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景明的身体又有些不适,晚上咳得厉害,景孝放心不下,便跟书院的先生请了半天假,中午就收拾书本,早早出来了。

跟着他的小厮石墨道:“孝哥儿,您这忽然要回去,谁也不知道,府里的马车都还没来呢。要不您等等,小的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如今天冷了。可别您又冻着了。”

“不用,咱走着回去。也没多远,我记得路上有卖烤白薯的。我给爹买几个回去,爹爱吃。”景孝说着就往前走去。

石墨追着他道:“哥儿您还是等会吧,要是冻着了,回去四爷可要罚小的。”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大夫也说了,我得多走走才行。”

“那您好歹将帽子戴上,这下着雪呢!”

景孝没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雪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得有些刺骨,可他的心,他的身体却都是热的。不知为什么,自从见了镇香使后,即便镇香使没有给过他任何关照,也没有给予丁点暗示,但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父亲也是。如今父亲虽是病着,但眼里却比以往有了神采。

还有二伯他们,以往的目空一切都收了起来,府里的下人待他更是加倍小心。管事们亦是想着法子过来,一边讨好一边打探消息。

他知道,是那个人带来了这一切!

那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表示,就已经让魑魅魍魉皆闻风而动!

仅是知道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存在。就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烤白薯的摊子就摆在路边,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那热乎乎的甜香了。

景孝走过去,搓着手道:“老板,给我来四个。”

“公子,就剩下最后三个了。”白薯老板笑着道,“你瞧,这三个还是大个头的,都热乎着呢,要不我都给您包起来,您要是吃得好,明儿再过来。”

景孝道:“老板今儿生意不错,那就给我都包起来吧。”

“好嘞!”

只是这白薯老板的话一落,忽然一小块碎银“砰”地落到他的摊位上,接着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传来:“要两个烤白薯。”

随即一辆马车才在烤白薯的摊位前停下。

景孝转头,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从车窗内探出半张脸,微微挑着眉道:“快点儿,我赶时间呢。”

那白薯老板陪着笑道:“姑娘,小的这剩下最后三个,都已经让这位公子买下了,对不住啊。”

鹿羽一怔,把车窗帘都撩开,打量了景孝一眼,又看了看搁在瓮盖上的三个大白薯,就问:“他付钱了?”

白薯老板顿了顿,石墨赶紧掏出铜板放在白薯旁边,他把钱都放在里衣的兜里,刚刚拿的时候有些费劲。

鹿羽嗤地笑了:“公子,是我先付的钱,您看着也是个尊贵的人,不好在大街上跟我一个姑娘家抢几个白薯吧。”

石墨不大敢看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嘴唇蠕动了一下,垂着眼睑低声道:“你好生不讲理,这白薯,老板已经卖给我家公子了,怎么就跟你抢了。”

鹿羽瞥了他一眼,微微抬着下巴道:“说买的时候,付钱了吗?没付钱就不叫买!有买东西不付钱的吗?”

白薯老板为难地看着他们两,有些不知该怎么办,那姑娘的马车一看就不普通,这位公子的衣着瞧着也是非富即贵,这两位,他得罪了谁都不合适。

石墨被抢白得红了脸:“你,你”

景孝按住他,然后对白薯老板道:“就给这位姑娘两个,我只要一个。”

白薯老板顿时松了口气,赶紧道:“好咧好咧,公子是个心宽。”

他说着就利索地包好了两个大白薯,再拿起那块碎银一并送到马车前:“姑娘,您的白薯,一共六个铜钱,你这银子,小的找不开。”

“那就不用找了,算我请那位公子吃白薯吧。”鹿羽接过白薯,甜甜一笑,有些得意地瞟了景孝一眼,然后才放下车窗。

白薯老板回来给景孝包上白薯递给他:“公子,您的白薯。”

景孝点头接过去,让石墨付了四个铜钱。

白薯老板忙推开:“哎,哎,公子这不能收了,那位姑娘给的银子已经够多了。”

石墨道:“我们公子又没说要吃她请的。”

白薯老板一愣,景孝道:“你收着吧,没有买东西不付钱的。”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石墨跟上来,有些自责地道:“怪我嘴笨,叫哥儿受委屈了。”

“不过少买两个白薯,算什么委屈。”景孝笑了笑,看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眼里隐隐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再说,那是长香殿的人,又是个姑娘家,我让一让她又何妨。”

石墨一怔:“哥儿如何知道那是长香殿的人?”

景孝道:“看马车便知道,多半还是天枢殿的马车。”

鹿羽回到天枢殿后,下了马车,就抱着还热乎的白薯,往凤翥殿跑去。

一进殿门,瞧着鹿羽也在,便朝他哥哥眨了眨眼,然后也不等侍女进去通报,就跨过门槛大声道:“先生,先生,我给您买了热乎乎的烤白薯!可香呢!”

只是她刚一进去,就看到白焰从里头出来。

第048章 争宠

凤翥殿的地板是鸦青色的大理石,殿内垂泻的帷幔则是浓重的朱红,上面没有丁点纹饰,极简到霸道,气魄压人。但所有帷幔都配有白纱,每当有风穿堂而过,便有无数白纱随风起舞,透过光,像山雾聚在了殿内,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这一刻,整个大殿看起来又轻灵得不真实。

那个男人就是从白纱后面走出来,即便只是素衣乌发,也依旧绝代风华。

鹿羽一下站住,怔怔地看着白焰,直到他走近了,才赶紧开口:“你,你怎么在这?”

“羽侍香。”白焰唇边噙着笑,微微颔首,“先生在里面。”

他说完就往外走,鹿羽有些懵,还想叫住他,却被鹿源阻止了。

只是白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问了一句:“她,喜欢吃烤白薯?”

鹿羽有些懵:“啊?”

白焰想了想,便笑了一笑,不再问,转身走了。

鹿源轻轻拍了一下鹿羽,令她回过神:“你的差事可都办妥当了?”

鹿羽答非所问:“哥,他,他怎么在长香殿?还进了先生的房间?”

鹿源淡淡道:“他就是镇香使,我在信中与你说过。”

“什么!”鹿羽大为诧异,“他,怎么会是”

鹿源道:“是先生的决定,你莫要对此有疑,更莫要多问,赶紧进去交待你办的差事,先生这几日很忙。”

鹿羽看着鹿源。眼珠一转,嘻嘻笑了一下,忽然凑近去低声道:“就你天天惦记着先生,却什么都不敢说,胆小鬼!”

鹿源脸色一沉,鹿羽赶紧闪开,快步走到安岚寝殿门口,收整面上的表情,小心抱着两个烤白薯,开口道:“先生。我是鹿羽。”

“进来吧。”

“是。”

安岚正专注地翻阅一些已经泛黄的宗卷。鹿羽进来后也没抬眼,香炉内青烟缭绕,屋内安静得只听到纸张偶尔被翻过的声音。

此时天光正好,干干净净的光线从窗外洒进。落在那女子身上。虚虚实实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影。软糯的绸缎反射出柔和的白光,衬得那张脸愈加迷人。而就是这样带着一丝冰冷的美,说话时不愠不火的语气。冷静的眼神,淡漠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鹿羽无论多骄纵,到了安岚面前,都不自觉地乖乖收起自己的羽毛,即便她有时也会跟安岚撒娇,但总是抱着几分小心,绝不敢越界。

“先生。”她将两个烤白薯放到地上,然后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几份宗卷,小心呈上,“这是这三年南边几个大香行的详细情况。”

安岚依旧没有抬眼,只是道了一句:“你来口述。”

鹿羽顿了顿,赶紧回想了一下自己准备好的腹稿,然后才小心开口。只是这一次办差的时间较长,事情也多,故而她这一通说下来,有些地方还是说的有些结巴和反复,幸好安岚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后才给她指出其中几个问题,让她加以解释。

约半个时辰后,安岚总算点头:“把宗卷留下,长途车马,你必是累了,回去休息吧。”她说着,就看了一眼那两白薯,问了一句,“哪买的?”

鹿羽赶紧拿起那两白薯,盛在一个描着花鸟的错金圆盘里,讨好地捧到安岚跟前:“回来路上买的,我去年看到先生吃过几次,刚刚在路上正巧看到有人卖,就赶紧下车去买。今儿天特别冷,外面一直下着雪呢,买的时候是刚烤好,拿着都烫手,可惜现在都有些凉了,要不我拿去放炉子上,给先生烤热了再吃!”

“不用。”因为她屋里烧着地龙,所以这白薯放到现在,虽是凉了,但也还有微微的余温。

安岚说着就接过来,又随口问一句:“你回来时是从长安城穿过?”

鹿羽几乎是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然后才点头:“我担心城外积雪难行,便让车夫穿城而过,宁愿绕远一些,先生怎么知道的?”

刑院的密探极多,消息的传讯更是想象不到的快速,难道她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安岚道:“这么冷的天,城外不会卖这个。”

鹿羽恍悟,赶紧伸出手:“我来给先生剥吧,别弄脏了您的手。”

却这会,殿外又传进来一个咋呼呼的声音:“安岚我给你烤了几个红薯,给你拿过来啦!”这话才落,一个还来不及脱了大氅的身影就从外头冲了进来。

鹿羽不悦地看过去一眼,面上则笑着道:“金雀姑娘来了。”

“哦,羽侍香回来了啊。”金雀微诧,让侍女帮她脱了大氅,露出抱在怀里的油纸包,眼珠儿滴溜溜地看了看安岚手里的烤白薯,“烤白薯?哪来的?”

鹿羽笑着道:“我回来路上看到,想着先生可能会吃,便买了两个,金雀姑娘要不要一块吃?”

金雀一屁股坐到安岚身边,正好压住一个织锦遍地金的香枕,她拿手随意一拨,然后摸了摸安岚拿在手里的烤白薯:“怎么都凉了,我这有刚刚烤好的,就用你上次教我的法子,果木里加了紫茸香,味道果然更好些,你快尝尝!”

她说着就一层层打开油纸包,房间内顿时溢满甜糯的味道。

金雀拿出一个还微微烫手的红薯递给安岚,安岚只好放下手里的白薯,接过她的红薯:“你今儿怎么有时间烤这个。”

“馋了。”金雀说着也给鹿羽一个烤红薯,“羽侍香也尝尝,挺好吃的。”

鹿羽看着金雀坐在安岚身边,位置比她高出一截。她笑了笑,伸手接过红薯:“多谢金雀姑娘。”

安岚道:“你去休息吧。”

“是。”鹿羽站起身,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几步才转身出去。

金雀瞧着她出去后,就把她的烤白薯,连那错金盘子一块挪到一边,放上自己拿油纸包住的烤红薯:“咱们吃这个!”

安岚看了她一眼,金雀嘿嘿一笑:“我不喜欢她。”

安岚问:“她得罪过你?”

“那倒没有,她知道你跟我好,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不敢得罪我。”金雀说着就掰开手里的红薯。一边吃一边道。“我也不明白,你怎么放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她跟源侍香可不一样,源侍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她瞧着就是一肚子主意。都没学会怎么藏呢。反倒是学了一身显摆的本事,以为跟着你,天下都由着自己横着走了。也不怕给你惹麻烦。”

安岚吃了一口红薯,不偏不倚地道:“她出身好,才情也算不错,自小被宠着,自然要骄纵些,不过在我面前还知道收敛。”

金雀擦了擦嘴:“丹阳郡主的出身不比她好,郡主的才情更是她八辈子都赶不上的,可郡主当年都没她这般骄纵呢。”

安岚点头:“那倒是。”

金雀瞅了她一眼:“因为她是源侍香的妹妹,又有几分辨香的本事,所以你就让她也进天枢殿?”

安岚点头,金雀道:“那有的是位置安排她,干嘛放身边?这种人,不知道自个斤两,却心比天高,偏长得还不赖。唉,到底是源侍香的亲妹子,那张脸总归是差不到哪去的,不过以前倒也罢了,现在你就不担心。”

安岚看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

金雀瞅着她一乐:“还能有什么啊,那位镇香使吶,别说你天枢殿了,就是天璇殿那边,好些大姐姐小姐姐都在悄悄谈论镇香使呢。你身边那几位侍香人和侍女,也有倾国丽人,但都是你亲自挑的,自然个个是明白人,就她走后门进来的,果真不咋样,源侍香怎么有这么个妹子。”

看她一边说一边叹,安岚不由笑了:“你都觉得不行,镇香使又怎么会看得上。”

金雀顿时抬高眉毛:“那不一样,柳先生说了,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

安岚仔细给她剥了个红薯,递给她:“羽侍香本性不坏,办差也尽心尽力,我答应过源侍香要多照看她几分,自然不能食言,再说,如今留她在身边也有用。”

金雀接过安岚递过来的红薯,看了安岚一会,见她又露出那等不欲多说的表情,便道:“好啦好啦,知道就你心眼最多,我就不给你瞎操心了。倒是景府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吧?那些南疆人可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安岚点头:“算是处理好了,不过有件事要托你帮我问问柳先生。”

金雀咬了一口红薯:“什么事,你说。”

安岚道:“你问问柳先生,听没听说过‘山混’。”

鹿羽出了凤翥殿后,就撅着嘴巴对鹿源道:“金雀又不是天枢殿的人,怎么老是过来天枢殿。”

“金雀姑娘是先生的好友,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鹿羽撇了撇嘴:“不过是个爱攀附权贵的小人,先生不忘旧友是先生仁义,她却不懂得分寸,竟敢跟先生平起平坐做,仗着先生疼她,就拿话挤兑我!”

鹿源道:“你别多心,金雀姑娘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鹿羽赌气加快脚步往前走。

鹿源还想问她这次办差的前后经过,只得追上去,好声好气地哄了一路。

这边,金雀吃饱了,就往安岚身边一趟,瞅着屋顶问:“安岚,你跟镇香使打算怎么办?”

安岚正整理桌上的宗卷,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

金雀拉了拉她的袖子,安岚悠悠一笑:“平常人家的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再不嫁人,怕是顶受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我有何惧?谁敢打他的主意?这于我而言又算是什么问题?”

金雀看着那张带着几分冷意,又带着几分恼意的脸,怔忡了好一会,才嗤嗤地笑了起来。

第049章 甜甜

下午,金雀回了天璇殿后,就找到柳璇玑这,问出安岚托她的事。

“山混?”柳璇玑正在调试琵琶上的弦,听了这话,抬起眼,“为什么让你问这个?”

金雀坐在柳璇玑跟前摇头:“安岚没说。”

柳璇玑瞟了她一眼:“她没说你就不知道问?”

金雀道:“要问什么?安岚若是不想说的事,我也问不出来吶。”

柳璇玑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狠狠点了几下:“你就向着她吧,我这些年是养了头白眼狼。”

金雀赶紧讨好地凑近去:“先生别这么说,您知道我的脑瓜子转得慢,真想不了太多的,您要想问什么您说,我再跑一趟天枢殿给您问去。”

柳璇玑白了她一眼,拿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她小嫩脸蛋上划了划,柔声道:“也对,你这脑瓜子能问出什么来,你这儿屁股都没动呢,那岚丫头就已经猜出你要放什么屁了。”

“可不是嘛,所以想问什么我就直接去问,我是不会套话的。”金雀嘿嘿笑了,“安岚也知道我不会藏话,所以托我来问问先生您,先生知不知‘山混’?”

柳璇玑拨弄了一下琴弦,想了一会才道:“从未听过,不过”

金雀问:“不过什么?”

柳璇玑道:“她是单单只问我吗?净尘,崔飞飞还有谢蓝河那边,她可有去问过?”

金雀一怔,摇头:“这个。不知道呢。”

柳璇玑叹了口气:“亏你跟她这么好,却凡事一问三不知,我能指望你什么呢。”

金雀一看柳璇玑叹气了,心里不由有几分内疚,便小心道:“要不,我再去问问?”

柳璇玑微抬高眉毛,弹出几个试音:“岚丫头怎么不自己来找我,她很忙吗?”

金雀点头:“是挺忙的,而且今儿羽侍香回来了。”

“哦,是那丫头回来了。”柳璇玑忽的一笑。却没说什么。

金雀被她这一笑弄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问:“先生笑什么呢?”

柳璇玑道:“没什么,那小丫头是个心气高的,她在岚丫头身边有两年了吧?”

金雀算了算,点头:“快两年了。她进天枢殿比源侍香晚一年。”

柳璇玑拿起琵琶。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嘴里慢悠悠地道:“嗯,等着看好戏吧。”

金雀觉得自个脑瓜子果然不够用了,嘟囔地道:“先生怎么跟安岚一样。总不把话说透了。”

柳璇玑看了她一眼,那双媚眼里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想不通的,不正好让你有借口去光头那边厮混。”

金雀顿时红了脸,心虚地道:“哪有厮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