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飒的声音已经染上一丝哽意。

叶铮,她的父亲。

可是她却已经不知道上一次跟别人提到她的时候,是在什么时候了。仿佛他成了一个无法提及的存在,不能触摸的过去。

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牺牲了,”叶飒转头望向温牧寒,眼神里已经蓄着点点泪光,许久她轻声说:“温牧寒,我没有爸爸的。”

我的爸爸在我很小时候就没有了。

这是刻在她心底,无论多少年,无论过去多久,都永远、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

虽然她的周围从来不会有人指着她笑话她,说她是没爸的小孩。甚至她那会儿刚上小学,因为这件事,学校从校长到老师都对她特别关心。

老师还在班级里特别强调,叶飒同学的爸爸是因为救人才牺牲,是个大英雄。

希望小朋友们记住这样的大英雄。

于是叶飒很轻易的得到了很多友谊,甚至连班级里最调皮的小男孩都会跟她说,叶飒你爸爸真厉害,是个英雄。

可谁都不知道,有人跟她提一次叶铮,她就会偷偷哭一次。

虽然大家都是善意的想要帮助她,可每次提到她的英雄爸爸,她都会想要哭。因为她不想要叶铮当什么英雄,她也不需要。

她只要他是爸爸就好了。

活着的爸爸。

那时候谢温迪也处于巨大的悲伤当中,以至于她无暇照顾年幼的叶飒。当他们发现叶飒的不对劲时,她已经有了点儿自闭的倾向。

于是谢温迪立即把她从公立学校转到私立,在这个私立学校里,没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也不会有人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说,叶飒,你爸爸是个大英雄。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怎么能有人这么不愿意听到自己爸爸的名字呢,”叶飒望向温牧寒,忍不住想要笑,可是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她说:“虽然我和我妈不亲近,但是我从来没怀疑我继承了她的冷漠。我不愿意听到别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关于我爸爸的故事,而她干脆就把这段往事彻底抛弃。”

这么多年来,谢温迪不再提任何关于叶铮的事情。

或许从很早之前开始,她拒绝一切关于媒体的采访,以至于哪怕她作为女企业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和名声之后,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究竟是谁。

叶铮仿佛就像一颗流星那样,在谢温迪的生命里划过最璀璨的光芒之后,彻底消失。

如果不是还有叶飒这个残留的证明之外,她想,或许谢温迪会忘记的更彻底。

遗忘,是新的开始。谢温迪选择彻底遗忘,这么多年,她甚至从未去过叶铮的墓地。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叶铮的名字更是从未出现过。

而谢温迪也在叶铮去世之后的几年,选择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

她们或许悲痛,可是她们却选择了保护了自己。在悲伤彻底淹没自己之前,她们都抛弃了叶铮。

那个永远只给她们带来温暖的男人。

叶飒以前一直心底都在隐隐的埋怨谢温迪,埋怨她为什么会再婚,埋怨她为什么从不去祭奠叶铮。

可是后来越长大她就越明白,自己与谢温迪相似的地方。

因为失去的时候太过痛苦了,干脆选择彻底遗忘。

你看,人就是这样,趋利避害懂得保护自己。

“自从我上高中也就是她再婚之后,我很少再见到她,”叶飒轻笑了下,伸手抹掉了眼角的眼泪,“我怕我见到她会忍不住埋怨她,觉得她怎么能跟别人结婚呢。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忘记我爸爸了。可是我好像又没什么资格质问她。”

因为连她自己,身为叶铮的女儿,都很少提及他。

叶飒不知道其他烈士家庭会是什么情况,可是她很难过,悲伤从来真正的离去,她就像困在一个漫无边际的囚笼里,挣扎不得。

有时,她又仿佛能理解谢温迪,毕竟她还年轻。

叶铮去世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叶飒没办法也没资格要求她妈妈用下半辈子来缅怀叶铮。

减少见面,也是叶飒有意为之。

哪怕新年时,她宁愿留在南江一个人待着,也不想去陪谢温迪,见到她新的丈夫,新的家庭。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自私,也没打算改变。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可是一见到你,好像都不一样了,”叶飒说,“其实我一开始喜欢你,没那么单纯。”

或许是因为见面时,他给自己的那本军官证上的海军制服照片让她印象深刻。

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种叶铮曾经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叶铮,只是她单纯的被那种感觉吸引了。

只是之后越了解就明白,温牧寒就是温牧寒,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他身上的坚持和血性,让她真正感觉到了安全和温暖。

这或许是她喜欢他这么多年也无法放手的原因吧。

温牧寒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说:“我喜欢你也不单纯。”

叶飒被他这么一逗,认真望向他。

半晌,温牧寒笑道:“大概是因为飒飒长得好看吧。”

本以为小姑娘会像之前那样,被他戏弄的露出点儿无奈的表情,又有点儿无语,结果她翻了下白眼,理所当然地说:“我就知道你是馋我的脸。”

温牧寒:“……”

不过在最后叶飒还是如实跟他说道:“别看我妈妈什么都不管我的样子,其实她有明确跟我说过,不要找危险职业的男人。”

其实谢温迪就差没跟她说,什么警察、军人这样职业的男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她知道谢温迪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她从来没觉得谢温迪是那种随便说说的人,一般来说,谢女士想要办的事情,大概没有她办不成的。

温牧寒在谢时彦那边已经听到了类似的话,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面对未来丈母娘,大概不会有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这种待遇。

估计他的未来丈母娘看见他的时候,只会冷眼打量他两眼,然后迅速想着怎么打发他。

“所以万一哪天我妈真的知道我们的事情,”叶飒深吸一口气,她说:“她大概率会找上你,估计说的话也不会很好听。”

“只是说话不好听吗?”温牧寒微挑眉。

对于在团里经常被石向荣骂,温牧寒倒也不觉得说话不好听,算是什么为难。

叶飒哼了一声,看向他:“要不然你还指望她拿着支票跟你谈判?”

等等,这个场景是不是有点儿搞错了。

因为叶飒放了两天的假,所以她又在温牧寒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还没起床,他已经回基地了。

只是餐桌上不仅留了早餐,还留了一把钥匙。

他家的钥匙,方便她随时过来。

叶飒吃完早餐,又收拾干净之后,拿上钥匙打车回去了。

因为她昨晚没开车,所以她最后是打车回了自己的家。叶飒出了电梯,在门口的密码锁上按下密码,随着一声叮的轻响,她推门进去。

叶飒低头脱鞋的时候,余光瞥见对面的一双鞋子。

她猛地的抬头,整个人吓得都差点儿惊声尖叫。

毕竟任谁在自己家里看见一个突然出现的人,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吧。

叶飒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

倒还是对面的谢温迪显得更加淡定,她淡然端起手里的白色骨瓷杯,轻呷了口杯子里的咖啡,望向叶飒。

“昨晚没回来住,去哪儿了?”

第76章

叶飒看着面前的谢温迪,愣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您怎么回来了?”

谢温迪这两年长住新加坡和香港,偶尔回国内,也会提前跟她说。所以叶飒实在没想到,自己一打开门,会看见她出现在自己家里。

而且下一秒,叶飒突然问道:“您怎么有我家门上的密码?”

“这还不简单,你的生日,”谢温迪又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这个咖啡豆是我上次给你的吗?”

叶飒点头。

谢温迪对咖啡挺讲究的,所以叶飒喝的咖啡都是她让管家买的。

“你都没怎么喝,”谢温迪淡淡道。

叶飒想了下,主要是前阵子她一直住在军营里面,家里都没怎么住,咖啡豆子用的自然就少了。

“只是最近喝的少了,”叶飒解释说。

此时谢温迪望着她,“你还没说,昨晚去哪儿了呢。”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

叶飒一向没怎么骗过谢温迪,因为她打小就属于那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欺骗家长,此时事关温牧寒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跟谢温迪开口。

因为她知道,谢温迪一定会极力反对。

叶飒还不想一开始就和她发生冲突。

于是她说:“跟朋友一起。。”

在谢温迪挑眉的一瞬间,叶飒说:“阮冬至,我大学同学,您知道的。”

之所以说阮冬至,是因为这姑娘比司唯要更机灵,哪怕现在谢温迪打电话过去,她也能把话圆了。

不过谢温迪倒没继续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她转身走了回去,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累吗?要是不累,就过来坐坐,”谢温迪望着叶飒。

叶飒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挂了起来,又把包顺便放下,这才走了过去。她看着谢温迪靠在沙发上坐着,望着外面。

外面天气不错,冬日里的暖阳哪怕隔着玻璃窗,也能感受到温暖。

谢温迪的黑发披在背上,哪怕她已经到了五十岁,一头黑发依旧如少女般柔顺亮泽,估计让不少年轻姑娘都羡慕不已。

“您怎么会突然回来,”叶飒看着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谢温迪没看她,反而是望着外面,因为叶飒住的房子楼层很高,所以能望出去很远,她过了许久,才淡笑道:“我这次回来才发现,南江变了很多。”

叶飒微怔,这种有点儿悲春伤秋的话确实太不像谢温迪说出来的。

她不由皱眉,正要询问的时候,谢温迪转头看着她说:“医院的工作忙吗?”

“还好。”叶飒淡淡回道。

谢温迪:“想过离开医院吗?”

叶飒皱眉,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毕竟当初她要学医的时候,谢温迪也没有阻止她。反而是现在,她都快要博士毕业了,居然被问要不要离开医院。

她很直接表示:“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是说想要强迫你离开医院,但是当医生毕竟很辛苦,”谢温迪望向她,眼眸沉如水般:“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拥有更轻松的生活。”

不用每天如打仗般的工作,也不用熬夜加班像普通人那样辛苦赚钱上班。

她的女儿,可以更轻松自在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叶飒想了下:“这样的生活,本来就是我喜欢的。如果您所说的更轻松的生活,就是时不时全球各地飞,参加各种派对或者各大时装周,那种生活,我并不喜欢。”

叶飒当然知道所谓的名媛生活是什么样子。

她在这个圈子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却也有联系方式。她们的朋友圈就是典型名媛大小姐的朋友圈,倒也不会过度炫耀,只是偶尔会发一下参加画展或者沙龙派对的照片,穿着名贵到一条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晚礼服长裙,端着香槟酒杯,笑容矜持的拍照。

叶飒并不会居高临下的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她不喜欢而已。

她更喜欢的是在医院里充实的工作,哪怕有时候很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但是那是她喜欢的工作。

“您从来不过问我工作的事情,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关心了?”

叶飒看向谢温迪,只见她挺淡然的摸了下自己的长发,“只是我周围朋友的孩子,没有像你这样辛苦的,特别是女孩。”

谢温迪也没夸张,她周围朋友家里的女孩,大部分都从事很轻松的工作。

很多都是在什么慈善基金会担任理事之类的,或者是头顶各种设计师头衔。

当医生的,几乎没有。

“我明年都要毕业,您现在问我,是不是太晚了。”

叶飒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或许这是谢温迪对她的关心,只不过在她看来,目前来说,她并不需要。

她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轻轻握着水杯,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

说实在的,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因为谢温迪对她工作突如其来的指手画脚,而是她的反常,她突然回国,又突然开始过问她工作的事情。

叶飒站在厨房里深吸了一口气,刚走到门口,看见谢温迪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直接拿起她原本放在沙发上的浅米色大衣挽在手臂间。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谢温迪淡声说,她朝叶飒看了一眼,又说:“晚上我叫了你小舅舅一起吃饭。”

“好,”叶飒点头应下。

在谢温迪走到门口的时候,叶飒突然追了上去,轻声问:“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谢温迪看向她,温柔笑了下。

随后她开门离开。

叶飒站在原地望着她进了电梯,随后电梯门关上。

晚上的时候,叶飒收到谢温迪秘书发来的餐厅名字,拎着包出门前往餐厅。这是一家怀石料理店,叶飒知道谢温迪喜欢吃日料。

到了店里,她提供了包厢名字之后,被服务员领了进去。

没想到谢时彦反而是第一个来的。

“我姐回来了,你知道吗?”谢时彦见到叶飒的一瞬,立即低声说道。

叶飒点头。

谢时彦惊讶地看向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早上。”

“你居然比我还先知道?”谢时彦不由怔住,他是下午回公司的时候,看见出现在公司里的谢温迪,也是险些被吓了一跳。

谢时彦压着声音问道:“那你怎么不跟我通风报信?”

“你不是也没跟我说?”

有理有据的话,让谢时彦一时愣住。

这塑料亲情比纸还要薄。

谢时彦望向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到他不紧不慢道:“飒飒,你说我姐要是知道你谈恋爱了,会不会特别开心?”

威胁她?

叶飒淡淡点头:“你要是想让今天这顿饭,大家都吃不安稳,你可以随时跟妈妈讲。”

“威胁我呀,小丫头,”谢时彦轻嗤了一声,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茶。

叶飒轻笑:“彼此,彼此。”

正好此时包厢里的拉门被打开,这里的包厢是日式风格,谢温迪进来的时候,已经把手里的大衣交给了服务员。

叶飒和谢时彦分别叫了她一声之后,谢温迪在叶飒旁边坐下。

“这家餐厅是我一个朋友开的,据说还不错,”谢温迪开口说道。

旁边两人都点头应了下。

等待上菜的时候,还是谢时彦主动开口问:“姐,你这次回来,要不要多待一阵子。”

“嗯,我会待到过年之后,”谢温迪手掌轻扶着面前的茶杯。

过年之后,叶飒和谢时彦对视了一眼。

元旦已经过去了,他们当然知道谢温迪说的不会是元旦,这是要待到农历新年之后啊,那确实是挺久。

因为之前谢温迪回来,顶多待个两三周就会离开。

现在离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谢时彦瞥了叶飒一眼,见她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只能主动开口:“你是留在国内有事?”

“对,”谢温迪点头。

叶飒忍不住握了下手里的杯子,直到旁边谢温迪的声音再次响起,“爸爸前几天又打电话给我了,他问我能不能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孙子,我答应了。”

谢时彦:“……”

叶飒一下露出放松的表情,嘴角都忍不住勾了下。

只是当谢时彦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她又稍微收敛了下,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过分幸灾乐祸。

谢温迪:“所以我这次回来的目标是,让你尽快结婚。”

谢时彦眼看着旁边叶飒的笑容都快隐藏不住,简直是气得有点儿好笑,他立即拒绝说:“我早说过了,我还不着急结婚。”

“我们很着急,”谢温迪显然对于他的推脱之词,早已经了然于心。

谢时彦:“您也是新时代女性,不会像我爸那样封建吧,再说了,他老人家怎么没有孙子,叶飒不就是。”

谢温迪看向他:“叶飒是我的女儿,爸爸想看见的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