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这也是林馥蓁一直渴望获得的。

二月末的巴黎郊区,绿意盎然。

今天,还是林馥蓁的生日。

索菲亚低低说出。

林馥蓁,生日快乐。

但愿,你能像初春枝头上的那抹新绿,开启新的人生阶层。

叶云章遇刺的清晨之后。

所有关于林馥蓁的讯息似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这让负责搜寻她的国际刑警大呼,那二十岁的中国姑娘宛如穿上隐形衣,和他们玩起了人间蒸发游戏。

罗斯太太的葬礼按照犹太习俗,死者入土为安后,在家里设立凭吊场地。

第一阶段的凭吊简称息瓦,为时七天。

息瓦最后一天,进入凭吊现场的人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罗斯家的名声足以让人前仆后继。

直到下午三点半,索菲亚才进入到凭吊现场。

犹太人的丧葬习俗以简单为主,凭吊现场就只放着罗斯太太几样生前用品:她用的披肩坐的轮椅经常看的书,在这些书中并没有她撰写的《我们的薇安》,倒是现场显眼的地方放着罗斯太太年少时期拿到的各类游泳奖项。

罗斯先生似乎更希望人们记住自己的太太是一名拿过诸多荣耀的游泳运动员,而不是一位畅销书作者。

罗斯太太死前前夜,在那家咖啡馆里,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及罗斯先生,罗斯太太说得最多的是林馥蓁。

说那个可爱的中国娃娃在她晚上哭泣时用小小的手指为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说冬天赖床时躲在被窝里像毛茸茸的小生物,一边说一边哭。

走出凭吊现场,索菲亚就看到了连嘉澍。

穿着黑色上衣,风尘仆仆的模样,正低头和罗斯先生谈话。

叶云章出事前夜,索菲亚和林馥蓁有过一次通话,电话里,林馥蓁告诉她不要让连嘉澍知道任何有关她的事。

终究,还是挂心着吧,担心她的事情把他拉进旋涡,那一个大泥沼。

或许,那个傻姑娘说不定在心里庆幸着,辛亏那场婚礼破局。

次日,索菲亚再次去拨打那个电话,那个号码已经显示为是空号。

出神看着正低着头的年轻男子,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在媒体工作者的口中,那个刚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的年轻人一下子从小法兰西变成英伦情人。

那场破局的婚礼伴随他被拍到在一名花宫娜工厂女实习生房间呆了二十时小时,曾经招来舆论的口诛笔伐,互联网上出现诸多焚烧薇安和小法兰西情侣纪念品的视频;若干人称给连嘉澍发去了死亡邮箱;每天都有人免费为连嘉澍的车作画,对于二十小时,连嘉澍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当事人的缄默让风波持续蔓延。

那场风波最后在那名花宫娜女实习生把一张处女鉴定书公布于众后逐渐平息。

那是一段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新闻,特别是这个新闻的当事人为一名瘦瘦小小的东方女孩。

东方女孩面对镜头无一丝一毫的退缩,平静解释:“我和连氏实业首席执行官曾经约会过三个月,后回归到朋友身份,在我们约会期间他一直很尊重我,后来我们一起做慈善事业,连先生是一位很有爱心青年,我公布的鉴定书足以证明那二十小时时间里我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伴随那张处女鉴定和声明,很多人都记住那名叫做方绿乔的东方女孩。

几天后,有人到连嘉澍的私人社交网下留言,让连嘉澍考虑和方绿乔未来的发展可能,这个留言得到很多人赞同。

平凡的实习生和年轻的首席执行官,大多数人喜欢的戏码。

猝不及防间,连嘉澍抬起头来。

目光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

无奈,索菲亚只能冲着连嘉澍笑了笑,以示打招呼。

在停车场,索菲亚遇到一名自称连嘉澍助手的中年男人,那位代替他上司表达想找她聊一下的意愿。

假装没听到,索菲亚往自己停车位走去。

发现,停车位空空如也。

“连先生说可以送您回去。”那位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比较敏感,就是政治敏感~不能写得太露骨~~看不明白的妞只要知道,这对蓁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人间蒸发

连嘉澍没让索菲亚等很久, 大约十分钟后他就出现在停车场。

微笑,致意,打开车门,一系列动作连嘉澍做得让人赏心悦目。

车停靠在一处河畔前。

下午四点半左右,初春的日光穿透云层落在河面上,极淡, 似乎下一秒它就会被云层吞噬。

不过短短几月时间, 昔日海报所呈现出宛如水晶饰品般精致易碎已在连嘉澍身上逐一消退, 穿深色上衣立于河畔的连嘉澍多出了一名成年男子应有的深邃从容, 点烟手法娴熟。

烟是点上了,可却一直夹在手里,顶端那抹猩红忽明忽安, 周遭弥漫着淡淡的尼古丁味。

二月末风很大,烟燃烧得飞快让索菲亚有点担心那抹猩红下一秒就会灼伤连嘉澍手指。

反观连嘉澍, 他似乎忘却手指上的烟, 只专注于那味辛辣, 目光落在湖面上, 思绪仿佛陷落于另外一个世界里。

活在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要经历成长,很浅显的道理。

小画眉是, 小法兰西也是。

烟还是灼到连嘉澍的手指。

那一下,似乎把他从另外一个世界拉回。

抖烟灰的手势也很熟悉,抖掉烟灰,烟蒂丢到湖里。

“我没抽烟。”他淡淡说, 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许,沉了些许,“她说过,嘉澍,你不能先走在我面前,你要是先走了,独自留在这个世界的我就太寂寞了。”

那的确是一个害怕寂寞的姑娘,对谁一直嚷嚷着我长大了,其实就一小姑娘。

现在,这个小姑娘和这个世界玩起了捉迷藏游戏。

萨娜私底下和她透露,连罗斯先生也找不到林馥蓁。

“她总是这样。”

索菲亚自然知道连嘉澍口中的“她”是谁,当某个人变成心头上的殇,这个人的名字会被在下意识间被屏蔽,在和旁人提及时变成“她”或者是“他”,这是一种比较微妙的自我防护思维。

连嘉澍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印证了这种思维。

大约也就只有林馥蓁才能让连嘉澍脸上呈现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厌恶;欢喜;憎恨;怀念。

“‘嘉澍,你不能先走在我面前,你要是先走了,独自留在这个世界的我就太寂寞了。’类似于这样的话她在我面前总是说得很理所当然,她从来就不掩饰她的自私,从来就不曾去想,要是先离开的是林馥蓁呢?要是林馥蓁先离开了,那么独自留在这个世界就变成了连嘉澍。”语带苦涩,“她凭什么认为独自留在这个世界的林馥蓁会寂寞,而独自留在这个世界的连嘉澍就不会寂寞?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嗯,仔细想想,连嘉澍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再仔细想想,那个叫做林馥蓁的姑娘好像还挺自私的,半夜敲她房间的门,让她在凌晨开一个多钟头的车去搬回行李。

不过,再再回想,索菲亚的二十岁也似乎是这样的。

二十岁,容易冲动,也鲁莽,不会为他人着想,更不会面面俱到,但那也是人生中一个值得怀念的阶段,半生半熟的模样。

“可是,让我百思不解地是,为了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姑娘,我让人‘偷’走一辆车,把你堵截在停车场,费尽心思就只为问一句,她现在好吗?”苦涩的语气多了丝丝苦恼,苦恼中有带着迫切。

林馥蓁现在好吗?

这是索菲亚也想知道的事情,湖面的日光又淡去了一些。

“把她一个人丢在婚礼,是我的错。”连嘉澍低声说着。

是啊,怎么能把那样的一个姑娘丢在婚礼上。

那个姑娘曾经在一个刮着十级分的夜晚在海里独自游了一千五百米,只为了:嘉澍现在想见我。

多傻,傻得她都不忍心去责怪她了。

巴塞罗那医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那些人形容得毫不夸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可惜地是,她心爱的男孩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夜晚。

二十岁的姑娘,有着很固执的骄傲。

“索菲亚,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嘉澍,那太丢脸了。”

真是因为怕丢脸才不告诉的吗?

二十岁的傻姑娘林馥蓁,感性和骄傲形成鲜明的对比,柔软得像花瓣。

不是因为丢脸才不让知道的,是因为怕嘉澍知道会愧疚才不让告诉的。

湖面上的日光若有若无。

“索菲亚,你也在生我的气吗?”连嘉澍柔声问着。

这样动人的嗓音,再配上这样美好的面孔,足以在某个瞬间变成某种神奇的魔力,在神奇的魔力召唤下,开口说出:不,我没生气。

再之后。

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他想知道的只要是她知道的都会告知。

较为庆幸地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年纪了。

手放进外套兜里。

“Yann,我不知道林馥蓁现在在哪里。”索菲亚说。

沉默。

连嘉澍点了第二支烟,烟还是夹在手指。

“听说在罗斯太太去世前夜,你们见面了,罗斯太太没告诉你什么吗?”

“没有,她只是和我说了一些林馥蓁小时候的事情。”怕连嘉澍不相信,索菲亚举手,“我发誓。”

连嘉澍点燃第三支烟时手有些抖,那支烟好几次才被点上,第三支烟燃烧殆尽,连嘉澍问:为什么?

“真的仅仅是因为孩子很可爱,婚纱很漂亮吗?”

那场婚礼是不是因为孩子孩子很可爱婚纱很漂亮,不得而知,也许是也也许不是。

索菲亚相信,上天挚爱天下有情人,怕有情人们不懂得珍惜缘分,怕有情人们蹉跎岁月,怕有情人们从爱侣终将变成怨侣,于是,用了一个盒子,把他们间的情感偷偷藏了起来,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盒子在最好的时机被打开,被小心翼翼放进盒子里的情感经过了光阴的洗礼,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它不再像初初装进盒子时那般脆弱,一触就断。

有情人们终于意识到那只盒子对于他们的意义,于是就有了漫长岁月里的相互珍惜相互忍让。

白发苍苍时,他们完成了年轻时候许下的承诺:我们发誓□□终生。

上天只是把小画眉和小法兰西的盒子藏起来而已,终有一天,小画眉和小法兰西会找到属于他们的盒子。

烟蒂往着湖里扔,嗓音附带着淡淡哀求:“告诉我吧,索菲亚。”

“这个问题你还是等着林馥蓁来回答。”

“我找不到她,”这话说得很慢,隐隐约约间,从舌腔唇腔能窥见痛楚,那痛楚让连嘉澍的手骨节泛青,“以前,我觉得要找一个人很容易,现在,我发现,我和她一样,仅仅是七十亿之一,要在这七十亿中找出那个一像是在大海捞针。”

连嘉澍苦笑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造物者对于的藐视它能力的人的一种惩罚。”

这个时候,似乎,索菲亚能做到的好像也只有安静倾听了。

湖面上日光也就眨眼功夫就被蒸发掉,天空乌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倾盆大雨,连嘉澍似乎对周遭无任何感知,他伸出右手。

右手缓缓往前延伸,在空气中摸索着,指尖力道温柔,似乎,存在于他手掌心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物体,这个物体有眼睛有鼻梁有嘴唇有耳朵有头发,这会儿,头发不听话粘在嘴唇上了。

一一把那些发丝拨到耳朵后面,直到被捧在手掌心里的那张脸干干净净。

倾诉的声音有着小小的满足感:“有时候习惯很可怕,十年来,你的右手边一直有个人呆着,忽然间,这个人消失不见了,可你打从心底里没意识到这一点,依然延续着日常的一些习性,她头发又几天没洗了,得把那颗臭烘烘的头颅从肩膀上赶走,抬手,只触到空气;她杯子空了,装水的水壶距离她很近可她就是不愿意自己动手,无奈,只能抬起手,还是空气。”

“她离开你了,你自己提醒自己,经过一轮分析你告知自己,其实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你不用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需要去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可是,眼睛却看着右手边的位置,想象着,忽然间她就那样冒了出来,冲着你咧嘴笑,然后…其实…其实,一颗臭烘烘的头颅靠在你肩膀上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为她倒一杯水听她发一些牢骚也不是多无聊的事情。”

“重要的是,你的右手边位置不再空空荡荡的了。”伸向半空中手缓缓收了回来,落在他心上位置,低低,喃喃诉说,“那个位置空了,另外一个地方也开始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索菲亚看了一眼天色,又暗沉了几许。

现在,得快点离开这里才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一些话来,连嘉澍的语气让人觉得沉重,比那天色还要沉重。

还没开口——

“你觉得我和她还会见面吗?”他问她。

“会的。”回答着。

小画眉和小法兰西可是这个世界最相配的女孩男孩,男人女人。

离开那片河畔前,索菲亚问了连嘉澍一个问题,关于方绿乔的问题。

连嘉澍说他是通过新闻才知道方绿乔开了澄清发布会。

“目前,我还不具备解雇一个公关部的权限,有时候,想得到一些,就得承受失去另外一些。”连嘉澍还说。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方绿乔一定是在连氏公关部的鼓动下才有那场澄清会。

只需要那些人告诉她,在婚礼不见了的新郎是因为看了中餐馆的人质事件后离开现场的,这话足以让一个年轻姑娘肝脑涂地。

离开时,连嘉澍还站在那片河畔。

关于林馥蓁——

“她只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她只是在玩捉迷藏游戏。”两人不约而同。

非周末,旅游淡季,夜晚天气寒冷,街上行人稀少。

车子在拐过那个街道时,远远的,连嘉澍看到站在喷泉沿穿红色长裙的女孩。

红色长裙在夜晚灯光映衬下显得十分抢眼,女孩身姿曼妙。

放慢车速,吸引连嘉澍的不是女孩曼妙的身姿,而是那件红色长裙,有些影像远远近近,依稀间,有谁也曾经在这样的夜里穿过这样的一件红色长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当天广场上也是空无一人。

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站在喷泉沿上,展开双手做出飞翔动作,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眼看下一秒就要跌落进喷泉池里。

喷泉越来越近,红色长裙女孩越来越越近,放缓车速,放缓车速,女孩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又黑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