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媚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教书教腻了,想换个工作玩玩。”

严谌怀疑地望着她,“谁又得罪你了,说吧,又打算去折腾谁了?”

“严伯伯,你干嘛把我想这么坏?”伍媚头微微一歪,一脸的无辜相。

严谌才不上当,“别胡闹,我可以让教务处给你把所有课都调到十点以后。”

“你这么一调,不就坐实了我是你的人这种传闻嘛。”伍媚坏笑,“我不能害你。”

严谌挑眉毛,“你害我害得还少?是谁在系主任打电话喊去开会时说在严书记家里走不开?是谁在教务主任兴师问罪时不经意地把我们两的合照掉在地上?”

伍媚撇撇嘴,“做女人嘛,就得上头有人。”

严谌一瞪眼睛,却听见伍媚又补上一句,“我母亲说的。”

严谌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才要叼在嘴上,就被伍媚打横里夺了过去。

“当心你的肺。”

严谌沉默不语,半晌,才长叹一口气,松了口,“算了,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不想教书就不教了吧。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不要老是觉得自己厉害,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淹死的永远都是会游泳的,知道吗?”

“我明白。”伍媚知道这事算是成了,从沙发上起了身,抓起手袋就要离开。

严谌喊住她,“小乌鸦,把项链拿走,我留着也没用。”

伍媚灵动的眼珠一转,“那我就从善如流了。”一面说一面麻利地把盒子收进手袋里。

严谌好笑地摇摇头,再次摸出香烟,点燃后夹在手指之间,不时吸上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弥散开来,男人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孔越发显得迷离而寂寞。

伍媚忍不住想起母亲曾经在某个抽烟的间隙和她说“严谌是一个适合年老色衰时回忆的男人。”在心底叹息一声,伍媚翩跹离去。

回到家后,伍媚不顾黏上来的不二,直接开了电脑。

晟时在招聘公共关系总监,尽管伍媚对此志在必得,但是她还是必须先在线完成一份限时八十分钟的测试卷。里面题目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脑筋急转弯。比如——

甲钓鱼回来,乙问甲钓了几条。甲答道:我钓的数目是这样的,6条没头,9条没尾,8条只有半个身躯。请问甲到底钓了几条鱼?

伍媚冷笑一声,不就是0条么。她可是门萨俱乐部的成员,对自己的智商极为自负,一张卷子做得非常快,不到二十分钟便交了卷。然后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分数——满分,请她三日后上午九点携带简历去晟时大厦12层的人力资源管理部参加面试。

弯腰抱起不二,伍媚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面试的那天是个艳阳天。伍媚第三次踏进了晟时开阔透亮的大厅。

人力资源部的总监谢逸凡的助理看着不远处一水儿坐着的的美女,在心底连呼过瘾。然而在他看见坐在中间的伍媚时,脑袋有些不灵光了。

那不是上次沈总带到公司的美人么?未来的老板娘来应聘公司的公关总监?这是开夫妻店么?

脑袋里乱糟糟的助理赶紧向顶头上司汇报了这一情况。谢逸凡在心底揣摩了半天,这才交待道,“不管怎么样,都要将那位小姐送进三面,三面沈总会亲自出马,这样录取于否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助理在心底赞了一声“不愧是老狐狸”便不迭退出去布置去了。

面试流程对伍媚来说非常之无聊。她的人生信条之一便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现在要她正襟危坐头脑清明口齿清晰三观端正地回答问题,简直不亚于白娘娘进了法海的钵盂。结构化面试后是无领导小组讨论,她本来就有实力,即使不放水,也可以轻而易举进入三面。

一个半小时后,伍媚和另外两个应聘者入围最后一轮。

沈陆嘉进入小会议室时一眼就看见了穿着黑色无袖真丝裙的伍媚,两条雪白的胳膊难得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跟在沈陆嘉后面的岑彦也傻了眼。这不是沈总的客户吗?能让沈总帮着打理资产,定然很有钱,那么来应聘公关总监这个职位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女追男隔层纱?

谢逸凡只装作没看见沈陆嘉微微皱着的眉心,毕恭毕敬地把三个人的简历递给他。

沈陆嘉在三人对面落了座,沉默地开始翻简历。

看到巴黎政治学院传播学硕士毕业时,他便在心里确定了伍媚就是Medea。但是她明明有一份体面清闲的工作,为什么要辞职到晟时来应聘。虽然公共关系学说起来是朝阳学科,前景很不错,但是目前在国内,普罗大众对这个职业充满色/情的想象,某种程度上女公关就等同于高级陪酒小姐。

沈陆嘉不愿意聘用伍媚,即使她现在位居三人之首,即使他也知晓这个女人有着强大的人脉。至于原因,一半是因为她动机不明,另外一方面,他没有深究。

待看到另外两个应聘者的简历时,沈陆嘉忽然有了主意。

“非常感谢三位对晟时的青睐。由于三位都非常优秀,但总监只有一个,我想出一个小题目,三位谁第一个给出正确答案,这个职位就由谁来担任。”说完之后沈陆嘉又示意岑彦给三人每人一张白纸,一只水笔。

“目前地球上主要生活着五种熊类,北极熊、棕熊、黑熊、灰熊和黑棕色的马来熊。现在有一只熊掉到一个陷阱里,陷阱深19.617米,下落时间刚好是2秒。请问熊是什么颜色的?”沈陆嘉缓缓说出了问题。

伍媚立刻就洞穿了他的目的,前两轮面试里她早已知道这两位竞争者都拥有一个经济学的学位,高数是经济学的必修科目,沈陆嘉大概认为她是个数学白痴,所以打算用这条变态的题目赶走她。

做梦!从鼻子里微微冷哼了一声,伍媚拿起笔刷刷计算起来。

不消三分钟,伍媚便抬起了头,“沈总,我算出来了,是黑熊。”

沈陆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伍小姐的思路是——”

“根据路程等于时间的平方乘以重力加速度再除以二,可以推算出这条题目里重力加速度g大约等于9.8085。由于纬度越大重力加速度增大,极地地区重力加速度达到9.832,赤道只有9.780,这个重力加速度介于两者之间。再加上南半球几乎没有熊类生存,所以纬度大约在北纬四十五度左右。排除了北极熊和马来熊。陆地上很少有比熊还要巨大的动物,这个陷阱应该就是为了猎熊而存在的。又因为陷阱深达近20米,所以土质应该比较疏松,灰熊是棕熊的一个亚种,和棕熊一样多分布在高纬度地区,体格又庞大,性格凶悍,不容易格杀,再加上熊胆熊掌一般都取自黑熊。所以综合考虑应该是黑熊。怎么样,沈总,我做对了吗?”伍媚眉眼灼灼地看着沈陆嘉,神态微带骄矜。

除了沈陆嘉,其余人悉数一脸呆滞地看着伍媚。妈妈咪呀,这种题目,是人做的吗?

“伍总监真是才智卓绝。”沈陆嘉淡淡一笑。

“不敢当,比不上沈总,能想出这么厉害的题目。”伍媚语气有些古怪,听着像半是夸奖半是挖苦。

谢逸凡赶紧鼓掌:“欢迎伍总监加盟晟时。”

掌声里,岑彦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有预感,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和题目里的那头熊一样,跌宕起伏了。

地粮

伍媚入职以后才发现晟时的管理层除了她之外,全部都是男性。于是她成功成为了诸多绿叶里的一朵大红花。按照常理,新入职时夹紧尾巴做人总归是不会错的,可惜伍媚从二十一岁之后便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了。

她从来不穿单调的套装,每日里出入人前永远是一袭光鲜华裳,在一色的黑白灰里愈发显得炫目。动辄三寸高的跟鞋永远脆生生地响。若有若无的鸦片香水也几乎成了她个人的一种标识,以至于晟时别的女员工彻底将“鸦片”香水排除在了使用范围之外,毕竟,有几位女士能驾驭的了“鸦片”神秘的东方情调,天下香水那么多,何必自取其辱。

而晟时好几位高级基金经理也惦记上了这朵姣花,尤其是负责海外资本这一块的戴维,招聘那天他正在外出差,并不知晓□,被鸦片香水迷晕了的洋鬼子便开始借故往公关部跑,动机露骨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连素来不管闲事的沈陆嘉都对此有所耳闻。忍不住提点一下自己这位学弟——

“戴维,我从来不想拘束你,但是工作期间你也注意一点影响。据我所知,伍总监似乎是有男朋友的。”沈陆嘉忘不了上次在商渊成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一幕。

戴维蓝色的眼睛里露出苦恼的神色,“师兄,我真的爱上伍总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有魅力的中国女人。我原来以为中国女人都是呆板乏味的,见到伍总监,我才知道自己和达西先生一样,差点因为偏见而错失了自己的伊丽莎白…”

沈陆嘉已经有些听不下去,心道《傲慢与偏见》里的“偏见”指的是伊丽莎白好不好,再说你哪次不是标榜真爱,真爱在你跟前就和萝卜白菜一般不值钱。随后他又忍不住对伍媚生出一种怨气,这女人根本就是祸水。再清的水到她手里都是搅成一滩浑水。

戴维还在絮絮叨叨地抒发着相思之情,沈陆嘉眉毛一皱,抬高了声音,“戴维,伍总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料戴维不为所动,“没有关系,结婚了还可以离婚咧。她一定会被我打动的。”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如此充足的自信心。事实上伍媚非常不喜欢洋人,她受不了体毛旺盛的男士,每次看见戴维满是金色汗毛的手臂,她都感觉自己在和一只巨型金毛犬打交道。

沈陆嘉烦闷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戴维这才留意到自己这位师兄似乎心情不大好,讷讷地闭了嘴。经过岑彦的办公桌时,他哥俩好地勾住岑彦的肩膀,鬼祟地打探道:“岑特助,师兄最近心情不太好?”

岑彦在心底腹诽:你个洋鬼子手都伸到沈总的女人身上去了,沈总心情能好吗?

然而看着戴维天真懵懂如大狗的眼神,岑彦叹了口气,决定指点一下他:“你离伍总监远一点。”

戴维不解地问:“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为什么不可以追求伍总监?”

洋鬼子居然会用成语来驳斥他,岑彦简直想骂娘,只得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沈总对伍总监不一般。”

戴维点点头,岑彦刚以为他明白了其中关窍,就听见戴维卷着舌头说道:“那是必须的,师兄虽然不是英国人,但是非常有绅士风度,对唯一的女士肯定不一般。”

岑彦瞬间石化,听不懂人话么这个呆头鹅!强行忍住暴躁的感觉,岑彦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伍总监是沈总的女朋友。”

轰。这下轮到戴维当场石化。

“伍总监是沈总的女朋友?”他鹦鹉学舌一般重复了一遍。难怪刚才师兄一直强调伍总监有男朋友,原来是不好意思当面刺激他啊。戴维长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我明白了。”便拖着重重的脚步走了。

岑彦也摇摇头,这些个呆头呆脑的技术流,真是叫人无语。

夕阳逐渐西下。

伍媚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了出去,将一张贵宾卡丢给自己的副手刘晓雅,笑道,“上次听小雅说梅花阁的菜色不错,这张卡刚好够四人份的小宴,你们四个人去吧。”

手底下的姑娘们立刻面露喜色。其中最活络的余鑫还笑嘻嘻地喊了一声“领导万岁。”

“没事早点下班吧。”伍媚依旧笑笑便又进了办公室。直到几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远去了。她才脱了高跟鞋,盘膝坐在宽大的转椅上。

她年纪其实和手底下的姑娘一般大,所以必须要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人毕竟是一种有贱性的生物,熟悉了之后就容易蹬鼻子上脸。更何况相比女人,她更喜欢也更擅长和男人相处。

经过近一个星期的观察,她发觉沈陆嘉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他就像是一台设置了完美程序的Working machine,每天晚上几乎都是整栋大楼最后离开的,早上也来得极早。在单位偶尔遇见,也都是行色匆匆。说实话,她不太懂得这个世家子弟为什么要拼命成这样。摇摇头,伍媚又埋头去看资料了。她为人虽然散漫,但是该认真工作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她太清楚要立足,光靠一把杨柳腰是万万不行的。

直到五脏庙开始造反,伍媚这才将电脑切换到睡眠模式。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熟燕麦片倒进玻璃碗里,又将一盒鲜牛奶浇进去,这才穿了鞋,捧着碗去了公司的茶水间,打算用那里的微波炉加热一下麦片。

偌大的楼层里人基本都走清了,只有几盏白色的壁灯吐着柔软的光线。然而茶水间里却有一个她并不陌生的高大身影。

“沈总。”伍媚唤了一声。

正在泡杯面的沈陆嘉有些吃惊地回头,“伍总监,你还没下班?”

伍媚走到微波炉前,一面将玻璃碗放进去,然后设定时间,一面接口道:“我这是向沈总学习。”

沈陆嘉眉毛一蹙,放下手里的泡面,棕褐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身畔的伍媚,“为什么辞职?为什么来晟时?”

伍媚无辜地朝他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然是为了沈总开出的高薪啊。”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沈陆嘉却不知道从何驳起,他有些气闷地掀开泡面的封盖,看有没有泡好。

微波炉也恰好在此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香辣牛肉面的香味已经渗透进茶水间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伍媚低头看了看碗里寡淡的麦片,神情悲愤,一方面她不会做饭,另一方面又为了保持身材,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吃的都是这玩意了。

眼见着沈陆嘉捧着杯面就要离开,伍媚决定放纵自己吃一回垃圾食品,她喊住他:“沈总,泡面对身体不好,我们换吧。”

“谢谢。不用。”沈陆嘉头都没回。

伍媚瞪住男人颀长的背影,咬咬牙,说了实话,“其实是我想吃你的泡面…”

大概也觉得讨食实在不雅,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咕哝出来的。沈陆嘉却觉得胸腔里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只是止住了脚步,然后回身,将杯面轻轻放在了茶水间的操作台上便要离去。

伍媚赶紧扯住他的袖子,“沈总,我的给你,牛奶泡燕麦片,营养丰富味道好。”

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掌心的温热透过衬衫渗进自己的皮下,沈陆嘉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

伍媚没有在意,她只顾着火急火燎地把小巧的玻璃碗往他手里一塞,便捧起杯面,坐在茶水间的高脚凳上,又拿起塑料叉,低头深深地嗅闻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卷起一叉子面条,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这世界上有几个女人没有一边担心腰围一边愉悦地吃下一块芝士蛋糕呢?堕落永远可以带来快感。她当然更不会例外。

沈陆嘉看着伍媚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简直怀疑她吃的不是四块钱一桶的杯面,而是什么珍馐美食。再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温热的麦片,他忽然低低地笑了。

沈陆嘉在伍媚前头吃完,还顺手把碗洗了。伍媚一边喝面汤,一面从眼角的余光里打量着认真洗碗的男人,有些纳罕。她认识的世家子弟里是没有人做家务的,理由光明正大——君子远庖厨。至于她自己,她目前居住的房子里压根就没有叫“厨房“的地方。像沈陆嘉这种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居家良品也不知道日后谁有福消受。

追忆似水年华

“各位天文爱好者,曾在1933年和1946年有过特大爆发的天龙座流星雨,将于今晚八点至明日凌晨达到盛极,届时,该流星雨可能会达到每小时二百颗的一个爆发盛况,有兴趣的公众可以选择空旷处朝西北方向进行观赏…”车载广播在插播路况的间隙里播出了一条新闻。

坐在后座的夏商周原本阖着的双目陡然睁开,问驾驶位置上的助理:“学谦,你知道蔺川有哪里适合观星?”

展学谦想了一会儿,说道:“老大,龙宸山和明阳山都很适合观星,但是明阳山上有军方大佬居住,没有通行证恐怕不大方便过去,还是去龙宸山比较好。”

夏商周“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展学谦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一眼闭目养神的夏商周,心下狐疑,不知道为什么素来生龙活虎的老板到了蔺川反倒像害了瘟病的鸡。

夏末的太阳还是落得很晚。七点多的时候依稀还能窥见灰蓝色的天光。天边红霞未落,细小的云彩像锦鲤赤色的鳞片。明阳山上香樟飒飒,伍媚兴致高昂地开着奥迪Q7上了盘上公路。

路过限制通行区域时,她将从严谌那里借来的通行证递出车窗,士官很快验讫放行,还朝她敬了一个军礼。

到了山顶时,天色才黯淡了下去。伍媚站在山巅,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而沈陆嘉独自一人从大宅里走到山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听到动静,伍媚下意识回头,看见沈陆嘉,有些意外地喊了一声“沈总?”

沈陆家怕她误会自己是跟踪狂,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家就住在这边。”

伍媚看着沈陆嘉白衬衣上珍珠母贝的扣子,随意地笑笑,没有接话,依旧仰头看着天空。

沈陆嘉这才注意到她白衣白裤,连脚上也是一双白色小羊皮的系带平跟尖头皮鞋,只是已经沾了泥,连裤脚都有泥点,不过她倒似全不在意。

山上的风呼呼地刮着,偶尔有老鸹怪叫着走枝桠间扑棱棱飞归。

“沈总也来看星星?”伍媚忽然侧头问沈陆嘉。

“嗯。”夜色里沈陆嘉只感觉伍媚的一双眼睛格外亮,顿了一下他又问,“伍总监一个人来看流星雨的?”

伍媚有些好笑地睃他一眼,“沈总不是也没有人陪着来看流星雨吗?”

沈陆嘉微微一噎,没有搭腔。只是抱着两只胳膊望天。

伍媚也是神色怔忡地看着星空。她并不是喜欢沉湎过去的人,但是此刻心头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地潮涌。大概人类很容易爱屋及乌,最初接触天文还是因为夏商周的缘故,因为他大学里学的就是地球物理,只是谁会料到一个学地球物理的人会转行做起了金融,还做得风生水起。她还记得自己念大学时最喜欢让夏商周背着她一边看星星,一边唱“青石板上钉银钉,千颗万颗数不清。”她也曾经多接了两份家教,只为可以送他一个德国蔡司的胜利女神系列的高清迷你望远镜。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痴情得可爱。想到这里,伍媚不觉勾起唇角,有些魔怔似地伸出细白的手指,对着天空画了一个反写的S。

沈陆嘉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天龙座形似一条蜿蜒曲折的龙,从大熊座、小熊座之间一直盘绕到了天琴座附近,巨龙的头就在天琴座旁边,活像个反写的“S”。沈陆嘉忽然又想起她入职时做的那条题目,也对,她确实不像是冲着浪漫主义来看星星的女人。

“伍总监喜欢天文?据我所知喜欢天文的女孩子可不多。”沈陆嘉轻声开了口。

伍媚淡淡一笑,“这要感谢我的母亲,她不大允许我看什么小说之类无病呻吟的玩意儿,她觉得这种东西除了让人脆弱,将一切不如意归咎于宿命这些玄不拉几的词汇外,毫无意义。在她看来,即使《如何开拖拉机》、《养殖泥鳅一百六十问》都比任何一本小说更有价值,因为它们提供了硬扎扎的知识。所以对我来说,会背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远不如能根据北极星找得着北。”

“可是你在外国语学院教的是法国文学。”

沈陆嘉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惹得伍媚笑的更欢,“沈总,文学其实是全在一张嘴上,一部现代主义小说,你可以说它震古烁今,精妙绝伦;也可以说它不知所云,味同嚼蜡,褒贬全在两片嘴。这种学问,又能有什深文大义?”

沈陆嘉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伍媚却抬腕看了看手表,忽然又说:“你等我一会儿。”不等沈陆嘉回答,她便折身往山下走。

沈陆嘉刚想提醒她仔细脚下,却见伍媚走得异常轻松自如。

不消二十分钟,就见烟树迷离里伍媚一手拿着两只酒杯,一手拿着酒瓶上了山。

沈陆嘉才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一瓶冰镇过的白雪香槟,伍媚已经把两个笛形香槟杯塞到他手里。随后便见她左手握住瓶颈,右手利落地揭开瓶口的锡纸,又将铁丝圈松开。然后敏捷地用左手的大拇指按紧木塞。右手握着瓶身不疾不徐地转动着。

沈陆嘉见她姿势熟稔而优雅,也便没有刻意闪身避离瓶口。

果不其然,随着瓶口逸出一声女人的叹息一般的声音,木塞被稳稳拔出,虽然有大量气泡急速涌起,却没有溅得泼天也似。

“这么美妙的夜晚,怎么能没有酒。”伍媚朝沈陆嘉眨眨眼睛,狡黠得像一只白狐。

沈陆嘉不觉也低低地笑了,端稳了两只杯子。

淡橙黄的酒液很快盈满杯子。伍媚接过其中一杯,很自然地和沈陆嘉碰了一下杯,便坐在了草地上,舒服地伸直了两条长腿,毫不顾惜那条昂贵的芬迪白色裤子。

沈陆嘉站在她身侧,好笑地摇摇头。

伍媚抿了一口酒,自顾自地说道,“我读书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一个天文学家相爱,然后他发现了一颗小行星,以我的名字来命名。”

“是够浪漫的。”沈陆嘉再一次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不过现在即使是小行星的发现者,也只可以向小型天体命名委员会推荐命名,不能确保使用发现者推荐的名字。”

“沈总又为什么来观星?”伍媚擎着笛形杯,扭头问沈陆嘉。

沈陆嘉神色有些邈远地看了看星空,片刻后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天上星星的一点荧光到达人类跟前时已经跋涉了千亿光年,相比之下,人世间的一点恩怨得失实在不足以挂怀。” 他没有好意思告诉伍媚,其实在他卧室外的露台还安放着一架价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每晚入睡前,他喜欢看一会儿星星。一个人,一架天文望远镜,一天的星。镜头里,群星缓缓滑过天宇,天秤座在最左边,然后是室女座、狮子座、巨蟹座、双子座…

“沈总真是好境界。”伍媚有些看不懂沈陆嘉了,这个在她心目中严谨刻板、兢兢业业的年轻总裁居然会赋予观星这种浪漫的活动如此崇高的理想主义色彩,还真是叫人咋舌。

沈陆嘉听不出来她话语里的褒贬,也没急着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一方墨蓝色的天穹。

天空忽然有一道银色弧线,带着些微的蓝色荧光,飞快地滑过天际。

伍媚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虽然名叫流星雨,但其实流星雨绝对没有普通人想象当中的那种星如雨下的壮观场景,像天龙座流星雨,流量大概也就在每小时十颗。

两个人一站一坐,也不再交谈,只是各自看天。

直到有男人粗重的鼻息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沈陆嘉才转过脸去。

“陆嘉,你可真叫我好找。”是晏经纬。

“晏伯伯。”沈陆嘉礼貌地问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