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把连他带到客厅。
还不到十坪的空间堆满了花束,花束放着贺卡。
老太太一边和他表达谢意一边给他张罗水,发现水壶空了,她让他稍等一会,她去给他烧水。
拿着水壶,老太太指着和楼梯紧挨着的那个房间,说那是小土豆的房间,先生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看小土豆的房间。
小土豆?
老太太还说,小土豆要是知道你来看他,他肯定会很高兴。
这话很是莫名其妙。
转过头去,老太太已经进入厨房。
连嘉澍这时才想起科恩只给他地址,没给他那个人的名字。
这个小土豆也许是那人的昵称。
连嘉澍并没在小土豆房间看到任何人。
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从贴在墙上的海报就可以清楚触摸到房间主人的脉络:男孩,年纪大约在十五岁左右,热爱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
让连嘉澍头疼地是,他在墙上诸多海报中找到自己的海报,海报还贴在极为醒目的所在。
这下,连嘉澍总算明白老太太说的那句“小土豆要是知道你来看他,他肯定会很高兴”。
假如这个小土豆就是当天他撞到的那个人。
那么,真相揭开后,他是不是可以如是问小土豆:小子,你以后还会贴那家伙的海报吗?
这真是一个迷幻夜。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时间,也不知道在剩下几个小时里他还会经历多少可笑的事情。
笑。
目光离开海报墙,落在挂在床头的那件球衣上,一件前法国足球队员亨利退役时的纪念版球衣。
球衣上的签名从笔迹到名字连嘉澍再熟悉不过。
如果你此刻在想,亨利球衣上的签名自然会签着亨利的名字。
不,如果你那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亨利球衣上的签名另有其人。
现在,不需要他再去求证小土豆是谁;小土豆是不是他当天撞到的人。
这世界…最妙的际遇,也是最残酷的际遇。
如果,此刻,由连嘉澍来介绍小土豆的话,他肯定会娓娓道来:
小土豆全名让.皮埃尔.帕,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出生不久后父母亲在一次意外中身亡由祖父抚养。在一次放学路上他遭遇一场车祸,在这场车祸中他失去了一条腿。祖父去世后,他被送到亲戚家。
那场车祸、祖父的去世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灵创伤,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心理机构去接受治疗,更加倒霉的是,在他十六岁这年被检查到患有脑癌,通过手术康复机会为百分之三。
医学上的百分之三不是说一百人中有三个人会康复,医学上百分之三的康复机会等同于遇见奇迹。
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能遇见奇迹呢。
这世界,倒霉蛋们往往从一出生到离开人世一直都会很倒霉,如这位叫让.皮埃尔.帕的男孩,如那个叫做明可芝的女人。
通常,奇迹是上帝馈赠给幸运儿的礼物,此类礼物锦上添花居多。
对了,不久前,我还给这个叫让.皮埃尔.帕的男孩签名。
我假惺惺写下几句鼓励他的话。
这个倒霉蛋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偶像是害他失去一条腿的人。
值得庆幸地是:这个倒霉蛋不久之后将离开人世。
到这里,介绍完毕。
都听明白了吗,如果还听不明白的话,那可以采用更加直接的说法:当天,连嘉澍撞到的人就是让.皮埃尔.帕,当天,开车时他关顾着和林馥蓁斗嘴了,没发现斑马线上的一个人。
现在,他要做到的是离开这个房间。
这样做可以说是一片好心,他没必要给不久于人世的人添堵,当然,在金钱人力方面他会慷慨解囊。
把球衣挂回原处,连嘉澍转过身。
趴在脚上毛茸茸的物体让连嘉澍在猝不及防间伸腿,那团毛茸茸的物体一下子被甩到地上去,滚了几个圈又活灵活现,朝他摇头甩尾。
这个房间又多了一样让连嘉澍觉得眼熟的物件——
一只博美犬。
应该…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这个想法还没从脑海撤离,半掩的门被缓缓推开。
门口站着的又是一倒霉蛋,一个因为其母亲的过错而招来坏运气的人。
方绿乔。
抚额。
此刻,连嘉澍这才发现,方绿乔把长发剪成短发。
稍微做出思考,连嘉澍往门口走去。
现在不是和人家说“发型很适合你”的时候,想必这样的问候会招惹来对方的巴掌。
不是巴掌的话,就是泪盈盈的“为了忘掉你,我把我头发剪短了”,虽然,后面想法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发生在方绿乔身上的机率还是有的。
那是一个傻姑娘。
一想到不久前这傻姑娘的钢管舞,连嘉澍加快脚步。
房间门也就只能容纳一个半身位,站在门口的人看似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模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连嘉澍侧着身离开那扇房间门。
离开时老太太水还没烧好。
拐过那个小巷,往着老城广场,背后响起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连嘉澍皱起眉头,加快脚步。
临近广场。
“连嘉澍,你给我站住。”
连嘉澍?眉头敛得更紧,他好像不仅一次警告方绿乔,不要叫他嘉澍这个名字。
继续往前走。
凌晨,空无一人的老城区,方绿乔声音又响又亮:“他相信你。”
不知所谓的话。
连嘉澍加快脚步。
“连嘉澍,他相信你,小土豆相信你。”
脚步往前,继续往前,在第三个跨步时,收回。
站停在那里。
背后响起脚步声,人的脚步声,狗的脚步声。
一人一狗来到他面前。
人安静站立着,狗用爪子轻抓他的鞋以示亲昵。
连嘉澍想不明白,他和这只叫汤尼的博美犬不是很熟悉,小家伙所表现出的亲昵劲到底从哪里来。
“汤尼是害怕寂寞的孩子。”方绿乔和他说。
连嘉澍抬起头。
方绿乔站在路灯底下,额头处垂落若干碎发,半垂着眼眸,面容柔和。
透过方绿乔的肩线,是空无一人的老城广场。
凝望着老城广场。
连嘉澍说:“方绿乔,陪我散散步吧。”
旧城广场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走动方绿乔不知道,又是谁打破旧城广场的宁静方绿乔也不知道。
方绿乔更不知道连嘉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那件外套滑落至手上时,手指头动了动,那一动状若一发千钧,睁开眼睛,在淡淡的亮白色中,方绿乔看到广场商贩们忙着开张的身影。
天亮了。
低头看着滑落在膝盖处的外套,那是连嘉澍的外套,外套有在巴黎刚刚流行起来的飞行服元素,穿在连嘉澍身上很帅。
外套质感柔和,外套质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外套是实物。
也就是说,昨晚在这个老城广场所发生的是真的,千真万确。
此时此刻,方绿乔正坐在台阶上头靠着雕像,记忆里,挨着台阶坐的是连嘉澍。
昨晚,她头搁的位置可不像现在这么硬邦邦的,昨晚,她头搁的位置温暖又安全。
凌晨时分,她和连嘉澍散步到广场,坐在广场台阶上,他问她,这个时间点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答:因小土豆提前一天要飞柏林,放在家里的那件球衣没来得及带,于是她从医院连夜来到小土豆的家。
他问她就不怕危险吗?
她说有汤尼陪着她呢。
其实,她所不敢告诉连嘉澍的是,对于那件球衣她是有私心的。
比如说,在球衣上签名上的人,那件球衣不仅对于小土豆有特殊意义,对她也有。
“这应该是他们说的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和着老城夜风轻轻钻进她耳朵里。
连嘉澍的话方绿乔总是得需要费很多力气去分析。
她反问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上帝钟爱傻里傻气的人吗?因为钟爱所以会在冥冥之中守护。
他没有应答,而是问她怎么知道他是让小土豆失去一条腿的罪魁祸首。
之前通过漂亮跑车,跑车上座位上的年轻男女,以及小土豆对于那场车祸肇事者的维护,方绿乔隐隐约约知道是谁。
直到推开那扇房间门,看到连嘉澍手上的花束,她才确定他就是那场车祸的肇事者。
她没告诉他这些。
她回他:因为我聪明。
他又问她,那个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绿乔也不知道小土豆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当天他看清楚肇事者的长相;也许是通过亲戚口中知道肇事者的名字;也许通过车辆车牌;也许…
具体是哪样她也无从得知。
每当有好事者问起那场车祸肇事者时,从小土豆的眼神和语气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那种打从心底里的维护。
于是,有一天她也问起小土豆这个问题。
那个孩子说我听懂一个人的音乐,因为懂,所以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来到我面前,等他来到我面前时,我会原谅他。
方绿乔把当天小土豆说的话告诉了连嘉澍。
老城广场静默成一片。
许久,他问她方绿乔你就不怪我吗?
“我这不是把头发剪短了吗?剪短头发,忘记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接着,方绿乔没再说下去。
的确,在剪掉头发时她是那样想的,可是…抿嘴,不说话。
又是静默。
然后,连嘉澍说方绿乔给我说说小土豆的事情吧。
方绿乔开始说小土豆的事情。
说完小土豆的事情,方绿乔后知后觉,连嘉澍和小土豆的成长轨迹惊人的相似,而且他们同样喜欢音乐。
那个瞬间,方绿乔终于理解到小土豆口说的“我听懂一个人的音乐。”
因为懂,所以相信。
小土豆的那份信任没被辜负。
最终,连嘉澍来了。
等她把小土豆的事情说完了,天还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
她和他说,小土豆的事情讲完了。
“那讲你的事情吧。”他和她说。
于是方绿乔开始讲自己的事情,从小时候开始讲起,过程中她刻意避开自己妈妈当林馥蓁补习老师的这一段。
到最后她都讲了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了,因为太困了。
到底是她自己找到那个肩膀靠,还是连嘉澍把他肩膀借给她,方绿乔也不清楚了。
醒来后,她只看到连嘉澍的外套。
手轻轻触摸着那件外套。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心情比较复杂,如果大家从上一章细节看就应该会明白蓁不会有事的,外婆的善到了那一刻意义就出来了。【我其实是希望大家去发现的】
PS:也许有些人会不理解蓁来见澍的行为,觉得傻,可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岁不是一种傻,她信守了承诺,这个很重要,二十岁有些努曼有些的冲动还没有沾染过多的世故,带有一点点奉献精神。【这样恰恰是真实的】想想我们的二十岁。
所以,妞们要温柔点看漫一点,相信峦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