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低头,风把她头发乱七八糟吹到脸上,忽如其来的烦躁像那毫无章法的风,头发又不听她使唤了。

大力去拨头发的手在半空中被握住。

一扯,她往着他所在方位靠近半步,一个转身,他的身体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周遭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他们的身影被日光投递在街上,亲密无间的模样。

她的头发一如既往听他的话。

眨眼功夫,被风拨乱的发丝服服帖帖背在她耳后。

“耳环很漂亮。”他说。

“谢谢。”

距离公车到点还有差不多五分钟时间,林馥蓁不敢移动半步,就怕着风又把她的头发吹乱,要知道她的头发总是不听她的话。

站停着,眼睛也不敢乱看,就只敢看海。

透过他的肩线,蔚蓝海岸区海水蔚蓝,九月的阳光一如既往,是向日葵色。

“林馥蓁。”

“嗯。”

“谢谢你在连嘉澍二十五岁时回来,让连嘉澍知道二十五岁的林馥蓁会长成什么样,二十五岁的林馥蓁又会变成什么样,从你离开以后,连嘉澍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幸好,林馥蓁回来了,在连嘉澍二十五岁时回来了。”

状若嗟叹的声线,这声线有着明亮的欢喜。

向日葵色混在大片蔚蓝色中,像她儿时钟爱的水彩画。

他一一为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世界很安静。

远远驶来了公车。

他手握住她肩膀。

手握住她肩膀说:“虽然有点艰难,但连嘉澍能接受二十五岁的林馥蓁变成很会过日子的女人的事实,但也只能仅限这个事实。”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馥蓁去看连嘉澍,很仔细看着连嘉澍,一双眼睛被太阳镜遮挡住,表情一派平静。

公车来了。

接过连嘉澍手中的购物袋,林馥蓁上了公车,找一个靠窗座位坐下。

车开了小段路程,林馥蓁回过头去,连嘉澍还站在那里。

远远地,林馥蓁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宿舍楼门口。

摄制组丢了两台防水摄影机,其中一台配置更是达到百万欧,可以说是BBC镇台之宝之一,保全公司负责人打电话联系摄制组,摄制组已中断拍摄,正在赶回来途中。

五点左右,柯鈤回来了,针对摄影机被盗事件林馥蓁问了柯鈤。

柯鈤告诉他,摄制组负责人已经联系保险公司,法国警方也已经立案调查,南法警方的无所作为一直被人们所诟病,摄制组现在连保全人员也不信任了,目前摄制组正在找寻新的驻地。

珍贵摄影器材丢失让摄制组成员一个个垂头丧气,五点四十分,柯鈤被叫走,一直到七点柯鈤才回来。

柯鈤一回来就让林馥蓁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好了,柯鈤看着她,用一种较少见的眼神。

“怎么了?”她问他。

柯鈤没回应,只是触了触她额头处的头发。

“到底是怎么了?”拍开他的手,顿脚,“摄影器材又不是我偷的。”

分明,柯鈤看她眼神俨然是一副她是偷了摄影器材的小偷。

笑开,一手拉起行李箱,一手拉起她的手:“林馥蓁,我们要搬家了,我们要搬到更大的房子去住。”

晚间八点,林馥蓁站在埃兹半山腰那座随便一拍就可以被放进旅游杂志封面的漂亮住宅门前。

这个结果让林馥蓁也意外也不意外,摄制组几名女成员在林馥蓁背后大声欢呼。

电子门缓缓开启,来自于大门里美轮美奂的英式园林摄制组年轻的男成员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年长成员已经迫不及待讨论起位于住宅附近的米其林餐厅了。

摄制组负责人来到柯鈤的面前表达感谢。

这座漂亮住宅的主人是柯鈤的亲戚,具体是什么样的亲戚现那位也不是很清楚,不久前他接到总部来电:“一位先生愿意提供住宿,不仅住处还有免费三餐,健身房随便用,对了,厨师还是五星酒店级别的,那真是一位可爱的先生。”

这位可爱的先生号称和摄制组协助拍摄的生物学者是亲戚关系,因为这个他才愿意施以援手。

从电子门走出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之间,穿着制服的男人,制服男人号称是这幢住宅的管家,他代表自家主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背后的电子门关上,摄制组十八名成员一扫脸上阴霾。

年轻的摄制组成员对直挺挺站着的四名黑人看护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三名女成员则是对这幢住宅的主人身份展开了讨论。

其中一名女成员问林馥蓁知不知道答案。

想了想,林馥蓁摇头。

她在南法时,大多数周末都赖在这里,这里甚至有她的房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幢住宅的主人是谁。

但是呢,她不打算告诉那三位女成员这幢住宅的主人是连嘉澍。

不错,就是在日不落帝国拥有很高人气的青年企业家连嘉澍。

摄制组三名女成员都来自于伦敦,一名已婚两名未婚,两名未婚女性要是知道自己住进连嘉澍家里,单是连嘉澍那张脸蛋也许就会引发两位未婚女性浮想联翩,这两位是摄制组的精英成员,稍一懈怠就有可能影响工作进程。

目前,林馥蓁巴不得摄制组尽快结束工作。

逮住摄制组负责人和管家谈话的时机,柯鈤揽住林馥蓁的肩膀,低声问她在想什么?

停下脚步,看着柯鈤。

“怎么了?”

“柯鈤,你坦白告诉我,”很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你现在心里还在惦记老头子的遗产吧?老头子遗产比我更加重要对吧?!”

柯鈤给了她一个“此话怎讲”的表情。

“不然,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答应住到这里来,”眼神直勾勾的,“这是连嘉澍的家,你也知道我和连嘉澍之前的关系。”

“林馥蓁。”

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不走么?”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拖着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柯鈤大步流星。

看着柯鈤远去的背影,林馥蓁拔腿追了上去。

九点,摄制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让人比较郁闷的是,林馥蓁和三名女成员被安排在了一起,柯鈤的座位和她隔着数十人,这样一来,她只能自己动手剥海鲜。

海鲜很不错,烹饪手法更是绝佳,美味的海鲜足以抵消郁闷的情绪,要是每天能吃到这样的美食也不错,林馥蓁反过来想。

吃和三名女成员在一起,林馥蓁住的地方也和三名女成员挨得近。

和三名女成员挨得近,但和摄制组男成员们却距离得远,号称这家主人亲戚的柯鈤并没有得到特殊对待,不仅这样他还和其中一名同事形成室友的关系。

摄制组男成员住的地方和女成员隔着一座花园,穿过那座花园接下来是植物园,走完植物园再经过一段大约七八分钟的走廊,再之后穿过茶园小径再经过围墙门才能到达彼此的住处。

对于摄制组男成员和女成员住处形成的关系,其中一名女成员还调侃说这听起来就像住在修女院的修女们和住在修道院的修道士们。

值得庆幸地是,林馥蓁没被安排在她之前住的房间。

问林馥蓁对于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感想,她能有什么感想,柯鈤都不在乎她在乎什么,再说了,住在这里她还能省下个人伙食费,摄制组只管柯鈤三餐不管她的三餐。

林馥蓁住在后排楼,那三名女成员住前排楼,她分到的房间很不错,可以看到地中海海景。

打点完一切,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柯鈤站在门外。

这会,林馥蓁连话也懒得说了。

当他伸出手时,她躲开了,第二次伸手,她再次躲开了。

“我十二点时出海。”

“为什么?”急急说出,平白无故搬到这里,早上出门现在变成晚上出门。

柯鈤指向天空。

天空挂着一轮满月。

柯鈤第三次伸出手,她没躲开。

柯鈤靠在墙角处,她靠在他身上,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上去,那轮挂在白色圆楼屋顶的月亮又大又圆。

“听说过月光效应吗?满月时分,是各种各样海洋生物求偶的最佳时期,海豚跃上海面像自己的心上人展现美好的身姿;为了试探自己心仪的姑娘是否对自己有意思海马先生会连续摆动尾巴;雄性长尾乌贼不计体能拼命喷射墨汁以此来向雌性长尾乌贼展现自己有不错的性能力。”

“最可爱的是珊瑚小姐和珊瑚先生们,秋季满月晚上是它们的定情之日,即使不能移动,但也能隔空传递爱意,求爱场面最壮观的要数澳大利亚的大堡礁,一百三十多种珊瑚在同一时间发力,从它们身上释放出来的卵子和精子通过海水交.配,场面十分壮观,就像一场十万人的演唱会,舞台上歌手在卖力表演,场下观众拼命摇动着荧光棒,美极了。”

这老男人谈起生物界的恋爱史真是头头是道。

憋嘴。

可是呢,心里很爱听。

爱听得她很想一直一直听下去,听到老,老到牙都掉光了。

“柯鈤,我想家了。”她和他说。

假如这个时候,柯鈤和她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林馥蓁会回到房间里把行李收拾好,这里距离苏黎世不远,大约凌晨时间就可以回到他们的住处,然后去邻居家接回他们的招财鱼,再之后,乖乖等待婚礼到来的那一天。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时,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很久很久以后,在他们家后花园,听他讲满月时分海洋生物是如何在月光下求偶的。

可,柯鈤却轻声唤起了她“小甜心”说满月时分还很适合接吻。

有着高尚灵魂的人和有着自私灵魂的人总是在失之交臂。

林馥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手搭上他肩膀,惦记脚尖,闭上眼睛。

那道气息越来越近。

近到下一秒就可以吻上。

下一秒——

“砰”的一声,伴随这一声地还有年轻女声那句尖叫声“是谁推我!”下意识间林馥蓁侧过脸去找寻声音源头,柯鈤的唇擦过她鬓角。

然后,她听到来自于柯鈤难得一见的垃圾话。

两小无猜

“砰”的一声,伴随这一声地还有年轻的女声“是谁推我。”下意识间林馥蓁侧过脸去找寻声音源头。

从绿植处忽然串出来的人撞到花园藤椅, 藤椅附近是铜制麋鹿雕塑, 藤椅撞到麋鹿雕塑发出声音还在回响着, 跌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从草坪上站起来,呐呐来到他们面前。

那是摄制组三名女成员之一,指着那排绿植,信誓旦旦:“我发誓, 我不是故意捣乱的, 是有人推我, 我刚刚就站在那里,本来想等你们接吻完再出现,可有人推了我一把。”

顺着那位女成员手指方向,一个人也没有, 更没有风吹草动。

“我发誓, 真有人推了我一把。”那位嘴里说着折回之前她号称被推了一把的所在。

显然,什么也没发现。

再回到他们面前, 呐呐说:“也许, 也许是被树枝勾到, 我一吓身体就失去平衡。”

解释了老半天她才想起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柯鈤把手机落在房间,她此行任务是来告诉柯鈤摄制组要提前半个钟头出发。

柯鈤走了。

当着他女同事的面,他不好意思吻她, 捏了捏她脸颊在她耳边说了句“回来再继续。”

周遭恢复平静。

林馥蓁把被那位女成员撞倒的藤椅摆好, 在藤椅上坐了小会时间才回到房间。

午夜时分, 迷迷糊糊中,林馥蓁听到开门声,听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来到她的床前。

接下来几天里,林馥蓁都没有见到柯鈤,摄制组这几天开始对五千米深海生物进行声呐探测,柯鈤负责声呐解析,这几天摄制组都是住在船上。

这几天,林馥蓁也没看到连嘉澍。

南茜告诉她这几天主人都不在家里,“先生这几天应该在伦敦。”“这五年来,先生回家时间很少。”“先生连周末晚上也不轻松,经常办公到凌晨。”“有好几次,我看到先生都对着薇安以前住的房间发呆。”“薇安以前住的房间都是科恩叔叔亲自打扫,我猜那是先生的意思,先生最信任科恩叔叔,科恩叔叔不会随意移动薇安房间里的任何一样摆设。”南茜总是热衷于告诉她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她的表情,最终一脸沮丧离开,还有一次,黑着一张脸说“薇安,你现在变成铁石心肠的女人了。”

南茜的话让林馥蓁反反复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那张女人的脸像不像是铁石心肠女人的脸。

这里的佣人班底还保留她之前住时的三分之二,为了减少节外生枝,林馥蓁一直呆在自己房间看书看电视,以距离用餐餐厅较远为借口林馥蓁让南茜把餐送到她住处。

转眼,九月中,婚期越来越近。

林馥蓁在连嘉澍家住满一个礼拜。

这是一个礼拜日,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铁石心肠,在和科恩打了个招呼后,林馥蓁去看了连钊诚。

午睡完,柯鈤口中的“老头子”看起来精神饱满。

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心有不甘吧,林馥蓁问连钊诚认不认识柯美瑜,那是柯鈤妈妈名字。

连钊诚眼神一派茫然,她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连柯美瑜都记不住了更何况是柯鈤。

提起兰朵拉时,老头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之后,眼神回归暗淡。

看来,连钊诚连兰朵拉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