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这种亲昵的照料方式,她屡次纠正,他屡教不改。次数太多她也懒的纠正了,好在他只是止步于这种暖意融融的状态,不会有过热之举,她也慢慢习惯了。毕竟人家以前是肌肤相亲的男宠,能矜持到这程度已是不容易了。

重生再世,尽管变成了拥有百万子民的鸩神,却仍是缺少陪伴和温暖。即使余音的亲近,或是问帛的呵护,只是因为将她认作了原来的鸩神,她也忍不住贪恋这一点暖意。

臻邑还是找问帛禀报了凰羽的伤情。问帛听后,当晚就敲开了九霄的门。九霄猜到了她的来意。她早就料到如果事关重大,具体情况迟早还是会传到她耳中来的。不过绕了这么一圈,她已是作为鸩族族长来听这件事,而不是被那个一再试图从漆黑处跳出来的“无烟”驱动着情绪了。

指了指床边让她坐下说话。

问帛先是为二人身周设了禁制之术才坐下,以防被人听去谈话的内容。然后禀报道:“臻邑来报说,凰羽尊上受了很重的内伤,看伤情,是由火系灵力造成的。”

九霄奇道:“凰羽真身是浴火凤凰,怎么会被火系所伤?我还以为修炼同系灵力的人都是盟友呢。”

问帛道:“上神说的没错。如今修炼火系灵力的,都是南方天界的几大氏族,其中以炎帝家族神农氏为最强。据我所知,至少表面上他们南方天界还是很团结的,确是盟友没错。据臻邑说,凰羽的伤是由灵力很强的对手造成的。凰羽本身灵力修为也是极高的,本来也不会很严重,可是恰巧他有旧疾未愈,所以才被重伤。”

九霄一怔:“旧疾?”

“是。凰羽之前曾大病了一年,应是留下了病根儿。”

一年。

九霄大约知道这个一年指的是哪段时光。他的那个一年卧病在床,她的那个一年,是个双目失明的小魂魄,孤苦徘徊在奈何桥头。

她不知道他的病是否与无烟的事有关。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心中木钝,没有多少感觉。这丝木钝让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

她终于离过去的时光和疼痛越来越远了呢。

问帛还在接着说:“伤他的那人既然灵力那样高,其身份必然大有来头。若臻邑没有看错,说明南方天界开始出现内讧了。”

九霄眼底微闪,道:“恐怕内讧早已开始了。”

问帛一怔:“您怎么知道?”

九霄没有回答。她怎么知道?因为早在百年之前,就曾有个无烟,被做为细作和凶器被无形的手推送到凰羽身边。可悲的是,那个细作并不知道自己是把凶器。

这么说来,此次致凰羽受伤的人,或者就是“创造”了无烟的人。至少是有关联的。

九霄问道:“据你看来,此事与我们鸩族有何关联?”

“天界若有异动,鸩族哪能独善其身?若有大事发生,倾向于谁,决定着未来我族的兴衰存亡。只是此时事态未明,我们要做的,唯有观望。”

“问帛。”九霄看着问帛眼睛,神色忽然间凝重,“我出门以后,瑶碧山要加强防范,绝不允外人进入,就是黄帝来也不准。还有,你要特别留心鸩军。”

问帛一怔:“上神?”她的眼中先是闪过疑惑,猛然间明白了什么,面色变得惊恐,一个词险些脱口而出。九霄盯着她,目若寒潭,硬生生把问帛的话头逼了回去。

问帛憋得差点把舌头咬出血。

鸩令。

鸩令确实丢了。

即使有禁制保护,也不敢把话说出来。可是,给了谁?能不能收回来?

九霄道:“别说,别问。现在我不能对你解释,你心中有数便好。我此行的目的是否仅仅是治病,你也明白了。”

寥寥数语,让问帛明白了事态的不容乐观。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此事唯有你心中有数,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属下明白。”

客房中,三青端着一碗汤药奉到床头,小声道:“尊上,起来喝药了。”

卧在床上的凰羽欠起身来,伸手去接,三青端碗的手却又缩了回去,把药凑到鼻子前狐疑地嗅来嗅去,道:“这药气味古怪,十分可疑。尊上还是别喝了,我们这就离开,回家疗伤吧。”

“少废话。”凰羽探手把药碗拿过去,一饮而尽,一滴残药沿嘴角流下,苦得微皱了一下眉心,把空碗递回到满面忐忑的三青手中。

三青不安地打量了他半天,见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道:“鸩神赐的药您也敢喝,就不怕有毒吗?尊上就尊上,胆识果然非常人能比…”他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嘟哝道:“我来的这几天,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都快饿死了。真怕一不留神就给人家毒死了。”

凰羽的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吐出微不可闻的一句:“我确是在盼那一天…”

“什么?”三青没有听清。

凰羽闭了眼没有答话。三青忧愁地道:“尊上,我真不懂您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剧毒遍布的地方,也不懂…您为什么那样对九霄上神那般在意,弄得自己半死不活还…”

凰羽的眼眸睁开一道缝隙,冷冷瞥了他一眼。

三青膝一弯跪倒在床前,却仍倔强地梗着脖子道:“尊上您本来就有病根未除,这次出门无端地又落下了内伤。伤了还不肯回族中医治,反而要留在这个不祥之地。您虽然没说,但我也多少能猜到点。就因为从前的夫人跟九霄上神长得相似,您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这伤也是因为她吧!您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放心不下…”

凰羽突然一掌挥过来,三青被抽得直飞了出去,乒乒乓乓撞翻了桌椅,抱头呜咽:“不敢了,我不敢了…”

这一夜,九霄的梦境很不安稳。睡梦中,仿佛来到了一个古战场,滔天怒焰,无边黑火。神魔乱舞,异兽惨鸣,无数士兵化为焦尸,万里荒野化为地狱。

从梦中惊醒时,恍然不知身处何方,己为何人。

为什么,会把一个从未历经过的场景梦得栩栩如生?那不是她的经历。

甚至不应该是她的梦。

或者,那应该是真正的鸩神、九霄上神才会做的梦。

梦境扰得她心神不安,披衣起床。外间值夜的婢女上前伺候,她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出了门,踏着月色,想去找罂粟花精聊聊天。

途中经过一片疏朗碧竹,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寂静。

像是一步踏入了绝对的寂静当中。片刻前耳边还响着唧唧的虫鸣声、轻风抚过叶片的沙沙声,突然间就消失了,静得如死亡一般。四周应有的景物消失了,只剩下压抑的漆黑。

这是个阵法。有人在这里布阵了。

九霄面色肃然,伫立不动,凝神捕捉丝缕微息。眸中突然一闪,手中祭出三叉毒刺,身形如魅,朝着侧前方突袭过去。

空气如有质感的丝绸被刺破,一个人影蓦地出现,刺尖瞬间到了对方咽喉。电光火石之间,看清了彼此的脸。

那是凰羽。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已是失神,竟然没有丝毫闪避。

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咽喉,九霄大惊之下想尽力拧转兵器避开,然而距离太近,去势太猛。

血喷出来,他倒地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璨然微笑,她清晰地听到他低声念了两个字:“多谢。”

第37章 被拒

一日之后,问帛敲门进来。

九霄正失魂落魄地呆在桌前,见问帛进来,竟慌得站了起来,想问什么,又没有问,脸上满是惶然惊恐。

问帛急忙道:“凰羽尊上醒了。”

她跌回椅中,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问帛也觉得后怕:“是啊,总算解毒及时,他自身灵力又强,没什么事。若非如此,您法器上的毒岂是闹着玩的!上神啊,我知道您讨厌他,但也不该下杀手啊。我还以为…”还以为您最近性子变得平和了呢,没想到更凶残了。这后半句,问帛强咽了下去,哪敢说出来。

九霄苦不堪言:“我不是故意的。”

问帛摇头叹气。上神每次作了孽,都说不是故意的。

九霄也无没有心绪去辩白。那一夜,三叉毒刺刺出之后,才发现对面隐着的人是凰羽。事发突然,没能把毒刺收回,却总算偏转了一下手腕,没有正中咽喉要害。侥是如此也划裂了侧颈的血管,血色腥红喷涌,瞬间就浸透了他的半边银袍。

他倒下时那抹几乎耀眼的笑容,那一声“多谢”,以及铺天盖地般的血色,让她几乎失了心智。她真的以为自己又一次杀了他。

清醒过来时,只看到眼前一片混乱,问帛在指挥着人为凰羽止血救治,九霄自己则呆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满目茫然。

“上神!这次凰羽若死在您的手上,非但羽族会跟我们拚个你死我活,连整个南方天界都会与我族过不去的。”问帛还在滔滔不绝地抱怨。

九霄站了起来,脸上仿佛渐渐聚起乌云般,阴沉得可怕。缓声道:“带我去看他。”

问帛这才注意到上神脸色不妙,心道要糟,还是少说几句以免惹祸上身。赶紧闭了嘴,乖乖引着九霄来到凰羽的住处。

凰羽已然起身,颈子上敷着白布,看上去已无大碍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她进来,目光若含着莹莹清辉般看过来,不知藏了多少情绪。

九霄的却是面若寒霜,冷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问帛怕她再下杀手,担忧地瞅她一眼:“上神。”

“下去。”九霄打断了她的话头。

一众人灰溜溜退下了。临出门时,问帛同情地看了一眼凰羽。

小子,愿你死的不要太惨。

众人刚走出门去,身后的门扇就大力合上,若有狂风从门内抵来一般。与此同时,一层防护禁制弹撑开来,将整个屋子笼罩在内,尚未来得及走远的问帛等人被这层禁制弹得齐刷刷地栽了个跟头,摔得七荤八素。

问帛趴在地上,抹了抹嘴角碰出的血,咝咝吸着冷气道:“上神真的生气了。”

九霄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念之间就用神力关门、下禁制,只带着一身蓬然怒意,盯着面前的凰羽。许久,嘴角泛出一个冷笑:“尊上,我好心收留你在此疗伤,你却恩将仇报,设计陷害于我,意在何为?”

“陷害?”凰羽眼中满是疑惑:“何出此言?”

“你在我宫中园内设下阵法,诱我伤你,这不是陷害是什么?”

凰羽眼中闪过了然的神气。沉默一下,答道:“阵法不是我设下的。是我夜半察觉那边有异动,特意赶过去察看,恰巧你从阵法中突破出来。我只是碰巧撞到了你的刀尖上而已。”

“碰巧?!”九霄怒得冷笑起来,“当时你的神情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个得逞后的满意样子,分明是有意伤在我手中。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拖鸩族卷入你们的氏族仇杀之中吗?您大概是料到我不会杀你,才有胆子不闪不避吧!”

凰羽看着她,轻声道:“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杀我。其实那一刻我以为我已经死了。那一刻,我真的开心的很…”

九霄沉默地看着他,牙根几乎咬碎。

她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许在阵法中相遇是偶然,可是他想撞向她的刺尖,却是有意的。

这个人,是想借九霄的手,偿还无烟的债。

他可知道,虽然那一世彼此伤害到彼此体无完肤,但是无烟并不认为谁欠了谁,上一世的恩怨上一世就算作两清了。无烟不需要他的偿还,生生世世永不再纠葛才是无烟的心愿。

想替无烟告诉他,又说不得。死了的人,怎么能说话呢?

半晌,九霄用寒冷声线道:“你若想死,请死得远些。想让我的手染血,也要问问自己配不配。”

甩袖离开。

见她离开,屏风后面奔出侍童三青,上急急前几步,伸出手去,恰恰扶住了踉跄欲倒的凰羽,搀他坐到椅中。口中抱怨道:“您明明是被她所伤,她却这般对您!”

凰羽凶狠瞪了他一眼,想要斥责,却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坐着,手臂撑在桌沿,唇紧紧抿成一线,久久压不下胸口翻涌的腥甜,额上渗出冷汗。

候在外面的问帛见她出来,急忙先奔进屋内想给凰羽收尸,进去后发现凰羽虽然神情呆怔,却显然还是活的。拍着胸口退出去,小跑了一段,跟上九霄的脚步。

九霄站住了,问道:“问帛,我问你,我们鸩族的防护结界可有漏洞?”

问帛回道:“虽然瑶碧山是个请人来人都不来的地界,但防护结界和鸩兵巡守都做得相当周密。防护事项是由属下负责,我有信心讲这个话。”

九霄蹙眉道:“若是在如此周密的情况下,还有外人在夜间来去自如,会是什么情况?”

“若是那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此人灵力极高,可以无声无息破我结界。二是此人是经过特许的自己人,可以自由出入。”

九霄若有所思。

虽然对凰羽的行为很愤怒,但是对于他说的话,还是无条件的全信了。他说那阵法不是他布的,她便相信。他说他是无意中撞到她刺尖上的,她也就信了。

这信赖虽没出息,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说是那样,应该就是那样。

可恨的是,他倒下时的那一笑。那个笑容若刀子一般刺着她的心。

这疯子一般的行径,让她悲愤异常。

而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更如一把双刃剑,显然是刺痛了凰羽,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鲜血淋漓。

她抬手抚到自己的脸上,指尖沿着脸庞的轮廓慢慢滑动。

为什么重生再世还要有一样的容貌,招惹些前世纠葛,摆脱不能?

良久才回过神来,对问帛道:“问帛,我伤凰羽那夜,恐怕还有另一人在,而且布阵了呢。”

问帛惊得脸色发白:“什么!这怎么可能!居然有人要谋害上神吗!”

九霄摇头道:“那并不是杀阵,布阵者应该知道不可能困得住我。那人目的何在,尚不清楚。只是你要加强些防范。”

问帛郑重应下,暗红瞳中压着怒焰。居然有人敢挑战她问帛的防护结界。

“还有。”九霄指了一□后的客房,“让那个人马上走。”

问帛犹豫一下,道:“上神若让他走,料他不敢不走。可是他刚刚伤在上神手上,新伤旧伤折腾得还剩半条命,返程中若再出差池,恐怕小命不保,以后我们与羽族的关系…”

“那是他的事。”九霄冷着脸道。

“是。”问帛见势头不对,格外屏息敛气的乖顺。

三日过去,瑶碧山恢复平静,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九霄却知道问帛已布下天罗地网,那闯入者近期内恐怕是没有机会闯入了。凰羽还是没走,因为问帛去下逐客令的时候,才知道他又陷入了昏迷。这样将他扔出去也不是个事儿,问帛只好硬着头皮去劝九霄。原本以为上神又会发怒,却见她歪在榻上,面露疲色,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摆了摆手。

问帛默默退下。

好在凰羽也识相多了,老实呆着没有到九霄眼前晃荡,让她心气儿也平了不少。遂先把此事搁下不提,专心准备起拜访炎帝的事来。

炎帝地位尊贵,论起辈份来黄帝都要称他一声叔叔,是五方天帝中唯一一位上古神族,也是从年龄辈份论起来,能真正能与九霄以兄妹相称的。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神族来说,辈份这东西已混乱得难以计算,同为天帝殿上朝臣的两个人,往往要称对方一声太太太太太爷爷,或是重重重重重孙子,所以也就不去过于计较,多是以职务或神位相称。

但对屈指可数的这几位上古神族来说,辈份是明摆着的山一般巍峨的存在,九霄不敢怠慢,备了丰厚的礼物准备带上。

她这边热火朝天地准备了几天,却接到了炎帝谢绝登门的回帖。回帖的措辞非常客气,大致是说炎帝公务繁忙,不能接待,以后有空了时会专程邀请上神光临作客云云。说得再客气,不外乎两个字:不见。

问帛的玻璃心啪嚓碎了。虽然她一直反对九霄接受风险很大的治疗,但也接受不了上神的面子被驳回,跟九霄汇报这件事时,脸色着实是十分难看。偏偏那不识没趣的凰羽不知如何得了讯息,恰到好处地晃了进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早知道会这样”。

问帛见他出现,想起之前九霄很不愿看到他,吓得脸色大变,一步拦住,咬牙道:“尊上,不是跟您说了,上神不想看到您吗?”

凰羽的目光越过问帛的头顶看了一眼九霄,眼神中颇有一点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