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是在准备今年的会试吧?”

“是,”孟深请他坐下,“故而在跟蒋夫子念书。”话锋一转,“叶公子从小的兴趣便是想当厨子吗?”

叶飞青一怔。

“我是想到妹妹,妹妹此前并未想当厨子,是因为要供我念书才出此下策,不知叶公子又是何时有这份兴趣的?

叶飞青并不知那是秦绍,那个从小就喜欢缠着他玩的世交秦家的弟弟,不过却莫名的并不抗拒他的疑问:“是有一日醒来,突然生了兴趣,为此家父甚至替我请大夫医治,但并无所获,后来听说师父的名号便寻来盐镇。”

有一日醒来……

是在良州打完仗,重伤后醒来吗?

他到底怎么了?

但孟深知道问不清楚了,叶少保请了大夫都无济于事,他执意放弃将军的理想来学厨。

孟深眉心紧锁,一定是在战场上遭遇了什么。

可能只有问过叶飞青的父亲,或者是他在良州的同袍才能知道真相。

“你有师妹这样的妹妹也实在是幸运,”叶飞青忽地道,“她真的很关心你。”

确实,只是他要的不是这种关心,因那关心不过是她内心深处的愧疚。

虽然最初,他是想要她偿还这份债,但后来自作自受,竟是深陷了进去——他习惯了她在身边,离开几日就跟失了魂似的。

“我妹妹是很好,”孟深挑唇一笑,“尽管是义妹,却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义妹?

叶飞青惊讶。

“是,我是孟家收养的,妹妹也知。”他想说开了,省得叶飞青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但叶飞青想得却是,孟溪为人也太好了,不是亲哥哥,竟然能如此付出,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当真罕见。

二人说得会儿,孟溪备好菜,请他们过去用饭。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叶飞青打趣:“下回我都不敢帮忙了。”

王氏就笑:“阿溪,你这师兄真好,帮这么大的忙,你做一桌子的菜他就舍不得,心疼了。”

这话未免露骨,孟溪皱眉道:“大伯母……”

“哎呀,还脸红了,我是开玩笑而已,瞧瞧你!”

被她这么说,孟溪的脸真的忍不住红了。

宛如云霞一样,使得她的脸更俏丽几分,孟深瞧见差点把筷子折断,只觉嘴里的排骨失去了味道。

原本这放了乌梅酱的排骨极其可口,端出来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酱红的色泽,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咬一口,先尝到的是被煎过的紧致的排骨表面,酸酸甜甜十分开胃,而里面的肉吸饱了汤汁,却是非常的软嫩,两重感觉融合在一起,可说完美。

但现在,他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她竟为此而脸红,如果有一日孟溪真的喜欢上叶飞青……

他不愿意想象!

年后,六师兄跟九师兄去了京都,仙游楼少了两位厨子,未免吃紧,孟溪更为忙碌。

赵奇峰就说要请别的师兄过来帮忙。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转眼就到元宵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花灯,街道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但孟家却很冷清。孟竹为了给自己挣嫁妆钱,比之前更为勤劳,加上一个原本就勤劳的郑秀梅,两个人跟孟奇卖糕能卖到亥时,至于孟溪更是如此,因节日上仙游楼的吃客很多,大晚上也没有归来。

老太太嗑着瓜子道:“一个个都是大忙人,光剩下我们了。”问孟深,“阿深,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没有。”孟深道,“许是针灸无用。”

“一丁点儿都没有?”

“是。”

“银子都给了,还是再看两次。”老太太心想这神医不咋的,但银子不能白费,抓一把瓜子给他,“你也不用太刻苦,今儿晚上别念书了,出去玩玩,看看外面的花灯。”

盐镇的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京都,火树银花,香车宝盖。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带孟溪去看一看。

王氏突然进来,惊讶道:“不得了,袁家的公子送来好几盏花灯,说给阿溪。”

老太太问:“什么袁公子?”

“就是上回阿溪去办寿宴的那个袁家,二老爷在京都当官的!大老爷虽然不当官,那手里也有好多家铺子……这花灯看着就贵,上面金光闪闪的,不晓得贴了什么。”

老太太不知该如何,下意识看一眼孟深。

“光说大老爷,二老爷,那袁公子是什么人?身上可有功名?”

“好似没有功名……”

“他就在外面吗?我去见见他。”

“别,别,我去。”王氏见孟深的脸色很是难看,哪里敢让他去还。怎么说袁家也有个当官的二老爷,他们可不敢得罪,不如她委婉一些,将这花灯拒了,也好过让孟深去。

王氏疾步走到门口,脸上堆着笑道:“袁公子,这花灯我们不能要,再说,阿溪也不在家。”

“她在何处?”

“……”王氏心想也不能告诉这袁公子,“我也不知,恐是去看花灯了。”

袁永和自从上回见到孟溪就惦记着她那张脸,奈何当时有林时远在,并不能接近,但很快就打听到了孟溪的家。

“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就替她收下吧。”

“不行,我又不是她的娘亲。”王氏不敢说得太绝,念头一动,“袁公子,我真不能收,你也不想想我们什么家境,万一被人看到只当是偷来的,我们家可买不起,说不定会被告到衙门。当然,我们林知县是很公正严明,早前也替我们家阿溪做过主。”

抬了林时远出来,袁永和极为惊讶,心道原来林时远跟孟溪认识,难怪那日要阻挠。

看来……

袁永和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了。

如果林时远对孟溪有意,他怎么敢抢,他有自知之明,根本不可能抢得过林时远。

袁永和把花灯接过来,一言不发的走了。

孟深并不知这件事,但却因袁永和而心生不宁,当下取了门上挂着的花灯,跑去仙游楼。

等了许久,她才出来。

见到孟深,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孟深会来接她。

之前堂姐发生那种事,堂兄怕她有危险日日来接,义兄也不曾露面,反而今日却来了,她很吃惊。

“走吧。”孟深提着花灯走在前面。

义兄穿着一袭青色的棉袍,并无任何装饰,但月华落在周身却仿若谪仙,孟溪忍不住询问:“哥哥怎么会想到来接我?”

他也不是第一次。

那日走出巷子,看到她跟叶飞青并肩过来,他没有现身。当时,甚至讨厌起了叶飞青。

如今却明白,那时他就对孟溪有意了,故而看不得她与别的男子形状亲密。

“接你需要理由吗,想来就来了。”

孟溪心想,应该是过节,人多,义兄怕他出什么事吧。不过之前并未这样,只能说义兄对她越来越是关心了。

“哥哥,”她走快几步,与他并肩,“过几日又要去见陈大夫了,哥哥可记起什么?”

“不曾。”

孟溪暗自一叹,安慰他:“也许这次过后会想起来的。”

孟深不语。

以为他灰心,孟溪道:“十年始终是长了些,不是那么容易的……”

孟深实在不想她再找别的法子来治他,打断道:“我现在一心都在会试一事,就算治不好,倘若能考中,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所以,别再想着这件事了行不行?

孟溪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哥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失去信心,早晚有一日会记起身世。”

是,早晚有一日。

只要孟溪也对他有意,他会立刻恢复身份。

可惜,就怕没有这一日。

孟溪却说起会试之事:“哥哥打算何时去京都?是不是要提早准备?”

会试是在三日初一,寻常要提前三四日到京都,然后得待上一个月左右,如果还有殿试,待得时间就更久了。

如此算来,他要离开孟溪两个月。

孟深忽然停下脚步,就算他能忍住,可那些对孟溪有企图的人呢?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盐镇?

不行!

孟深盯着她道:“我习惯吃你做得菜了,到得京都怕是要不惯,说不定会影响发挥,再次落榜。”

所以,她得跟着他一起去。

如果不去,他就落榜给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开启京都地图拉~

第38章

义兄的目光很是期待,孟溪不忍拒绝,思忖片刻道:“我愿意陪哥哥去,但就怕酒楼忙不过来。”

“又不是长住京都,两个月而已。”孟深坚持。

她既然出于愧疚想要补偿,那就补偿到底。

“四师兄说会请几位师兄过来帮忙,等到三月,如无意外的话,人手应该是够了。”

也就是说能陪着他一起去。

孟深笑了起来。

那笑容分外的灿烂,孟溪看在眼里,心想自己陪他去就那么值得高兴吗,看来义兄真的很喜欢吃得她烧得菜啊!

元宵节过后,余靖很快就同父母,还有他大哥登门拜访。

孟竹在屋里仔细打扮后方才出来。

见小姑娘个子高挑,容貌秀丽,余靖之母许氏立刻就明白为何儿子会看上了,后来又吃到孟竹亲手做得糕,心里更为满意。因他们本来也是商户,不曾想过高攀谁,小儿子在外面做捕快,就指望娶个妻子能照顾好他,小夫妻恩恩爱爱就行,当下便互换了孩子八字,准备定吉日。

长辈们在一起说话,余靖走到厨房去找孟竹。

孟竹看到他进来脸就红了,放下手里的菜,给他倒茶。

他拉住她:“别忙,我又不是专门来喝水。”

“那你来作甚?”她垂着头。

余靖顺着衣袖落到她手上,轻轻握住:“我来告诉你,往后你不用再偷偷摸摸来看我了。”

“谁偷偷摸摸的?”孟竹的手缩在他掌心,感觉心尖儿都在颤,声音都要发抖了,“我才没有。”

经常干活的小姑娘的手并不柔嫩,但却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就跟孟竹这个人似的,他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是可以跟他同甘同苦,风雨同舟的人,他低声笑道:“你其实不用在我面前遮掩什么,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这下孟竹的耳朵都红了。

她自个儿装来装去,其实人家早就一清二楚。

不是闺秀,始终都装不来。

“那你不嫌我粗鲁?”孟竹眨眨眼睛。

“在我看来这不叫粗鲁,粗鲁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点心,你不过是直爽了些。”

孟竹心花怒放,手指反握住他:“那,那你喜欢我这样的?”

“嗯,喜欢。”

他低头。

孟竹忍不住抬头。

两个人的唇离得相当之近,孟深刚刚从蒋夫子那里回来,看见这一幕掉头就走。

孟深娶了妻,孟竹又要嫁人,怎么轮到他偏偏就这么难呢?孟深气呼呼的回到屋里,翻开书看起来。

两家把吉日定在四月十二,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这日孟溪同孟深去柳镇看陈大夫后,邱翠带着两个儿子来串门。

始终是亲家,丈夫跟儿子去地里了,王氏也不好不招待,就将邱翠娘三个迎进来,倒茶给他们喝,又放上几样点心。

看到母亲,郑秀梅就有点紧张,急忙擦擦手过来:“娘,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住这么近还要打招呼呢,你们又不是不在家。”邱翠看两个儿子抓着点心不停的往嘴里塞,皮笑肉不笑的道,“哎哟,这糕点放在外面要卖好几文钱一个的吧,我可不舍得买,不像你们自个儿都吃腻了。”

“哪里能吃腻?”王氏挑眉,“瞧你说的,你进来也看到我们家什么样,除了阿奇的屋子修葺过,别的可都没钱动呢。现在阿竹定了亲,我正发愁怎么凑这个嫁妆钱。”

所以邱氏也别想来沾什么便宜。

邱翠听出来了,没说话,只是瞥了女儿一眼。

郑秀梅坐立难安,就怕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老太太也出来看了看。

“你儿子养的不错,白白胖胖的。”老太太笑眯眯道,“倒是不像秀梅,秀梅就太瘦了。”

邱翠立刻逮到了说头:“原就指望你们阿奇把她养胖呢,结果我瞅着,一点没长肉,感情是做糕做多了。”

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不该开口。

孙儿媳是太勤劳,闲不住,早上干活,下午也干活,晚上还做糕,能怎么长?

王氏听了也不高兴,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跟秀梅说说话吧,阿竹,你出来喂鸡,今儿鸡还没喂。”

孟竹临走时瞪了邱翠一眼:“大嫂是没胖,可快活得很,我们家可没有谁欺负她!”

邱翠咬牙。

眼见人都走没了,她低声跟郑秀梅道:“我听说你们每天做好多糕是不?三四百个,这一日能挣一两银子啊。”

“怎么可能,这都是好面粉做出来的,还有糖啊,馅儿啊都要自个儿买,扣去这些其实也不剩多少。”

“好你个死丫头,你的意思,一分不赚是吧?真是的话,他们短短时间能凑到聘礼钱?还能去买那么好的家具,现在又要嫁女儿,我看吧,这嫁妆不会少。你嫁过来这几个月,尽给他们挣钱了!”邱翠指着她鼻子,“我看你是完全忘了家里了,我跟你两个弟弟,你不管了是吧?”

“可孟家不是才给你二十两……”

“二十两能用一辈子?”邱翠恼火,却又不好大声骂,仍压着声音道,“你走了,那地也种不成,我能指望谁?不多攒一些,早晚饿死在家里。”

郑秀梅急忙翻荷包,掏出些铜钱给她:“你先拿去用吧。”

“就这几个铜钱?”邱翠冷笑。

“我实在没有了,”郑秀梅道,“等过阵子好吗,娘,你先用着那聘礼钱,如今阿竹要嫁人,手头也不宽裕。”

邱翠冷哼一声:“行吧,那我先等着。”

郑秀梅又去跟弟弟说话。

厨房东边那张桌子上放着好些东西,每天她们都是在上面做糕的,邱翠过去看了看,忽然就瞧见一个钱袋,里面塞了许多铜钱。她心头一动,眼见没人注意,伸手就从里面抓了一大把。

这女儿不像话,天天在给婆家挣钱,结果自己娘家都不顾,她凭什么还替她着想?

过得会儿,邱翠领着两个儿子告辞。

却说孟深在柳镇又挨了陈大夫一顿扎回来,仍是一无所获。

“哥哥,帕子可还带着?”孟溪问。

孟深拿出来在她面前抖了抖:“天天看着呢,就是想不起来。”

完了。

孟溪心想,陈大夫这样的神医竟然都没办法,义兄难道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不曾有人来寻,许是我父母已不在人世,能否记起并不重要。”孟深看她黯然神伤,反过来安慰她,他实在不希望孟溪再执着此事,继续下去,他还得遭罪,“再去一回就算了,妹妹,你已仁至义尽,我亦不想强求,淡忘了,也许哪日反而会突然想起。”

如果第三次还是不行,她也确实束手无策。

而这样一次一次的逼着义兄去想,到头来没结果,受伤最深的也是义兄。

她点点头:“那好吧。”

孟深松了口气。

“义兄现在会试要紧,等以后走上仕途,也许会遇到别的机缘,能治好义兄。”

仕途?孟深心想,他只想做贡士,不想做官,因为怕被调到别处。而能确保留在京都的,唯有入三鼎甲,被皇上点为状元榜眼探花。

孟深问:“阿溪,你真的希望我能做官?”

“如果不为做官,义兄何必如此努力?光是做贡士的话,这就好像我在仙游楼学习一样,只能看着师兄们做菜,永远不能自己掌勺,难道哥哥想这样吗?哥哥不想当个好官吗?”孟溪不明白孟深为何会有此一问。

早前他是这么想的,因感觉自己并不属于盐镇,便想考个功名,成为人上人,摆脱做农人的命运。

谁想到他后来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过孟溪说得也有道理。

以后他恢复宣宁侯的身份,始终是失去了领兵作战的才能,就算将来凭祖荫得到官位,也会引来闲话。如果他通过会试,在殿试又能得皇上肯定,前途倒是敞亮的,就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