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看着她,这副模样,就如多年前初次见面,天真憨然。

那个时候他自然是知道:姜氏嫡女姜娆,简直是姜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备受宠爱,被保护的极好…这样的女人,只要他稍稍加以柔情,便可以傻傻的为他付出一切。

他享受她带来的一切,享受她默默付出,在这个后宫,他给了她无限的宠爱,放手让她周旋于那群女人之中。

而他,冷眼旁观。

他以为这般娇气的女子迟早会被这后宫慢慢吞噬,连渣都不剩。可是后来才发现他错了,姜娆不愧是姜家的女儿,最后,在这百花争艳的后宫一枝独秀。

可是不管如何,一切都计划好了,她自然是留不得。

一杯毒酒,一杯可以让她悄然死去、没有任何痛楚的毒酒,结束这一切。

他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楚衍只觉得冷,冷得刺骨,他笑了笑,看着她干净如初见的眼睛,柔声问道:“你真的,要跟他走?”

他的声音在颤抖,害怕她口中说出的答案。

可是他明明知道她的答案。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这个样子的楚衍,她居然有点想哭。她静静握着身侧之人的手,巴掌大的小脸透着坚定,字字清晰道:“嗯,我要跟我夫君回家。”

她要跟他回去,回家。

***

马车内。

国师大人把人儿抱在了腿上,蹭了蹭她的脸,声音柔柔道:“刚才,你跟他说了什么?”

温热的怀抱暖意沁人,她被抱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像一只昏昏欲睡的小猫儿,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说。”

国师大人顿时黑脸。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这副模样让她觉得有些害怕,缩了缩脑袋,糯糯道:“我…我都跟你走了,你可不许欺负我,不然…不然我就回去找阿衍。”

“你敢!”国师大人双臂用力,低声道。刚才放他们二人单独说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如今,她又说这话来气自己。

她嘟囔了一声,“没什么不敢的,至少阿衍照顾了我这么多天,而我今天才见到你…”

突然安静了。

她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偷偷看着他,可是他的脸上覆着一张白玉面具,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好小气的男人啊。她不满的想着。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他突然问道。

同样是不记得。楚衍在她身边待了几日,对她悉心照顾,而他则是今日才见着她,而且…还把她弄哭了,为什么还愿意跟他走?

“我…”她翕了翕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副模样,看上去傻气极了。

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脸颊,慢慢的摩挲着,竟是说不出的柔情。她突然觉得有些热,脸上烫烫的,然后头一低,躲进他的怀里,“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国师大人心情大好,伸手揉着她的脑袋,而后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看着她这双雾蒙蒙的眼眸,“真的不知道,嗯?”

见他这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她就更加不怕了,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干脆闭上了眼睛。

想耍赖。

国师大人索性俯身吻了上去,堵上那张粉嫩的唇,送上一记缠绵火热的深|吻。

“唔唔唔~~”她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嘴巴被堵得死死的、狠狠的欺负着,她将手抵在他的胸膛,却人纹丝不动,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快要喘不过气起来了!

等吻够了,国师大人才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喘着气,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背,声音暗哑道:“…快说。”

她欲哭无泪,小脸满是一副“我刚刚被欺负过”的神情,委屈道:“你真的是我夫君吗?”哪有人这么爱欺负她的。

“你说什么?”国师大人的声音压低了三分,听起来危险极了。

“我心甘情愿跟你走,是因为…是因为阿衍待我再好,我都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而你…你虽然欺负我,可是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她乖乖的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脸上是浅浅的微笑,小手拽着他的衣襟,“虽然我忘记了,但是喜欢的感觉,是不会变的。”

她喜欢他,而他亦是她的夫君,所以即使别人有多好,她都不会动心。

夫君来了,她自然要乖乖跟他回去的。

“…笨、蛋。”国师大人捏了捏她的脸,而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心里满足极了。

“夫君。”怀里的人娇滴滴的唤了他一声。

国师大人听得骨头都酥了,淡淡应了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还有…什么阿衍叫我娆儿,你叫我锦儿?”她疑惑的问道。

某位“夫君”很是耐心的给她讲着,直到怀里的“夫人”睡得香甜,才笑容晏晏的蹭了蹭她的脸。

“马上,你就是我容枢名正言顺的夫人。”

***

马车在别院大门口停下,初云和顾屿之早就巴巴的等待。

国师大人将马车上的人儿抱了下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初云:“???”

顾屿之:“…”

初云看着国师大人身边的娇媚女子,这艳光四射的模样让她都有些移不开视线,半晌才愣愣问道:“她…她是?”

顾屿之面含惑色,缄默不语。

身旁的人儿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袍袖,小声问道:“夫君,这两个人好奇怪,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只见她家夫君柔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吟吟道:“没有,脸上很干净…而且很漂亮。”

他家夫人突然就脸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国师大人非常满意,简直是如沐春风。

到了屋内。

半刻钟之后——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锦儿?!”初云惊讶道,美眸瞪得浑圆。

顾屿之的反应则稍稍正常了一些,方才那容枢对此人的态度,他便已猜出了七八分。如今…果然如此。

“嗯。”国师大人颔首,看着身边正在吃着糕点的人儿,双眸泛着柔情,“想来这次移魂之术,是我师兄在从中作梗,但是郡主请放心,不会有下一次。”

初云看她对糕点的喜爱,和脸上的呆愣神情,便已相信此人的确是锦画无疑,可是…这副样子,还真让人不习惯。

移魂之术非匪夷所思,却不料真的会发生在锦儿的身上。

“那可以换回来了吗?”初云道,锦儿是大昭的陛下,如今消失了几日,若不是楚相在,只怕是要瞒不住了,称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能平安回来,可让她放心了,那日看着她气息全无,她真的是吓死了。

还好,只是移魂。

国师大人面色一顿,而后才道:“这个事情,改日再说吧。”今日只是第六日,还有四日可以好好想想。

初云不解,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含愠怒道:“难不成你是看上了这具身体,瞧她这副模样比锦儿原来的样子美艳许多,才舍不得?”

男人都是贪图美色的。

一旁吃糕点的人儿不开心了,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夫君呢,只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娇声不悦道:“不许这么说我夫君!”

顾屿之看着气鼓鼓、容色倾城的女子:“…”

容枢他…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而且,还叫他“夫君”…

第五十章 疑问

初云气愤极了,冲着一个劲儿维护自己夫君的女子道:“你懂什么?难不成你真想一辈子待在这个皮囊里!”

虽然什么都忘记了,可是还是这么傻!

她只觉得这姑娘好凶,下意识缩了缩脑袋靠向自己的夫君,然后她家夫君则很是温柔的将她揽到怀里,用袍袖替她拭去嘴角处的渣滓,柔声安抚道:“不怕。”末了看了初云一眼,“郡主,我想好好和锦儿谈谈,你放心,我容枢绝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她在我眼里,始终是一个摸样。”

傻傻的,呆呆的,像是小猫儿。

“郡主,我们先出去吧。”顾屿之轻声道。

初云忿忿的白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顾屿之淡淡一笑,冲着国师大人道:“郡主不是不信你,只是这几日,她太担心陛下了。”

国师大人颔首,“我知道。”

“夫君。”看着他们二人出去了,她才抬头看着他。

国师大人应了一声,双臂环着她的身子,心里满足极了。她这么信任他,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初云郡主是你的亲人,她只是怕我对你不好。”国师大人解释道。

只见怀里的人儿只是点了头,看着他道:“我知道的。”

是好是坏,她自然是分的清楚。

“不过…我不想别人这么说你。”她蹭了蹭他的胸口,双臂环着他的要,亲昵无比。她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人身子微微颤了颤,然后将她抱得更紧。她是他的夫君,自然是不许任何人诋毁他。

他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他是开心的。

***

绒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后院之中,故穿庭树作飞花。

长廊之上。

“郡主,外面太冷,还是别出去了。”

“走开,本郡主不用你管!”初云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的话,而且她本就是火爆脾气,如今是更甚了。

顾屿之拿这个娇纵的郡主没办法,可是如今下着大雪,她一个劲儿的跑出去,自然是要管的。

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一把将她拉住,“郡主。”

“顾屿之!你敢碰我!?”初云扬眉,厉声道。

顾屿之弯唇一笑,“是在下冒犯了,但是…郡主,如今陛下已经找回来了,你切莫太忧心,而且…你真的不相信国师吗?”

容枢待陛下如何,他不过接触几日,就已明明白白。他哪里会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没有人会比他更关心陛下了。

初云听言,脸上的怒意渐渐散去。

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

“郡主?”见她突然没了声响,顾屿之有些担心。可是她就这样低着头,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傲气,就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

“顾屿之。”她低唤了一声。

“嗯?”

“过来。”

“…啊?”

“本郡主叫你走过来一点!”

看她又恢复生机勃勃的模样,顾屿之心头的担忧稍稍放下,然后走近了一些。不过刚走了几步,被他拉着的人却是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

顾屿之一下子就傻了。

“…郡、郡主?”

“闭嘴!”

顾屿之:“…”

“别说话。”初云的声音低低,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哭腔。

顾屿之顿时有些慌乱…她为什么要哭?漂亮的双眸微微一怔,然后小心翼翼将手覆到她的背上,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轻轻的抚着,他没有安慰过姑娘,并不知此刻该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让她好受一些。

她平时娇纵蛮横,可是身子骨却是娇娇软软的,抱在怀里只觉得她太瘦了,让人有些心疼。可是,她就这样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胸前的柔软贴着他的胸膛之上,让他既尴尬又无措,只能远远的看着外面的雪花,目光澄澈。

大抵是因为曦元帝吧。如今回来了,便好。

“我知道,我知道容枢待锦儿是一百个真心…可是我害怕,锦儿和我不一样,她那么傻,那么好骗,就算此刻容枢真的不想换回去,她也会傻傻的答应。”她顿了顿,又道,“男人永远比女人放得下,就算再深情,过不了多久,便会娶妻生子,把曾经深爱的女人忘得干干净净,可是女人呢?…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还记得那日,海棠花开得正好。

那个一身蓝色锦袍的英俊少年郎,好看的像是话本中的风流才子,手执折扇,俯身捡起一朵落花,浅笑缓语,“只拾落英不忍摘,姑娘也是惜花之人。”

许是那日阳光明媚,照得他恍若虚化,她堂堂大昭初云郡主,头一次被一个男子晃了神,呆呆看了半晌,而后才反应过来,却是面颊发烫。

她本是不摘的,可是见他这么一说,便随手摘了一朵,带有挑衅意味笑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为何不摘。”

她初云一贯傲气自负惯了,如今这般的狼狈,自然是又羞又愤。

可是她初云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的,折花的那一刹那,她芳心初动。

她初云,对一个只不过是比常人稍稍英俊一些的男子…一见钟情。

世人哪有不爱颜色的,这男子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她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男子,太过容易了。

只不过,后来纠缠的太久,让她泥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

胸前的一阵温热濡湿,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情愫。

顾屿之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她只是默默的埋在他的怀里,不说话,便没有一丝的声音,没有人会知道她在哭,她只是默默的流泪,眼泪沾在他的心口处,正在慢慢的灼烧,好像流进了他的心坎里。

他怎么了?

为什么…看着她哭,他会难过?

覆在她背脊上的大手控制不住的移到她的发顶,学着方才容枢的样子,轻轻揉了揉,他翕了翕唇,但是想到刚才她说过让自己别说话,便不敢开口了。

可是…她哭得这么伤心。

“…别哭了。”

怀里的人听到他的安慰,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屿之彻底吓傻了,“…”

***

她看着冰棺之内的女子,娇俏的容颜鲜活而明媚,像是安静的熟睡着,让人不忍心吵醒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害怕吗?”国师大人握着掌心的小手,柔声道。

她愣愣的看着,移不开视线,冰棺之内少女的容颜,让她熟悉极了。

对呀,夫君说,这是她呀,她当然熟悉了。

“不怕。”她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目光是说不出的平静。

她怎么会怕自己呢?

“夫君。”

“嗯。”国师大人应了一声。

“你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吗?”她问道。

国师大人低头看着她,难得的怔了怔,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不是都说了吗?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一样。”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好看的,不好看的;聪明的,傻傻的,在他眼里,都一样。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此刻他已摘下了那张白玉面具,露出了清俊的容颜。她家夫君长得真好看,比刚才那个顾屿之还要好看,而且…还这么喜欢她。

“夫君,你真好。”她满足的笑了。

她也不怕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夫君一直喜欢她就好。

她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夫君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相信,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相信。

她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声音糯糯道:“那就…换回来吧。”

他抚上她的发顶,没有说什么,只是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