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面对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拨又一拨人从他们周遭经过。

逐渐,呼吸变得平缓,眼睛对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笑,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音,当连嘉澍从兜里掏出六十五欧元时,他们的笑声大得让很多人回过头来。

长有一双金鱼眼的甜品店经理今天注定要成为一名倒霉鬼。

围巾是真品,手环是真品,但手表是假的,还是那种在地铁站入口可以买到的劣质仿冒品,开价十欧元六欧元成交。

在走进那家甜品店之前,连嘉澍从六位流浪汉手上分别募集到一欧元,他允诺那六位,那一欧元可以为他们换来分量很足的热狗配可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JJ不让在作者有话说放群号,到时候会把群号放到文案去滴~那时会在作者有话说通知

两只刺猬(06)

完成了把热狗和可乐分到那六名流浪汉手中,林馥蓁和连嘉澍沿着地铁出口处。

时间对于夜色中的巴黎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源源不断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棕色头发、黑色头发、金色头发、白色头发…

地铁出口衔接着社区广场,紧挨着广场地是小型露天游乐园。

站在广场中央,林馥蓁没有说话,连嘉澍也没有说话,谁都没说出那句:“很晚了,现在我得回家。”

林馥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夜对于她来说还不够深沉,她现在还没有回家的念头,于是,她对连嘉澍说:“你不要太得意,我觉得能得手也许是因为运气好。”

“我也这么觉得。”连嘉澍笑了笑。

他们买了两张游乐场入场券,在他们进入游乐场的半个钟头之后,骤然停止运行的飞椅让坐在飞椅上的人大声尖叫。

游乐园只有三名管理员,这三名管理员看了部分闭路电视后把六名孩子带进保安室,通过闭路监控他们一致认为破坏飞椅运行的人就在这六名孩子当中。

六名孩子名单林馥蓁和连嘉澍占了两席。

最开始,六名孩子都很默契地以沉默回应三名管理员的询问。

直到其中一名管理员提出报警六名孩子中个头最高的把手指向连嘉澍:“是他弄的,他问我们想不想玩刺激的真人游戏,他还说我们只需要帮他引开管理员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另外三名孩子随之呼应。

三名管理员脸一致转向连嘉澍。

“他说的是真的吗?”站在中间那位管理员问。

连嘉澍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是我和我朋友第一次到这里玩,这个人和我们说他家就住在附近,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朋友,过了不久之后,他开始夸我朋友头发好看,还说她是他喜欢的类型,再之后他让我朋友把联系电话给他。”

说话间,连嘉澍看了林馥蓁一眼,林馥蓁垂下了头,低低说了一句“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我妈妈说不能把电话号码给陌生人。”。

连嘉澍接过她的话:“拒绝了他提出的要求后,我和我朋友没再和他们一起玩,这是我知道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可以肯定地是我没做过那样的事情。先生,您还是把这件事情交给警方处理吧。”

这话直接让那指认连嘉澍的孩子抬脚了。

林馥蓁和连嘉澍是六名孩子中最早离开保安室的,三名管理员一致认定这是一起由求爱不成引来的报复,他们已经给孩子的家长打电话了。

那名倒霉孩子嗓子都喊哑了可管理员还是没相信他的话,另外说可以为他作证的孩子被打成了共犯,反而——

星空下,林馥蓁侧过脸去,看着和自己并肩行走的连嘉澍,想起黛西阿姨说的话“不要去惹连嘉澍。”

是的,这是不能惹的人。

被留在保安室的孩子说的都是真话,是嘉澍关掉飞椅的开关,那孩子就不该去招惹连嘉澍,不该炫耀他在这一带的人脉。

结果,被外来的年纪比他小的孩子摆了一道。

夜还很长呢。

跟随着人潮,林馥蓁和连嘉澍上了游船。

游船沿着塞纳河往着灯火辉煌处,游船下层的人在喝酒聊天看表演,游船上层倚靠在围栏上的人边看风景边拍照。

林馥蓁和连嘉澍处于游船上层船头,和他们一起待在船头的还有数十名年轻男女。

游船经过横跨在塞纳河两岸的桥梁底下,桥梁投递下来的阴影落在林馥蓁脸上,连嘉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游船穿过桥梁,塞纳河两岸一片灯火辉煌,在璀璨的火光中,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别装了,小书呆子。”连嘉澍微笑着,笑得和一名十岁孩子一般无异,“我知道你明白很多事情。”

林馥蓁皱起眉头。

“我还知道在你心里其实很喜欢‘小书呆子’这个称号。”

心里某块地方似乎被人用刀子开出一小口子,林馥蓁别开脸,和停留在自己耳畔的那道气息拉开距离。

很小的时候,妈妈一直“小书呆子”“小书呆子”叫着她,后来叫她“小书呆子”的变成了黛西阿姨,妈妈更多时候是连名带姓叫她“林馥蓁”。

可她一直记得“小书呆子”是妈妈先叫的。

妈妈…

脸迎着夜风,又一道桥梁横跨在眼前。

在游船从桥梁地下经过时,林馥蓁手印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女郎臀部上,手沿着女性的曲线一路往下,游船从桥底下穿过时林馥蓁收回了手。

巴黎圣母院被游船甩在身后,女郎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回过神来才明白到刚刚那会儿她都遭遇了什么,眼睛直接找到距离她最近的人,到底是那个臭男人?!

但距离她最近地是黑发黑瞳的小女孩。

在女郎的目光下林馥蓁眼睛往一个方向看。

女郎顺着黑发黑瞳的小女孩视线找到始作俑者,那把头发染成两种颜色的家伙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情的人。

女郎手搭在那家伙的肩膀上:“嗨。”

那位老兄回过头来,一看到是美人儿脸上都乐开了花。

下一秒——

脆声声的巴掌声让林馥蓁都忍不住想去捂住自己的脸颊。

忽如其来的巴掌让两拨人马你来我往,多情的法国青年们一看到被欺负地是一个美人儿一个个摩拳擦掌。

林馥蓁和连嘉澍离开游船时,女郎把从“性骚扰”她的家伙手中拿到的三百欧元精神损失费塞进包里。

白白被掏光腰包的家伙是今晚的第三名倒霉蛋。

脚踩在码头上,林馥蓁朝一直询问她手感如何的连嘉澍瞪了一眼,连嘉澍回以地是把小半瓶饮料如数往她脸上泼。

落在她脸上的饮料也许沾了嘉澍的口水,这个想法让林馥蓁一把扯住连嘉澍的围巾,连嘉澍口中“斜格很酷”的巴宝莉围巾掉到塞纳河河面上。

哨响。

顺着哨声,林馥蓁看到码头上的巡警,往塞纳河扔东西轻则要罚款,重则会被强制履行社区劳动令。

巡警手指向他们,做出站住的手势。

站住,才怪!

不约而同,两只手在空中找到彼此,十指紧扣,在一声声哨响中迎着夜风。

夜风把他们带到安静的小广场。

广场空无一人,广场中央有椭圆形喷泉,喷泉早已停止运行,喷泉中间雕像结满了青苔。

两人一东一西头顶着头躺在喷泉沿上,面对星空。

凌晨三点报时钟声响起,随着部分景点灯光关闭夜色越为深沉,夜空的星星越发灿亮。

“嘉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问他。

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的连嘉澍让她好奇,为什么要和她玩“把大人们骗得团团转”游戏也让她好奇。

短短几个小时里,她和他似乎变成传说中那种莫逆之交的关系。

“我是在实行一名被宠坏的孩子所拥有的权限。”他回答她。

林馥蓁闭着嘴。

“不明白?”

“嗯。”老老实实回答。

那叹息声在她头顶:“换一种说法,那是连家备受宠爱的孩子在和他的伯父伯母们撒娇,以此来得到被重视感,也是一名被宠坏的孩子的虚荣感。”

“…”

“还不明白?”

“嗯。”

“那就看星星。”他和她说。

“星星又不能告诉我答案。”林馥蓁没好气。

“林馥蓁,现在你眼中的这片星空在你想象中是不是无边无际?”他问她。

“嗯。”

“小时候,从一楼通往二楼的十几级台阶总是让你望而生畏,长大了,你每天不下一百次在一楼二楼间来来回回,你不再对那十几级楼梯产生敬畏,”连嘉澍手缓缓指向夜空,“现在你看到的那片星空就像那十几级楼梯的道理一样,当有一天它在你眼中不再浩瀚时,你自然而然就会懂得这个时候你所不懂的。”

这会儿,轮到林馥蓁叹气了。

她自认为自己是脑子很好使的人,可连嘉澍的脑子显然比她好使多了。

林馥蓁想嘉澍一定是脑子住着独角兽的孩子。

独角兽,希伯来传说中的动物,额头长角形象酷似骏马,能力和高傲的化身,《旧约全书》中附议聪明绝顶的人脑子都住着一只独角兽。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啊?”她叹着气问他。

连嘉澍再次选择回避她的问题:“林馥蓁,你该不会以为在甜品店、游乐园、游船上遇到的事情只是因为一时间的好玩吧?”

她可没有这么说。

“那些人之所以会上当,那是因为他们眼睛被一些表面化的东西所迷惑,就像…”连嘉澍轻声说着,“一咳嗽就大张旗鼓打电话让家庭医生来一趟这不是爱;让你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给你配备一大堆佣人;你要天上的星星就把天上的星星捧到你面前;亲吻着你的额头叫你心肝宝贝这些都不是爱。”

“小书呆子,你现在明白到今晚这几个小时的意义了吗?”

明白到今晚这几个小时的意义了吗?

林馥蓁集中精神想着,隐隐约约中她似乎明白一些,隐隐约约中她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但不管明白或者不明白,就像脑子住着独角兽的嘉澍说的那样,当头顶上这片星空在她眼中不再无边无际时,那些此时她所不明白的总是会明白的。

但那是以后。

而现在,她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

脑子里住着独角兽的嘉澍也许可以帮她,经过今晚,也许她和他已经变成传说中的莫逆之交了。

他们今晚一起干了坏事情,他们配合默契。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询问他。

“连嘉澍,你愿意和林馥蓁成为莫逆之交吗?”她语气很是慎重地问着他。

回应她的是沉默。

也许嘉澍弄不明白莫逆之交的意义,于是她告诉他,莫逆之交是那种不需要解释就选择信任彼此的朋友。

“比如?”他问。

“比如我去竞选,因为我的表现糟糕透了,一百名选民中就有九十九位选择我的竞争对手,但你还是得把你手中的票投给我,你是那一百名中的唯一,永远的唯一。”

头顶处传来浅浅笑声。

“反过来说,我当着无数朝圣者的面唾弃他们的信仰,所有人都反对我的理论。”

“我不会反对。”脆生生回答着,“永不!”

沉默——

银河系,无数繁星涌动。

小小少年伸出手,手掌心往着她的方向,缓缓地,她也伸出手,手掌心迎向他。

星光下。

他们击掌许下盟约,成为莫逆之交。

手垂落,林馥蓁闭上眼睛:“嘉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故事还没开始讲,她的眼睫毛似乎粘上了这夜间的露珠。

“从前,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男人一直垂着头,长头发女人一直在哭,短头发的女人一直在摔东西。”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揉了揉眼睛,把满溢的湿意揉散,“嘉澍,你能告诉我这个故事想要告诉人们一些什么吗?”

许久,许久——

星光隐于夜间浮云之后。

连嘉澍低声说着:“这个故事在向人们传达着,摆在他们面前的将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厚厚云层掩盖住浮云,星光渺无所踪。

谁也没有再说话。

旧广场处又传来整点报时钟声,钟声惊醒了蜗居在雕塑上的鸽子,拍了几下翅膀,一看天色还没亮,再次缩回它的小窝。

“林馥蓁,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小小少年声音稚嫩,声线却像郁郁不得志艺人的谢幕咏叹。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住在一间镶满钻石的房子里,这个房子有一个大窗户,每个从窗前经过的人都会发出自以为是的惊叹,那真是被幸福包围着孩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