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一声冷喝:“站住!小丫头给我站住!”

“是叫我吗?”扭头看向那个高个子的女的。那女人走近我,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末了说道:“转个身我看看。”

依言转给她看。

女人大喝道:“就这件!掌柜的,就照这身给我做,后天我来取。”

图飞卿笑道:“哟,您瞧,后天日子可是太赶了。”

那女人从鼻孔往外喷了口气,真像头牲口。“要不是我的老姐妹都说你家的衣服式样好,我可是从来不光顾你们这种小店的。”

图飞卿笑了:“我们布庄的料子和式样可都是江南最时兴的,店大有什么用,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要您往外掏银子,最后都算在您身上嘛。”

女人又哼了一声:“后天下晚儿我来取衣服。我可是赶着赴宴的。你知道是谁的宴吗?说出来吓死你们,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十四阿哥的宠妾宴请我们。哼!”

图飞卿很肉麻的说道:“一看您的打扮就知道您出身高贵。不过,后天来取太赶功夫了,您知道我这里的针线活儿可都是最好的,为了赶您这一身可得五个老秀娘放下手里的活计啊,这价钱可不低啊。”

女人鼻孔朝天继续说道:“银子好说,不过式样可得跟这丫头身上一模一样啊。”

图飞卿笑道:“您放心,错不了,来,咱们到前面量一量尺寸吧。”

将那个鼻孔有问题的女人请去店里后,图飞卿紧紧的带上了前后院相连的门。

十四回来了,仗打完了?康熙六十年的秋天将不会再平静,当然他和胤禛之间的争斗也许从未停止。目下看来,十四还是占了上风的。大将军王风光无限。

他的宠妾会是陈灿灿吗?灿灿她还好吗?

只是历史故事中的女人从来都是面容模糊的,更何况她仅仅是一个宠妾。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感慨一句“我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唯独不知道我自己的”,但现在看来我并不了解这历史的真实面目,最难懂的也许就是人心。

一回头看到厨房外站着一脸担忧的福巧,对她笑一笑,然后将那个永远对泥地里的蚂蚁更感兴趣的姗姗捉起来。

“乖,洗手,你看呢手多脏。”

姗姗对我笑道:“姨,喂虫虫。”她的手上是黑黑黄黄的泥和蛋黄。

无欲则刚,也许只有很小的心才会得到更大的快乐。

将姗姗收拾干净了,图飞卿就冲了回来。

“赶紧的,把衣服脱下来。”

“她比我高,她穿不上。”笑眯眯的对图飞卿说道,“再说了,我身上这身你不是说最难看吗?”

图飞卿狠狠的瞪我:“也不是我说好看的,是那个女人说好看。”

“难怪人家说无奸不商,难看的衣服你也卖给人家穿啊?姗姗,你要乖哦,以后可不能学你妈妈这样哦。”

图飞卿抱过我手上的姗姗:“福巧!福巧,抱一下姗姗。”

“福巧耳朵不好,”对福巧招招手,“福巧,来。”

福巧走过来,我把姗姗交给她。

然后慢吞吞的换了衣服。图飞卿热火朝天的忙开了,先是吩咐李贵关了门,然后又令李贵将图样子拿出去分给了两个老秀娘。我和福巧也没有闲着,我来裁衣服,福巧帮着打下手。

亥时三刻,福巧煮了汤圆给我们吃。姗姗吃了一颗便再也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昏睡过去了。

图飞卿说道:“吃完了早点睡吧。”

“大姐,这时辰还叫早?福巧,你也吃啊。”

福巧点头,又去取了一只碗来。

图飞卿笑道:“这笔生意可真是赚大了。”

“吃东西不能笑,你就不怕呛着了?”

图飞卿心情很好不同我计较。我老实不客气的吃了六个汤圆:“喂,小图大姐,你赚这么多明天叫福巧多买点东西回来给我吃。”

“好啊,”图飞卿很爽快的答道,“你想吃什么都跟福巧说。”

福巧低着头,见我看她,勉强笑一笑。

“福巧你脸色很难看啊,早点去睡吧。”

图飞卿也点头:“嗯,你去睡吧,明儿还得买菜做饭呢,可不能累着了。”

福巧说道:“等会儿,收拾了碗吧。”

我推推图飞卿:“你倒是快点吃啊,福巧等着收碗呢。”

“哦哦哦。”图飞卿加快速度。

“回头有空,你把各地的风土人情跟物价说给我听听。”

图飞卿跟福巧同时盯住我看。

“怎么了?”

福巧摇摇头。

图飞卿看了福巧一眼然后看着我:“怎么,想去江南?”

“是啊。”

图飞卿把碗递给福巧:“怎么说也得等到开春啊,这大冬天的你往哪里去?”

“呃?现在是秋天吧?”

“马上就冬天了。不管怎么说,等明年开春再说吧。哎呀,我困死了。赶紧,睡觉。”图飞卿把福巧推出去关上门,“快,睡吧。”

“你怎么那么推福巧啊,人家耳朵是不好,可是你也不能那样啊。你看人家做的饭多好吃啊。”

图飞卿哼哼唧唧的:“要不是图她的饭,哼哼。”

“说什么呢?”

图飞卿吹了蜡烛:“没什么,睡觉,困了。”

梦耶?

漫天的大雾,风很冷,心中忽然闪过欢喜,急切的睁开眼,果然——师父远远的立在雾中。

“师父。”连忙扑了过去紧紧的捉住师父宽大的衣袖。

师父微微叹了一声。

“人间有趣吗?”师父背对着我,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启禀师父大人,人间自是有趣的。”师父冷哼一声猛地拂袖,我赶紧扑上去颇为狼狈的再度握紧师父的衣袖,“师父别走。”

师父侧过脸看住我,然后笑道:“你说的人间有趣,是苏小曼的有趣吗?”

师父居然笑?师父居然会笑的?这个真的是师父吗?

脑袋上挨了一记。“学会腹诽师父了?”

“嘻嘻,不敢不敢,徒弟不敢。”

“我问你,玉宁的日子有趣吗?”

“大约是无趣的吧。”

师父低头看看被我拉得死紧的衣袖:“好,那你到说说看是怎么一个大约无趣法?”

“有一个男人爱她,珍惜她,那么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个女人幸运。可是如果是若干个男人争来斗去的,那就是这个女人的噩运了。何况玉宁得到的爱并不包含尊重。”

师父的笑令我有悚然之感:“胤禛的爱也不含尊重吗?”

“师父,您真的是我师父,不是别的人假扮的?”打着寒战松开了师父的衣袖。

脑袋上又挨了一记。

“哎呦——”

“少贫嘴。快说。”

揉揉脑袋很气恼的答道:“是,胤禛也不尊重。若是尊重便不会三妻四妾。爱应当是一对一的,唯一的。”

师父忽然两眼发亮,呃,真的是瞬间发出夺目的光彩啊。

师父慢慢的说道:“你见着师父很开心是不是?”

“这还用问吗?”

“不准贫嘴。”师父板下面孔。

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师父,徒弟见到您老人家自然是欢喜万分的。”

“为何欢喜?”

“这个,”摸摸脑袋,“徒弟在这里无依无靠,师父是我的家人,见到师父当然高兴。可惜这份高兴不能长久。”

师父轻轻咳嗽两声,然后说道:“你想如何长久?”

“自然是离开这里,和师父回去做神仙啊。”

师父慢慢的伸出她的右手拉住我的右手:“碧落,你要和师父回去吗?”

“师父,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劳什子的情劫我再也不想历了!”恶狠狠的吼了出来。

师父松开了我的手:“碧落,你听为师对你说…”

“师父!”跪下来对着师父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师父,我知道您能来见我就已经是犯了天规,师父,我心里很苦,很难,可是我不能总是拖累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会熬下去,等到历劫归来,再让徒弟好好的侍奉您老人家。”

师父笑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好碧落。师父问你,你还留恋和水官大帝的人间情缘吗?”

“人间情缘,若是两情长久自是甘之如饴,可惜我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的女人,隔着我忘记的记忆,隔着江山社稷,走到如今已是苦不堪言了。”

师父蹲下来看着我:“因为忍无可忍所以才离开他。若是可以永久的离开他,你可愿意?”

“可是我的情劫并未历完。”

师父摸摸我的眉毛:“师父只问你愿不愿意离开他。”

离开他?

忽然涌入脑海的是我血流将尽的那一刻胤禛许下的誓言。他说过永不负我。他将阳寿分给我。

师父轻叹道:“你可知道刘氏的宿命?”

大脑有些微的停顿:“刘氏?”

师父说道:“圆明园刘氏。”

“啊,就是我。”

师父慢慢的说道:“刘氏于雍正十一年六月,生皇六子弘曕,册封谦嫔。乾隆二年九月,高宗晋尊为皇考谦妃。三十二年丁亥五月二十一日卒,年五十四。爱新觉罗·弘瞻,初为果毅亲王爱新觉罗·允礼后,袭果亲王。乾隆二十八年,革爵,降贝勒。乾隆三十年三月,复封郡王。旋薨。”

怔了好半晌,艰难的开了口:“师父为何要告诉我,若是不知结局,无论如何我会挨下去。我生的儿子,要过继给别人,是胤禛的意思?我的孩子会在我之前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要我如何挨得下去?”心痛如绞,师父,我心痛如绞。

师父站起身:“你的胤禛,和他同葬的有结发的妻子有年氏,唯独没有刘氏。”

“师父。师父不要再说了。”艰难的站起来,“师父,送我回去吧。”

师父冷道:“便是这样,你仍旧放不开他?你们的一世情缘从头至尾就只有你自己一人苦苦守着!”

“那我又能怎样?”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这是我的情劫,便是我不愿意又能怎样!”

师父叹道:“和为师回去修炼吧。”

“我可以回去修炼?”这个讯息太令我震惊,“师父,那我的情劫怎么办?”

“那要看你自己。”师父淡淡的看着我,“若是你要随师父回去,你给师父磕头,说碧落从前都做错了,不要和水官大帝的一世情缘了,愿意和师父回去从头修炼。”

一世情缘?心头隐约飘过什么。

师父轻笑道:“你还要回去看胤禛和年氏卿卿我我?那师父可就走了,待到四十三年后师父再来接你吧。”

膝盖自动的跪了下来:“师父,碧落从前都做错了,我再也不要和水官大帝的一世情缘了,我愿意和师父回去修炼。”

师父温和的问我:“你的真元受损,这番回去必要从头修炼,你可愿意?”

“碧落愿意。”光线渐渐的暗下来,我竟然清楚的记得胤禛的唇是如何印上年氏的,胸口涤荡着无边的疼痛,这疼痛椎骨铭心。

“好孩子,咱们回家。”

师父的温柔声音令我安心的闭上眼睛。身体轻轻的飘了起来。

意识陷入混沌之中,却隐隐听见师父的笑声。

“天尊大人,您听清了没有。这一次你家水官是真的输了,我可要将我的好徒弟接回来了。”

又隐约听见谁谁谁的叹息。

见习仙人

我叫苏苏,潜心修真十世积下善因,因着这份善因得以上达天界做一名仙人。当然因为刚到此地所以我的仙术几乎为零。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与我同时到达的零法术小仙共计七名,统统分配在灵宝殿修研仙术。

并非所有的仙人都是面容温和慈悲为怀的,七名见习仙人之中只有灵非同我颇为投契。

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最后一世和我一样同处现代,最重要的是我俩同属贪图享受不思进取的那一类型。

所以那五个前世是状元公、将军之类的国之栋梁从来都是用鼻孔观摩我们的。

快活的厮混了好久之后的某一天,灵非不无担忧的对我说道:“听说过几天会有师父来领我们,那五个的仙术修为都在你我之上,我们俩会不会被打回人间去?”

“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好啊,至少有很多美味。”施法调来一朵白云化作枕头,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是啊,我也十分想念。”灵非的语气沉痛异常。

一道刺耳的声音穿入耳朵。“修为非常的天人逢千年一劫时会下凡人间,若是你们二人有那么一天,一定可以重享人间烟火的。只是到时你们没有了天人的记忆变成真正的凡人,恐怕又会奢望得道成仙了。”

灵非跳了起来:“状元公,请称呼我和苏苏‘你们二仙’。”

状元公冷笑道:“就凭你们俩的修为也配称作二仙?”

灵非再跳:“咱们都是见习仙人,你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儿!”

状元公用鼻孔对准我们:“正经的主儿叫你们去殿里!”

站起身拉住灵非:“状元公,依你说君子是否应当坦荡荡。”

状元公扬起高贵的头颅:“这是自然。”

“状元公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因为直谏得罪了新君遂以头抢地以死殉国,是也不是?”这段壮烈成仁的场景听他说了若干次想记不住都难。

状元公面露喜色:“成年旧事不提也罢。”

连忙拱手:“真是令人感动,但不知您以身殉国时高寿几何?”

状元公长叹道:“那年老夫七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