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德鲁是安德鲁,连嘉澍是连嘉澍。

两个月之前,方绿乔看他时倒也大方坦荡。

但近半个月他对她表现出的若即若离让初坠爱河的女孩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患得患失、毫无经验使得她如履薄冰,就深怕着自己的不得体还有的莽撞会惹来对方的不高兴。

所以,说法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都小心翼翼的。

甚至于,这个月数次他们一起出去,连嘉澍都可以在方绿乔脸上看到淡淡的脂粉。

有一次出门,遇到大雨,劣质的眼线遭遇雨水化开,而本人却是丝毫不知,上车,车内镜清清楚楚映着方绿乔的脸,混开的眼线如被碰了墨鱼汁。

傻眼,尖叫,打开车门,一溜烟没了人影。

凡走过必留痕迹。

眼前的女孩在他生命里应该会留下短暂的痕迹,但那也只是诸多中的一抹。

生命、时间都在延续,会不断有新的痕迹覆盖住旧的痕迹。

太阳底下,方绿乔手里还拉着个孩子。

把太阳镜搁在一边。

方绿乔往前垮了小半步,小声问着:“嘉…”

连嘉澍皱眉。

意识到什么,小声改成了:“Yann”。

“嘉澍是林馥蓁的母语。”林馥蓁说过。

记不清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浓冬时节,夜晚极冷,连嘉澍和新认识的女孩离开滑雪场就看到堵在滑雪场更衣室门口的林馥蓁。

新认识的女孩来自于枫叶国,口音软糯,当她以软糯的口音和他说“嘉澍,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在我离开前你能陪我去滑雪吗?”时他就把和林馥蓁的约定忘了。

当天他和林馥蓁具体约好去哪里,具体的时间点现如今连嘉澍也已然忘记了。

能记住的是,当枫叶国来的女孩问他“嘉澍,她是谁。”时,林馥蓁当即从地上抓了一把雪,雪狠狠往他脸上砸去。

看着她那张被霜冻红的脸,想把自己的围巾给她,她没接转身就跑,想了想,追上。

在被雪花覆盖的树下,她跑不动了,他耐着心性说了不少道歉的话,得到的是一团又一团的雪往他脸上砸。

“够了,林馥蓁。”他大声叱喝着。

那声叱喝都把压在树枝上的雪花震落了下来,林馥蓁手里还握着雪团。

连嘉澍也抓起了一把雪,往林馥蓁走去,也得让林馥蓁尝尝雪砸脸上的滋味。

那年浓冬那场雪下了很多天,世界纯白,呵气成霜,林馥蓁的眼角处挂着一颗小点儿,小点儿为液状体,呈现出半透明状,像即将凝结的珍珠,也像…

也像眼泪。

那是从树梢上掉落的雪花吗?

在坠落过程中遭遇了暖流,那暖流瞬间让雪花的身体化开,最后好巧不巧跌在林馥蓁的眼角,变成了像凝结在少女眼角处的泪珠。

一定是那样的。

被握在手掌心里的雪花从指缝纷纷跌落,嘴里说着“林馥蓁,雪花粘到你眼睛了。”手就想去拭掉挂在林馥蓁眼角处的小点儿。

那么小小的一点让他觉点烦心。

手还没触及就被隔开。

被隔开的手还在半空中,挂在林馥蓁眼角处的小点儿自行脱落,跌落于雪地上,渺无所踪。

她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看他的目光很安静。

那目光也让他烦心。

为了尽快驱赶那种心烦感,他和她说,林馥蓁这次错在于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给你做。

话音刚落,她就恢复到往日他所熟悉的飞扬拔酷。

听听,她都开出了哪些条件:

“连嘉澍,你可以和各种各样的女孩约会,但你不许让她们叫你的名字,嘉澍这个名字我很喜欢,你也知道的,我喜欢的东西不和人分享,哪怕被分走亿万万份之一都不可以。”

“现在,你给我听好,我不许你的女朋友们叫我喜欢的名字!嘉澍,我们是莫逆之交。连嘉澍,我从上午等你等到晚上,我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提出的要求无理,连嘉澍,你要记住,嘉澍这个名字是属于林馥蓁的。”声音不无得意。

林馥蓁的话让连嘉澍哭笑不得,那个呵气成霜的夜晚,他忘了当时自己有没有答应林馥蓁。

他只记得次日林馥蓁发了一场高烧,他去看她,她在说梦话。

触了触她手指,手迅速被抓住。

“嘉澍。”

“嗯。”

“嘉澍,不管你身边来来回回有多多少人,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一秒,我都会留在你身边,秋…秋老师说这个世界有着这样一种关系,一个人和他最初的语言,他们永远都会属于彼此,嘉澍这个名字就等于林馥蓁的母语,这样一来,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在说这些话的人眼睛还闭着,林馥蓁在说梦话呢。

嘉澍这个名字等于林馥蓁的母语?这话听着有点傻气。

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一年复一年,然后有一天,连嘉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间履行起了当天林馥蓁提出的要求。

别让别的女孩叫“嘉澍”这个名字。

明明当天,他没把林馥蓁说的话放在心里。

怪只怪,那从树上跌落在林馥蓁眼角处的雪花。

以及,那让他烦心的瞬间。

还有,那句似是而非的梦话。

“嘉澍是林馥蓁的母语。”

连嘉澍揉了揉眉骨,从旧日回忆中解脱出来。

松开眉头,看着站在眼前的方绿乔,显然,她有事情让那他做。

方绿乔扯了扯那男孩的手,低声问他你能给他签名吗?

孩子站在跟前,询问,你真的是小法兰西吗?

这会儿,自闭症和普通孩子看着没什么差别,只是,从他出现,孩子们就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是某个音乐学校来的新志愿者吗?

看了方绿乔一眼。

明明已经来到太阳伞的阴影处了,脸上红潮丝毫没有褪去反而越发加深。

“是…是我…是我告诉他的。”方绿乔触了触那孩子的头,“吉姆。”

孩子眼神固执:“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您真是小法兰西先生吗?”

都是为了递出去的苹果。

“是的,我是。”连嘉澍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柔和。

孩子脱下上衣,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法国球员亨利退役时推出的纪念版球衣。

他没看错。

孩子把球衣递交到他面前:“我叫吉姆,这是我偶像送给我的球衣,我很喜欢它,我想把它送给一位大哥哥作为生日礼物,那位大哥哥几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双腿,大哥哥很喜欢音乐,小法兰西先生是大哥哥最欣赏的人,在他没失去双腿前,他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像小法兰西一样站在舞台上,只是…”

说不下去了吧?

自闭症孩子能一下子表达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一切!为了那颗递出去的苹果。

连嘉澍从孩子手里接过球衣:“他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

“大哥哥的名字,你想在你送出的这件球衣上如果有大哥哥欣赏的人签名的话就完美了,如果,再加上几句鼓励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回过神来,孩子大力点头:“帕,大哥哥的名字叫帕,让.皮埃尔.帕。”

让.皮埃尔.帕?这名字听着绕口。

名字有了,但没笔,虽然连嘉澍没带笔在身上的习惯,但他还是装模作样摸了摸口袋,没笔就没法签名。

没等他做出遗憾的表情,一支通身褐色的笔递到连嘉澍面前。

方绿乔出门时总是会背一个很大的包,包里装这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风油精是预防搭乘地铁时老人身体不适备用;糖果是用来哄路边哭泣的孩子;硬币包是防止碰到有急事打电话回家没币的游客。

那样的包自然少不了笔。

象征性给予赞许笑容。

方绿乔的脸似乎比刚刚又红了几许。

心里一动,轻声说了声“谢谢”接过笔时指尖轻轻从方绿乔手掌心擦过。

瞬间,那张脸红成番茄。

那应该是连嘉澍认识中最容易脸红的女孩。

这个午后,地中海的风把摊开的书一页页来来回回翻开,书页声清脆悦耳,时断时续,屋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响着。

在书页声中,在风铃声中那声“小画眉”轻轻柔柔滑进她耳畔。

“嘉澍,不要管我。”呢喃,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黛西阿姨不在家的周末,不仅黛西阿姨不在家,萨娜也不在家,她怎么可能不逮住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偷懒。

“小画眉。”

“嘉澍,都说了不要管我。”

“小画眉。”

握成拳头状的手扑了一个空,林馥蓁睁开眼睛。

哪里有嘉澍。

这不是黛西阿姨的度假屋,但分明,那声嘉澍似乎还残留在舌尖处,心突突的跳动了起来。

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睛。

风又吹乱了西班牙语的书页,书签搁在一百三十一页处,这本书可是有两百五十页呢。

最近,频频噩梦导致林馥蓁白天频频打瞌睡。

拍了拍脸颊,目光落在台历被圈了红圈的日期上:八月二十九日。

那天琳达指着被圈了红圈的日期。

“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那是我们暑假最后一天。”

被圈出红圈的日期不仅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还是她和连嘉澍和方绿乔三人游戏结束的一天。

那可是一个大好日子。

这个大好日子正在一天天临近,天天把她搅得心绪不宁。

她是如此渴望着这天的到来。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六点。

林馥蓁收到来自于连嘉澍司机交到她手上的一张请柬,这张请柬指名道姓需要林馥蓁亲自接收。

作者有话要说:少女的眼泪。【今天,峦帼要和小画眉比心~】

PS:再次唠叨下,咳咳,虐方是真虐,但这个故事叫做《这时对 那时错》,谁没有年轻气盛 的时候。

顺流逆流

八月三十日, 清晨六点。

在索菲亚的一再催促下,林馥蓁把那只毛绒棕熊抱在怀里,脸搁在棕熊身上拖着脚步跟在索菲亚背后。

门打开,门外站着连嘉澍的司机,一名会空手道的日本男人。

日本男人延续着一贯的武士风格,表情严谨, 把一张看起来像请柬的信封递到她面前。

信封是粉色的?

该不会又是粉红□□吧?粉红□□自然不会是“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连嘉澍送给林馥蓁的粉红□□如假包换。

某年生日她就收到来自于连嘉澍的自制粉红□□, 一打开, “砰”的一声,她头发脸上全部都是粉红色面粉。

当时也是由经连嘉澍的司机送到她手上,当时也是一本正经指名道姓要她签收。

林馥蓁用眼神示意索菲亚去接, 索菲亚还给她一张扑克脸。

好吧,给索菲亚发工资的一直是黛西阿姨, 索菲亚只听黛西阿姨的。

从司机手上接过请柬。

呼出一口气, 小心翼翼打开。

没有那声“砰”, 也没有炸开的粉红色面粉, 林馥蓁长舒一口气。

请柬上面压着一张小卡片,小卡片上注有:这是小法兰西为小画眉亲自制作的请柬,这世界仅此一张, 请务必好好收藏。

嗯哼,请柬信封轻飘飘飞向垃圾桶。

让她来看看,这世界仅有的一张请柬都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