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道:“还需问什么?”

鹿源顿住,片刻后深揖,轻轻退了出去。

然而蓝靛却等在外头,他出来后,冷眼看着他道:“鹿羽的事,若非先生开口,你知道她现在会在哪里吗?”

鹿源没有说话,蓝靛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道:“先生这些年待你不薄,今日出了这种事,看着你的面,甚至放了鹿羽。”

鹿源道:“先生的恩情,我从不敢忘。”

蓝靛道:“你不敢忘,但你又为此做了什么?”

鹿源看着蓝靛,眼神平静:“蓝掌事想说什么?”

蓝靛道:“先生一直在找孔雀。”

鹿源道:“我也在找。”

蓝靛微微眯起眼:“曾经我以为你就是孔雀,但我算了算时间,广寒先生当年派出孔雀前往南疆香谷,至少是八年前,甚至有可能是十年前。那个时候,你不过是个小少年,应当不足以担此重任。”

鹿源道:“那蓝掌事还怀疑我什么?”

蓝靛道:“如果你真的不是孔雀,那么孔雀究竟是谁?当真有孔雀这个人吗?为什么刑院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鹿源道:“这应该蓝掌事去自省才是。”

蓝靛摇头:“如果真有孔雀这个人,但刑院却怎么都查不到,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一直以来,就有别的身份做了掩盖。”

鹿源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句话。

蓝靛盯着他道:“你心里的想法跟我一样,甚至你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如果你当真不知道孔雀是谁的话。”

鹿源微微抬起脸,看着夜色中的白梅:“蓝掌事是有了新的怀疑对象?”

蓝靛看了他一会,负手道:“我本不欲与你讨论此事,但先生很信任你,是我想象不到的信任。”

鹿源面上微微动容,片刻后道:“先生对蓝掌事的信任,并不下于我。”

蓝靛道:“所以你我之间不应该存有芥蒂,特别此事关系到先生的安危,你更不可在此事上存有私心!”

鹿源道:“鹿某未曾存过私心。”

蓝靛道:“既然不存私心,为何不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因此事兴许关系到你的过往,所以先生遵守承诺,从不多问你一个字,但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先生待你的好!”

鹿源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确实不知道孔雀是谁?”

蓝靛道:“那你怀疑是谁?”

鹿源沉默不语。

蓝靛问:“是镇香使吗?”

鹿源还是沉默。

蓝靛转头看他:“若真是镇香使,你可明白日后事情会演变成何种地步?!”

鹿源问:“先生亦怀疑镇香使吗?”

蓝靛转回脸,看着跟前的白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先生似乎不愿怀疑镇香使。”

鹿源道:“那蓝掌事不妨就先信任镇香使。”

蓝靛又转过脸,打量了他一会:“你还未说你究竟怀疑谁?”

鹿源轻轻叹了口气:“兴许天下无香里会有答案。”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蓝靛看着他的背影,原来你真的出自南疆香谷。

入夜,安岚正准备歇息时,忽闻到一缕梅香,她才抬起脸,就看到窗户一动,随即一个人影从窗外闪身进来!

她怔了怔,站起身,诧异道:“好好的门不走,你跳什么窗?”

白焰将折下的梅花插入她屋内的春瓶内:“不想惊动你外头的侍女。”

安岚微微挑眉:“你当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她的话才落,外面就传进来一句话:“先生?”

安岚只得道:“没事。”

白焰低低一笑,走到她身边:“你身边的人本事不小,如此我也放心了。”

安岚任他握着手,睃了他一眼:“这么晚过来,就为试探我身边的人?”

白焰道:“也不是,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安岚坐下:“什么事?”

白焰坐到她身边:“谢蓝河的母亲蓝七娘病了,而且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安岚一怔,片刻后才问:“什么病?严重吗?”

白焰道:“具体什么病倒不清楚,只是听说似乎病得不轻,并且许多大夫都看不出病因。”

安岚道:“难怪他前段时间常回谢家,只是,你为何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事?”

白焰道:“李道长在医理上有不浅的造诣。”

安岚问:“所以谢家请了李道长去给蓝七娘看病了?”

白焰点头:“是的。”

第136章 绝症

安岚沉思片刻,又问:“谢家是什么时候去请的李道长?”

白焰道:“李道长一进长安,谢家的人应该就去接触了。”

安岚问:“当时就请到了?”

白焰摇头:“这倒不清楚,鸽子楼查到的是,李道长是今日下午才过去。上午从景府离开后,就直接去了谢府。”

安岚抬起眼,烛台上微微跳动的烛火映在油亮的高几上,泛出淡淡的暖光,明亮而澄净,宛若琉璃,好似她印象中那个少年的眸子。

这一天,谢府也留了客。

李道长给蓝七娘施完针后,再仔细替她把了把脉,然后才让身边的弟子收好他的药箱。

谢蓝河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见李道长起身后,即走过去:“怎么样?”

李道长神色淡淡,示意出去说。

从傍晚开始,旁边的厢房已摆好酒菜,只是李道长等人一直没过来用膳。可现在他们进去,那桌上的酒菜竟还是热腾腾的,好似才刚刚端上来。

谢蓝河请李道长坐下,给他倒了杯酒,李道长却抬手一挡:“喝不了,还是换茶吧。”

谢蓝河便让下人将酒撤了,再拿起旁边刚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轻轻放在李道长跟前。

李道长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然后长长吐了口气,好似要把这一日的疲劳都吐个干净。

谢蓝河等他放下茶盏后,才再次开口:“请问道长,我娘她如何了?”

李道长看了谢蓝河一眼,沉吟了一会才道:“令堂的病况,谢先生知道几分?”

谢蓝河道:“应当是从夏天开始就不舒服,当时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后来才知道是身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吃了几个月的药,一开始看着还有好转,但越往后却越不行,如今连喝药都困难。”

李道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谢蓝河一怔,忙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李道长道:“病症倒是说得差不多,只是令堂这病,可不是今年才有的,老道若是没有看错,令堂的病起码有八年了,能忍到现在,不容易啊。”

谢蓝河愣在那,半响才开口:“八年?怎么可能!”

李道长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等病,本就是不治之症,不过一开始应当是用对了药,给压住了,所以才能一直瞒着先生您,如今是到了强弩之末。”

谢蓝河眉头紧蹙,面上依旧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我娘她为何要瞒着我!?”

“为何要瞒着您?”李道长轻轻摇头看着谢蓝河,“谢先生可还记得八年前,您在哪?在做什么?”

八年前?

八年前,蓝七娘忽然带他去找谢云大香师,随后他终于能进入长香殿,跟在大香师身边,成为开阳殿的传人。可是,接着长香殿突起风云,几位大香师纷纷陨落,谢云大香师亦因此命悬一线,那时他即便还稚嫩,谢云大香师也不得不将开阳殿交托于他

见谢蓝河陷入追忆,李道长便道:“掌管一个香殿,绝非易事,令堂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会让你为她的事而分心。我想,令堂当年一定要你进香殿,应当是她也明白,她看顾不了您多久了。”

谢蓝河回过神,神色僵硬,良久,他不自觉地抬手抹了一下脸:“可,这府里的人难道也都不知道?”

李道长缓缓道:“当时谢云大香师忽然离世,长香殿面临重新分权,您资历尚浅,天枢殿的安先生虽也一样,但她能得天权殿的净尘先生全力帮助,天璇殿的柳先生亦偏向于她,就连玉衡殿也跟安先生有那么一层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在,故崔先生不可能会对她不利。所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只要能保证您在大香师的位置上坐稳,牢牢掌握住开阳殿,谢家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配合蓝七娘瞒您,自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谢蓝河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纷乱,不由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一时想去篮七娘房里看看,一时又想叫谢家所有人都过来,好好说清楚这件事。

李道长没再理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谢蓝河终于站住,负手而立,怔怔地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慢慢冷静了下来。

即便他现在就把谢家所有人都责罚一遍,甚至杀了几个阳奉阴违的,又能如何!

直到李道长放下筷子,清茶漱口后,谢蓝河才转过身,重新坐下看着李道长:“道长今日给我娘施针后,我娘她明显好了许多,药也能喝了。”

李道长却摇头:“不过是让她减轻些痛苦罢了,这等病,老道我也是无能无力。”

谢蓝河神色僵硬,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他两手紧握成拳:“您一定有法子救她的!”

李道长看了谢蓝河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谢先生过去那八年年过得不轻松吧,如今算是能稳坐那个位置了,终于想着回头好好孝敬母亲,然而”他说到这,就又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上些许感慨,“谢先生想开些吧。”

谢蓝河眼圈有些红了,但片刻,他就将胸腔内的情绪硬压下去,再次道:“你一定有法子救她的!”

李道长却没再说话,慢慢地喝了三杯茶。

谢蓝河问:“你想要什么?”

李道长放下茶杯,抬起眼:“令堂已然药石无用,老道确实无能为力,但若谢先生非要留住令堂的话,老道倒是知道有个法子或许可行。”

谢蓝河忙道:“你说!”

李道长看着谢蓝河道:“唯种蛊续命。”

谢蓝河微怔。

李道长接着道:“令堂如今不仅是身体将近油尽灯枯,精气神也都将耗尽,所以蛊虫非香蛊不可。”

谢蓝河缓缓开口:“香蛊,南疆人的东西。”

李道长道:“没错,是他们的东西,所以即便谢先生想用此法,老道也无法许诺给谢先生。”

谢蓝河沉默片刻,看着李道长问:“当真能续命?”

李道长道:“谢先生若是怀疑,可以去刑院打听打听。”

谢蓝河顿了顿,又问:“条件?”

李道长道:“这个,就需要谢先生和天下无香的人去谈了。”

第137章 查探

次日,安岚用完早膳后,去看景孝时,正好碰到景仲从景明的院子里出来。

“安先生。”景仲远远就看到了安岚,赶紧加快几步上前行礼,“先生起得真早,昨儿夜里下了雪,不知住得可好,白园里的地热烧得够不够暖和。”

“挺好。”安岚微微点头,再看他一眼,“你来看景孝?”

景仲抬起脸,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十三那小子闯下的祸,昨儿四弟忙着照看孝哥儿,无心计较别的,所以我今儿将十三拎过来。四弟宅心仁厚,不忍责罚他,我就让他跪在那院中,总归孝哥儿一日不醒,他就一日跪在这里。”

安岚微微挑眉:“今日还下着雪呢。”

景仲一脸愤愤地道:“那小子是自小被他母亲给宠坏了,出了这等事,不好好教训他一番,他都不知自己错在哪,以后不知还会闯出什么大祸!”

安岚道:“景二爷倒是舍得。”

景仲又叹了口气:“看到孝哥儿一直没能醒过来,我更是心疼,而且此事还不得不麻烦先生”他说到这,就做了个深揖,“我这先替四弟和孝顺哥儿谢过先生!”

安岚待他起身后,才淡淡一笑:“此事该怎么谢我,四爷心里明白,二爷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完,就往里进去了。

景仲站在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面色阴沉。

安岚走到后院,果真看到景流跪在院中,到底是个才十岁的孩子,虽顽劣的时候确实让人觉得无比可恶,但此时一看,也同样让人觉得不忍。

也不知景仲是不是故意的,景流若真在自己叔叔院子里跪上一天,且不说景二奶奶从此会恨死四房,这府里上上下下,怕是都会觉得景仲处事公正,不偏私,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做错了事也照样罚;而景明,则太过狠心。

安岚在景孝厢房前的走廊下站住,景明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后,即过来行礼:“外头冷,安先生请先进屋,我还有点事要办。”

安岚往景流那看了一眼:“他的事?”

景明微微点头:“二哥下了严令,十三若敢站起来,回去就打折他的腿,连接骨的大夫都已经请在府里了。”

安岚略有诧异:“二爷还真狠得下心!”

景明轻轻摇头:“这份心意,我是不好领受啊。”

自己的儿子被伤成那样,他心里当然是恨的,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随意动怒,否则孝哥儿醒来后,怕是境况会更加艰难。再说此事的罪魁祸首并非景流,冤有头债有主,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景明的话才落,安岚就看到几个下人从另外一个屋子出来,手脚麻利地在景流周围搭建起一个遮雪挡风的围帐,接着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从将景流整个抱起来,另一个下人将厚厚的垫子塞到景流下面,再让他跪到垫子上面,火盆也搁在他旁边。

景流有些害怕,又有些窃喜,同时还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这么跪着?

这样跪着比刚刚舒服了千万倍,而且有了围帐遮挡,即便他趁没人看着的时候偷懒坐下,也容易得很,只是这样回去后,爹会不会还要打折他的腿?

景明和安岚略一颔首,就出了走廊走到景流那。

安岚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景明过去同景流说了片刻的话后,景流显然是接受了这份好意,乖乖烤着火,舒舒服服地跪在围帐里面。

安岚唇边露出一抹笑意,难怪当初景公会选择四房。

回来将安岚请进厢房后,景明面上才露出深深的担忧:“孝哥儿昨儿一整晚都是这样,丫鬟们给他喂了点流食,能吃下的也就小几口。”

安岚走近去仔细看了一会,问:“大夫怎么说?”

景明摇头道:“大夫也瞧不出个究竟,怕是只能看川连那边了。”

“已经派人去天下无香了?”

“一早就让陆管事跟着马车去了。”

才说着,下人就进来通报,川连已经到了,正随陆管事往这边进来。

安岚转身,不多会果真看到川连的身影,她是逆着光走进来的,初始身影有些模糊,直到走到跟前后,她的脸才渐渐清晰起来。安岚不由打量了她一眼,目中露出些许疑惑,刚刚那一瞬,她似乎觉得川连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只是再仔细一瞧,那等感觉又消失了。

“安先生真早。”川连朝安岚微微点头,然后看景明一眼,“请四爷先出去,待安先生的香境结束后再进来。”

景明询问地看了安岚一眼,安岚点了点头,景明遂揖手轻轻退了出去。

川连走到景孝床前,看了一会,然后就翻出掌心的香蛊:“三少爷的气色瞧着不大好,安先生开始吧。”

只是她刚抬起眼,忽然就对上安岚的眼睛,漂亮的凤目带着微微的冷意,漆黑的眸子宛若万古寒夜,目光相撞的瞬间即被吞噬!

川连踏上天下无香的台阶,看到川乌和川谷在店铺里等她,她进了店铺后,面对川乌和川谷关切的问候,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她有心想说点什么,只是刚一张口,心里那等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