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将茶盏放下后,安岚便将自个手里的暖炉递给她:“柳先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鹿源将一个粉彩暖炉拿过来,放到安岚手中。

金雀张口要说,却又顿了顿,瞅了屋里这几个人一眼。

“没事,你说吧。”安岚道,“我知道柳先生今晚定是要气疯了。”

金雀抱着手炉,瞅着安岚,脸色黯淡:“先生说你要杀她,你还真跟她动手了,先生回了香殿后发了好大的火,我问了几句后,先生便说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还说她也让你去了半条命。”她说到这,就微微皱起眉头,面上露出为难,“安岚,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求先生先别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安岚却是先问一句:“柳先生回去后,可有就此事迁怒于你?”

金雀摇头,一脸着急:“你倒是说啊,这究竟是怎么了,你和柳先生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安岚叹了口气:“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今晚之事,确实是个误会。严格来说,也确实是我的不对,柳先生那边,改日我会亲自过去赔罪的,今晚你就先替我转达此意。”

金雀微微一怔,随即就缓了面上的紧张,抬手不自觉地拍了拍正抱着的手炉:“我就是一定是个误会,这好好的,怎么可能就变得你死我活起来了,果真是个误会,是个误会。”

安岚笑了笑,只是此时她精神实在不好,时不时一阵尖锐的痛感穿透眉心,再传遍全身,她实在没有精力多做解释,便道:“柳先生那边定是等得着急,就先让净尘先生送你回去吧,今晚的事因,净尘先生路上跟你说。”

金雀察觉到她说这些话时,脸色越来越不好,慌忙起身:“柳先生当真重伤你了!这,你伤,伤伤到哪了?怎么样?现在很难受吗?”

安岚苦笑:“还好,我休息几日便无碍了,有蓝靛和镇香使他们在,你别担心。”

金雀眼圈顿时有些红,她知道香境里带出来的伤是看不见的,别说是她,就是大夫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大香师自己去化解。

安岚瞧着这样,便又笑了笑:“小伤而已,柳先生要面子,自然会往大了说,你别多想了,快回去吧。夜路不好走,待你再回到香殿,怕是天也快亮了。”

金雀还是满脸担心,也还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但亦是明白安岚此时确实应当多休息,于是犹豫了一会,便咬了咬牙道:“好,那我就先回香殿,替你和柳先生把这误会解开,你好好休息,再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人告诉我,可别瞒着我!”

安岚微笑点头,看向净尘:“有劳净尘先生了。”

净尘站起身,双手合十:“阿尼陀佛,安先生好好休息,小僧告辞。”

安岚让鹿源送他们出去,蓝靛便也退了出去,最后这屋里就只剩下安岚和白焰。

白焰又坐回她身边,抬手在她眉心上轻轻抚摸:“不用想太多,天下无香那条街的民宅已经谈妥了一半,剩下了,十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让那里的百姓先离开此处。”

安岚微微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眼休息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目光看向虚空,落到时光的另一边:“我自成为大香师后,还不曾被香境这么伤过,此刻方知,这是什么滋味。”

“还很难受,去床上躺着。”白焰说着就要将她抱起来。

安岚却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了吧。”

白焰:“”

安岚轻叹般地道:“当年你几乎****都要忍受这等痛楚,除此外,还要一人担起两人的身份,并且事事算无遗策,令我,即便知道那是你特意设下的温柔井,也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白焰:“”

安岚待身上那阵痛楚过去后,抬眼,见他还是沉默,便微微挑眉,眼里带着一丝挑衅:“你不喜欢我提起从前?”

白焰伸出食指在她眉心上点了点,有些无奈地道:“谈不上不喜,只是前尘往事我已尽数忘却,你所说的我,于我而言却是个陌生人,那些感情与记忆我未有丁点承接,所以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你这些回忆。”

安岚看了他片刻,抬手抚上他的脸,淡淡一笑:“不对,你是自欺欺人。”

白焰:“”

安岚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涅槃重生,你现在是白焰,不是景炎,也不是白广寒,你以往的一切,都被香境里的那场天火焚烧殆尽。但,它们,那些感情,那些在你心里刻下痕迹的东西,其实并没有真的消失,你知道,你知道它们都在,都在你心里。”

白焰沉默了片刻,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兴许你说的也没错,但我是白焰,无论如何,也再不可能是白广寒,也不会是景炎。”

安岚笑了:“我知道,我并没有失望,你是知道的。”

白焰亦是轻轻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安岚道:“所以,你也没有失望?”

白焰顿了顿,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道:“超出想象的好。”

安岚道:“嗯,广寒先生留下的那封信,你该交给我了吧。”

白焰:“”

安岚微微皱眉:“你想反悔?”

白焰叹了口气:“待确定孔雀就是司徒镜,同时亦是川连后,再给你。”

安岚满意了,闭上眼,眉头还轻轻蹙着,必定是又忍着新一轮的痛楚。白焰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就要将她抱起来回床上歇息,只是安岚却又开口道:“你去让鹿源进来,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他。”

白焰道:“什么事要着急在这会儿交代,你不能先好好休息这一晚。”

“你去转告吧,我要见一见那位老蛊师,让鹿源明日将他带过来。”安岚想了想,又道,“还有,明日该由谢蓝河接手饲养那只香蛊,如果他不打算变卦的话,明日他和川连应当会一块过来。”

白焰道:“你打算明日留下那只香蛊?如此,谢蓝河跟在她身边,便是个麻烦。”

安岚皱了皱眉头:“明日如果川连真的来了,我估计她的倚仗不只是谢蓝河,且看看吧。”

第169章 求见

次日,安岚虽是早早就醒了,但精神明显不好,脸色亦是比平日黯淡了几分。

花容伺候她盥洗的时候,有些担忧地道:“先生再歇歇吧,天还早呢。”

安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梳子轻轻梳了几下头发,然后将梳子递给花容:“我是不是憔悴了许多?镇香使呢?”

昨晚白焰在她屋里留宿,但一早起来,却不见他的影。

“天才微微亮,镇香使就出去了,还特意交代要让先生多睡会儿。”花容接过梳子,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先生依旧是花容月貌,只是比往日清减了些,您最近是太费心神了,您该多保重自个的身体。”

安岚想了好一会,才记起白焰昨晚和她说过,今早要去鸽子楼。她怔了怔,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次的伤,对她的影响当真不小。

片刻后,她又问:“源侍香呢?”

花容道:“天还未亮,源侍香就出去了。”

安岚轻轻按了按眉心:“蓝掌事也不在?”

“蓝掌事是和源侍香一块出去的。”花容说话间就已经替她梳好头发,然后拿起胭脂盒,“先生要不要抹点口脂?”

安岚看着那盒打开的胭脂,想起昨晚是她交代鹿源去将老蛊师带来,还有司徒镜安插在蓝靛身边的眼线,也要早日查出良久,她叹了口气,接过胭脂盒,自己用手指沾了一点,轻轻涂在唇上。

那镜中的人顿时变得鲜艳起来,苍白的脸色亦因此生出一种奇异的光泽。她放下胭脂盒后,又仔细看了一会镜中的自己,觉得眉毛似乎有些淡,便拿起眉黛,顺着眉形轻轻扫了几下。

花容在一旁道:“您只是略施粉黛,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安岚放下眉黛:“以往是太寡淡了?”

花容笑着道:“以往您即便不施粉黛,也像那九天玄女,清雅脱俗,叫人不敢直视,如今您略施粉黛”

安岚接着她的话:“便是仙女下凡了。”

花容笑了:“说您是仙女,我也是信的。”

安岚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这话才落,外头就有一个声音接着她的话问:“是谁会哄你开心?”

花容转头,便微微欠身:“镇香使。”

白焰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说话间就先脱了外面的大氅交给侍女,再去火盆那烤了烤,待身上的寒气都退了,才走到安岚身边。

花容便领着屋里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白焰仔细看了她两眼,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良久,才问:“感觉可好些了?”

安岚道:“似乎不怎么好。”

白焰微微蹙眉,安岚便笑了笑:“但也不至于太糟糕。”她说着就站起身,走到软榻那坐下,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只是头一直有些沉罢了,而且也不是不能起香境,我想川连今日是一定会来的,她定是要看我昨晚到底伤得如何了。”

能起香境,只是起香境时,她的头会更疼,估计柳璇玑也一样。如果这段时间她们强行起香境,这伤怕是就更难养得好,川连或许不清楚这一点,不过她应该会有所猜测,谢蓝河也有可能会告诉她,到时,川连定会想出各种法子逼她再起香境。

白焰道:“你不用出去。”

安岚沉吟片刻,便道:“景孝昨儿已醒,不用我看着也行,不过川连今日只要过来了,就一定会找借口见上我一面才会罢休。我见一见她倒不要紧,也可顺便探一探她那只香蛊,只是不能一同见她和谢蓝河。”

这个时候,谢蓝河一眼就能看出她伤得有多重。

白焰道:“我会拦住他。”

安岚抬眼看他:“他可是大香师。”

白焰笑了笑:“放心,至少就目前而言,谢蓝河还不想真的与你为敌。”

正说着,花容就在外头报了一句:“先生,景府那边传了话,川连和谢先生已经到门口了。”

安岚便又看了白焰一眼:“这么早就过来,她果真很急。”

白焰道:“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

安岚点头,白焰附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就转身往外去,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下次我给你画眉。”

果然,川连和谢蓝河进了景明的院子后,只见白焰,不见安岚,即问:“怎么不见安先生?”

景明是一早才听说昨晚发生了些事,但具体什么事,他又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安先生现在不便见客,于是便道:“小儿劳累了安先生多日,心里甚是不安,今日既然有谢先生代劳,景某便不敢再劳烦安先生。”

川连看了白焰一眼:“当日毕竟是安先生去请的谢先生,今日谢先生依约过来了,安先生怎么也该出来见一面,还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白焰淡淡一笑:“安先生有什么事是次要,今日两位过来,主要是为孝哥儿清理余毒的。”他说着就看向谢蓝河,“有劳谢先生了。”

谢蓝河看了他一会,才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川连。

川连打量了他们一眼,倒也没多做纠缠,转身随景明进了景孝的房间。

不到一刻钟,川连就出来了,接着谢蓝河也跟着出来,房间内传来景明和景孝低低的说话声。仔细一听,景孝的声音似乎真的比昨日精神了好些,白焰便笑了笑:“我送两位出去。”

川连却道:“不急,劳烦镇香使领路,我想见一见安先生。”

白焰问:“安先生今日不想见客。”

川连道:“镇香使不必担心,我去见安先生,主要是想亲自给安先生道谢,多谢她昨晚仗义出手相救。”

白焰道:“姑娘的谢意,我一会代为转达。”

“救命之恩,需得亲自过去表示才可显诚意。”川连说着就打量了白焰一眼,迟疑了一下,又开口,“还是安先生此时不是不便见客,而是已经不能见客了?”

白焰笑了笑:“姑娘多虑了,既然姑娘执意要去见安先生,那就让景府的下人领姑娘过去吧,我送谢先生出去。”

谢蓝河却道:“既然来了,我自当也应该去看一看安先生。”

白焰含笑地看着他,温和又坚定地道:“这恐怕不行。”

第170章 阻止

谢蓝河问:“为什么?”

白焰道:“因为谢先生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蓝河神色平静,只是沉默了一会,又问:“仅是如此?”

白焰道:“仅是如此。”

谢蓝河道:“但我认为,这并不影响我去探望安先生。”

白焰道:“白某却不这么认为,所以,谢先生,请吧。”

谢蓝河却未动,依旧站在那看着白焰,白焰亦是神色不变,淡淡回视,带着礼貌和疏离。

谢蓝河心绪有些复杂,其实今日,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个,曾经像山一样高的男人。他亦听说如今的镇香使之所以为镇香使,是因为失去了过往了一切,譬如以往的记忆,以及香境的能力,但他对此一直抱有怀疑。

所以,片刻后,谢蓝河开口:“如果我执意要去见一见安先生呢?”

白焰道:“那白某就只好拦着。”

谢蓝河目中露出几分探究:“镇香使觉得自己能拦得住?”

白焰只是面带浅笑,并未回答。

此时天忽然下起雪,只是细小的雪粒,稀稀疏疏,看着很像盐粒,片刻就在台阶和地面上浅浅盖了一层。

谢蓝河依旧没有动,起风了,虽不大,但却是刺骨的冷。

白焰微微抬起脸,慢慢闭上眼,片刻后忽然又睁开眼,但他却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谢蓝河,而是转身往院门走去,同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握紧,拇指在手柄顶端按了一下,遂见那匕首突然弹了出去,他亦跟着轻轻一跃,白色的披风猛地展开,宛若仙鹤在雪中起舞,被带起的雪花骤然化成了一场浓雾,回旋着聚散,白茫茫,无比干净。

那柄匕首虽是弹了出去,但其实刀刃末端是连着一条细细的金丝链,金丝链的另一端握在白焰手里,刀刃飞到院门口的下一瞬,白焰也跃了过去,毫无停顿地旋身,手指牵引着金丝链,匕首在虚空划出几道优美的线条,金色的链子在雪雾中闪着华丽的光。

白焰的脚尖着地,白色的披风垂下,匕首收回,雪花散去。原先站在台阶前的谢蓝河忽然间化成无数碎片,宛若湖面上的粼粼水波,无声无息地散去,随后,白焰的面前出现谢蓝河的身影。

雪依然在下,但并未有风。

谢蓝河神色平静,只是眼里已然露出怀疑:“镇香使是如何识破的。”

白焰之前和安岚说的没错,谢蓝河确实还不想真的与她为敌,至少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撕破脸。他母亲尚在病危中,香谷和道门也还没有真正占得先机,故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会做出太过激的事。所以刚刚那场香境只是为迷惑白焰,并无敌意。

白焰重新将匕首收回袖中,看着谢蓝河,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了一句:“镜花水月皆是空,谢先生此一生是求什么,竟以空成境。”

谢蓝河定定地看着白焰,良久,才开口:“镇香使能看破我的香境,兴许我也应当尊称你一声先生。”

白焰未置可否,只是如刚刚一般礼貌的微笑,英俊的面容令这院中的雪色都添了别样的光彩:“今日有劳谢先生了,请吧。”

谢蓝河垂下眼,轻轻抖了抖落在披风上的雪花,然后抬步往外走了出去。

川连随景府的丫鬟走至白园这,见那园子的院门是关着的,那丫鬟上前去敲门,在等里面的人出来开门的时候,川连问了一句:“平日里,这门也都是锁着的?还是就今日上了锁?”

那丫鬟笑着道:“白园是我们大香师的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来的,即便不锁门,也不是能随意进去的。”

不多会,香殿是侍女出来开门,瞧着川连和那丫鬟后,面上露出疑问。

那丫鬟遂道:“这位是川连姑娘,是特意来探望安先生的。”

侍女打量了川连两眼,面上的表情带着香殿侍女特有的矜持:“我先去通报先生。”她说完,又将院门给关上了。

那丫鬟面上依旧带着笑,很容易就看着,她那种很真心的笑容。

川连虽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她却又道了一句:“即便是景府的人想要见安先生一面,也得在这门口等着。”

那丫鬟点头:“当然,安先生可是大香师呢。”

川连无话了,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片刻,院门又开了,却也只是半开,还是之前那位侍女,她看了川连一眼,淡淡道:“你请进来,安先生愿意见你。”

川连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白园不小,不过主屋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川连进了白园后,理所当然地往主屋那走去,可让她进来的那侍女却在她旁边道:“先生不在屋里,你随我来。”

川连微异,转头:“她在外头?”

那侍女一边带路,一边道:“先生觉得梅花开得好,便出来看看。”

梅树的花枝密密丛丛,川连随那侍女拐了几个弯后,果真看到不远处,背对着她的安岚。此时安岚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梅花树下,手里拿着把剪子,旁边还站在两侍女,侍女手里各捧着一个春瓶,其中一个瓶子里已经插上一支俊俏的梅花。

川连走过去的时候,安岚正好挑中一支令她满意的梅花,然后拿着剪子剪下,随手插进那个空着的春瓶内:“这个送去三少爷那,这个拿去我的房间,找个好看的地方摆上。”

“是。”两侍女异口同声地应下,再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领着川连过来的那名侍女遂上前,接过安岚手里的剪刀。安岚这才转过身,只见雪和梅花的映衬下,那张脸愈加显得鲜艳娇嫩,那双眸子黑得发亮,看过来的时候,却是清冷冷的,直逼人心魄。

“川连姑娘。”安岚看了她一眼,才淡淡一笑,“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