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 据说是每年来到安纳西小镇旅行四分之一情侣的故事。

故事是真实存在还是安纳西小镇策划的旅游噱头, 不得而知。

但安纳西是欧洲热门的结婚景点这一现象有数据支持, 每年春季、秋季来安纳西结婚的新人扎堆。

会来到安纳西举行婚礼对于林馥蓁来说更像是无意间拿到的特价票。

她在购买理财产品时抽到安纳西旅游局针对结婚季推出的优惠券, 只要以举行婚礼为目的,机票餐饮住宿都打七折。

自然,她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和柯鈤从苏黎世转车到日内瓦,日内瓦再转到安纳西,到达安纳西时已经是天亮时分。

这是一场没有亲朋好友的婚礼,但据说这也是安纳西婚礼的特色。

安纳西的婚宴公司无所不能,没有亲朋好友不要紧,他们会提供,没伴郎伴娘花童也不要急,有现成的,没有牧师司仪更是不要紧,都有,只要带上你的伴侣其余都不需要费心。

承包婚礼的婚宴公司今天有三场婚礼,第一对新人举行婚礼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半,第二对新人十二点到一点半,第三对新人下午两点到三点半。

林馥蓁和柯鈤作为第二对新人出场。

一切有条不紊,从礼服化妆到简单的婚礼彩排,但最后关头,一通电话把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叫走了。

第三对新人顶替他们的出场时间,而他们只能回到房车里。

这个时节的安纳西已经步入冬天,即使房车有暖气可林馥蓁还是觉得冷。

柯鈤把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依偎进他怀里,两人坐在挨着窗的座位上,看着色彩斑斓的阿尔卑斯山,漫山遍野的枫是大自然忠诚的画手,肩负向人们传递着冬来的讯息,年复一年。

“怎么了?”耳边有个声音轻声问着她。

“什么?”思绪沉淀。

那个声音:“没什么。”

侧过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在看他,他在看着远方,也许在已经消逝的上一秒,他在看她,而她在看着远方。

她和他的脸映在那面镜子上,她脸色苍白。

可以理解,毕竟她昨天还躺在医院里,她是不顾医生反对强行离开的医院。

“柯鈤,都是那个鲑鱼汉堡的错。”低声和他说。

鲑鱼汉堡,这似乎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鲑鱼汉堡、蔚蓝海岸线、小法兰西和小画眉。

“因为误食鲑鱼汉堡,加上又连夜赶路,所以脸色才不好。”她继续解释。

“我也是这么觉得。”他唇触了触她鬓角,“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点头,闭上眼睛。

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再喝杯热牛奶,她的脸色应该会很快红润起来。

说着法语的年轻男女的到来打断车厢安静氛围。

那是顶替他们婚礼时间的第三对新人,女人说她得重新考虑到底要不要嫁给他,男人说这场婚礼花去他半年工资。

很典型的法式吵嘴,女人说女人自己的,男人说男人自己的,不可开交时随随便便拉了个人来评理,环顾四周,是你了。

吵得不可开交的法国情侣一把拉住柯鈤。

柯鈤把那对情侣拉到距离房车数十米左右所在,车厢就只剩下林馥蓁一个人。

不远处的草地上,婚礼摄影师在摆弄三脚架;几十名职业观礼嘉宾事不关己,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牧师在一边悠闲晒着太阳;伴郎伴娘们忙着抽烟;花童席坐在草地上。

十分钟过去,法国情侣依然不见鸣鼓收兵,策划婚礼的几名工作人员也加入劝架行列。

又过去五分钟,从法国情侣的肢体语言上看吵架有愈演愈烈趋势,婚礼策划人员无奈摊手,就只剩下那位长手长脚的亚洲男人还在尝试做出努力。

那个男人总是希望世界和平,那个男人总是认为情侣间的吵架是在浪费时间。

柯鈤,柯老师。

提着裙摆,林馥蓁下车。

下车的本意是想走到柯鈤面前,和他说就让他们去吵架吧,法国男人和法国女人的吵架总是莫名其妙,没准到最后他们会一致把枪口对准你。

想是那样想的,可脚步却在往和柯鈤相反的方向,进入枫树林,伴随着男女争执声越来越远,繁重的裙摆半数掉落。

一地的枫叶,裙摆从枫叶上擦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迎面而来的风从一缕一缕变成一拨一拨,呼呼从耳畔掠过,风声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循着流水声的脚步越来越快,枫树林从密集到稀疏,打在她脸上的光从一束一束到成片成片。

那阵风吹来,卷起垂落于背后长长的发,打在脸上的光再无任何遮挡,脚步往前一跨,枫树林被她摔在身后。

眼前是无尽的绿色,那绿就从脚下延伸。

松开手,裙摆如数从林馥蓁手中滑落。

裙摆在草地上拖行着,闭上眼睛,沿着光源,沿着水流声,每一个脚步都带出新的影像,无数影像在脑海交叠汇聚,变成一出独幕剧。

眨眼光阴,却已戛然而止。

手蒙住脸。

流水声近在眼前。

停下脚步,透过指缝,最先跃入眼底是湛蓝天空。

阿尔卑斯山雪峰和阳光相互辉映,日当正午,那沿着山上流淌的溪流说不清是泉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溪流两边随处可见朵朵雪中花,有些穿过石头缝隙;有些半边腰肢往着流水伸展;有些无遮无挡独自向着蓝天;有些三三两两成群争芳斗艳。

山风把谁的声音送来到耳畔。

那个声音带着清晨海港特有的湿润气息,在耳畔:

“林馥蓁,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弯弯曲曲的溪流宛如一把斧头,把山劈成两半,一半是枫树林,一半是悬崖峭壁。

即将迈入严寒,即将进入休眠期的动物们抓住这难得的艳阳天。

一只雄鹿慢悠悠从山那一边走来;有着赤色毛发的小狐狸在拼命摇动着尾巴,为什么小赤狐要摇尾巴呢,因为啊,它每一次摇尾巴都会把蒲公英送上天空。

蒲公英花朵就像雪花般在阳光下漂浮着,美极了。

林馥蓁,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眼眶开始发热。

顺着飘到最高的那朵蒲公英,她看到立于峭壁上的金雕。

金雕一动也不动,目光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

再顺着那只金雕,林馥蓁看到正在一边晒太阳一边等候妈妈回家的几只旱獭幼崽,小家伙们没有丝毫的危险意识,犹自在太阳底下撒着欢。

这一幕把她看得心里着急。

手圈在嘴边,朝着金雕的方向,大声吆喝:走,快走,走得远远的。

那只金雕还是一动也不动,它需要等待更加成熟的机会,以防旱獭幼崽溜进它们的洞里。

她的声音一遍遍在山谷里回荡着,没能把金雕吓走,倒是让几只松鼠抱着它们的松果到处逃窜。

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着金雕站立的方向狠狠扔过去,但无奈距离太远,第二次捡起石头,刚想发力——

“别担心。”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手上的手头被拿了下来。

“怎么能不担心呢?”她低声埋怨。

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距离旱獭幼崽更近的所在,手指向一个方向。

沿着柯鈤手指方向,林馥蓁看到满载而归的旱獭妈妈。

阳光底下,旱獭幼崽们在分享妈妈劳获而来的果实,旱獭妈妈似乎一点也不想扫孩子们的兴,支起身体,面向金雕的方向,斗志昂扬。

动物界的磁场是奇异的,约一分钟后,金雕飞走了。

“现在可以放心了。”他和她说。

“要是它再来了怎么办?”她还是不放心。

“别担心,妈妈们总是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说得也是 ,妈妈们总是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像她的妈妈。

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远离溪流,十几步过后,他忽然打横抱起她。

让她坐在石头上,他蹲下。

林馥蓁才发现婚纱裙摆沾了不少落叶和草绒,哪有即将结婚的女人这么邋遢,心里叹着气。

柯鈤把粘在她裙摆上的落叶一片片拿开。

眼泪从她眼眶掉落,悄无声息掉落在草地上,迅速抬起头,头仰得高高,看着蓝天,成百上千的候鸟越过枫树林从她头顶上飞过,寒冬即将来临,它们要去找寻温暖的海岸。

目送着它们往着更深更远的方向。

怕她裙摆再沾到落叶,柯鈤背起她。

背着她,沿着来时的路。

“刚刚在看什么?”

“看天空。”她回答。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他笑着说。

脸贴在柯鈤的背上,林馥蓁问起那对法国情侣,还在吵架没有,结婚了没有。

“不知道,他们到最后炮火一致对准我。”

这话让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然后,她听到叹气声。

她不敢问,柯鈤你都在叹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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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纳西老城区的部分居民们正聚集在广场上商铺前教堂门口热议,从上午十点半小镇就开始热闹了起来,一辆辆公务车从他们门前经过,直升飞机在头顶上盘旋,大量雇佣兵涌入,镇长的声音通过广播进入家家户户:无需慌张,老城区只是来了特殊的客人。

那对法国情侣如约举行完婚礼,据说,离开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距离婚礼还有一个钟头时间,为他们举行婚礼的牧师迟迟不见踪影,牧师的手机也处于关机中,婚礼策划工作人员一再强调不能更换牧师。

距离婚礼还有半个钟头,牧师还是联系不上,婚宴公司经理一通电话打来,他建议推迟婚礼,还说因推迟婚礼产生的一切开销都由婚宴公司一并承担。

这个建议被柯鈤一口回绝。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婚宴公司,林馥蓁心里想着,继而又想,也许她看婚宴公司觉得奇怪,而婚宴公司的现场工作人员看他们也奇怪,自始至终作为新娘的女人都像一具木偶般跟在新郎身边,自始至终都是新郎和婚庆公司的人交涉,而她半句话也没说。

她也不想这样,但她提不起劲和那些人吵架。

那个鲑鱼汉堡的威力不小,现在她脑子昏昏沉沉的。

距离婚礼还有十五分钟,婚宴公司经理把电话打到柯鈤手机里。

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柯鈤就冲着电话大喊“你们就等着收我的律师信。”这个时候如果她还像一具木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林馥蓁紧紧挨着柯鈤,用很冲的语气朝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喊话:“对,你们就等着收我们的律师信。”

此举并没能让柯鈤的气消下来,她反而在他眼眸底下窥见几丝愠怒,要是平常,她肯定会和他发脾气,可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不敢去看他。

垂下头看自己鞋子,柯鈤一把拉住她的手快步来到司机面前:“附近有教堂吗?”

司机没有应答。

“那把车钥匙给我。”柯鈤语气不由分说。

最后,司机把他们带到老城区的一所教堂前。

“吱哑”一声,教堂门被推开。

这是典型的乡村教堂,面积小陈设简单,十字架结满尘灰,左右各两排长椅,四条长椅就坏了三条。

显然,教堂荒废已久。

司机说,他就只知道这个教堂。

柯鈤和那位司机用十几分钟时间对教堂进行了简单的清洁,在那十几分钟里林馥蓁就站在教堂门口看着。

打扫完教堂,柯鈤站在教堂里,她站在教堂外,他大声问她:林馥蓁,你有没有改变主意?

“什么?”问。

“你现在还打算嫁给我吗?”

低声回答:“当然。”

柯鈤往前一个大跨步,把手伸到她面前。

脚没动,抬起眼睛:“干什么?”

“教堂有了。”柯鈤说。

后知后觉,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地面上,铺在地上的青石板想必已有千年历史吧,青石板上,日影斑驳。

“可是,没有牧师。”低声说着。

说完,林馥蓁心里一片愤怒。

原本她不是想这样说的,原本从她口中说出的应该是:“那还等什么。”

柯鈤问那位司机,愿意客串牧师吗?

司机说他干不了牧师的事情,但让他当主婚人应该没问题,不久前他给自己朋友的女儿当过主婚人。

“没有牧师,只有主婚人可以吗?”他问她。

林馥蓁紧紧抿着嘴,她应该说出口的是“当然可以”,可她很害怕说出口的要么变成“不可以”;要么就是“柯鈤,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鲑鱼汉堡老是让我有作呕的感觉。”

那个鲑鱼汉堡真是罪孽深重,弄得她现在胃部还在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