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有一点点凉,但空气也因为凉而变的格外清爽。种满洋甘菊的路边花坛里不时传出两声渐弱的蛐蛐叫。蛐蛐鸣叫的季节已经过去,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季节。在夜色中盛放的洋甘菊散发出阵阵类似于苹果的淡淡水果香。清爽的秋夜因为这香气而变的甜美。

这是一条较为偏僻的路。路上很空,也很静。只偶有一两个深夜归来的行人匆匆路过。真真喜欢这种一个人骑在空荡道路上的感觉,她可以一边骑车一边大声唱歌,还可以在直行的道路上仰头凝望深遂的星空。她总在仰望星空时想到宇宙和生命,如此奇妙,那些星星亿万年前就已高悬在夜幕中,甚至更早。更有趣的是,星星竟然也像人一样是分青年,中年和老年的!

专心想着星星们年龄问题的苏真真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一块砖头。于是,在她努力分辨天鹅座的天津四是否已迈入中年时,自行车撞在砖块上,摇晃了几下,带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苏真真一同倒在地上。

柏油的马路好硬啊!真真在摔倒的一刹那只想到了这个。

“苏真真!”

一个又急又慌的叫声在她身后响起,而后是自行车急刹车的声音。

“唉哟…”真真呻吟着抬起头,“贺云聪?”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样?膝盖有没有磕破?”如此沁凉的秋夜,贺云聪额上却全是细密的汗珠,他用力将压在真真身上的自行车拉了开去。

“还好啦,应该没破。”真真缩回膝盖,用手摸了摸。“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路灯不是桔红色的话,真真可能会猜想贺云聪的脸红了。

“我…我也从这条路走啊!”贺云聪将她从地上慢慢扶起来。

“可是,”真真歪着脑袋皱着眉毛说:“我明明记得高一时你都往相反的方向骑,怎么现在从这里走了?”

“…我家搬家了。”贺云聪蹲下身,低头捏了捏真真的脚踝处,仰头问:“疼不疼?”

真真摇了摇头。她的脚和腿没一点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在臀部,那里被摔的好痛。

“你还能骑车吗?”

真真迟疑着点了点头,“应该…还能骑吧。”

对臀部受伤的人来说,骑车绝对是受罪。因此,刚跨上自行车,真真的脸就扭曲了。根本就比针扎还要痛上好多倍!想要骑车回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贺云聪帮她扶住车,看她那痛苦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集中在某个部位。

“咳——”贺云聪轻轻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我看,今天你大概只能走回家去了。走路有问题吗?”

“嗯…没…没问题。”真真脸羞的通红,将身子转了过去。“你…你先回家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我家不远了。”

“我送你。”

“不用了…”

“走吧。”贺云聪一手推着自己的车,一手拉着真真的车笼头径自往前走去。

真真姿势别扭地跟在他身后,过了许久,她轻轻说:“贺云聪…”

“嗯?”

“还好…还好你家搬家了…”真真嚅嚅地小声说。

“嗯。”贺云聪模糊地答应着,没有转头,所以,真真看不见他的表情。

洋甘菊的香气继续在夜风中飘散,桔色的灯光下,小小的菊花被灯光渲染的异常温柔美丽。如此艳丽的模样让真真惊叹,原来日间看来平平常常的小花,在某一时刻,在某种氛围中竟也能释放出惊人的美丽。

望着贺云聪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又长高了许多。

长大的并不是仅有自己而已,身边的人,贺云聪,晨晨,圆圆还有天天,他们都长大了啊!真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是因为长大的原因吗?贺云聪不但没有嘲笑自己,还这么…这么温柔的帮助自己。是因为懂事了吧!真真欣慰地想着,贺云聪他现在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思考着生命的意义?思考着人生与未来?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真真家楼下。

“贺云聪,”真真一手托着腰,一手拎着书包说:“今天谢谢你啊!”

“唔…不用谢。”贺云聪帮她把车子锁好,送她到楼梯口。

“再见!”真真转身对他挥了挥手。

“再见。”贺云聪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过了好一会儿,他长舒了口气,骑上车,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后来,每天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真真都会遇见贺云聪。

真真并没有觉得奇怪,两人同时放学,又走同一条路,一起走很正常。她甚至觉得,原先自己对贺云聪也许太过偏见,他年少时虽然顽劣些,但其实是个很有智慧,也很风趣的人。一起同行的路上,贺云聪常常会讲一些让真真大吃一惊的话,比如他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很深的了解,还给真真解释宇宙里的黑洞。他的知识面非常广,所看书籍涉猎之多让人惊叹。虽然还是常常会拿真真打趣,但开玩笑的分寸都拿捏到位,绝不会刺伤她的自尊心。

最初和贺云聪同行时还有些紧张的真真,到后来已经完全放松了心情。甚至觉得每天与他同行的一段,是一天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光。在心里,真真已经把贺云聪划到好朋友的行列中。偶尔空闲时想起来,她总会笑着想,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原本见面如同仇敌般的人,竟然也有成为谈天说地好朋友的一天。她与贺云聪非常谈的来,兴趣爱好有八成相近,这点毋庸质疑。

有贺云聪晚上同行,真真再不怕路上会突然出现的石头与砖块。当她想仰望星空时,她就会对他说:“喂,贺云聪!把你的车笼头靠过来!”

贺云聪会骑的离她很近很近,让她拽着自己的车笼头。

而后,真真就仰起头,放松地坐在自行车上,甚至不踩脚蹬,任贺云聪一个人吃力地将自己往前拉。

“贺云聪,你说黑洞的另一头是什么?”真真数着星星问。

“另一头,”贺云聪用力踩着拖了两个人重量的自行车,有些喘息地答道:“也许是我们的前世。”

“什么?”真真惊地低下头看他,“前世?”

贺云聪眯着乌黑闪亮的眼睛笑道:“苏真真你嘴张的太大,刚才有只蚊子飞进去了!”

“啊?呸呸——”真真连忙歪过头去吐口水,忽然想到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蚊子,显然又是贺云聪在捉弄自己。重重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又骗我!”

“其实,黑洞也许可以穿越时空。”贺云聪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正要发作的真真一下子忘了生气,愣愣地听他说。

“如果可以克服黑洞产生的巨大重力,通过黑洞我们也许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可是穿越时空之后也会有许多问题。现在的人回到过去,会不会改变历史,如果真的改变了历史那么现在必然就会受到影响。我们都知道蝴蝶效应,在历史改变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这个穿越时空的人就不存在了。如果他不存在,改变历史的又会是谁?如果没有人去改变历史,这个人就又必然存在。这是个非常矛盾的问题,因此,在科学界有了著名的外祖母悖论和宇宙平行学说。”贺云聪涛涛不绝地说着,一向对这种话题极有兴趣的苏真真听的如痴如醉。

“你刚才说…也许会穿越到前世,”真真的眼神有些朦胧,“人真的有前世吗?”

贺云聪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反正和现在的我们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真真立刻反驳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就如同你刚才和我说的外祖母悖论,我觉得前世和今生甚至来世一定都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贺云聪单手握着手把,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那前世我肯定是欠了你什么吧…”

“你说什么呐?我听不清!”真真把头向他那边凑了凑。

“没什么啦…”贺云聪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那晚,真真想了许多许多,她想到自己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回到古代,一定要记得带上一个太阳能手电筒,还有随身听,等等等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古代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后来,她又想到了前世,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人呢?是坐在西窗下对月绣花的大家闺秀?还是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如果真有前世,吴晋书认不认得她?他与她,在前世是如何相识?想着想着,心就乱了起来,又有些暧昧的甜蜜。什么时候放寒假呢?晋书哥回来后,会不会打电话给她?

真真枕着蔷薇花瓣胡思乱想,慢慢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汪清澈的湖水旁,身后是一树桃花,灼灼其华。远处的山脊上,绵延绿意,湖边垂柳如一汪醉人的翡翠,淡淡娇嫩,碧透无双。而后,湖水里突然多了个身影,那个身影站在桃树下,轩轩如朝霞举。

“来了?”真真看见自己笑着问那人。

“来了,”那人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染上滚烫的春意,“不走了。”

真真竭力想看清那人的面容,但除了那双皎皎若寒星般的眸子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梦境里的她,平静又幸福。

是前世吗?真真模糊地想着,伴在她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晋书哥哥?

清晨醒来,真真恍然躺在床上,昨夜的梦依然清晰。那桃花,那湖水,那寒星般的眸子。

咬着被角,真真傻傻地笑了,都是被贺云聪给害的,和她讲那么一大堆时空和前世的问题,搞的她做出这么离奇的梦来。不过,贺云聪着实厉害,知道许多她闻所未闻的东西,能和他做朋友,是这一年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就这样,在金色的秋天过去后,季节不知不觉已转到了寒冷的冬天。

元旦放假,真真约了晨晨一起去奶奶家玩。

苏圆圆已经上了初中。初中不比小学,她再也不能仗着那个喜欢胡来的老爸不写作业。因为她自己也深刻体会到不好好写作业会带来的可怕后果。她虽然没什么进取心,但也不能容忍自己比别人差。以前上小学时,因为脑子聪明,又有当班主任的妈妈给自己恶补,成绩总还能过的去,现在上了初中,在两个姐姐不断地教诲之下,她渐渐懂了点道理,知道在学习这件事情上,绝对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没有捷径可行。

元旦的清晨,在苏老四三番五次邀请她一起去钓鱼的诱惑下,苏圆圆竟然坚持住原则,稳稳地坐在院心的大枣树下写作业。真真看着圆圆认真写作业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妹妹自己是个明白人,不然还不定被那天马行空,肆意妄为的爹给教育成什么样子呢!

“圆圆,外面好冷啊!去屋里写作业吧!”虽然阳光很明媚,但真真还是心疼圆圆被冻的冰凉的小手。

“没关系,我马上就写完啦!大姐,你们先进屋去好了!我一会儿写完再去找你们玩!”圆圆头也不抬地认真做功课,着实让真真小感动了一番。

真真和晨晨进了屋,在客厅里喝了甜汤后便去厨房帮奶奶摘菜。

今天家里包芹菜饺子,奶奶让她俩负责理芹菜。晨晨觉得光理菜没什么技术含量,还自告奋勇要负责剁馅。奶奶见她那么积极,乐呵呵地说:“那今天我把厨房交给你俩如何?能保证中午让大家吃上不破皮,不掉馅的饺子吗?”

真真和晨晨对望一眼,捂着嘴笑道:“那奶奶你给我们打下手怎么样?您负责调味,我们负责其他的行吗?”

奶奶拿出两条印着太阳花的小围裙给俩人系上说:“没问题!”

然后真真和晨晨两人就忙上了。

摘菜,烫菜,挤水,把菜剁碎了和肉馅拌在一起。说起来虽然是很简单的过程,但做起来其实有许多技巧,也很费力气。好不容易把一大盆和好的馅放在桌子上,两人面面相觑,没有饺子皮啊!!没皮怎么包?

正在发愁想找奶奶,奶奶却从外屋取了一包饺子皮来,原来她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

终于开始包饺子,这其实不难,对真真和晨晨来说,她们上小学时就已经驾轻就熟。

一边包,两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晨晨,你现在的班主任是姓陈吗?”

“是啊,教政治的。长着一张政治脸!”

“呵呵,我初三时他也是我班主任啊!看来还是老样子没变!”真真眯着眼睛回想那位陈老师,“他虽然是政治脸,人其实很好的。心又软,很护着自己班里的学生。”

“嗯,那倒也是。上次月考,我好朋友贺云婷和隔壁班的一个人平分,但年级排名次的时候,就把贺云婷给排在了那个人后面。你不知道陈老师当时那叫一个气啊!云婷自己都说无所谓了,阵老师还是硬冲到年级组长那里去理论,最后愣是把名次给改了过来!”晨晨啧啧咂着嘴说道:“真没想到,陈老师还是个性情中人!”

“对了,晨晨,你现在放学没伴了吧?一个人回家?”

“咦?不会啊,云婷家和我家住一起,我们天天一起走!”晨晨奇怪地看着真真。

“可是,贺云婷他们家不是搬了吗?”真真放下手中的饺子皮,有些犹疑地说:“并且…并且好像搬到了我家附近啊!”

“怎么可能!”苏晨晨笑道:“昨天晚上我还去云婷家借书来着!她家才没搬呢!”

“是…是吗…”真真脑子里嗡地一响,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了开来。“那你…你昨天晚上去她家,见她家里人了吗?”

“看见了,她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在家啊!”晨晨注意到真真脸色有些不对,轻晃了晃她的胳膊说:“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我没事。”真真勉强在嘴角扯出笑容,“咱们快点包饺子,再晚要来不及了。”

“嗯。”晨晨不再追问,却依然用疑惑地眼神追着真真。

真真心慌意乱地包着饺子,脑子里一团乱麻。贺云聪为什么要说谎呢?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搬家了,还每天等着她一起走?如果他没有搬家,那么,每天把她送到家后,他再骑回家,那得几点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云聪(二)

贺云聪从小就知道自己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些。上幼儿园时,他已经可以倒背九九乘法表,汉字识得数百个。不管是画画儿还是做模型,他都比其他小朋友完成的更出色,常常被老师夸奖成一朵花。

这样的孩子,在心里有小小的骄傲当然在所难免。贺云聪不善于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他这种小小骄傲的表达方式有些与众不同,他是一种冷淡。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他的态度总是那么淡淡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冷淡也愈加明显起来,以至于很多人都说他这个人很冷漠。

很长一段时间,贺云聪都搞不清冷淡与冷漠之间的区别,直到遇见苏真真。

苏真真可以说是个与贺云聪完全相反的人,笨拙,迟钝,丢三拉四的严重程度可以让人瞠目结舌。

贺云聪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多看这样没脑子的人一眼。可是命运偏偏爱开玩笑,他捡到了苏真真的蔷薇小花枕。

喜欢可爱的东西,这是打死贺云聪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淡粉色绣着五彩蔷薇的小枕头,在午后的阳光中散发着幽幽香气。贺云聪立刻就被诱惑了,当他轻轻把那小枕压在脑后时,时光似乎倒流回婴儿时代,他躺在温暖芬芳的摇篮里,无忧亦无惧。

再睁开眼时,他见到了苏真真。

在他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候,他见到了嘟着嘴,眼睛里似乎藏了无限委屈的苏真真。

之后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对自己的认识范围。

从来对事物冷淡的他,竟然生起了这个女生很有趣的意念,总是用一些拙劣的小把戏捉弄她,觉得非常有趣。喜欢看她撅着嘴,明明委屈的不行,却要强忍住眼中泪花的可爱模样。乐此不疲。

腿受了重伤的那次,贺云聪躺在学校医务室的病床上想了很多。

冷淡绝不是冷漠。他对循循而进的事与人是有些冷淡,但他并不冷漠。他少年的心中也隐藏着一种莫名的热血。他爱在晨曦微露时欣赏朝霞,爱在深夜里仰望星空。他渴望与善良纯真的心灵相靠近。他也怕,怕自己始终孤单。

和苏真真在一起,他觉得温暖。哪怕真真瞪着眼睛冲他大吼:“贺云聪!你这大坏蛋!”,因为是从真真口中说出来的,他都觉得“坏蛋”这两个字也度了一层暖暖的柔情。他不怕苏真真骂他,最怕她不理他。

有一段时间,贺云聪自己也觉得很迷惘,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直到高一的暑假,分班了,他看着教室门口贴的分班名册,突然明白,或许那种能让真真骂他“坏蛋”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分班旅行,本来是他最期盼的事,结果外公突然逝世的噩耗将他扯入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漩涡。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想飞奔去外公外婆身边,让他们用满是皱纹与茧子的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葬礼过后的一天,外婆坐在小楼平台的躺椅上牵着他的手说:“云聪,你外公去世前把这幢小楼留给了你。他说,将来你要带着自己最爱的人住在里面,这幢楼会给你带来幸福。因为,这幢楼见证了我与你外公的爱情。用我与你外公的至死不渝的爱情为你祝福,你的爱情也一定会幸福圆满。”

过了许久,贺云聪才从妈妈那里听说了外公与外婆的爱情故事。

那是在外公去世的半个月后,外婆也去世了。

翻开阁楼上尘封的相册,年轻时的外公与外婆穿越重重时空,重又回到了贺云聪面前。

他们也曾那么年轻呵。

乌黑的发,俊挺的眉眼,意气风发又不可一世的得意神情。外公穿着军装的样子实在是帅极了。外婆则是秀丽端庄的大家闺秀,泛黄的旧照片也挡不住那眉目之间的清纯与娇嗔。

外婆家姓王,是,祖上多以做官的居多,也有经商。一代代流传下来,虽然历经劫难,家道却没有败坏,反到积累了不少财富。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藏在深宅大院里,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四方的小天地里等待自己的青春与未来。外婆嗜花如命,不但在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里种满了各色花朵,更是把花种到了大宅的各个角落。每年梅花盛开的季节,她是一定要请父亲给派了轿子抬去南山梅花谷里观梅的。

那一年,王家的大小姐刚刚十七岁。

她在乱如飞雪,又艳若朝霞的梅花林里遇见了贺云聪的外公。

别以为在梅花林里的相遇就一定是浪漫的。那时云聪的外公正拱在黑黝黝的地道里寻找密径。这个刚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年轻人,奉命在南山里挖寻一条在明朝时留下的密道。

当他在地下按一张据说是明代流传下来,模糊不清的地图不断挖掘,浑身都滚满了黄泥的时候,王大小姐正踩在他头上的一块青石上努力想要摘去头上的一枝绿梅。

那绿梅无疑是圣洁而美丽无双的,她屏退了一同前来的家仆,一个人和那株绿梅在一起呆了整个中午。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她一边吟诗,一边站在青石上踮起脚,将纤纤玉指伸向那簇雪白的梅。

王大小姐绝对不胖,甚至可以说是身轻如鸿燕。问题是那块青石太沉,云聪外公挖的地道离地面太薄,于是,那一块让两人相隔的土地塌陷了,它终于完成了让这两人见面的使命,再化为碎泥,重入下个轮回。

作为一个严谨的军人,作为一个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严谨军人,云聪的外公把他外婆给打晕了,然后背到南山军事基地中一间没有人能找到的小屋子里。

云聪听到这里时,总觉得太传奇,像是天桥下面说书人讲的故事似的。可是,在那样一个分不清日月晨昏的时代里,更离奇荒唐的事情都屡屡发生,外公与外婆这个,其实并不算什么。

后来的故事就变的顺理成章起来,一个是二八妙龄的美貌少女,一个是英姿焕发的戎装少年,朝夕相处三个昼夜,爱情,悄然而生。

故事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后来的新婚燕尔,花好月圆,乃至腥风雪雨,在战争中颠沛流离,所有的苦与乐,爱与痛,都是他们漫长人生里的奇迹。

外婆说,她已经很感激,感激上天让她携手至白发。

在梅林里的离奇相遇不是奇迹,携手至白发苍苍才是一种奇迹。

贺云聪向来很讨厌听爱情故事,这一次,他却听的痴了。

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他的外公外婆,是曾日日伴他身畔,亲呢唤他阿聪的外公外婆。

爱情,究竟是什么?

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暑假的某一天,在书店的角落里,他看见了苏真真。远远望去,她逆光站在一排排书架之间,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偶尔窗外吹进一缕清风,她伸手轻轻将那被风吹散的柔软发丝掠在薄薄的耳后。时间的光点在她身上慢慢凝聚,一点点,一丝丝,汇聚成河。贺云聪突然想起了外公外婆,外公看见外婆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胸口中有压抑不住的翻腾情绪,心脏跳动的沉重却迅速,让他呼吸困难。阴天也变成美好,铅灰色的云都幻化为无限蓝天。

那一刻,贺云聪对自己说,也许,我是喜欢上这个没头脑了。

有些懊恼,为什么会喜欢苏真真呢?不管是智商还是情商,她都不是我贺云聪会考虑的范围。还超级会丢东西。比如,去年她丢的那本数学精编,现在还静静躺在自己的抽屉里。原想还给她,但见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旧的精编,便干脆赌气自己把那本精编给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