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林馥蓁往车内镜瞅了一眼,她脸上还残留着增肥针留下的副作用,有小小的浮肿,化妆可以掩盖,不化妆的话就显示了出来,看着有点不健康的样子,加上苍白的脸色,那张脸看着无精打采。

这张脸应该足以让她的前未婚夫打掉带她去伦敦的念头了吧,昨晚的那个东洋女孩嫩得都可以掐出水来了。

曾经,她也那样过。

垂下眼眸。

“林馥蓁,”柯鈤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你和我妈妈在我眼里是天底下第一美的美人儿,这世界无人能及。”

又来了,这话林馥蓁没少听过。

“永远。”

一呆。

后面的那一句是林馥蓁第一次听到。

抿嘴。

柯鈤踢了她一下脚:“想笑就笑吧。”

“有什么好笑的。”回踢了他一脚。

他再踢过来时,她笑了。

咯咯笑开。

林馥蓁让柯鈤把她放到一家商场门口,从这里散步到租衣行时间应该刚刚好,她不想在租车行门口傻等。

拉下车门,柯鈤手触了触她的脸:“中午我再给你打电话。”

点头。

目送着柯鈤的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林馥蓁慢吞吞往租衣行方向。

七点钟时间,很适合散步,从这里到租车行大约得四十分钟的步行时间,租衣行开门时间应该在八点左右,脚步放慢点刚刚好。

四分之一路程走完,林馥蓁发现一件比较糟糕的事情,她穿的是数天前买的新鞋,打折后三十五欧一双,质量不好也不坏,这类鞋穿在办公室处理柜台事情或者上超市还可以,但一旦走上小半英里以上的路程弊端就出现了。

三分之一路程走完,脚后跟处传来隐隐作痛感,林馥蓁从包里拿出纸巾垫在脚后跟和鞋之间。

接下来三分之二路程,林馥蓁用光包里的纸巾。

八点,租衣行还没开,她高估了法国人的积极性,这是懒人的国度,在苏黎世生活久了,她都要把法国人的德行忘光了。

这个区域附近有学校,街道上不少迷你餐吧,租衣行告示板写着九点营业,林馥蓁走进租车行对面的迷你餐吧。

在手工咖啡和速溶咖啡之间,林馥蓁选了手工咖啡。

手工咖啡的价格比速溶咖啡价格要贵上十三欧元,但速溶咖啡配上若干甜点套餐和一杯手工咖啡的价格差不多。她已经用完早餐,无需甜点,林馥蓁还得在这个店耗上一个小时,这是餐吧不是咖啡馆,只喝一杯咖啡说不过去,如果再叫上一杯速溶咖啡的话她需要再花五点五欧元,手工咖啡烘焙过程至少需要半个钟头,等那杯咖啡再喝完咖啡时间刚刚好。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

林馥蓁所坐位置靠街,几缕日光从穿过日遮缝隙垂落在街道上,街道是用银色碎石铺成,银色碎石混进了若干贝壳碎片,贝壳碎片在日光折射下发出珍珠般的光芒。

凝望着那光芒。

二十岁的林馥蓁一定做梦都未曾想到过,未来某天她会在是喝手工咖啡和喝速溶咖啡间做出这样一番的选择,不为口感只为了能节省钱,这样的时刻她过去五年经历数之不尽的次数。

苏黎世物价位居世界第一,而她荷包羞涩,她不得不和她的同学一样对每一样物件进行精打细算,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习惯。

从习惯再到能在一次购物中省下几欧元而心里乐开了花。

期间,也经历过苦涩,比如那双让她此时脚后跟隐隐作痛的鞋。

那天,排队购买商场最大限度折扣的人很多,其中一位低血糖顾客在排队时晕倒被送到医院,当时,一名柜台服务生以一种十分幸灾乐祸的语气和她同事说:这下花在医药费上的钱更多。

那位柜台工作人员在说这话时目光一一从商场的排队长龙掠过,当天,林馥蓁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了上来,落在贝壳碎片的珍珠色泽变成淡金色,一种趋近于向日葵的色彩。

喝了小口咖啡,环顾周遭,现在正是上学时间,迷你餐吧就只有她一名顾客。

挨着店门摆放着书柜,她身体稍微往前倾斜就可以够到书柜里的书,书柜放的都是旧书。

在排列整齐的书目录中,林馥蓁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书名,手指停在《我们的薇安》上,缓缓往下,手轻轻去触摸书的作者名字:黛西。

某年某月某日,坐在轮椅上女人说过“阿蓁,黛西阿姨和妈妈是爱你的。”某年某月某日,穿着长裙身材娇小的女人频频叮嘱“林馥蓁,记住小蓝鲸的故事,蔚蓝的海洋终将属于你。”

终于,她摆脱那副土气眼睛和冲天马尾辫,她触碰到蔚蓝海水。

只是,那两个人已经不再她身边了。

垂下眼眸。

餐馆里进来了人,林馥蓁手从书柜离开。

九点,租衣行门开了。

结账时,林馥蓁自始至终低着头。

找回钱,低头往着店门口。

从背后传来“女士。”

匆匆忙忙回头。

柜台女服务生在看她,眼神带着观察。

意识到什么,用手遮挡住脸,假装整理头发,问有什么事情吗?在问这话时她心里有点忐忑,书柜里放着《我们的薇安》。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馥蓁大大松下了一口气。

横穿马路时,林馥蓁在租衣行的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哑然失笑,再过几个月,她就迎来二十六生日。

二十五岁一到,人体的新陈代谢就再也不能和以前相比了,最先拜访的是号称女人天敌的脂肪,而她也将在“我要减肥”的口号中年复一年。

曾经向这个世界宣布“我叫林馥蓁”的女孩终将变成横穿过马路时不得不正视自己超标身材的中年女人,再之后是连路都走不稳老妇人。

“是老妇人,也是这个世界最美的老妇人。”到时,已经变成老爷爷的柯鈤肯定会这么说。

笑了笑,林馥蓁推开租衣行的门。

处理完衣服的事情,本来林馥蓁还想去一趟超市,但脚后跟传来的疼痛让她打消前往超市的念头。

回到摄制组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已是下午一点时间,因柯鈤中午会跟摄制组出海不会回来吃饭,林馥蓁饭也懒得做了。

昨晚睡得晚,再加上早上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回来的公车上林馥蓁已经打了好几次瞌睡。

洗完澡,林馥蓁就回房间睡觉,那一觉睡得死,这导致于她都不知道房间门是几时被推开,连嘉澍又是怎么进来,来到她面前的。

甚至于,在连嘉澍给她脚后跟擦药时,温柔的力道还迫使她在迷迷糊糊间朝着他依偎了上去。

两小无猜

睡梦中, 从脚后跟传来的轻柔触感让林馥蓁似乎脚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 眼前有翻滚的白浪和暖阳, 不由自主,朝着更细软的所在依偎了上去,嘴里呢喃出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了。

气息有点不对劲呢,敛眉,心里不愿意去相信, 再靠近一点。

缓缓掀开眼帘。

摄制组在尼斯老城区租下一排宿舍楼,介于柯鈤带家属,摄制组负责人大笔一挥, 空间最大采光最好的房间给了他们。

午后三点左右时间,她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周遭光线太亮太盛, 把眼缝迷成一道线。

在小半个展开的世界中,那挨着床, 半弯腰的人如从一张纯白纸张中拓下来的剪影, 在心里,手指沿着那道剪影的边角, 一笔一划勾勒着。

这是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畅通无阻把整个剪影在纸上一笔无差描绘出来的形象。

把眼睛再睁开一点点,世界一点点扩大。

额头前头发有点长呢,这样一来就会很容易挡住琴谱, 可是呢, 却又要命的好看, 在光影的驱动下,发末像沾到月光一样。

手指往前,指尖即将触到时,顿住。

顿住间,一直低着头的人缓缓侧过脸来。

已经不是昔日的拉琴少年了。

林馥蓁手收回。

不仅不是昔日的拉琴少年,也不是二十岁时爬上玛莎家围墙给她偷摘车厘子的青年。

眼睛已经适应了强光,睁开。

眉头敛起。

现在应该在伦敦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间里?房间窗户没有被打开的痕迹,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在皱眉,连嘉澍也在皱眉。

这个闯入她家的人皱的是哪门子的眉头。

看清连嘉澍右手落在的位置,林馥蓁从敛眉变成了皱眉。

连嘉澍正捏这她的脚腕。

抬脚,企图去挣挣脱。

一下挣脱不了就两下,第三下,脚后跟的伤口因用力传来了疼痛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不经疼,从嘴里溢出的轻呼声伴随着那小阵疼痛。

连嘉澍松开手,再次垂下头,低声问,很疼吗?要不要带你到医院去。

片刻,又低低说出一句。

“该死的,那只土拨鼠竟敢让你穿那样的鞋走了那么远的路。”

土拨鼠?又!

等等…

“连嘉澍,你跟踪我?连嘉澍你这个混蛋居然敢跟踪我!”林馥蓁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已经在床头柜附近摸索,她得找一样东西把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从这里轰出去。

笑声很浅。

“林馥蓁,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自作多情。”

迅速接上:“一百二十磅的人还敢自作多情,是我的错。”

“林…林馥蓁,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顿了顿,“我得知道你的住处,所以让巫延吉跟着你。”

遗憾地是,林馥蓁没找到任何构成攻击性的物件。

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连嘉澍干了一件更为罪大恶极的事情,他毫不避讳盯着她的胸部瞧,林馥蓁习惯不穿胸衣睡觉。

这个混蛋可是想知道一百二十磅的人胸部有没有变大?叫柯鈤为土拨鼠,让人跟踪她,现在盯着她的胸部瞧!

鞋柜就放在床边,用那双五十欧的鞋跟用来打人应该不错,林馥蓁手往鞋柜,连嘉澍厉声发出的那声“林馥蓁”让她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

“该死的!”连嘉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形成居高临下之状,恶狠狠看着她,从她脸上到她胸部,从胸部又到脸上。

数声“该死的”之后又是数声“见鬼!”

“见鬼!林馥蓁你就没有半点危险意识吗?你居然敢不穿内衣在别的男人家里呼呼大睡!你简直是疯了!”连嘉澍一脸活见鬼表情。

即使不去照镜子,林馥蓁也绝对相信,此时此刻,她脸上所呈现出来的表情和连嘉澍如出一撤。

危险意识?!被活见鬼了的人应该是她。

手加快速度在鞋柜摸索着,里里外外都没找到鞋,掉头一看,鞋柜空空的,睡觉之前她明明把鞋放上去来着。

“别找了,我让巫延吉把鞋丢了。”连嘉澍如是告知她。

这话让林馥蓁从坐在床上变成半跪在床上,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没连嘉澍高,这样一来也导致于她没能抓到气场,几年银行小职员生涯让她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连嘉澍手上的腕表更是让她联想到银行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客户。

唯有,手指向他:凭什么?!

“它穿在你脚上,刺眼。”连嘉澍冷冷告知。

就因为鞋穿在她脚上他觉得刺眼,就给丢了?!

几天前商场排队的那一幕重回林馥蓁脑海中,连嘉澍的行为都要把她的眼泪给气出来了,狠狠眨了一下眼睛。

下床,林馥蓁拿出手机,因此行携带大量珍贵的摄制器材,摄制组雇用南法最好的保全公司,她得质问这些拿着高酬劳的人干的可是整天打瞌睡的工作。

电话打到保全室,保全人员如是告知她,她口中的“不速之客”号称和柯鈤是亲戚关系,保全人员和摄制组负责人经过核实才把房间钥匙给他。

如果是以前,保全人员的话大约会让林馥蓁直接把手机丢在地板上去,但,现在摆在她面前地是那只被摔坏的手机所将导致的损失。

坏脾气她还是有的,杜绝犯坏脾气的最佳方法就是——

“走吧,从我住的地方离开。”林馥蓁打开门。

连嘉澍是从她住的地方离开了,可和连嘉澍一起离开的还有林馥蓁,她是被连嘉澍强行拽出房间。

连嘉澍的车就停在她房间门口。

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就把她塞进车里,在她屁股垫上车椅时,车门迅速反锁。

年轻姑娘们在衣着不得体时离开自己熟悉的空间第一时间就是自我保护意识。

“我没穿…”手拍打车窗,看着站在车窗外冷冷看着她的连嘉澍,最终把我没穿内衣改成我没穿外套。

连嘉澍把外套包一并丢给她。

林馥蓁刚穿好外套,车就往她住处的相反方向开。

这五年来,林馥蓁知道自己脾气变好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在银行客户面前她那是不敢发脾气,在柯鈤面前她是没机会发脾气。

现在,林馥蓁知道了,自己的脾气可不仅仅是变好了一丁点。

面对连嘉澍种种行为她也就问了一句“连嘉澍,你想干什么?”,不仅这样,在连嘉澍忽视她的问题时她安静闭上了嘴,安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子停在天使湾的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