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急忙掩饰下慌乱的神色,道:“没事,就是被你吓了一跳。那个…”她指了一□后,欲言又止。

问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一下,奇道:“那个什么?”

九霄顿了顿,道:“是凰羽尊上又来了,可能要留宿一宿。你安排一下,领他去客房吧。”

问帛应着,临去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再看了九霄一眼,问道:“上神,还有事要吩咐吗?”

“啊?”九霄正有些魂不守舍,被她一问,忙微笑道:“没有了,去吧。”

问帛朝着凰羽的所在走去了。

九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估计问帛已带凰羽离开了,才慢慢走回园子深处的碧月阁,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上二楼,缩到暖玉榻上。

凰羽不对劲。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了。重生了,再世了,可恨的记忆偏偏还在,对他的了解还是那样清晰入微。也想漠视的,可是一眼扫过去,他肩背的线条,眼中的光亮,手指的屈度,甚至是一缕发丝的异样,还是会自动跳到她的眼里来,让她看出他虽然像往常一样说笑,其实身体十分不适。

她与他今世隔了无底沟壑,什么也不该看出来的。那不是她该关心的范畴。

既不该,那就装作看不见的。还是那句话,他自己的事,他自己会处理好,轮不到旁人来操心。

可恨的是,他若是有伤,就该回到南国羽族去疗养,或是去寻医问药,到大毒地来做什么?

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余音走了上来。一眼看到九霄瑟缩在榻上,片刻间有些错觉,觉得那个强大狠辣的九霄不见了,那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让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跳动了一下。

九霄听到声音,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余音,目光再转到他手中的食盒上。

“啊,吃饭了。”她几乎是从榻上一跃而下,眼里闪着光,仿佛是把那盒饭菜当成了此时此刻世上最重要之物。

吃饭!专注于吃饭这件大事,就不会想些无关的事了!

余音回过神来,笑道:“上神是饿了吗?我猜上神不愿走去饭厅,就把饭菜带过来了。”说着走到紫檀书案前,把盒中精致菜肴一样样摆到案上。

这张书案,九霄从未在它上面看过书,硬生生让它转行做了饭桌。

九霄招呼余音一起坐下共进午餐,余音也没有惶恐就坐下了。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自从上神大病愈后,整个人随和了许多,有次用饭时邀他一起,他惶恐推辞,她幽幽叹了一声:“也是,不小心毒到你怎么办。”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下了。

与上神一起用餐并没有毒到他,上神也很开心有人陪着吃饭,他也越来越放松了。

只是九霄,似乎有些食不知味。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停在半空中迟迟不动。再看她的脸,似乎是走神了。好像刚刚见到食盒就像见了亲人一般的人不是她一样。

一朵鲜嫩的肉茸菌子忽被送到她的唇边。她回过神来,发现是余音,下意识地闪避一下。余音却执意将菌子送进她的口中,一边微笑道:“上神这般心不在焉,就由余音来喂好了。”

第29章 共眠

九霄吞了这口菌子,不敢再走神招他来喂,吃了三两口便说饱了。走到窗前张望了一下,道:“余音啊,我吃得太撑,咱们四处转转吧。”

太撑?余音扫了一眼没折损几筷子的饭菜,道:“好。”

二人下了碧月阁,沿着□树荫,兜兜转转,最后就转进了一处园中,百余株花树烂漫盛开,花间露出屋角飞檐。

这里是瑶碧山的一处客房,供来访者留宿——尽管瑶碧山罕有来访者。不过,最近似乎变得热闹一些了。余音扫了一眼客房的方向,问道:“上神,今日有客人来吗?”

“客人?有吗?哦呵呵呵,客人有没有来上神我不在意,我就是来赏花的。看这花开的多好,啧啧。”

“是很美。”余音抬手替她摘去落在鬓发的一片粉色花瓣。他自己的发上也粘了花瓣,少年温润如玉,笑容暖若春水。

二人踏着花瓣漫步花间,遇上了在客房服侍的一名侍女,正拎着一只食盒路过。

侍女见上神来,急忙行礼。

“起来吧。”九霄道,“恩…那个,在忙什么呢?”

侍女能得上神搭话,激动得有些小抖,颤着音道:“奴婢刚服侍客人用完餐,正要把剩菜收拾了去。”

“客人?”九霄做恍然大悟状,“哦,客人。对了,今天有客人在。是那个…对了,凰羽尊上是吗?”

“正是。”

听到这个对话,余音看了她一眼,撇了下嘴角。

九霄假装没看到,打着哈哈道:“啊,好好招待,恩,要让客人吃好喝好,免得显得我瑶碧山小气。来,我看看伙食怎么样。”说着伸手打开了食盒,只见里面的饭菜竟然完好无损,象是一口没动过的。

侍女尴尬道:“可能尊上是对我们提供的饮食不放心。上次青帝殿下来时,也是这样的…”

九霄把食盒的盖子扣了回去,道:“真是贪生怕死,不识抬举。爱吃不吃,呵呵呵。你去忙吧,去吧。”

笑眯眯目送侍女走远,脸瞬间挂了下来。

余音在旁侧安抚道:“上神莫与他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象是安抚,语气中却带着点刁钻刻薄。

“我不气,不气。省一口,是一口。”盯了一眼客房,转身带着余音离开。

走了没几步,前方花树一阵晃,一个巨大身影从花树间走了出来。是凰羽的巨鹏座骑。九霄口一张,险些唤出一声“鹏儿”,幸好及时咽了回去。前世时,巨鹏是凰羽的座骑,与无烟相处之后,竟变成了她的宠物。前两次相遇时,它都是在履行座骑的本职,即使把她认成无烟,也没有机会与她亲近,这一次却是正在闲逛,于是把持不住了。

那巨鹏看到九霄,一双原本凌厉的金眸突然一亮,竖瞳变得大圆,兴奋得支棱起翅膀,挥着两只粗壮如铁锚般的巨爪,迈着威武的步子就冲了上来。

九霄见它这个架式,心中一慌。她知道它的这个姿态看似凶猛,但接下来的动作会是亲昵地用头顶触她的脑袋。显然,它是将她认成无烟了。

旁边的余音见它来势凶猛,只道是要攻击九霄,断然上前一步挡在她的前面,大喝一声:“畜牲放肆!”瘦弱的身躯瞬间散发凛然威严,倒令九霄很是意外,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巨鹏一怔站住,再盯了一眼九霄,昂起漆黑弯喙在空气中晃了晃,仿佛是嗅她的气息。金眸中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终于低伏了脑袋,对着九霄拜了一拜,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巨鹏是灵禽,对于神族的身份地位虽不会辨别,却能凭直觉敏锐地分析对方的气场,以决定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此时看它低伏的姿态,显然是断定了九霄作为上神的不可冒犯的尊严。

余音将她拉到远离巨鹏的一侧,护着她离开。她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那巨鹏。连鹏儿都认她作九霄上神了呢。那么,她真的不是无烟了。

余音在旁边道:“那畜牲无礼,上神受惊了。”

她笑了一笑:“没事。倒是你,身子这样单薄,哪来的胆子冲到它的面前挡着?它那钢爪,一下就能把你的骨头抓成碎片。”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笑。九霄自然是了解他的舍生忘死,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余音陪她回去住处,看她情绪不高,也不多问,只是无比温存细心地照料,想要换她欢心,最终只换来她勉强一笑:“我累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余音退下后,她就爬到床上企图睡个午觉,结果这个午觉直到暮色四合时也没能入睡,只好颓败起床。

起了床也闷在屋里,拒绝了余音请她出去散心的请求。她怕自己一迈出门去,就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人的所在走过去。要关住自己,人和心都要关住。

那个人不关你的事。他自己能行的。

你若出现,只会给彼此带出过往的难,将来的苦。已经化成灰的事,不要再吹燃那灰里藏着的火星了。

夜半时分,一个小小身影从九霄寝殿的窗口飞离。化成小小血鸩的九霄径直飞向花树掩映的客房所在处,落在窗外的花枝上。

窗内黑着灯,悄无声息。

我就看一眼,确信羽族尊上不会死在瑶碧山给鸩族招来麻烦就好。九霄告诉自己。

翅膀轻轻一振,无声地落在窗棂上。窗户没有关,撑了一道缝隙。她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凰羽仰面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熟,额间却有隐隐金光流动。哦,在运内息疗伤啊。果然没有看错,确是受伤了,而且看这情形,还伤的不轻。但是看样子是绝不会危及性命了。

可是在这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瑶碧山运息疗伤,也太冒失了。若有半丝惊扰,就会气息走岔,走火入魔,伤上加伤,到那时可真要出人命了。他居然敢连窗户都不关。

九霄原本打算看一眼便走的,这时又走不开了。她得给他看着门儿,别让人惊动了啊。

站在窗隙间,望月长叹。堂堂上神,居然沦为一个守门的。

凰羽调息疗伤的周期很缓慢,恐怕要到天亮才能结束。血鸩站在窗棂上,站得脚爪有些累了,索性脚一缩蹲下来,把脚爪藏进腹部的羽毛暖着。蹲得久了,难免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上忽然一紧,翅根象是被人捏住了。

九霄大惊醒来,回头一看,见凰羽仍躺在床上,额上还是有隐隐金光流转着,只是原本闭着的眼睛半睁开了,正抬起一只手朝向她,手指轻轻一伸一收。

他竟然在运息的同时,分神以灵力缚住了她。

这缕灵力十分微弱,如一条细细的绳子扯住了她。九霄只要轻轻一挣,或是小小反击一下就可挣脱。可是他此时的运息尚未结束,一点刺激就会令他重伤。

他这是在找死吗?

九霄鼓了几鼓力气,想着挣开算了。终怕惊了他,任由那缕力牵扯着,双脚离开窗棂,一直被扯进了他的手心。

他用手托着红色的鸟儿,用含了八分懵懂的眼眸看了半天,直看得她心跳如鼓,才吐出模糊的一句:“又做梦了。”

说罢,把鸟儿捧在颈窝,用脸颊挨着,又沉入到运息疗伤的深境里去。九霄的羽毛挨到他的脸侧,顿时浑身僵硬。他的体温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万般的不情愿与这个前世冤孽靠这么近,又怕贸然乱动惊到他,使他岔了气息搞出人命。只能僵着脖子忍着。

随着疗伤的进程,他的呼吸有些浅短,体温滚烫,颈上漫了一层薄汗,眉心微微蹙着。

九霄走不能走,睡不敢睡,僵着身体尽量不要与他的脸贴的太紧。因为她所在的位置离他的颈动脉很近,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脉动的频率。

隐隐透着来自内腑的很深的创伤。

九霄暗暗讷闷。凰羽灵力十分强大,在神族中也算是名列前茅,是遇到了什么敌手,能将他伤得这般重?

直到天快亮时,他额上的流转光晕才渐渐消隐,呼吸也变得平稳,沉入真正的睡眠。九霄从他颈窝处小心地挣脱出来,舒展一下麻木的翅膀,悄无声息地起飞,从窗扇的缝隙中离开。

刚刚飞至花树丛林之外,就看到一个清冷而立的身影,那人听到了扑翅的声音,仰面看过来,目光凉凉的。

是余音!

九霄心中顿时有被发现的慌张。想着装没看到他飞过去,反倒更不自然,只好降落下来,落在了余音的肩上立着,讨好的问:“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在这里干嘛?”

余音也不看肩上的鸟儿,冷冷道:“此话应该我来问上神。”

哟呵!这小子越发的胆儿肥了哈!非但不答上神的问话,反而敢噎她!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心里嘀咕归嘀咕,无奈总是心虚,话出来就软了八分:“我就是来监视一下不速之客。”

余音撇撇嘴:“上神辛苦了。我带您去歇息吧。”抬手将她引到手上,抱在心口离开。

小鸟形状的九霄倚在他胸口,颇是惬意。余音就是这一点让人舒心。不该问的,绝不多话,仿佛这世上除了九霄,眼中再无别的人,别的事。只要有她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爱护就足够,除此之外,天大的事也引不起他的半点好奇。

第30章 谋杀

凰羽已在瑶碧山住了五日了。五天内九霄都没有看到他,倒是不是刻意闪避——这是她的地盘,凭什么她闪避啊。主要是因为凰羽每日里多呆在客房中,也不太出来走动。

九霄知道他身上有伤,免不了要休养几日才能上路,也不催,也不问,全当这里没有这个人。只是偶然还是会从问帛或侍从嘴时听到一言半句:

“都住了好几天了,真不怕死。”

“可不是吗,连我们的饮食也吃得甚欢,大概是活腻了来此寻死来了。”

九霄知道一切正常,也就不去管他,一门心思钻空子好去趟韵园。她一直都惦记着方予那未说完的话呢。

早晨一本正经地跟余音打了个招呼:“余音啊,我要去神殿看看。”

余音觉得新奇——上神对公务从来不上心,向来是能推给长老们的就会全推给他们,今天是哪来的兴致?这却不是他能问的,赶忙给她备了一套流锦华袍穿上,又唤人备车。

九霄忙阻止了:“我是去突击查岗的,看长老们有没有偷懒。低调,低调就好。”

说罢唤了云头出来,踏上去,想了一想,肩上又幻出两只火色大翼双保险,这才徐徐离地,朝着神殿的飞去。

直到飞了很远,回头看看,确定余音望不到她了,这才拐了弯,奔向韵园。云驾得越来越熟练,心中越发得意,催得云头更快了。身边忽然多了一朵云出来。她偏头一看,那云上还站了一个人。吓得她身子一偏,险些栽下云去。

旁边的人探手来拉住了她,一对凤眸微笑眯起:“上神小心。我看您栽跟头已看得够多了。”

她站稳了身子,气急败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在下面的草地上晒太阳,看天上一朵云儿飞得好快,不由激起了好胜之心,于是也驾云上来,想要比试一下谁更快。不料居然是上神。”他笑眯眯地道。

“呵呵!真是好意外啊!”不料个p,居然个鬼!九霄的怒得表情都扭曲了。

凰羽全当看不见,心情大好地道:“看上神的行踪这么鬼鬼祟祟,是要去韵园偷情吗?”

“偷你个鬼啊!那原本都是上神我的男宠,上神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用不着偷!”

“是么?问帛和余音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啊啊啊啊…”火冒三丈的话音突然变成一串惊叫。她只顾与凰羽争辩,都忘记云头还在疾速前行着,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道横向高山,山峰高耸入云。而她飞得不是很高,若想越过去,得扯着云头攀升数十丈才行。而此时想攀高已来不及了,以她的驾云技术尚停留在加速容易停下难的水准,更何况此时已是慌了神儿,除了尖叫,唯有抱着“上神体质骨头够结实”的希望,正面撞击山壁…

咬牙闭眼直冲而去,却忽然被一对手臂环住,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按在胸口。

她只顾得惧怕即将到来的撞击,也顾不得管这个怀抱是她多么抗拒的了,死死环住了他的腰身。

预料之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唯有那怀抱之外,风声尖利呼啸过耳。

不知过了多久,吓懵的上神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前方,景色广阔无垠,已不见了那山壁,她茫茫然回头看身后,发现那座山已在身后了。

而此时也看清了这座山中间是有一道直上直下的裂隙的,整座山像是被斧劈开一般,裂了一道数丈宽的缝隙。刚刚她慌张之间,居然没有看到这道缝儿。不过话说回来,以她的驾云技巧,就算是看到了,在那么快的速度之下,也难免瞄不准撞到壁上去。

后怕连连之余,突然记起来是谁带她过来的、是如何过来的,而自己还缩在人家的怀中。

抬头一看,正对上凰羽一对眸子,幽深不见底。她急忙松了抱着他的腰的手,慌张向后一跳,险些栽下云头,被凰羽一把拉住,平平道:“上神小心。”神情很是淡然。

九霄摇晃着站回来,松开他的手,收拾一下失色花容,理理头发,稳稳心神,道:“多谢尊上帮忙。回去上神我会重重赏赐。”

凰羽看她一眼,答道:“谢上神。”

九霄努力地忘掉了刚刚发生的事,二人的云头直接降进了韵园的竹林里。却发觉园中格外安静,没有昨日的乐曲声。心中有些奇怪:今日少年们都休息吗?

停了一会儿,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压抑的啜泣声。循声而去,只见少年们在林间围坐在一起,或是沉默,或是抹着眼泪。

她咳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少年们见她过来,拜倒一片。

“上神,方予死了。”有少年说。

方予是昨日死的。据他的同伴们说,睡前还好好的,早晨大家都起床了,唤他不起,才发现身体都冰凉了。

韵园后面一片青葱山野,方予就是被葬在这里。九霄站在新坟前,面色阴沉。

九霄沉着脸问领路的少年:“人无端死了,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不查死因便将人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