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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韩经理太笨了。我闲闲补了一句:“鸟瞰起来可能比较好看,但是只适合给鸟看,不适合给人住。”

寇正霆正在跟万总说话,此时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瞥了我一眼,目光中颇有嘉许。

姓韩的营销经理脸上挂不住了,看了一眼万总,抢着开口:“寇总,规矩都是人定的,有些东西没必要那么严格吧?”

“有必要。”寇正霆站起来,拍拍万总的肩,“万总啊,我知道你有诚意。这忙我帮不了,别怪我。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同行,他们没那么严,收费也比FAIR低很多。你们节省成本,找他们不错。”

原来寇正霆面对客户的风格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厉害,所以面对客户的时候虽然还算客气礼貌,但骨子里是傲慢的,就是那种“我就这么说了,听不听随你”的跩样。这跟我在城筑看到的老孙是截然不同的。城筑能拿项目,很大程度还是靠关系,在技术上远不如寇正霆这么强势。

开了两小时的车,会议不到半小时就这样结束了。我上车扣好安全带:“现在就回去吗?”

“有点舍不得了吧?”寇正霆又笑起来,“你什么都别管,听我安排就对了。”

上下九和北京路都是步行街。车子只开到附近停下。寇正霆把西服外套扔在车里。正是中午时分,我们一路漫步,走进熙攘翻腾的人群。

迎面走来几位年轻的导游小姐,后面跟着一大群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老奶奶。导游手里举着黄色小旗帜,一手拿着扩音器招呼自己的队伍:“这边这边,叔叔阿姨请跟上,这里人多,大家不要掉队。”

我跟在寇正霆后面,几步之遥而已,谁知瞬间就被旅行团的浩荡人马冲开。寇正霆在前面毫无知觉,我隔着旅行团,在另一侧跟着他。

三个旅行团陆陆续续过去,我再转到原来那边,定睛一看,寇正霆不见了!

就几分钟的时间,他应该没走远。

我打开包找手机,发现包的拉链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手机不翼而飞。

心知不妙,我拨拉几下包里的东西,很快发现:钱包也不见了。

尽管中午同事们提醒我不用带钱包,但我不习惯欠人钱物,还是带在身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放在手机一旁。现在也没有了。

今天我的运气太好了。跟丢了寇正霆。身上没有一分钱,连个硬币也没有。没有联络工具。我在广州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没办法回南海了。

怎么办?冷静,冷静。

我站在步行街中间,思忖着要不要报警。该怎么跟警察说?跟人跟丢了?警察管不管?钱包和手机能追回来吗?

周围的人依旧穿梭熙攘。前面人群中起了小小的骚动,很多人在围观。或许寇正霆在那里?我立即循声上前去看个究竟。

人群围得太严实,里三层外三层。我绕着人堆走了一圈,好像没有看见寇正霆。想想又哑然失笑,脑子急糊涂了。寇正霆绝不是爱看热闹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

最保险的方案是原地不动。街边有个长椅,我走过去坐着,等寇正霆回来找我,一边往他消失的方向张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坐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了提防小偷,我的手袋是紧贴着身体放在长椅上的,此刻感觉手袋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身体。我蓦然扭头一看。

有个人斜蹲在地上,伸长一只手,正拉着手袋的手柄往外轻轻地拽,眼看行踪已经暴露,那人立即从地上弹起来,抓起手袋拔腿就跑。

不好!那包是吴桐枫送给我的,里面有身份证社保卡钥匙包,全是重要物品。还有我的IPod,为了去西敏寺做准备,里面全是吴桐枫给我找来的英语听力题。

我脑袋 “轰”地响起来,浑身汗毛倒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此刻变作一只猫,那一定是弓着背浑身炸着毛的形象。来不及细想,我立即跳起来往前追,一边高呼:“抓小偷!抓小偷!”

那人身形瘦小,身手却很灵活,跑得极快。我虽然穿着平底鞋,无奈还是不利于行动。而且周围逛街的人多半都是女孩子和老头老太,听到我这么喊,反而退到一边。

眼看着那小偷钻进熙攘的人群中,晃了几下就不见了,我咬咬牙,脱掉鞋子拿在手上,拿出冲刺的速度追过去。我腿长。

没把我惹急也就算了,否则我一定叫他后悔莫及。

我追了有一百多米,不断撞上行人,眼看就快接近目标了,却看见那人突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伴着一记闷响,那人横着飞出来,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我的包也掉在地上。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掌声,还有人高呼:“好!”与此同时,寇正霆拧着眉毛,握着拳头走了出来。

我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先跑过去捡起手袋,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还狂跳不已。刚才跑得太厉害了,体力几乎透支。

寇正霆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样?有没受伤?”

我只顾喘气,一边把鞋子穿好。还好今天穿的棉袜,不然脚早硌破了。

寇正霆把我提起来,两只手攥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让我看看。嗯。”

我喘着气指着他:“刚才,刚才…”

寇正霆干脆地说:“我踢的。”

“你是守在这里的,还是追过来的?”

“追!”

我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我一般不追人,要追就一定要到手。”寇正霆哈哈大笑:“早说了跟着我最安全。”

他笑得很爽朗,我不好意思板着脸,假装什么也没听懂,也笑起来。人也慢慢不喘了。

寇正霆:“来,我看看你的脚。”

我立即摆手:“不碍事。走吧。”又想起一件事,“等等。”走过去狠狠踹了那小偷几脚,只恨没穿高跟鞋。

那小偷还躺在地上呻吟,看样子伤得不轻。我狠狠瞪着那小偷。那人长得很凶,怪不得刚才没人敢拦他。

寇正霆走过来:“不用看了,肋骨骨折和肩膀骨折,跑不掉。很久没练了,一时下手没轻重。”这话说得,语气里没有半点懊恼的意思。

“你学过功夫?”

寇正霆看也不看我,用一种似乎很随意的口气说:“我是六段。”

我不太清楚六段指的什么意思,但听他这种暗藏骄矜的口气,应该是很厉害的功夫。人家辛苦帮忙追贼,表扬一下也是应该的,于是我大大地“哦”了一声:“你这么牛啊!”

果然,寇正霆笑起来:“这算什么?打实战才叫过瘾。我优点还很多,出门是保镖,下厨是大厨…至于,呃,其他功夫,也很厉害。”

牵手

我深吸一口气。寇正霆这样的男人一旦开起屏来,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别说Suki这样天性浪漫的女孩子会错了意,就是我,也招架吃力。

翻翻包里想起刚才手机被盗,我向寇正霆伸手:“礼尚往来。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寇正霆反应倒是挺快,笑笑:“刚才听到好几个人已经在打110。想省事的话,不如现在就走。”话虽如此,还是掏出手机放到我手里。

这人看起来自大,骨子里倒还挺精明的。那小偷应该附近还有同伙,等他们集结过来寻仇,可能到时候难以脱身。就算寇正霆厉害,也还要照顾我这个不会拳脚的弱质女流,我们两人肯定占不了上风。

何况那小偷已经骨折,手袋也拿回来了。

我把手机还给寇正霆,跟在他身后离开。围观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目送我们离开。

走出公众视线,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之前跑哪里去了?”

寇正霆反而教训我:“我还没说你呢。怎么回事你?不是叫你跟着我吗?”皱着起眉,显得很恼火。

现在看他比之前要亲切许多,我也不跟他计较:“旅行团把我冲开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手机被偷了,钱包也偷了。找不到你。”

寇正霆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长这个样子,又背这个包,还这么大意,小偷不找你找谁?”

谁跟我说寇正霆很少发火的?

不管怎样我得记住,寇正霆永远没错。懒得跟他起冲突。这是铁的纪律。

“我的包怎么了?”

寇正霆诧异道:“你不知道你背的是什么包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喜欢就拿出来用了。吴桐枫送的——就是你的照片姑娘。这个包也不是GUCCI香奈儿LV,也没有显眼LOGO,款式也不出奇,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包?”

“你落伍到了这个地步,难以想象。连小偷都比你懂时尚。是时候包装自己了陶雪!”

我今天没心思跟他辩论:“哦。”

寇正霆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哦,还有,你那朋友品味倒是不错,比你强多了。”

我要是在乎这句话,我就是猪:“那我哪天给你介绍介绍。”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寇正霆突然停住脚步,“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记住了?”说完放开我的手,走进街边一家品牌服装专卖店。

我没心思猜想他进去干什么,只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我俩什么时候把手牵在一起的?

寇正霆很快出来,递给我一只黑色纸袋:“你刚才在发什么呆?我在里面一直看着你,魂不守舍的样子。”

“思考人生。”我心不在焉地打开袋子。

里面是黑色精梳棉的薄袜,已经拆掉了包装,软软地卷成一个精致的圆筒,躺在纸袋里朝我笑。我意外地看着寇正霆,他正面朝着街景霓虹:“找个地方换吧。”

旁边有个长椅,我坐下来取下脚上的鞋子。脚跟的袜子果然破了,露出一个新鲜的洞口,多半是刚才追贼的时候磨的。

我心里有一点点震动,嘴上却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买双鞋子。”

寇正霆很干脆地答:“我不会送你鞋子的。”

我心里一沉,又听见他说:“这里没有38码,有码的都很难看。再说了,这里买的鞋子能穿吗?”

我没理他,坐在长椅上,开始泰然自若地换袜子。新袜子很舒服,细致绵密地包裹着脚,带着天然织物特有的弹性。我走到一旁把破袜子扔进垃圾桶,折回来:“谢谢你。”

寇正霆一直看着我,表情很怪异,好像头顶上悬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问号。沉吟片刻,又突然笑起来:“我以为你会找个高级西餐厅的洗手间,最起码肯德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当着我的面换袜子,还换得这么好看。”

我等寇正霆笑够了,平静地说:“那我就坦白从宽。我对你蓄谋已久了。”

“求之不得。我也不要求你多热情,只要别害羞就行了。”伸手把我的包拿过去,另一只手来拉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侧身躲开。我不想跟他牵手。

“你不牵着我,待会儿又走散了怎么办?走路回南海?”

我瞟了一眼他的鞋,黑色的麂皮沾了灰。刚才找我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你转过身去。”

寇正霆扬起眉毛,看了我五秒钟,终于转过身去,扭过头来说:“又搞什么鬼?别跟我玩捉迷藏。”

我揪住他西服后摆:“可以了,走吧。”

寇正霆无语地看我半晌,忽然笑起来,扭回脸去:“抓紧了啊。”

他的步子并不很大,但是因为腿长,我也得尽量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走到街口,寇正霆突然停下来,我的鼻梁撞上他侧过来的肩,咝——我用手摸了摸。

“你这个样子像只小鸭子,浑身毛茸茸的那种,”寇正霆眉目生动,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亮晶晶的笑意里,“牵着我的衣服好像在说,‘别丢下我,我舍不得你’。”

我冷冷瞥他一眼,撒开他的衣角,独自往前走。

“走错了,这边。”寇正霆拖过我的手,“还是拉着方便。陶雪陶雪,怎么取了个这么冷的名字?你老实告诉我,从小到大,有几个男人够胆追过你?”

我用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也关你事?”

寇正霆不理我,大手一翻,反而将我的两只手都抓在他一只掌心,单手拖着我继续前行:“别拉拉扯扯,很难看的。”

好了,变成是我在拉拉扯扯。

我自忖力气不敌寇正霆,而且这姿势确实很难看,于是松了力气:“我不跟你争了,你放开我右手。”

寇正霆笑着瞟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早该这样了”,松开我一只手。

这是夏天的傍晚,寇正霆的手温凉宽大,清爽无汗,牵着我走过长街,穿越小巷。偶尔我会嗅到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气息彷佛辽阔的海洋,充满不羁的力量和狂野的热情。

偶尔寇正霆会突然转过头来惹我,笑嘻嘻地说“你的脚很漂亮”,要不就是“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始终没什么表情:“现在共产主义还没有解放全人类,你竟然有心思关心这种无聊的问题。太让我失望了。”

这时候寇正霆就会大乐,“哈哈!生气了。”之后一般会讲几个笑话轶闻,等我开始说话了,又重新惹我。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直到最后一次,我彻底没反应了,他才消停下来,安静地牵着我在喧闹的人群里穿梭。

我跟在寇正霆身后偏右一点,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穿着颜色清爽的衬衫,肩膀很宽,身体形状从衬衫下不知不觉显露出来,结实浑厚,腰很窄,整个轮廓显得既结实又修长,跟当年如出一辙。

却如此不同。

“到了。”寇正霆突然停住,转过头来,一下就对上我的眼睛。

我连忙调开目光,装作看店匾,原来是一家老式甜品店,匾上写着三个毛笔字:阿樵记。

我又瞟了寇正霆一眼,发现他在笑,目光热烈,我再次调开目光。

寇正霆把我拉进去:“全世界就这家老店的龟苓膏和双皮奶最正宗。”

我一下觉得自己饿了:“那要好好尝下。南海的双皮奶总觉得味道不太够。”

“你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带你来。”寇正霆好像在笑,声音比平常低很多,比平常温柔。周围一片噪杂,奇怪,这么低的声音,近乎耳语,我居然能听清楚。

“其实我刚才下手还可以狠一点,摔个内脏出血,”寇正霆若有所思,“但我觉得没必要。对于社会治安,我们做建筑的也有一部分责任。”

我竖起耳朵,凝神听他讲:“我一直觉得,建筑可以改变生活。华而不实的建筑修多了,城市就会浮躁。居住区和道路设计不以人为本,人气就会降低,社区就会变得死气沉沉。”

我补充:“商业区规模太大,反而让人敬而远之。”

寇正霆眼睛一闪一亮:“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们相视一笑。每次谈起专业,寇正霆都显得格外严肃:“还有,拆迁多了,小商小贩无处容身,他一定会另外想办法赚钱,哪怕是违法。刚才那个小偷,说不定以前是个卖烤红薯的。城市哪怕再繁华,都必须要有底层人士生活的地方,就像人体,既有视觉系统,也要有消化系统。这个东西只能疏导、改造,不能一味强拆。否则以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都不敢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出了点事…心里很乱…请原谅我今天的沉默…

爱你们大家。

夜游

吃完双皮奶,寇正霆又带我去吃荔湾艇仔粥。我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但是这么地道的艇仔粥还是第一次吃到,店家毫不吝惜地在粥里放了很多鱼片、蛋丝、海蜇和小虾,舀起来,每一勺都有满满的料,鲜甜可口。

我跟寇正霆说想吃第二碗。寇正霆说不行,要留着肚子吃后面的。

买完单,寇正霆顺手替我拉椅子。我想起Suki说过的话:“你是故意风度给我看的吧?”

“我什么时候没风度过?杂志上那些文章你到底认真看过没有。多学习学习,体会一下精神。”

那晚我们沿街一路吃下去,不完全统计,有陈添记的鱼皮,富集的牛三星汤,林林萝卜牛杂,银记的肠粉,宝华的猪手面…去的都是无比正宗的老字号,地方不大,生意兴隆,人声嘈杂。除了那个鱼皮感觉像冻过的,不太新鲜之外,其他东西都可以打满分。

每次上菜之前,我和寇正霆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上菜之后不约而同地闭嘴,埋头苦干,直到消灭完最后一道宵夜。

出得门来,散步消食。

寇正霆一直笑,我问他笑什么。

“你还真是不怕胖。”

“跟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受益者是你。”

我以为他会驳斥我,谁知他反而点点头,似乎颇有感慨:“很久没这么过瘾了。”

“上一次也是在广州?”我不留神就问出来。

寇正霆看我一眼,弯起唇角:“不是。你要想知道,改天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心中暗悔,眼看已经走到珠江边上,借机岔开话题:“不早了,现在该回去了吧?”

寇正霆面朝江水扬起头,惬意地深吸一口气笑着说:“看到了吗?广州的夜生活啊,才刚刚开始。”

从天字码头上了船,寇正霆直接把游览简介扔在一边,轻车熟路地上到顶层,寻了个好位置坐下。

所谓的珠江夜游,我早有耳闻,亲身体验还是第一次。江风爽朗透明,挟带着清凉的水气,习习从江岸边掠过,白天的燠热尽褪。两岸辉煌富丽的灯火映在江水里,倒影中的古建筑有油画般的梦幻效果,既亲近又有清浅的疏离感。水中映出的波光,像无数条彩穗聚在一处,红绿青绿,蓝紫金银,粼粼地漂浮。远处另一艘游船悠然地破开水面,彩穗蓦然散开,又渐渐地聚拢,十里烟花重新闪烁。

我们坐在船上默默不语,各有心思。

我在想今晚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想自己在FAIR会发展到什么水平,想什么时候能攒够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