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贵娘瞪了丫头一眼,想了想,还是柔声对跟在车外的方稚桐道:“表哥可知今日我在佘府,都见着了什么人?”

方稚桐打心里懒得理她,却不能在外人面前太不给表妹面子,只好敷衍地问,“不知表妹在佘府,都见着了什么人?”

鲁贵娘便讲起自己今日在佘府的见闻来,佘初娘如何长袖善舞,何小姐如何熟读经史子集,顾小姐家的绣品如何不凡…最后说起亦珍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通身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行酒令的时候,尽坐在那里拣席上时鲜的果子吃。”

讲到这里,鲁贵娘扑哧一笑,“说来好笑,就是因为贪吃,她才叫玲珑球在脸上砸了正着,流了一鼻子的血,糊得满脸都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还偏有人说她带来的千层酥做得好吃。

打量她不知道,这是要腆着脸捧那个小家败气的,以期和顾绣大家的千金套近乎么?

也不知顾家小姐喜欢她哪一点,进进出出都要看顾着她。

鲁贵娘撇一撇嘴角,“若不是她挨了砸,扫了众人的兴,大家也不会这么早告辞出来。”

方稚桐犹疑。

是亦珍么?可是刚才看亦珍的样子,并不像是伤着脸面。

鲁贵娘在车内,见表哥在车外并不吱声搭话,这才一笑,“表哥等一下可还有事?没事的话…”

“我稍后还要去探望先生,表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方稚桐未等表妹开口,便委婉拒绝。

车内的鲁贵娘不由得恨恨掐了一把身边的丫头。

丫鬟只好死死抿紧了嘴唇忍着。

她若是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叫人起了疑,回去只怕不知什么缘由,就会被小姐发卖了。

鲁贵娘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这才对方稚桐说道:“表哥尊师重道,真叫人敬佩。我这几日在家,闲来无事,也寻了东海翁的字帖来临摹,只是总不得要领。什么时候表哥得空,还要请表哥指教一二。”

方稚桐在车外淡声应了。

鲁贵娘碍于女子的矜持,也不再寻机同他说话。

方稚桐将表妹送回方府,由丫鬟婆子在二门前头将表妹扶下马车,搀进垂花门内。

鲁贵娘回了内宅,见过母亲姨母,细细说起赏花会席间的事不提,只说方稚桐又带着书僮奉墨从方府出来,先去糕饼铺子,买了个精致的点心攒盒,拎了去探望先生。

东海翁的身子已经渐渐有了起色,留自己的得意门生小坐片刻,少不得检查了近日的功课,见方稚桐并不曾落下自己交代的课业,很是欣慰。

“你等四人的课业,乃是老夫亲授,老夫对尔等寄予了厚望。”老先生一捋颌下雪白的长须,甚是欣慰地点点头,“今科秋试,须全力以赴。”

“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所望。”方稚桐毕恭毕敬地稽首道。

东海翁扶起他,“你去罢,在家中好好读书。老夫这里,自有子媳悉心照料。”

方稚桐这才别过先生,离开庆云山庄。

汤妈妈打开二门,看见自家小姐由隔壁顾家的英姐儿亲自送回来,英姐儿满脸的歉然,微微一愣,但仍依足礼数,请英姐儿及丫鬟进了内宅,让到花厅中落座、上茶。

随后进了正房,禀报曹氏:“小姐回来了,顾家的英姐也一并来了。”

曹氏便挣扎着要起身,亦珍却已经进了卧房,三两步来在母亲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身体,“母亲,女儿回来了。您好好歇息,女儿先去与英姐儿说会子话,稍后再来与母亲讲今日的见闻。”

曹氏见女儿起色甚佳,也没有受什么委屈的神情,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微笑着道:“不可怠慢了客人,娘这里你不必挂心。”

亦珍扶母亲重新躺下,这才出了内室,回到花厅里。

“抱歉,让你久等了。”亦珍朝英姐儿一笑。

“不打紧的。”英姐儿还是担心亦珍的鼻子,“可还觉得疼么?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我才放心。”

亦珍忙摇摇手,“原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当时吓了一跳罢了。哪有那么金贵的?如今血也止了,也不觉得疼。”

见英姐儿还要劝说,亦珍忙挽了她的手,轻道,“这点伤在佘府是看过的,若我事后又请了大夫到府上来,要惊动家母不说,传出去,说我在佘府的赏花会上受了伤,到底佘大小姐的面子上不好看。”

亦珍未必需要佘大小姐做朋友,然而亦不必树个这样的敌人。

英姐听了亦珍的话,一想也是,遂不再坚持,只是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原想着叫你陪着我去,我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谁料倒教你吃了苦头。”

亦珍却笑起来,“谁说我吃了苦?反是我在佘府,颇有收获。那鲁小姐说的刀鱼面,听着就是极鲜极好吃的。我得空了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也做出相似的面来,到时候请英姐儿过来品评品评。”

英姐儿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亦珍的脸颊,“那我可要等着你请我过来吃那京城里也一碗难求的刀鱼面了。”

两人又细细说了会儿话,英姐儿这才告辞。

亦珍送了英姐出去,回自己房中,换下出客穿的新衣,交给招娣仔细叠整齐了放回箱子里。

亦珍洗过脸,换上家常衣服,坐到梳妆台跟前,取了靶镜来,就着亮仔细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颊与鼻梁,见还有些微微的红,不仔细看已是看不出来,便又从梳妆匣里取出个描花小瓷盒来,揭开上头盖得紧实严密的盖子,自里头挑了一点珍珠茉莉香粉,在手心里拿手掌匀开,在脸上薄薄地拍了一层。

这才叫了招娣来问,“看看我脸上可看得出什么痕迹?”

招娣老实地上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摇头,“看不出来。”

亦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招娣:“万万不能叫汤妈妈和母亲晓得我在佘府被砸了鼻梁的事。”

招娣以眼神问:为什么?

亦珍在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这通身上下,不都是好好的么?何必叫母亲知道我出门做客,最后却受了伤的事呢?平白让母亲为我担心罢了。母亲的身体养好了不容易,这些小事,就不必拿去让她操心了。”

招娣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她以前在家的时候,无论是冷了饿了,伤了痛了,都只会自己找个角落,将最难熬的辰光,独自捱过去。因为她晓得,无论是阿娘爹爹,还是娘亲,是没有人会在乎她的。

只是小姐与她不同。小姐不说,是体贴夫人,不想让夫人担心。

亦珍这才放下心来,带了招娣到母亲曹氏的屋里。

曹氏这时已经起身,由汤妈妈搀扶着,在外头廊下,慢悠悠散步。见女儿娉婷而来,脸上露出笑容来。

亦珍趋前几步,从汤妈妈手里,接过母亲的手来,继续扶着她在廊下慢步前行。

“娘可觉得累?”

曹氏摇摇头,“倒是比前阵子总躺在床上觉得精神足些。”

亦珍闻言,暗暗放下心来。

请来为母亲看诊的大夫,虽算不得松江府最好的,倒很有些见地,上一次为母亲诊过脉后,老实对亦珍说,夫人春上染的风寒,如今已是好了,只是因为缠绵病榻久了,难免体虚。又引经据典道:“《黄帝内经》五劳所伤云: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长久卧床,肺腑不得新鲜空气,易使人精神昏沉萎靡。肺乃主一身之气,如此日复一日,自然气息散乱,无力化神了。令堂如今风寒已去,不妨趁正午阳气最盛之时,在檐下慢步略走一盏茶功夫,汰换肺腑中的浊气,慢慢将养,总能比前些时候大好。”

亦珍听了,觉得大夫说得有理,便嘱了汤妈妈,每日陪母亲下床来走动走动。初时母亲连一盏茶的功夫也坚持不下来,稍微走两步,便已气喘吁吁,汗透衣衫。可是这样坚持了几日,竟渐渐有了进步,如今已能在汤妈妈的搀扶下,走上一炷香的功夫,胃口也比最初好了很多。

亦珍心下欢喜,又扶了母亲在廊下走了一会儿,见母亲额上有了一层薄汗,便扶母亲回了屋,着汤妈妈绞了温热的巾子,接过来替母亲擦去额上的汗,随即给母亲带上抹额,免得又侵了邪风。

曹氏笑着任女儿在自己跟前忙来忙去。

等都忙完了,亦珍在母亲屋里,陪曹氏用过午饭。

饭后母女两人坐在明间说话,汤妈妈就拉了招娣到外头,低声问:“小姐出门做客,一切可好?”

招娣记得亦珍的交代,遂大力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汤妈妈知道招娣是个老实的,小姐回来,也并无异样,想是的确一切都好。

第二十五章 一纸旧记(2)

屋内,亦珍向母亲讲起自己在佘府的所见。

“…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无一不透着精致气派。佘大小姐为人十分和气,到场的小姐们也都极好相处…女儿认识了云间书院何山长家的小姐,何小姐还约英姐儿同我有时间去她家中做客…”亦珍用手轻轻卷着母亲床侧系蚊帐用的锦绳下头的穗子,“…佘家用的是从京中退任的庖人,做了一道京里时新的吃食,听佘大小姐说,乃是以水晶饭,龙眼粉,龙脑末儿等,掺了牛酪乳,冰镇后食用的。做法倒不难,不过是里头的几样食材,寻常人家不易得罢了。”

亦珍不曾注意到,当她说起京中退任的庖人时,母亲曹氏的脸上,僵了一僵,迅即恢复成一派温柔微笑的表情,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道:“那珍儿可觉得美味?”

亦珍回想一下,忍住耸肩的冲动,小小声说,“我只告诉娘:味道真不如何。”

曹氏不由得笑起来,“为什么?”

“龙眼本就味浓,龙脑末儿则更冲些,又加了膻味颇大的牛酪乳进去,混在一处,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也许京中人口味比较重罢。”亦珍呲牙。

曹氏拧了下女儿的腮帮子,“这样的动作,可不能在外头做,要教人笑话的。”

“女儿知道了。”亦珍笑嘻嘻的。

“还有什么新鲜事要讲给娘听的?”

亦珍眼睛一亮,“女儿在席间听鲁总兵家的小姐说起,京中有间叫半斋馆的食肆,只得每年清明以前,才卖一款刀鱼面,一日只卖五十碗,一碗也不肯多卖的。偏就有那老饕,为了那一碗刀鱼面,大清早就去排队。什么时候,女儿若能做出这样的美味来,引得咱家的茶客排着队也要来尝上一口…”

亦珍微微闭上眼睛,想想银钱水一般流进钱匣子的景象。

“小财迷。”曹氏笑着一点女儿额角,“日子只消不那么清苦便好,要那么多身外之物做什么?”

“那样娘便不用担心家用,汤伯汤妈妈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曹氏见女儿小小年纪,却要担心家计,心下不是不难过的。到底是她无用,不能给女儿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是亦珍却又睁开眼,揽着母亲的手臂,笑道:“不过如今这样也很好。女儿有娘,有汤伯汤妈妈,身边还有招娣。一家人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比之外间露宿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不知幸福了多少呢。”

比起那些大户人家内宅外院糟心的争斗,他们这样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才是最要紧的。

曹氏温柔地将女儿搂在怀中,“我的珍姐儿真是长大了啊,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娘可以放心了…”

“娘!”亦珍轻叫了一声,摇了摇母亲的手臂,“您哪儿能这就放心了呢?您还要看着女儿成亲生子,享含饴弄孙之乐呢!”

到了吃药的时候,汤妈妈端了汤药进来,看见这一幕,赶紧笑着将盛着药碗的托盘在夜壶箱上一放,“小姐快别揉搓夫人了。夫人该吃药了。”

亦珍朝汤妈妈霎霎眼睛,放开母亲的手臂,从床边站起身,亲自去脸盆架净了手,伺候曹氏趁热喝药,漱口。

曹氏吃过药,便叫女儿回去,“娘屋里药味儿重,珍儿快回自己屋去罢。也忙了一早了,好好歇一歇,睡个午觉,别累着了。”

亦珍脆生生地应了。

汤妈妈送她出了门,目送她带着招娣延着廊下,走出院子,这才回到屋里。

曹氏示意汤妈妈关上门,到近前来。

“汤家的,去把我那只鎏金牡丹花开银妆匣取来。”

“夫人…”汤妈妈微微一愣。

“去取来。”曹氏坚持。

“是。”汤妈妈自去装贵重物件的樟木箱子里,翻开上头垫着的几匹缎子面儿,自下头捧出个蓝花布包着的匣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到曹氏床前,轻轻搁在曹腿上。

曹氏坐直了身体,解开蓝花布包袱上头的结,露出里头里头的鎏金银妆匣来。她伸出细瘦的手,一点点抚摩上头经年累月同崭新时并无二致的纹路,面上浮现缅怀的神色。

良久,曹氏才收回收,从脖颈里拉出一条用红线拴着挂在胸前的钥匙来。

钥匙天长日久地贴身保存,如今握在手中,带着一丝体温,光润得仿佛金玉。

“夫人…”汤妈妈有些忧心地望着曹氏。

反倒是曹氏,神色淡然,“早晚要传给珍儿。珍儿是个妥帖的,从小到大,知足常乐,并不贪慕虚荣享乐…”

曹氏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了往事,眼神迢遥,“趁我如今身子骨还撑得住,总要一点点都教会了珍儿。”

见一旁的汤妈妈面露凄色,曹氏一笑,“你看我,遇事总往坏处想。”

“夫人从小便是这副未雨绸缪的性格,若不是您…我们如今还不知道身在何方…”汤妈妈宽慰曹氏。

曹氏摆摆手,“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汤妈妈便住了口,咽下关于往日的话题。

曹氏拿钥匙去开了鎏金牡丹花开纹路的银妆匣,取出里头一个锦缎裹着的小包,轻轻揭开,最后露出里头一本厚重的泛着古老幽光的皮面册子里。

望着扎在皮面册子外头的细牛皮绳,曹氏流露出少见的坚强颜色来,随后将皮面册子重新包回锦缎中,又从匣子下头拿出一叠微微泛黄的宣纸里,略翻找片刻,抽出其中一张来,这才将妆匣重新装起来锁好包上,交给汤妈妈收好。

待曹氏午睡起来,吃晚饭时候,亦珍这才又到母亲屋中陪她一起用餐。

用过晚饭,曹氏借口馋嘴,遣汤妈妈到厨房去做银耳莲子羹。亦珍见状,便叫招娣跟去打下手。

曹氏微微一笑,自袖笼中取出一张绵连金星罗文的宣纸来,递给女儿。

亦珍双手接过宣纸,有些不解地望向母亲。

曹氏示意亦珍将上头的内容先细细地看一遍。

亦珍坐在母亲身边的竹节雕花绣墩上,就着圆几上的青花雀嘴油灯,细看手里的纸笺。绵连金星罗文宣已颇有些年月,泛着一种淡淡的黄旧颜色,然而上头的蝇头小楷却字迹清晰,墨色如新。

亦珍的字,由母亲曹氏亲自教授。在曹氏尚未病倒前,常常大清早起身,为茶摊准备好酸梅汤与茶果,待吃过早饭,料理罢家计,至午饭前这段辰光,留出来教授女儿绣花习字。

盖因曹氏对女儿一向并不严厉,是以亦珍的字练得中规中矩,说得过去,不至于失礼罢了。

眼下亦珍见着纸笺上头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不由得微微一愣。母亲虽对她要求不严,却也找过许多字帖予她,只说多多临摹,熟能生巧。故而亦珍对书法,还是有些心得的。观纸笺上的字,圆秀挺齐,错落有致,恰似蝇头小楷写乌丝,字字钟王皆可师。

再看上头所写:以木制锅盖,取新鲜刀鱼,用竹钉固定于锅盖内,其下陶罐中盛清水,大火烧沸,转文火焖足十二个时辰,待到锅盖上的刀鱼皮酥肉烂,落入陶罐,与罐内汤水融为一体,化成浓稠乳白的刀鱼汤汁,木制锅盖之上只剩刀鱼鱼骨,方成。附注,刀鱼鲜美,最忌金属,故瓦罐竹钉木盖,才可保留其天然美味。

亦珍一惊,抬头去看母亲。

曹氏淡然一笑,“这是娘出阁前,你曾外祖母,手把手教我抄下来的,上午听你提起,这才想着了拿出来给你。”

见女儿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诧异颜色,曹氏忍不住捏一捏她白嫩的脸颊,“刀鱼原是江南才有的,在京中十分稀罕,平头百姓哪里吃得起?娘也不过是自你曾外祖母处得了这份菜谱,却不曾做过,更未曾吃过。珍儿若是想吃,便先拿去细细琢磨了,到来年春天刀鱼上市的季节,做来吃吃看。”

“女儿晓得了。”亦珍小心地将微微泛黄的宣纸收在袖笼里,“母亲还想吃什么?女儿闲来无事,正想多琢磨几样新鲜别致的吃食呢。”

曹氏既欣慰于女儿的体贴早熟,却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已要挑起一家人的生计,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娘又不是那一碰就碎的瓷人,要你事事都小心翼翼的。我们一家吃穿嚼用过得去便罢了,娘不想你这么辛苦。闲来无事,不妨多与英姐儿走动,别总闷在家里。”

“那女儿可要偷懒,多多寻英姐儿玩去了。”亦珍笑着靠在母亲肩上。

亦珍在母亲屋里吃过一盏冰糖枸杞银耳莲子羹,方辞别了母亲,带着招娣回到自己屋里。

“汤妈妈做的银耳莲子羹真好喝。”招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回忆起在厨房喝的那一小碗莲子羹来。透澈滋润清甜,犹如甘露。

“汤妈妈做的绿豆百合汤也是极好喝的。”亦珍笑起来,“等出了梅雨天,入了暑,汤妈妈总会做好了绿豆百合汤,盛在白瓷汤盅里,垂到井里,用冰凉的井水湃一会儿。正午日头最热的时候吃一盏,最舒服不过了。”

说得招娣向往之极,将双手合在胸口,嘴里不住嘀咕:“老天保佑,梅雨天快点过去罢。”

亦珍听得发噱。

“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你自去歇息罢。”亦珍见天色尚早,她一时了无睡意,想起母亲给自己的食谱来,便叫招娣下去休息,自己则取出那张绵连金星罗文宣里,铺在桌上,就着支窗外头半明半暗的天光与室内的一盏青花双雀油灯,将刀鱼面的食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心中疑问丛生。

听鲁小姐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刀鱼面在京中,很是稀罕,一日只得五十碗,达官贵人便是有钱也未必能吃得着,其中面汤更是半斋馆秘而不宣的独家配方。

可是母亲给她的这张宣纸上头,不但详细记载了如何制作刀鱼面的面汤,连多少分量都写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不像是心血来潮信手拈来的想当然耳,倒像是经过无数次验证实践后写下的经验之谈。

亦珍不由得往记忆深处回忆起来。

只不过许是时间久远,亦或她当时年幼,印象模糊之故,亦珍竟找不到关于外祖家的太多信息。她最早最久远的记忆,便是在汤妈妈怀里,一家人辗转颠簸,往江南来投亲,只是到最后也没能寻到母亲在松江府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