着茶盏把玩着,轻声说道:“一川运河水。一川珠江水。”

一条运河沟通南北。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财富。

一条珠江河连通大海。舶来之物一船赚十船的金银。

谭诚倒吸口凉气。

穆澜的心卟咚直跳。林一川的是底牌是漕运!

一天时间。大运河数座水闸同时出事,竟无一条货船抵达京城。只有能掌控漕运的人,才能办到。

两人瞬间明白了京城大乱的原因。皇帝在这节骨眼放谭诚,让他带兵追赶两人的原因。

“天底下只有一个林一川啊。”谭诚重新打量着林一川,啧啧赞叹,“没想到没想到!能让咱家如此意外!”

林一川嘴角动了动,浮起浅浅悲伤:“家父那一年为我取名一川。”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真多。”谭诚似想到了什么,心情又低落下去。他明白林一川话里的意思。

抱养他那一年,林大老爷坐了漕帮头一把交椅。林家才是大运河漕运的真正霸主。南北十六行,没有漕运支撑,成不了大商行。林家的豪富不在于南北贩货,更不是田庄出产,店铺的买卖,而是来自漕运。

而漕运却是和林家生意单独分开的。所以林二老爷只晓得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眼只有林家的田庄地产,只有满街的店铺。

林一川脸色一变,将茶盏摔到了地,轻蔑地说道:“谭公公可瞧得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

见惯了林一川打情骂俏,乍见他一身睥睨天下的嚣张样,穆澜还真不习惯。她起身站在林一川身边,突然有种狐假虎威的荒谬感:“这可是运河!漕帮的地盘!你以为我们随便找条路逃跑?”

远远看到林一川起身摔盏,燕声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拿出只竹管,吹燃了火折子,嗖地一声,烟火从竹筒弹射而出,在被暮色染透的空绚丽绽开。

雁行懒洋洋地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想起京自家老爹还在辛苦为皇帝斗倒谭诚卖命,一时有些意兴阑珊:“真不想回去啊。”

站在四周的东厂大档头和番子们哗地亮出了武器。谭诚摆了摆手:“林一川,你这是想造反?”

“东厂换个人当督主,还是东厂。漕帮换个人当老大,还是漕帮。朝廷百年来换了几个皇帝,大运河还是大运河。河在漕帮在。”林一川低头看向谭诚,“督主解了惑,可以回京复命了。告诉皇帝,我不想造反。那把椅子我不稀罕。我在意的,他以后也甭打主意。”

穆澜睫毛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去看林一川腰间的荷包。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说话间,远处的江面燃起了片片灯火。像两条带子横亘在江面之。

谭诚知道,每一盏灯下都有一条船。目光所及,这下几十里的江面都被漕帮的船封锁了。东厂的人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一旦开战,东厂这艘楼盘战舰真不够看的。

一叶轻舟从黑暗的江面出现,顺流而下,顷刻间驶近了东厂的楼船。

“告辞。”看到轻舟摇曳的灯笼,林一川朝谭诚抱了抱拳,拉着穆澜朝江面跳了下去。

燕声和雁行一看,朝着江边飞奔而去。

接四人,撑舟人用力一点长篙,小舟瞬间顺水而下。

谭诚望着小舟远去,眉毛急剧地抖动着,突然开口道:“回京城去。告诉皇,再为东厂另择一位督主吧。”

几位大档头面面相觑,不明白谭诚的意思。

谭诚的身影从楼船飞跃而下,手轻抽腰带,一柄寒光闪烁的软剑出现在手。他一跃数丈,将要落在水面时,手软剑顺水一撩,身体轻盈如水鸟一般再次跃起。

“督主!”楼船几位大档头看得目瞪口呆,同时惊呼出声。

曹飞鸠与梁信鸥不约而同跳了东厂楼船的备用小艇,划着船追了过去。

不过几个起落,谭诚靠近了小舟,手的剑撩起一片寒光刺向船的林穆二人。

他人在空,人随剑至。这一剑太过凌厉,空气传来嗖嗖的剑气之声。穆澜和林一川几乎同时从船跃起朝他击去。两人一左一右,谭诚的剑气虽笼罩住两人,最终也只能刺一人。

林一川想都没想,一掌拍向穆澜。

穆澜心里清楚,林一川是想将自己推开。而她心里更清楚,谭诚若要杀她,根本不用等到现在。只能说明,谭诚要刺的人定是林一川。

“啪!”

脆响声后,林一川吃惊地发现穆澜竟在空翻了个身,手掌与自己的手掌相击。一推之下,穆澜反而被他推向了谭诚。

“穆澜!”林一川眼睁睁看着谭诚的剑刺向了穆澜的后背,心悸地大喊出声,血直涌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她那样贪财惜命的人……林一川嘴唇嚅嗫着,卟咚摔坐在船。

穆澜闭了眼睛,等待那一剑刺穿她的身体。

刹那间,一片水哗啦扑向了谭诚。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竹篙。剑嗤地刺进了竹篙,轻轻一搅,竹子刷刷分裂。

没有意料之的痛楚,穆澜惊地睁开眼睛,看到林一川放大的脸,咚地摔进了他怀里。

林一川用力搂紧了她,手在她后背摸索着:“刺你哪儿了?刺到哪儿了?”

穆澜抖臂甩开了他:“乱摸什么?”说着回过了头。

江面横着一根竹篙,头戴斗笠的撑船人与谭诚站在竹篙正打得激烈。江水托着竹篙起伏不定,而撑船人与谭诚却如同站在平地之,来往自如。

太熟悉的感觉让穆澜低呼出声:“娘!”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那一剑刺来时,穆胭脂还是出手救了她。一股热血涌穆澜心头,她噌地站了起来,握紧了匕首,只等着趁空去帮穆胭脂。

大概是谭诚的举动让东厂的人坐不住了,一叶小艇载着曹飞鸠和梁信鸥驶了过来。

雁行突然喊了声:“跳船!”

他扯着燕声往水里跳了下去。

黑暗,东厂的楼船一团火光闪了闪。

林一川暗骂了声,见穆澜目不转睛地睁着竹篙的两人,用力扑了过去,抱着她跳下了船。

轰的一声,炮弹落在了小舟旁边,炸起数丈高的巨浪,直接将小船掀翻。

浪花落在水面,哗啦啦的水声不绝。浪头过后,江面只见小舟晃晃悠悠顺水而下,再没见着林一川穆澜四人的身影。

而竹篙之,谭诚与撑船人的打斗仍在继续。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林一川等人的生死下落,他的眼只有面前的撑船人。

一剑刺过,撑船人戴的斗笠被剑气搅得粉碎,一络长发散落下来。她抬起脸,与谭诚平静地对峙着。

“十九年了,师妹似乎变了许多。”谭诚右手持剑点着江面,目光落在撑舟人脸。不再是记忆那个灿若朝阳的红衣少女。眼前的穆胭脂,不,他所熟悉的陈丹沐已经是个满脸风霜的年妇人了。

穆胭脂用的也是剑,与谭诚一模一样的软剑。她盯着谭诚,语气怨毒之极:“十九年了,所幸你保养得极好,除了白掉几根头发,没有丝毫变化。”

谭诚微微笑道:“师妹这是庆幸我保养得很好,杀起来心头更痛快吗?自去年珍珑出现,只杀我东厂之人时,我便猜测着,期待着与师妹相逢。”

“谭青城!”穆胭脂叫出了他入宫前的名字,剑遥遥指向他,“我原想杀尽东厂所有人,再来寻你。寻你问一句,为何在十九年前故意将我引至先帝面前,故意让我姐姐误会于我!寻你问一句,为何要帮着许氏害死我姐姐,害死我陈家满门!”

曹飞鸠和梁信鸥的船已接近了两人。江风烈烈,让两人将谭诚和穆胭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明白了督主为何说那番话独身追来,两人不再前。只操着舟,停在了不远处的江面。

“师傅门下大都是寒门子弟。突然飞来了一只金凤凰。陈家的二小姐,皇后的亲妹妹。家世好,容貌好,天分高。你是天之宠儿。门师兄弟爱慕你者甚众。我也不例外。与你说话都会脸红。当年我与你一般年纪,十三岁的少年表达爱慕之心的方式是不停地苦练,想博你青眼。每次与你试,都是爱慕你的少年能接近你的时侯。我怕伤着你,因此被你所伤。”谭诚淡淡说道,声音陡然尖利,“你伤的却是我的命根!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几包药材理直气壮觉得我该原谅你?你可知道从此我成了门被师兄弟们嘲笑的人,再也抬不起头来!谭家因我而绝后!为什么?不是因为你身份高贵,而我只是个孤儿吗?我不能找你报仇?”

“你找我啊!你为什么不找我!理直气壮地和我试,有本事你斩断我的手脚,我绝无二话!”穆胭脂厉声喝道,“你却曲意奉承,让我心怀愧疚。告诉我姐姐,你是我的小师弟,宫生活不易,请她多照拂于你。若非如此你怎能从寻常小太监调至乾清宫?我姐姐又怎能轻信你的话,误会先帝要纳我入宫为妃!”

“呵呵呵呵!”谭诚尖利地笑了起来,“不这样,我怎么能看着你坠下云端呢?我与许氏联手让你的家族从这世间烟消云散,我却一直没有认真寻过你。我知道,等待的时间越长,你品尝的痛苦越多。十九年了,看着你那灿若骄阳的容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真的很高兴!”

“受死!”穆胭脂脚尖一点竹篙,软剑抖得笔直朝谭诚刺了过去。

月从云层探出头来,洒下一江清辉。两团银光在江缠斗,令曹飞鸠和梁信鸥眼花缭乱。两人互递了个眼神,悄悄靠了过去。

正值穆胭脂背对的时机,曹飞鸠突然跃起,各持武器扑向了穆胭脂。

穆胭脂偏头避开了曹飞鸠的刀。谭诚却从曹飞鸠身后出现,手的剑刺进了她的腹部。她用力握住了那把剑,腕间银丝抖出,像毒蛇吐信刺向谭诚。

那点银光在谭诚眼闪烁,近得他将将抓住了曹飞鸠的脚,将他扯到了面前。

曹飞鸠喉间一点凉意传来。那根银丝刺进了他的咽喉,穿透而出刺进了谭诚的胸。

三人异地串在了一起。穆胭脂微张了张唇:“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没去杀太后吗?”

谭诚一点点拔出胸口的银丝:“养了十年,还是心软了?”

一抹笑容从穆胭脂脸浮现:“我姐姐有儿子。我陈家有……后!你终会死的。”她咯咯笑着,突然气绝。

谭诚用力一摔,曹飞鸠和穆胭脂卟咚掉进了水里。

脚下的竹篙失去了平衡,谭诚用力跃起,刚好落在梁信鸥撑来的小船。

“督主!”梁信鸥扔了船浆,前扶起了他。

“卟!”地一声。谭诚吐出了一口黑血。他无力地瘫倒在船,呵呵笑了起来:“陈丹沐,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你终还是打不过我!陈皇后有儿子,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督主,属下看看你的伤!”梁信鸥伸手去解谭诚的衣襟。

谭诚仍在笑:“我的伤无事。阿弈,阿弈用的毒好烈!”

解开他的衣襟,梁信鸥看到他胸口一点鲜血涌出,被谭弈刺伤处流出的却是黑色的血。他摸着伤口,眼神突然一变,手掌重重地击了下去。

一股血从谭诚嘴里喷射而出。他抓住了梁信鸥的手,鹰隼般的眼睛直勾色地盯着他。

“我一直是二小姐的人。珍珑局埋在您身边的一枚棋子。”梁信鸥轻松摆脱他的手,退到了两步开外,“您报复二小姐也罢了。为何不放过一个陈家的姻亲?苏州蒋家,松江梁家。都割了您的命根子吗?天理循环,二小姐没能手刃了你。你的命终由我取了去。”

“是谁?他是谁?!”谭诚嘶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