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因为盗窃公物被开除,娄力的姐姐就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心灰意冷,不再过问他的事情,任其自生自灭。

说起娄力的为人,邻居从年长的老人,到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一个不露出鄙夷或者不屑的目光。

“娄力这孩子啊,可真的是废了!枉费他姐姐吃了那么多的苦,为了保障他的生活,当初连大学都没去念,早早上班赚钱供他!”一个与娄家毗邻而居的来人惋惜的对田蜜说,“这小子啊,心眼儿不善良,肚子里头总是憋着坏。我们这把年岁的人啊,有时候看人不看别的,就看眼神儿就知道这个人心地怎么样!娄力不行!他眼神里有不好的东西!”

“瞧您说的,都赶上算命的了!”一旁的一个中年人听了半天,被老人的话给说乐了,“警察同志,我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会老人家那种相面的本事,但是娄力这小子却是不咋地!心眼儿小,爱记仇!我儿子那天说了一个词儿,形容他特别恰当,叫啥来着…”

“睚眦必报!”他身旁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高声提醒他,看样子就是这个中年人的儿子。

“对,就是这个词儿!睚眦必报!”中年人点点头,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颇有些为孩子感到骄傲的意味,“之前有一次,他翻院墙偷偷跑到我们家去偷鸡蛋,被我发现了,揪着去告诉了他姐姐,他姐姐就骂了他一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这小兔崽子拿着弹弓,爬墙头上把我们家养的那几只鸡都给打死了!”

“是啊,我们家也是!”一旁的另一个中年女人也跟着插嘴说,“我们家儿子比娄力就小两岁,就因为小学的时候打过他一次小报告,被他找麻烦一直找到中学,搞得我们没办法,只好给孩子转学。”

田蜜听了之后,心里悄悄的想,要不是这里没有山上的猛虎河水里的恶龙,搞不好娄力也能和古时候的周处一样,被人评一个“三害”之首呢。

“所以说,娄力这个人的报复心很强喽?”她替七嘴八舌的老邻居们下结论,并且明显感觉到,听说娄力出事了,并没有几个人流露出惋惜之情。

这样的情况倒和之前左为民那边完全相反。

“何止是报复心强啊!他还特别的爱占小便宜呢!”刚才形容娄力睚眦必报的那个孩子趁大人还没开口,前先一步对田蜜说,“我们家有棵李子树,就种在我们家院墙边上,长出来的李子可大可甜了!结果后来树长大了,有一些枝子就伸到娄家那边,娄力就都给摘了吃,还说什么过了界的就都是他的!”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别插嘴!”孩子的父亲清斥了他一句,“几个破李子的事儿也值的跟人家警察说说?!”

“本来就是么!你当时不是还想要把伸过去的树枝子都剪掉么,结果娄力说如果咱们敢剪,他就把咱家李子树给锯了,然后你就没敢动!”孩子觉得自己被批评的很委屈,不满地嚷嚷着。

中年男人脸色尴尬的咧嘴冲田蜜他们干笑了一下,瞪了儿子一眼,小男孩儿也不吭声了。

“警察同志,娄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听了半天抱怨和控诉,终于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有一个老太太终究心软,开口第一个过问起娄力的伤势。

“娄力的姐姐我们昨天就通知她到医院里去照顾陪护了,听说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应该很快就能过了危险期了。”田蜜把从田阳那里得到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

老太太听后叹了口气:“但愿这孩子经过这次能学好,他再那么作下去,他姐姐就真的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十章 败家仔

“这话是什么意思?”娄力重伤住在医院里,这个事实使田蜜没有办法不对老太太的话反应敏感。

老太太自觉失言,连忙从人群里往后面退,一面还佯装没有听见田蜜的问话,低着头朝后挪,可惜她的愿望还没实现,就被田蜜一把拉住了。

“先别急着走,娄力和他姐姐之间有什么矛盾么?”田蜜拉着老太太的胳膊,不依不饶,一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老太太为难的看看周围的邻居,其他人自然都是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她懊恼的叹了口气:“瞧我这张贱嘴哟!好端端的,提这干啥呢!”

“怎么称呼?”田蜜问。

“我姓吴。”老太太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留下又不甘心,胳膊被田蜜拉着又没办法脱身。

“吴大娘,”田蜜推心置腹的对她说,“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现在不仅仅是娄力自己受伤躺在医院里头的问题,就算他再可恶,在你们看来再怎么咎由自取,那辆车上其他乘客终究是无辜的。在过来之前,我刚刚去了其中一位已经不幸丧生的乘客家里,他妻子早就去世了,现在家里剩下一个瘫痪多年没有自理能力的女儿。这还只是一个缩影,在这次事故里死伤的其他人家里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有机会逐一了解。所以现在任何有可能有价值的线索,对我们而言都很重要,希望你能够理解。”

听了田蜜说左为民家的情况,吴大娘也很震惊,她身旁的其他邻居也都议论纷纷,替左家的凄惨遭遇表示惋惜。

沉默了一会儿,吴大娘终于叹了口气,对田蜜说:“其实我不是怕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是不知道那辆车爆炸了,那些死了的伤了的,家里多难过多痛苦,其实说心里话,我这把年纪了,还有啥好怕的,就算顺风顺水儿的又还能蹦跶多少年啊,我是怕乱说话给娄家大闺女惹麻烦。”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会有分寸的。”田蜜向吴大娘保证。

吴大娘也知道拗不过,干脆也痛快起来:“其实是这么回事,娄家大闺女为了她那个弟弟啊,可真的是操碎了心了,但是娄力这小子一点也不领情,老大不小了还总伸手跟他姐要这要那,娄家大闺女结婚之后,就是人家别人的媳妇了,她丈夫见娄力总是这个样子,就瞧不顺眼,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就一直不怎么好,原本吧,还是看在老婆的面子上强忍着,后来有一次娄力在外面打牌欠钱,被人追债,他就把他姐姐家地址给人家了,结果追债的跑去把他姐姐家的彩电冰箱都搬走了抵债,他姐夫知道之后,差点和娄力打起来,娄家大闺女护着弟弟,结果两口子差点因为这个离婚。”

“所以娄家的大女儿就因为这件事开始记恨弟弟娄力了么?”

“怎么可能!要是娄家大闺女这么容易就生娄力的气,就不会把他宠成这样了!”吴大娘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就这样了,她还站在弟弟一边呢,宁可和丈夫分居,也不肯听丈夫的,和弟弟断绝往来。”

田蜜不吭声,等着吴大娘的下文,从她之前的讲述已经可以判断的出来,后来娄力一定做了什么让人失望之极的事情。

果然,吴大娘接着说:“娄家大闺女和丈夫分居了差不多大半年,刚开始她老公还过来这里找她,求她回家,后来看她那么坚决,娄力又一个劲儿的在旁边煽风点火,就干脆不来了。

娄力他姐姐好不容易把娄力送进了爆破队,结果才三个月,他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被人家开除了,回来他姐说他,他还一肚子歪理。”

“是啊,这个我可知道!”之前说娄力睚眦必报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时候主动接过话头,“我们两家不是住得近么,那次这姐弟俩吵得别提多凶了!我们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娄薇哭了大半宿骂了大半宿,好大声的嚷嚷,说她为了娄力差点搞得自己家都散了,结果就换来他这么没完没了的麻烦,简直就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被讨债。”

田蜜第一次听到娄薇这个名字,显然是娄力的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第二天一早,娄薇就收拾好行李走了,出门的时候还骂呢,说自己再也不会犯傻,为了这么一个吸血鬼一样的弟弟放弃自己丈夫孩子了!还说要是娄力再敢欠债或者其他什么事给她惹麻烦,她就要彻底终结这件事情!”中年男人咂咂嘴,“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娄薇那副摸样,横眉竖眼的!”

吴大娘在一旁忙不迭的点点头,示意田蜜她想说的其实也就是这样。

田蜜迅速的记下来这些重点,顺便询问了娄薇的家庭住址,娄薇本人此刻应该在医院里照顾重伤的娄力,或许在对最后一名乘客进行走访之后,去一趟娄薇的家,和她的丈夫聊一聊关于娄力的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离开娄力的家,下一站的目标自然是第五位身份略显特殊的乘客——史永。

然而想要了解史永的为人个性等等信息,通过什么途径实现却给田蜜出了个大难题。根据户籍上的记录,史永离异多年,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在C市生活。

并且之前他是一个私有煤矿的矿主,在把煤矿转卖之后,就一直处于无业状态,既没有单位,也没有亲朋好友可以群寻访。

最后,田蜜决定去史永之前的那座私有煤矿瞧一瞧。

私有煤矿没有双休日这样的规定,所有的工人都采用轮休制,田蜜和陆向东开了很久的车,才终于到达了这座距离C市很远的私矿。

说起过去的老板史永,很多在这个矿工作很久的老职工都印象很深,并且对史永的评价都很不错。

“史老板是个好人呐!那时候我爹生病住院,挺严重的,需要动手术,我家里头钱不够,为了多赚钱,就一直替别人下矿,后来史老板知道了,直接拿了两万块钱拍在我面前,说是以后从我工资里头扣,不过后来他一分钱也没真的扣我的,我攒齐了去还,他也不要,还说让我留着给我爹买营养品。”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矿工说起史永,满眼都是崇敬。

“这个矿效益怎么样?”田蜜不懂得采矿业的事情,只好向矿工咨询。

矿工们纷纷表示,这个矿虽然规模称不上大,但是在同等规模的煤矿里效益绝对算的上不错的了。

“那为什么史永把矿给卖了呢?”田蜜听了大为不解。

然而这个问题煤矿里的工人显然也回答不了,他们只负责做自己的工作,从老板手里领工资,至于老板为什么卖掉自己的买卖,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了解范畴。

于是田蜜辗转找到了这家煤矿的现任老板。

现任老板姓钱,是个刚刚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头到脚透着一种乍富之后的傲慢,听了田蜜说明来意,脸上多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史永为什么卖矿?因为他欠钱还不上啊!抱着一只下金蛋的鸡还能饿死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嘴角撇着,对田蜜和陆向东说,“加上之前出了点事故,赔了不少钱进去,太细节的东西我可能也说不准,但是史永卖矿给我的时候已经算是瘦驴拉硬屎了!”

“这个矿出过事故?”

“出过,那得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具体因为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问,只是听史永说过,他给受伤的工人赔了不少钱,给死了的那一个赔的更多,一下子家底就散出去了一半还多。”

钱老板说起这件事来,嘴巴里没有明讲,脸上却明晃晃的挂着鄙夷,似乎对于史永高额赔偿工人这件事感到非常愚蠢。

“所以,史永是因为被赔偿金压得翻不了身,没有办法支撑这家矿,所以才转卖的楼?”田蜜试探着问。

钱老板把手一挥:“当然不是了,他可是个出了名的败家仔,烂赌鬼!因为沉迷赌博,把家产赔了个精光,到后来连给工人开工资的钱都拿不出来,只好到处借,然后欠了一屁股的债,实在是周转不灵,也没人敢再借他钱了,他就把矿卖给我了。”

除此之外,对于史永的其他情况,这位钱老板也是一问三不知。田蜜只好放弃,离开了煤矿。

回到市区,他们又特意去了一趟娄力的姐姐娄薇的家,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到后来才有一个听起来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在门里告诉田蜜,爸爸陪妈妈去医院看舅舅了。

扑了个空,这让田蜜有些失望,同时也意味着这一天的走访任务全部结束,接下来就需要面对家里的那一顿压力颇大的“答谢宴”了。

“走吧,买点东西,去你家。”从娄薇家的单元里走出来,陆向东对田蜜说。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十一章 答谢宴

一个小时之后,面无表情的陆向东,两只手分别提着两个礼盒,跟在田蜜身后第一次来到了田蜜的家门口。

还在路途中的时候,田阳就打过几次电话,加上方才在楼下的时候田蜜就眼尖地发现自家阳台上有人在朝下张望,所以当他们两个刚刚走到门前,家门就打开了,并且田爸爸、田妈妈加上田阳,三个人站在门两边夹道欢迎,田蜜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两边队形不够整齐,人数不对称,需要我加入赞助一下么?”她偷瞄一眼身后姿态略显僵硬的陆向东,知道这样的阵势让他紧张了,于是一开门便先和父母开起了玩笑。

虽然看到以往百毒不侵的陆向东难得一见地表现出紧张是一件让田蜜感到十分有趣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和怪胎站在同一个阵营里,照顾盟友是必要的。

田蜜的玩笑停在田阳耳朵里倒是很有效果,他噗的一声没有绷住,笑了出来,冲田蜜一招手:“那来吧,咱按辈分列队,接受陆博士检阅。”

“啧!你们俩!”田妈妈嗔怪地瞪一眼儿女,低声责怪一句:“客人在呢,别闹。”

然后转过脸端起热情的笑容和陆向东打起招呼来:“这位就是陆博士吧!老早就想请你到家里来坐坐,吃顿便饭,今天总算有机会了,来来来,快请进!”

田爸爸平日里就比较沉默,任由田妈妈在一旁张罗,他只是站在一旁笑着对陆向东点头示意。

陆向东在田妈妈热情的招呼下进了门,一言不发地对众人微微颔首,转手把礼盒递给田蜜。

田蜜忍不住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儿,接过东西递给田妈妈:“妈,这是陆向东给你和爸爸买的。”

“瞧你这孩子!人家陆博士客气,你也不拦着点儿!怎么能让人家破费呢!”田妈妈责怪田蜜。

“应该的。”陆向东一旁说。

田妈妈看着他,愣了一下,对于一直沉默没有开口的他忽然冒出来这么句话,似乎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就是,就是,按辈分算的话,向东也是晚辈,到长辈家里做客买东西是正常的礼数!”田阳看陆向东一脸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只好替他打个圆场,顺便对他也改了称谓,无形中让陆向东变得亲密起来。

“坐!陆博士快请坐!田阳,别愣着啦!去给陆博士倒茶!”田妈妈不知道自家儿女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只当陆向东是救过自己女儿的人,对田家有恩,所以热情备至地一个劲儿招呼。

田阳依言去厨房冲茶,田蜜跟了过去。

“这要是古时候,新姑爷登门,是不是还得给我这个大舅子倒茶呢吧?”田阳看到田蜜跟过来,随口逗她:“回头得和陆向东说一声儿,算他先欠着我的,等你们俩的事儿成了,加倍补回来!”

“哥,我心里没底!”田蜜拉着田阳的衣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对他说,“你也看到了,从进门开始,他就紧张得好像一根木头一样,呆呆的。”

“来都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博士连犯罪分子都斗得过,你还怕他斗不过咱们老妈呀!”田阳安抚地拍拍田蜜的头,轰她到客厅去,“你怕他表现得不好,还在这里跟着我干什么呀!还不赶紧去那边瞧着这点儿!”

田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回到客厅里,看到陆向东和田妈妈面对面的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坐在了田妈妈的身旁。

田妈妈看样子已经和陆向东说了不少客套话,陆向东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看得田蜜在一旁干着急,躲在田妈妈背后挤眉弄眼地暗示他,偏偏陆向东一直熟视无睹。

好在田妈妈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是邀请人家上门来接受答谢的,又一直听儿子说起这个性格怪癖的天才博士,自然没有期望得到多么热烈的回应,但是田蜜清楚他们实际上的计划,心里头别提多抓狂了。

好在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很快被田爸爸一句“开饭了”彻底终结,在田阳的帮助下,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田妈妈率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陆博士,虽然这话我可能已经说过了,那就再说一次,感谢你上次救了我们家田蜜,如果不是你,这傻丫头现在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了!”虽然时隔几个月,说起这件事,田妈妈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陆向东嘴上回应的很坚决,脸色依旧很严肃,或者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僵硬。

田妈妈因为他的表达方式愣了一下,有心想问,或许是觉得并不熟悉,最终倒也什么都没说。

“我说,吃个饭,不要搞那么多形式主义的事情了吧!咱们的心意,小陆能明白!你就别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压抑了!”田爸爸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却看得出来,田蜜和田阳的欲言又止和陆向东的紧绷。

田妈妈略带不满地瞥了老伴儿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动手替陆向东夹菜,并且随口聊起家常来,加上田阳和田蜜两个人在一旁插科打诨,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田家二老对陆向东都非常热情,不断地给他往碗里夹菜,一副生怕招待不周的样子。

陆向东始终沉默寡言,连表情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阴郁,这让田蜜心里头焦急,有心暗示,偏偏人家眼睛都不朝自己看一下,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田阳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为的是能够把父母和田蜜、陆向东统统留在客厅里。

田妈妈不知道女儿肚子里的小九九,还张罗着切西瓜,田蜜拦住了她,把她重新拉到沙发上坐下,又把田爸爸也叫来一并坐好,自己则一屁股坐到陆向东身旁,迎着父母诧异的目光,看一眼身旁表情紧绷的陆向东,深吸一口气,对父母说:“爸、妈,其实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我和陆向东,我们俩,在谈恋爱。”

吧嗒。田妈妈刚刚拿起来准备递给陆向东的那块西瓜掉在了地板上,鲜红的瓜瓤碎了一地,黑色的西瓜子在地板上跳了几跳,蹦出老远。

田妈妈立刻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一边弯腰把地上的瓜瓤擦干净,一般笑着说:“瞧瞧,这人老了啊,手都不利索,拿个东西都拿不稳。”

田蜜看看田爸爸,又看看田妈妈,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表态。

田妈妈重新从果盘里拿了块西瓜,递给陆向东,陆向东接过来,向田妈妈道了谢。

“不用客气,”田妈妈笑眯眯地打量着陆向东,“听我们家孩子说,你是J学院的老师,还是留学的博士?”

陆向东点了点头。

“真好,我们家这两个孩子可谁都没有这么大的出息!”田妈妈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平时还得多指导指导我们家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啊!”

陆向东没有吭声,也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看着田妈妈。

“妈,你说什么呢这是…”田蜜隐约觉得母亲的话里有些奇怪的意味。

田妈妈不理田蜜的疑问,继续笑着以闲聊的口吻对陆向东说:“原本你来之前啊,我还想,要不要拜托你帮着在大学里头帮我们家孩子物色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这闺女呀,说好听点儿是心眼儿实,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傻丫头,大学里头的这个硕士那个博士的,太聪明了,让我把这傻孩子交给那种猴儿精的主儿,我还真是不放心!”

除非田蜜真的是个傻丫头,否则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可能听不出田妈妈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潜台词。

“妈!”她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田妈妈不理她,也不理会田爸爸在一旁轻轻拉扯她的袖子,继续对陆向东和颜悦色地说:“听我们孩子说,陆博士一直对她挺照顾的,我们做父母的听了心里也特别感激,既然是朋友,那就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不管将来是不是各自成家,都还要常来常往啊!”

陆向东的脸,好像是戴上了一副铁铸的面具一般,表情完全凝固住,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听完田妈妈的话,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先告辞了。”他对田妈妈和田爸爸说。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了看一旁已经红了眼圈儿的田蜜,眼神从冷硬渐渐变成了一种化不开的郁郁,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迅速地走到门边,换好鞋,回头又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田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田爸爸和田妈妈点了下头,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十二章 勇气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田蜜刚刚已经好像一团浆糊一样的脑筋才终于从混乱中惊醒过来,起身刚要追出去,就被高声喝止了。

“你给我坐下!”田妈妈一脸不悦地瞪着田蜜,“你这孩子现在长大了是不是?学会先斩后奏了?恋爱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都不对爸妈讲?!”

“我这不是把人都带回来了么!妈,你刚刚那样太过分了!”田蜜想着陆向东离开时的眼神,心疼的都快碎了,有心想要忤逆母亲追出去,又受孝道的约束不敢造次,“我这么大的一个人,难道连谈恋爱的自由也没有么?”

“有啊!谁说没有啊!”田妈妈脸色冷了下来,“你有谈恋爱的自由,我也有不同意的权利!”

“你为什么不同意?陆向东哪里让你觉得不好?而且,就算你不同意,难道不能私底下和我谈么?为什么非得当面让人家难堪?!”

“因为你也没事先告诉我你谈恋爱的事情!你连私底下让我表示反对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直接把人带回来!”田妈妈毫不示弱,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分之处,“我也明着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同意!因为他的家庭问题!”

“那是他妈妈的错!你怎么能让他承担别人犯下的错误呢!”田蜜急了。

田妈妈把手一摆:“你别跟我来这套苦情的把戏!也别拐着弯儿的说我不讲理或者没有人情味儿!我不是不知道他过去可怜,但是同情归同情,你是我女儿,我不能因为同情别人就让自己女儿冒不幸福的险!”

“你不是我,你没和他相处过,你又怎么知道他不能让我幸福?!”

“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他没有一个好的榜样,好的参照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学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关心照顾体贴别人!我宁愿你找一个家挺安逸的平庸年轻人,也不要这种孤家寡人的天才博士!”田妈妈一副主意已定不容多说的强硬态度,压根儿不理会田爸爸在一旁的劝阻。

田蜜蹭的站起来,咬着下嘴唇,眼睛红红的看着田妈妈足足有一分钟,头也不回地冲到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

“田阳,你去把你妹妹给我拉回来!”田妈妈怒不可遏,只差没有亲自冲出去把女儿带回来。

田阳这一次并没有遵循母亲的意愿,他只是叹了口气,对田妈妈说:“你让她出去静一静吧,晚一点我会给她打电话,接她回来。”

“这丫头!越大越任性!”田妈妈喘着粗气,气得不轻。

“你呀,”田爸爸在一旁,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这一次我不能不说,你太武断了,难怪孩子接受不了。”

“要不是你一直那么宠着她惯着她,她现在会这么任性妄为么?!”田妈妈被田蜜惹得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恰好丈夫来堵枪眼,自然全都发泄出来。

田爸爸无奈地看着田妈妈,父子俩默契地一声不吭,任由田妈妈一个人在抱怨发泄,一两个小时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已然消失无踪。

田蜜跑出门自然是见不到陆向东的身影,车子也早就不在楼下,让她二话不说冲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陆向东的家庭住址,直奔他家里去。

结果在陆向东家门外敲了很久的门,始终也没有人应答,田蜜的焦躁快要冒出火来,在门口来回地踱步,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陆向东的电话,不知道打了第几遍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陆向东的声音很低沉,只应了一声,就不再讲话。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打了那么多遍你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一接通,田蜜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陆向东依旧沉默着,要不是电话那边隐约传来周遭的声音,田蜜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你在哪儿?”她带着哭腔问。

陆向东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田蜜声音里的哽咽和鼻音,最终还是开了口:“J学院。”

“办公室?”

“荷花池。”

“你等着!不许离开!如果我到了那里找不到你,我就在那个池子边上呆一整晚等你!不信你就试试看!”田蜜感觉到他有心不相见她,怕他知道自己要去就又躲去别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撂下狠话,不等陆向东回答,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蹬蹬蹬地冲下楼去,气喘吁吁地拦一辆出租车直奔J学院。

一路上,出租车司机不知道偷偷地从镜子里看了红着眼圈的田蜜多少次,最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和爹妈闹脾气了,还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呀?”

田蜜心情很差,没有吭声,司机也识趣地没再打探,车子开到J学院大门口,田蜜把钱给了司机,也不等他找零,就急匆匆地跳下车直冲进去。

J学院里有个闹中取静的人工湖,人工湖的一角种了一些荷花,所以很多人忘记了那里原本的名字,习惯地把它叫做荷花池。虽然不知道是不是C市的温度不适合种植,那里的荷花一年到头也不会开花,只有一片绿油油的荷叶在水面上浮着,但是这里还是成为了J学院里的学生情侣最青睐的约会圣地,一到夏季的时候,傍晚湖边总是这里一对那里一双地坐着许多卿卿我我的年轻恋人。

田蜜会知道这里,还是一次来J学院找刚刚开完会的陆向东,被他带着在J学院里到处走走,转了一圈,然后才惊喜地发现了这个地方。她怎么也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时候,陆向东会选择一个人跑到这种约会圣地。

好不容易,绕过半个J学院校园,人工湖就在面前,已经是六月,接近夏至,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晚,田蜜到达的时候,夕阳才渐渐隐去,距离就寝时间又还有很久,湖边依旧停留着许多意犹未尽不肯回寝室的学生情侣。

田蜜绕着人工湖走,一边走一边心急如焚地在夜色中仔细寻找着陆向东的身影,不知道惹来了多少或者好奇或者不快的目光,终于就在她以为陆向东真的为了躲开自己离开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大堆假山石中间,在昏暗的夜色中,如果不仔细寻找,还真的很难被发现。

小心地摸着粗糙的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走到陆向东身边,田蜜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找到了他,看到了他,心中觉得安稳了一些,同时想起早些时候在自己家中发生的事情,田蜜又觉得特别的揪心。

陆向东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就在身旁,又好像明明知道却不想开口,依旧默默地坐在那里,两眼直直地看着假山石后面漆黑的湖面,面无表情,嘴唇紧抿着,整个人都好像被低气压笼罩着。

“为什么不说话?”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被夜风吹的有些冷,田蜜站在陆向东面前,身子不住地微微打着颤,她两只手在身侧攥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音。

陆向东抬眼看了看她,又把目光移开,仍旧一眼不发。

“你是在介意今天晚上我妈妈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田蜜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很多余,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你感到生气,难过,或者委屈,愤愤不平,我都能够理解,我也都明白,可是,你别这个样子一个人走开,躲起来,闷着一声不吭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向东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像他面前的人工湖一样,一潭死水,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