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一边欣慰女儿做事老成稳重,一边又暗自伤感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到头来竟不能教女儿安心快活无忧无虑直到出嫁。

亦珍最怕母亲胡思乱想,倚在母亲肩头,笑呵呵道:“凭娘的一手好厨艺,以及女儿这一学便会的天赋,整治几个独门拿手好菜不成问题,到时保管每日里食客如云,生意兴隆,娘只管数银子数到手抽筋。”

曹氏听得噗嗤一笑,“说什么傻话。”

这时候汤妈妈进来禀报,丁娘子家的丁胜媳妇儿求见。

亦珍知道这丁胜媳妇儿是丁娘子跟前得力的婆子,遂请母亲曹氏好好休息,叮嘱汤妈妈陪着曹氏,自己带着招娣赶紧到偏厅里接待丁胜媳妇儿。

丁胜媳妇儿三十岁上下年纪,生得一张圆脸,见人先露三分笑,看起来很是和气。见亦珍带着招娣进了偏厅,忙自椅子上起身见礼,“奴婢丁许氏见过余家小娘子。”

亦珍回礼,“见过丁家婶子。”

丁胜媳妇忙摇了摇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家老夫人差奴婢来,与小娘子说一声,小娘子所托之事,如今有了眉目。请小娘子明日巳初往谷阳桥东缸甏行里陶家铺子一见。”

亦珍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心下高兴,又向丁胜媳妇儿微微敛衽,“多谢丁家婶子相告,烦请婶子代为转告丁婆婆,小女子定当如约前往。”

丁胜媳妇还礼告辞。

招娣送丁胜媳妇儿出门,在门边碰见提了四色点心纸包的汤妈妈,汤妈妈将点心交给丁胜媳妇儿,“带着路上吃,解解厌气。”

丁胜媳妇儿爽快地笑纳,回去复命去了。

汤妈妈推一推招娣,“学着些,往后跟着小姐出门应酬,人情往来,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又细细对招娣说,大户人家主人跟前得用的丫鬟婆子媳妇子,有时比不受宠的姨娘庶子女都威风,万不能小看了他们。便是不能交好,也绝不可得罪。似丁胜媳妇儿这样,代主人家前来传信,特特跑一趟,假使不给点辛苦钱,也不好教她空手而归。家里旁的没有,精致的点心总是有的,准备个四色点心或者做得再好看些,备个点心攒盒,总是要的。

招娣听了,认真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不过汤妈妈一见招娣那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便晓得这一番话,这丫头多半听进去,却未必领会得。心想待人接物原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得会的,以后多提点着她些。何况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最后到底能不能独当一面,还要看招娣自己的了。

这一点上,小姐倒似天生便开了窍,在外头从不怯场,亦不畏首畏尾,很是落落大方。若非如此,怕是也不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得了丁娘子的青眼。

次日亦珍早早便醒了,她头晚一宿没睡好,在心里描摹揣测着陶家铺子的模样,又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规划自家小店的雏形,直到敲了三更四点,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天不亮,鸡鸣第一遍的时候,她就起了。

也不叫招娣掌灯,自己摸黑穿了衣服,下得床来,到后头院子里提了井水上来,燃着了炉灶,烧了一镬子热水,擦牙洗脸。然后回屋,拿篦子将头发细细篦了一遍,等她将头发都梳好,仔细扎成三髻,天也放亮了。

招娣迷迷糊糊地起身穿衣趿鞋,捧着脸盆到后院去筹水,有些惊讶地发现灶台上热水已经烧好了,心道汤妈妈今天起得真早。待她洗漱完毕,端着筹了水的脸盆回到小姐屋里,轻手轻脚进了里间,想掌灯叫亦珍起床,却倏然发现小姐已经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正坐在床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小姐!”招娣顿足,“你醒了怎地不叫奴婢一声?”

亦珍站起身来,“不想吵醒了你,想叫你多睡一会儿。”

“小姐真是的!”招娣埋怨。这要是教汤妈妈知道了,简直就是她偷懒无疑了。

亦珍轻笑起来,招娣真正老实,连躲个懒都不肯。

两主仆一道进了厨房,汤妈妈亦已起了,正从灶上筹了热水,打算回去伺候曹氏梳洗,看亦珍招娣主仆二人相偕而来,顺口夸了招娣一句:

“招娣今儿起得真早,连水都烧好了啊。”

“噫?水不是妈妈烧的么?”招娣脱口道。

一老一小的眼光在空中交汇,随后一道望向亦珍。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头一向不到后院厨房里来,能进这厨房的,数了数去,也就这几个人。不是汤妈妈与招娣,更不是卧床休养身体的曹氏,那自然只得亦珍了。

亦珍被老仆与贴身丫鬟四只眼睛一望,不由得掩唇轻咳。

“汤妈妈快去伺候母亲梳洗罢,我与招娣做早饭。”

汤妈妈知道她惦记着今日与丁娘子陶家铺子之约,想上不曾睡好。别说小姐,就是夫人昨晚也睡得并不踏实。便是小姐再三宽慰,使出浑身解数哄夫人开心,可夫人私底下如何能不为小姐担心?

“那奴婢先去伺候夫人梳洗了。”汤妈妈知道夫人不想给小姐增加压力,遂笑着拎了热水,出了后院。

亦珍与招娣合力做了一锅菜泡饭,菜是清早挑着担子自乡间来的菜农自家种的小青菜,早晨新鲜摘的,菜叶子上头还带着夜晚留下的露珠。里头放的虾仁是新剥的,渔家船娘一早网上来的新鲜河虾,买来倒在粗陶碗中的时候,一只只尚且活蹦乱跳的。

招娣洗干净一棵棵才巴掌大小的小青菜,切成菜末儿,待加了水的隔夜冷饭烧得滚开,米粒都烧开了丝儿,便将挑去泥线剥了壳的虾仁连同青菜末儿一并倒进锅里去,咕嘟嘟又滚了个开,调一点点盐进去提味,便掩了炉灶的门,熄了火,将菜泡饭分别盛到碗里。

待菜泡饭稍微凉一凉的功夫,亦珍又洗了三五条酱瓜,拿剪刀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拌上麻油糖,盛在描花小碗里,另煮用灶膛里的余火烤了几枚鸡蛋。一番功夫做下来,天便已经大亮了。

亦珍与招娣将早饭装在暗花缠枝宝相莲纹的漆木托盘中,端进曹氏的屋里。

曹氏已经由汤妈妈伺候着梳洗完毕,正坐在床上,任汤妈妈给她捶腿活血。听见响动,抬眼一望,看见女儿端着托盘进来,忙示意汤妈妈停下来。

“珍儿来了。”

亦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交扣,置于左腰腰间,微微屈膝,恭恭敬敬道:“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睡得可好?”

“好好好!”曹氏招手叫女儿到她身边坐,又揽了亦珍细细瞧了瞧,见女儿起色尚好,面上微微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此间不用你们伺候,汤妈妈同招娣去吃饭罢。”曹氏屏退两人,留女儿说话。

虽则论语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是曹氏同女儿间却并没这些讲究。两母女一边吃早饭,亦珍一边将今日赴约之事说了。

“女儿叫汤伯打听了,离咱们家不远,过了谷阳桥,往东再走一点路就到了。”亦珍给母亲夹了一块儿切好了的烤鸡蛋,“娘尝尝我做的烤鸡蛋,看看味道如何。”

曹氏咬了一口,笑眯眯道:“娘的珍儿做的菜,样样都好吃。”

“娘亲您可不能这样夸女儿,女儿会骄傲的。尚书大禹谟有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女儿还需娘亲试试督促鞭策才是。”

曹氏轻笑,“娘的女儿,经得起夸赞,也受得住贬损。”

“娘亲,您这是不是就叫‘自卖自夸’?”亦珍朝母亲曹氏霎眼睛。

曹氏这次没有被女儿逗笑,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亦珍的手。

不,这不是自卖自夸,这是娘对你的期许。

这年月,女子立世,比之男子,不知艰辛了多少倍,中间要承受多少诋毁。

“娘亲祖上,有位充满智慧的太祖母曾经说过,一个女子,当她能经得起多少赞美,就能承受得起多少诋毁时,才可以与男子并肩齐驱。否则,还是做个安心于内宅的妇人好些。”

亦珍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燃起明亮的光芒。

“娘自认做不到那位太祖母所说的境界,所以娘只能叫汤伯支个茶摊,勉强支撑这个家。”曹氏想起那位太祖母的事迹来,“这世上,只‘人言可畏’四个字便足以杀人,我们孤儿寡母的,安身立命不易,珍儿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才是。”

便是男子,在这世上行走,稍不留神,一切功名利禄,也转眼成空,甚至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娘亲且放宽心,女儿省得。”亦珍轻而郑重其事道。

曹氏犹不放心,兀自叮嘱,“到时候见了丁娘子,要好好谢谢她老人家。无论成与不成,都要依足礼数,不可失礼。”

亦珍边听边点头,好好好,是是是。

58第五十七章 一爿小店(3)

丁娘子向她微笑。

丁娘子并不隐瞒亦珍,已经晓得她的遭遇。她那日待亦珍离去,便叫婆子打听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婆子去去不久便返了回来,将谢家逼亦珍做妾不果,使出下作手段,叫混混砸了她家谋生的茶摊的事,一一说了。

丁娘子听了,心中大是怜惜亦珍,对她的遭遇极是愤慨。盖因丁娘子年轻时,也曾因一手飞纱走线,织布如瀑的绝艺,而备受倾慕,不少慕名而来的商贾请来媒婆上门提亲,真正要踏破丁家的门槛了。

这其中就有个为人极霸道的,想独占她的飞花布技艺,又不想娶她一个农女为妻,只肯抬她做妾。见她不肯,亦是百般刁难,使人散布流言,想叫谣言压垮了她,教她不得不服软妥协,乖乖地答应。

她却偏不!这才催生了后来她那离经叛道的个要求:前来求娶她的男子,若谁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学会织布,她就应这门亲事。

如今亦珍的遭遇,丁娘子简直感同身受,在心中暗暗决定,既然她与余家小娘子有缘,余家小娘子又是个不贪慕富贵的,她能伸手相帮,索性好人做到底罢。

“余家小娘子莫担心银钱,若你的银子不够,老身先替你垫上。”

亦珍忙摇了摇头,“多谢丁婆婆好意,小女子如何能受?”

又对一旁等回信儿的陶五道:“陶翁,您这铺面和宅院,小女子买下来了。只是身上不曾带这么多现银…”

“不妨事儿!不妨事儿!”陶五一听亦珍决定将铺面买下来,立刻眉花眼笑,恭恭敬敬从帐台里取出已经事先拟好的契书,请丁娘子做中人,双方立了契,各自按了手印。

“小姐若方便,就先付小老儿五十两定银。小老儿这几日还需得与内人整理私物,正好趁此机会,先依账取问,先问过街坊四邻,有无人反对的,若是俱无人反对,便可以往衙门盖章存证。到时候小姐再将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付与小老儿。”

丁娘子朝亦珍微微点了点头,亦珍便知陶五并没有诓她,遂接过招娣一直挎在臂弯中的小包袱,解开来,从中取出个包得密密实实的帕子来,再解开,露出里头五个十两重的银元宝。

“请陶翁先收下五十两定银。”

陶五乐呵呵地收下银子,另写了张收条,签名,加盖私章,又由丁娘子做了中人,亦珍这才将收据收在自己的小荷包中。

丁娘子与亦珍与陶五约定好了,由他将族亲四邻的名字依次列在册子上头,同时将铺面宅院的大小以及价格标注分明,随后趁这几日功夫按所列名单挨家挨户前去征询意见,亲族邻里反对与否,都需在册子上头表明意愿,并签字盖章,最后才能拿着签过名的问帐,与亦珍一道前往衙门立契存证。

这一来一去的,日头已正当中,近午初时分。自陶家铺子出来,丁娘子抬眼望了望日头,对亦珍道,“余家小娘子若不急着回去,便同老身一道,去前头馆子,用顿便饭罢。”

亦珍应是。

一老一少,带着丫鬟婆子,上了等在巷外的丁家的马车,马车轱辘辘载着丁娘子与亦珍,慢悠悠往前,最后来在西市,停在未醒居跟前。

未醒居的午市已十分热闹,底楼堂间里坐了六七成满,两三个小伙计在大堂里来回穿梭。空气中飘散着煎炒烹炸的香味儿,只闻着已教人垂涎不已。门口的茶酒博士见丁婆子与亦珍俱衣着不凡,乘车而来,身后跟着丫鬟婆子,赶紧热情地上前招呼,“老夫人,小娘子,里边儿请!楼上雅间儿请叻!”

吆喝罢了,赶紧在前头带路,将一行人延至二楼雅间儿。

亦珍一路往上走,一路留意未醒居的格局,只见下头大堂桌椅摆放,隐隐成一个“八”字,故而进门处显得极宽敞,入眼又觉得宾客满座,人气极旺。帐台设在东侧,后厨的入口则在西侧,故而结账的伙计与传菜的伙计不会撞在一处。帐台里头的架子上挂着一溜儿细长竹排,以浓墨写着今日的酒水菜色及价格,十分鲜明醒目。大堂中来回传菜招呼食客的伙计穿清一色青灰盘领衣,黑襥头,靛蓝布裤,黑面儿布鞋,肩搭一根白汗巾,看起来煞是利落。

丁娘子将亦珍的举动都收在眼底,心道这是个有成算的姑娘,并不狂妄莽撞,觉得自己有一两分手艺,就不知天高地厚,当自己无所不能了。伊懂得取经,弥补自己的不足,又不招摇炫耀,有时竟让人忘记伊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家。

茶酒博士将丁娘子与亦珍一行引至楼上雅间儿,待主从入内坐定了,这才殷殷询问:“老夫人,小娘子想点些什么吃?小店有凉菜,有热炒,有饭有汤,点心热茶。”

亦珍向丁娘子道,“丁婆婆请,小女子客随主便。”

丁娘子也不与她推让,遂点了个四色冷菜拼盘,一荤两素三个热炒,并一个清炖羊尾汤。

茶酒博士应诺,唱了一遍菜名,这才返身出了雅间儿,随手将雅间的苇帘儿拉拢,留给她们一个独立空间。

“这未醒居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除了有南北顶好的酒水之外,他家的厨子还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这烹制羊肉的手法,乃是其他酒楼饭馆所不及的。等会羊肉送上来了,你试试看。”丁娘子轻声对亦珍道。

松江府早在元时,由元世祖忽必烈部下达鲁花赤沙松驻军于松江,因其乃是蒙人,喜食羊肉,遂命人在松江大量养殖山羊,供其食用。待元灭之后,食羊肉的习俗却在松江府流传了下来。松江府的羊肉尤以少膻,鲜肥,肉质细腻滑嫩着名。如今入了秋,正是吃羊肉防寒强身的好时节。

“多谢丁婆婆。”亦珍情知这是丁娘子有心领她见识见识县里最大的酒楼,尝尝他家的招牌菜色。

往后她家的小馆子开起来,除了茶水点心,也须有一两个招牌小菜,令食客赞不绝口,这才能做出名气来,引得食客回头。

不一会儿,传菜的伙计便将四色冷菜拼盘送了上来,并给在座诸人都上了热茶,“诸位先吃着,热菜稍后就上。”

很是客气周到。

四色拼盘装在一只白瓷四瓣儿盘里,乃是白切糟蹄髈,凉拌鸡丝儿,凉拌黄瓜,凉拌银芽菜,盘子中间还有一个小圆碟儿油炸长生果,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开。

尤其那道糟蹄髈,一片片切得薄薄的,肥瘦分明,还带着一点子肉冻,夹起来颤颤巍巍的,吃在嘴里,肥而不腻,酥而不烂,带着一股子糟卤特有的清香,真是再下饭也没有。

“这真是名符其实饭遭殃。”亦珍笑弯了一双眼。

“哈哈,说得好,好一个饭遭殃!”丁娘子轻轻抚掌,觉得这三字用得极妙。

随后送上来的清炖羊尾汤,蒜泥豆苗,腐乳蕹菜则只只清口,清爽好吃又不喧宾夺主,将最后送上的网油蒸白水鱼烘托得鲜美无匹,肉质细腻鲜甜,便是刺再多再密,吃得也值了。

一顿饭只吃得亦珍内心感叹连连。

她只当自己已经学得了母亲六、七分手艺,然而同未醒居的厨子相比,她厨艺实是不足挂齿。她倒还没有生出要超过未醒居的野心来,只是蓦然发现自己与真正的名厨,有如此大的差距,未免有些许失落。

要想单单从菜色上吸引食客,怕是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亦珍暗忖,看来要另辟蹊径才是。

丁娘子见亦珍若有所思,不由微笑。

用过午饭,丁娘子执意将亦珍送回景家堰。

“西市人来人往,你一个小娘子只带个丫鬟,身边带着银钱契书,让你们自行回去,老身不放心。”丁娘子轻声对亦珍道,“伤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多谢丁婆婆教诲。”亦珍真心向丁娘子道谢。

亦珍并不是那等觉得因自己曾经救人一命,就理所应当享受对方回报恩情的人。是以丁娘子这样襄助于她,令亦珍满心感激。

她与丁娘子原是萍水相逢,若不是那日她无意间见她老人家中暑,上前施以援手,那里会结下如今的善缘?得她老人家真心实意的帮助?这大抵就是佛家所云的“种善因,结善果”罢。

约定三日之后,由丁娘子相陪,与陶五一道往衙门立契存证,亦珍便在家门口辞别丁娘子,回到家中。

曹氏还不曾午睡,只等女儿归家。这时见女儿面带笑容进得门来,悬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可还顺利?”

亦珍点点头,先款去身上斗篷,去一旁的脸盆架子上洗了手,这才坐到母亲床前的绣墩上,“一切顺利。丁婆婆寻的这间铺子位置极好,铺面也宽敞,一边是米店,另一边是胭脂铺,对面是南货行与鞋袜铺,巷里还住着巡检衙役的班头。”

亦珍细细向母亲讲了陶家铺子的环境格局,“陶老板开价二百两银子,女儿思虑再三,便做主买下了。如今先付了五十两定银,只等拿了房契,再付剩下的一百五十两。”

曹氏认真听完女儿的讲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倒是咱们家占了便宜。”

当年她们一家从京中初得松江,置下现在住的这座宅子,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在谷阳桥东头,市口颇佳,沿街三开间门面铺子带后头宅院的房子,老板只要价二百两,无论如何都是她们赚了。恐怕这中间是看在丁娘子的面子情分居多。

亦珍又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因果?遂颌首道:“是。”

因占足了便宜,是以更不能将小店的生意做砸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从中暗暗助力于她的丁娘子,全心信任她、由她放手一搏的母亲家人?

一向乐呵呵的亦珍,也不由得感觉身上压力如山。

59第五十八章 一腔心事(1)

亦珍还没去县衙立契,隔壁杨家先发生了桩大事。

出事的时候,亦珍正在另一边顾娘子家中,与英姐儿说话。

顾英又比年初时长高了许多,身量也长开了,浓眉大眼的,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健康的活力与爽朗美丽。

见着亦珍,英姐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色,拉住了她的双手,道:“珍姐儿,你来了!”

亦珍回握她的手,“英姐儿,我来了。”

因家中母亲曹氏最近身子不好,又出了谢家逼嫁的事,亦珍忙得团团转,有好一阵子没找英姐儿玩了。英姐自从母亲顾娘子处得了半出师的评语,便接了更多母亲顾娘子布置的作业,一样忙于绣活,不得空暇。

待亦珍大事抵定,英姐儿的绣活也做得了,天儿都进了九月末,快往十月去了。

两人坐在英姐儿的绣房中,围着熏笼说话。

“珍姐儿,对不住,这阵子一直忙着绣我娘布置的插屏,没时间去找你玩儿。不知令堂身体可好些了?”英姐儿总觉得自己比亦珍大些,理应由自己照顾亦珍才是。

“家母身体已经好些了,多谢英姐儿记挂。”亦珍摆摆手,“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还不是一样忙得无暇来寻你玩么?”

两人相视一笑,英姐儿又问起亦珍的打算来,“茶摊收了,你往后打算怎么办?那些人也实是可恶,欺凌乡里算什么本事?!”

说到最后,义愤填膺地一拍身边的桌子,“嘭”的一声,引得候在绣房外头的丫鬟软罗赶紧跑进来询问:“小姐,怎么了?”

“没事儿!”英姐儿轰小鸡似地将丫鬟软罗赶出闺房。

自觉颇有压力的亦珍看了,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英姐儿,我没事儿。”

为不教英姐儿担心,亦珍便将自己打算开个食铺的事儿简单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么?”

英姐儿听得双眼明亮,“珍姐儿,你的食铺开张之日,我一定去你铺子里捧场。”

“欢迎!欢迎!荣幸之至。”亦珍仿佛已看见了到时的场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