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方绿乔第一次明白到钻石的意义,它真得不是某些人口中的“一无是处的石头。”

你之所以唾弃,很大原因是因为你拥有不了它。

之后的每一次,方绿乔再次回忆起这一刻,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潜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着。

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野心,那等炫目的光芒,我也想拥有。

把钻石形容为“那只不过是一无是处的石头”的还有极少数人是真心的,在他们眼中,那闪闪发亮的东西真是一无是处的石头,这样的石头他们多的是,因为多可以不去在乎。

这才是人生最极致的生活状态。

方绿乔想品尝这种生活状态。

后来,她拥有了很多很多钻石,可她还是敌不过林馥蓁。

如果问方绿乔一生中到死都会怨恨的人是谁的话,她会不加思索:林馥蓁。

是怨恨的人,也是从内心里偷偷羡慕的人,羡慕到渴望成为她。

女孩朝方绿乔走来,穿过光线,落于阴影处,钻石光芒在遭遇阴影时看起来就像一颗平淡无奇的玻璃石头。

但,那光芒似乎被过渡到了那女孩的眼眸底下,明亮自信。

看清女孩的脸,方绿乔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林馥蓁!

她怎么就忘了林馥蓁和连嘉澍之间的关系,她怎么就忘了在她找连嘉澍时会遇到林馥蓁呢?

眼前的女孩,把她背后诸多光芒诠释得淋漓尽致:兰朵拉的外孙女;中美商务部部长的独生女;畅销图书《我们的薇安》一书的原型。

那光环似乎变成重量,一下子把方绿乔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看一眼林馥蓁。

质量普通的衣服没什么,我有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钻石。

此时此刻,方绿乔想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妈妈带回来给她漂亮娃娃并没能让她有喜悦之情,反而让她心里有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娃娃不是我的。

此时此刻,方绿乔还想明白了,为什么在妈妈告诉她林叔叔以后会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以后会和他们一起生活时她内心表现得极为亢奋。

那是因为…

幼小的心灵偷偷兜了个不可告人的念想:有那么多漂亮娃娃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把唯一的爸爸弄丢了。

不,不不不,这样的念想不可取,她是林子岩的姐姐,而且,那是一个不好的念想,不不,她压根就没存在过那样的念想。

这都是那钻石光芒的错。

方绿乔听到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有很温柔的声音在提醒着她:你的东西掉了。

在那个声音提醒她时,方绿乔的目光正落在吧台放着的半杯鸡尾酒上,顺着那杯鸡尾酒,她看到那个空着的座位,那个座位紧挨着连嘉澍。

连嘉澍说了“那个位置有人。”

那个位置会是属于林馥蓁的吗?

稀稀疏疏声中,标志着某个餐厅商标的纸袋递到方绿乔面前,那是她打工的中餐馆的外卖纸袋。

纸袋里装着她打算送给连嘉澍的毛衣,毛衣是她织的。

爸爸死得早,妈妈给爸爸织毛衣时她没看过,但她看过妈妈给林叔叔织毛衣,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哼着小曲,看着很幸福的样子,于是她就问了妈妈,织毛衣很好玩吗?

“是的。”妈妈笑着回应。

妈妈说好玩是因为毛衣一针一线都属于自己喜欢的人。

她还是想不通,于是妈妈告诉她,等以后长大遇到心爱的人就明白了。

妈妈说得对,好玩是因为毛衣一针一线都属于自己喜欢的人,在给连嘉澍织毛衣时她虽然没有哼出歌曲来,可好几次方绿乔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毛衣昨天刚刚完工,本来打算等冬天再送给连嘉澍,可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离家时她带走了那只装着毛衣的纸袋。

也许在那个瞬间,她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

再不送的话,也许就没有机会送了。

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那应该都是等着看热闹的眼睛吧。

惨然一笑。

目光回到眼前的那张脸上,这双脸的眼睛是不是也在等着看热闹。

但,没有,那双眼镜只是好奇地瞅着她,一点看热闹的成分都没有。

“我们又见面了。”她瞅着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要怎么回答林馥蓁,别装了,你心里高兴着吧?抢走你爸爸的女人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死皮赖脸的,你尽管得意吧。

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又不请自来了。

见她没回答,林馥蓁晃了晃手上的纸袋:“我猜你是这家中餐馆的服务生,你到这里来是送餐的。”

这话让吧台处传来笑声,笑得最大声的是那常常出现在花边新闻的女孩。

可笑吧,在衣着上费尽心思,但充其量看起来也不过是在某餐厅打工的服务生。

也对,用几百万美元的耳环配几十欧衣服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

可是——

“我的确是这家中餐馆的服务生,但我到这里来不是送餐,而是给一个人送礼物的。”这话从方绿乔口中自然而然说出,而且,说话声音比今晚发出的任何声音都来得大。

林馥蓁表情一呆。

随之:“抱歉,因为那个纸袋注明商标…所以…我为我的愚蠢言论感到抱歉。”

就像林叔叔说的“我的阿蓁是很有礼貌的孩子。”

有专门保姆、司机、读贵族学校、每逢生日排队送祝福的人可以绕巴黎一圈,这还不包括《我们的薇安》的支持者们。

要是她这样生活,她也可以每天活得很有礼貌,方绿乔想。

“那天我捡到你的笔记本,现在我又捡到你要送给人礼物,很巧对不对。”林馥蓁说,表情一派天真坦荡。

看着林馥蓁,心里想着:也许日后,你会发现我们拥有更大的缘分,我和你在不同时间里都叫过一位名字叫做林默的男人为爸爸。

林馥蓁再次开口:“礼物…”

“礼物是我织的一件毛衣,”方绿乔打断林馥蓁的话,大声说着,“我打从心里希望着,当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到来时,它可以穿在一个人身上,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即使它最后去了垃圾箱,我想我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了。”

方绿乔努力控制自己在说这话时目光不往一个方向,她深怕,多一眼她都会忍不住上前,摇着他肩膀追问他为什么,我们那天在海边不是很好的吗。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牵过手吻过嘴唇那就是恋爱。

拳头握得紧紧的。

深深看了一眼林馥蓁。

对于林馥蓁粉红色钻石耳环的嫉妒;对于林馥蓁嘴角的甜蜜微笑的嘲讽;以及来自于心里的怨恨与怨毒;都来自于连嘉澍右手边那个空着的座位。

那是什么都有的小公主。

拳头再一次收紧,掉头,方绿乔朝着门口走去。

最开始用走的,几步后脚步开始加快,在一束束目光中拼命往着门口跑。

终于,逃开一束束目光,终于,身体越过那道门线。

脚踩在宛如星光铺成的小径上,脚步停顿了下来,紧紧握着的拳头松开,回过头去——

在这之前,方绿乔无比希望对连嘉澍右手边空置位置的猜想都来自于自己的自以为是。

但,这一刻这一眼,让她再无任何猜想空间。

林馥蓁,那真是什么都有小公主,到最后,她连连嘉澍右手边位置也拥有了。

有一次,她和连嘉澍在日式自助餐餐厅吃饭。

超长长方形餐桌,她坐在他左手边,他频频给她添菜,几次下来,方绿乔觉得变扭,如果坐在他右手边会顺手很多,连嘉澍右手位置没人。

从座位起身,连嘉澍问她要做什么,因为嘴里还塞着一大堆东西,她无法说话,就只能手指着连嘉澍右手位置。

“那个位置不能坐。”连嘉澍告诉她。

为什么,眼睛打着问号。

连嘉澍淡淡笑开:“它属于别的人。”

属于别人的?左看右瞧,没人啊,那个位置一个人影也没有,可连嘉澍说话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左思右想,当时她还真得被连嘉澍的话给吓了一跳,连嘉澍口中的别人该不会是…是指幽灵吧。

再之后,方绿乔留了心眼,要是只有四个座位餐厅的话,她就坐在他对面。

肩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她会偷偷往连嘉澍右手边空着的位置看:你好,幽灵小姐,或者是,幽灵先生。

多可笑。

连嘉澍右手边位置压根不属于幽灵小姐也不属于幽灵先生。

连嘉澍右手边位置属于林馥蓁。

他固执为着她保留右手位置,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分?

那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他也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什么,从抖动的肩膀看就知道林馥蓁在笑。

那个世界骤然被无限拉远。

松开的手再次握紧,转过身,方绿乔迎着夜风…

此时此刻,任谁看了都以为她和连嘉澍开启了连体婴形式,旁若无人的亲吻悄悄话窃窃私语。

她和连嘉澍真是在窃窃私语吗?最开始是的,一坐上座位她就低声问他“我爸爸的继女有没有一点点感动到你?嗯?”问完这句,林馥蓁就侧过脸去,看似在和连嘉澍耳语,实际上是在关注门口处。

方绿乔跑得可真快,目送那抹身影被黑暗吞噬。

回过神来,林馥蓁发现连嘉澍对于她刚刚的问题选择了直接漠视。

林馥蓁再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一遍,多加了一句:“即使安德鲁找了方绿乔,可方绿乔还是出现了,拿着送给你的毛衣,脸上写满‘我选择相信你’,嘉澍,那一瞬间,你感动了没?”

“我猜到她会出现,我也把猜想告诉你了。”他在她耳畔低语。

“可,”身体和他挨得更紧,“猜想只是彩排,彩排和实况演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所以呢?”他唇触了触她耳垂。

“感动了没?”她迎了上去。

她和他之间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间眼睫毛抖动。

“林馥蓁。”

“嗯。”

“游戏结束了。”

手指抵住她的太阳穴,一点点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顺流逆流

她和他之间近得可以感觉到各种眼睫毛抖动, 像蝴蝶在抖动着翅膀。

“林馥蓁。”

“嗯。”

“游戏结束了。”手指抵住她的太阳穴,一点点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的确,游戏是结束了,只是…

“嘉澍,告诉我,我想知道。”她和他撒娇。

“小画眉, 撒娇也没有用, ”他捏了捏她下巴, “你也知道的, 我从不谈论一场已经结束的游戏任何的感想。”

林馥蓁做出咬人的姿势,连嘉澍站了起来,从调酒师手中接过香槟, 大力晃动着。

“砰——”的一声,香槟瓶盖冲向屋顶。

香槟泡沫如数往着林馥蓁的头顶倒。

这个混蛋, 她今天的造型可是花了好几个小时, 在众多哄笑中她一把抢走连嘉澍手上的香槟, 举起半瓶香槟追着他跑。

在奔跑过程中, 礼花如狂泻而下的月光。

狂泻而下的礼花;满堂的喧笑;香槟酒发酵的芬芳似乎在昭示着一场游戏的落幕。

游戏真的结束了吗?林馥蓁手贴在心上位置。

手掌心下的位置在砰砰跳着,那是游戏所导致还是奔跑所导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恍然环顾四周, 一张张脸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他们都看着她笑,绽放于他们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告诉着她:恭喜, 你拿到你所想要的游戏结果。

游戏结果,她拿到了吗?

手压在心上位置力道加深,除了砰砰的心跳声再无其他,没有快乐,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方绿乔不是哭了吗,她看到从她猩红的眼睛里落下泪水来,从方绿乔眼眶掉落的泪水本应该是她快乐的源泉。

那么,应该会得到的快乐都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