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所以我压力大啊!你说,我要骗他们说这是假钞他们能信吗?”

包子扬的生意都颤抖了,梁刻铭也知道他的处境非常难堪,换了自己百分之百搞不定,“包子,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搞糟了我不怪你,我都推我身上好了。”

“刻铭,你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我......”包子扬顿了顿,“行,我知道了。”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包子,你真爷们儿......”梁刻铭对着传来忙音的手机,发出了意犹未尽的感慨。

不过当她算好时间,倒水给杜璟贤吃药时......门突然被砰地撞开,梁刻铭一愣,然后慢慢回头,包子扬拎着两个大箱子,一脸惊恐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的平小山慌慌张张地锁上门。

包子扬把箱子扔到地上,打开来,然后整个人跌到了箱子上,不停地喘气。

两口箱子里码得满满整整的钱,百元现钞,绿油油的。梁刻铭仿佛看见辛苦做好的满汉全席里漂着一只蟑螂,她慢慢地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包子扬痛哭流涕地躺在地上,“我错了!我不该找小山来帮忙的,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刻铭,你直接拿这钱砸死我吧......”

平小山纠结地站在两口箱子中间,咬着手指,用当初看邓樱那几片里脊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说:“能不能每沓子只拿两张......他们看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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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刻铭霍地站起来大吼:“没出息!”

包子扬哭道:“我也不想啊!我也以为我能够视而不见啊!可是五百万耶!五百万美金耶!说不动心的人那是没看见这么多钱堆在面前!”

平小山说:“我不要五百万!五百分之一就够了!”说着双手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地伸了出去。

梁刻铭一脚踩上箱子盖,把平小山的手夹在里面,“有胆你全吞,没胆就给我一分不少地送回去!”

平小山也哭道:“没法活了,我又破功了,再拿你们就剁我手!”

客厅里闹成一团,杜璟贤站在卧室门口,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的奇景,暂时没有发表意见,不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表情诡异。

“呃......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梁刻铭下半身保持着踩住平小山的那个姿势,上半身转向杜璟贤,“我、我冒充绑匪,跟你爸爸说,说你被绑架了,让他准备五百万赎你。”

“五百万......”杜璟贤愕然地重复一遍。

“美金。”包子扬补充。

梁刻铭摸了摸额头说:“如果不是数额太离谱,我都想直接说十亿!”

包子扬急忙打断她,“可不能再多了!五百万都这么重了,十亿,我得开着送货的车去欸!其实最好是两百五十万,我一个手正好拎动,跑得也方便......”

杜璟贤看她一眼,又看向那些钞票,一脸震惊的表情,他慢慢蹲下来,拿起一沓来一翻,立即是一小片青绿色的浪。

“我来帮你!”平小山马上抽出一张,对着光看,又抠又搓,然后宣布,“是真的!”随手往领口里一塞,又去拿一张......

梁刻铭半蹲下来,迟疑着开口,“璟贤,我——”

门外“砰砰砰”巨响,楼下顿时警笛大作,还有被扩音器扭曲放大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楼上的犯人注意,楼上的犯人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顽抗!不要伤害人质!”

梁刻铭满头黑线,今天只是被包子扬和平小山这两个西红柿害到破功。

走到阳台往下一看,乖乖,人山人海,不管是路人还是睡午觉的居民以及做着生意的老板们全部跑出来看上帝一样惊愕地瞻仰她。

“妈呀!”梁刻铭喃喃着往墙上一靠。

那天,据说有四十来名警察和便衣一拥而上,加上一到七楼的住户,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楼下地警车、救护车、电视台报纸采访车从街头停到街尾,群狗乱吠。隔壁一栋高层建筑的某层,安插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阻击手,全方位多角度待命。

事后梁刻铭向别人们说起这段往事,总觉得......这个城市治安是不是太好了,警察同志们是不是平时闲坏了,碰到这种“大案”才会群情激奋啊。

继续回到现场,冲在前面的便衣们矫健地呈扇形围住防盗门,手持几十把明晃晃的小手枪,然后继续喊话:“我们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里面的人听见没有,不要伤害人质,主动缴械投降!”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开口,“我是这儿的屋主,请问出了什么事?”

众民警循声望去,但见一位拎着行李箱、满脸不解地中年妇女。

民警们将钥匙插进锁孔,刚要扭动,里面的门哗地打开了。

“不要开枪!”梁刻铭一看这架势,惊得往后一跳,举起手,“我什么武器都没拿喔!”手里还有一个马克杯,便衣们齐刷刷地将焦点集中到马克杯上,梁刻铭忙往地上一丢,然后乖乖地开门出来。

“哎哎,我是守法公民,我发誓只是路过!”包子扬态度诚恳喋喋不休地高举双手走出来,平小山跟在后面,“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人质,啊不,病人身体虚弱,我是医护人员,所以我是被他们骗来的!”

“你们两个闭嘴少说两句!”梁刻铭回头,一通斥骂。

“她就是主谋!”平小山当仁不让,但是领口很大的大衣中不断往外掉出皱巴巴的钞票,包子扬这个时候也不管了,“喂喂,一场误会,真的是误会!”

“都闭嘴!”周大队长严厉道,“锁了押上车!慢着!人质呢?”

“队长,人质在里面!”队员小浦有些迷惑不解,“他没事!”

“呼......那就好,杜先生他们可以上来了。”

杜宇辰扶着薛雪,爬上六楼,薛雪哭得双眼红肿,虽然已经松了口气,可一时还控制不住神态。

杜璟贤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被薛雪一把抱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几天病了吗?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不好......”

“先别说了,我们去医院吧。”

杜璟贤还来不及说自己刚从医院回来,杜宇辰的一个动作让他愣住了。他背对他弯下腰,把整个背露在他面前,而薛雪轻轻地扶了他一下,让他身不由己地迈出一步,趴到了杜宇辰的背上。

杜宇辰把他两只手臂交叠压在胸前,一用力背起来,笑着说:“哦,也不比小时候重到哪里去。”

旁人都有些欷歔,周大队长把手枪插回枪套,感慨说:“好,太好了,总算是成功解救人质,皆大欢喜!”

楼下被人潮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警车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开动,梁刻铭扒住车门,大半个身子在车里,抵抗着几个警察的推揉,奋不顾身地大喊:“等一等!再等一等!我还有话说——就说一句——璟贤!”

杜璟贤下意识地伸长脖子,两人隔着只有几米远,可中间全是高高低低的人头攒动,视线相碰,梁刻铭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什么摄像机、话筒马上对过去,梁刻铭笑着将手圈在唇边,一副亮锃锃的手铐赫然入镜。

“记得你答应过的事!遇到什么情况都别激动!好好保重!过两天我去看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从善从怔忡中醒过神,大怒着拨开人群挤过来,“梁刻铭!讲清楚!”

“妈,不是我不想讲,我晚点再跟你解释啦——”

救护车和警车挪出人海,在狗吠声和一片闪瞎人眼的镁光灯中凯旋行驶。

那天晚上,多少户人家捧着饭碗,看着《860新闻眼》《社会直击》《法制天光》......看得都忘了夹菜,电话打爆电视台,报纸狂销破百万,连续加印三次。

对于小朋友来说,这是正义战胜邪恶的教育片。对于小女生来说,这是爱你爱到杀死你的悬疑偶像剧。对于小男生来说,这是现实生活中刀光剑影的警匪片。对于爹妈们来说,这是世风日下令人寒齿的伦理剧。

还有人特意跑到那个闹市小区,站在楼道之间体会当时无声的硝烟。前后有超过一打的作家想要深入跟踪采访,还有电影公司前来取材。

杜璟贤从被救出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不管是杜宇辰的私人医生还是警方指派来的一声,都是同样的结论:身体的确很差,可是并无大碍,也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好像都是打点滴造成的。

不过,他们用电筒照他的瞳孔,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医生们有些担心,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建议安排心理复健。

媒体蜂拥而至,尤其是知道杜璟贤是如此少见的天才少年时,不过都被杜宇辰挡下来。薛雪细心地将煲了一个上午的参汤倒出,放上勺子端到床前。

杜璟贤接过去,没喝,只是愣愣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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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吗?”

他忽然说:“我想见梁刻铭。”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薛雪一怔,耐心相劝,“你现在不能走动呢,等出院了再去看她好吗?”

杜璟贤没有坚持,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片刻后又说:“那见李时空吧。”

薛雪皱起眉头,有些疑惑,有些为难。因为杜璟贤的语气,不像是请求。她打给杜宇辰,然后把电话拿给杜璟贤。

杜宇辰沉默了一会儿,说:“璟贤,你找李时空想干什么?”

“这只是个误会。”杜璟贤打断他,薛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璟贤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说是创伤后遗症,又不太像,真的很难说清楚……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不追究就可以了结的,你明白吗?这是刑事案。”

“我说了,是个误会,有什么有力证据能证明这是绑架吗?”

杜宇辰一皱眉,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其实梁刻铭的动机,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对此的感想,只能用啼笑皆非来形容。“好,我答应你,我这方面不会追究,希望能把你这几位朋友的麻烦减到最低。”

“谢谢。”把电话交给薛雪,杜璟贤对她微笑一下,神情有些生疏地道谢,不去看她脸上的失望,端起碗把汤喝了。

“璟贤哥哥!”

薛雪正想说什么时,门给一下子被推开,范雨晴一家闪进来,薛雪笑着接过果篮去厨房清洗。

“到底年轻呀,精神好多了!”范太太拉过椅子坐下来,拍了拍床沿说,“谢天谢地谢谢菩萨,璟贤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要特别注意,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爸妈想想,知道么?他们可就你这么一个独苗!”

范雨晴把花插上,然后挨着杜璟贤唧唧喳喳地说:“你知道吗,原来杜阿姨不是不能生,我听我妈说,你六岁的时候,杜阿姨本来怀了个孩子,可是,杜叔叔支持她拿掉了,我妈还劝了他们好一阵来着,欸,你可不要不高兴啊。”

范太太瞪了她一眼,低斥道:“怎么什么都拿来说,这孩子!”范雨晴吐吐舌头,“你明明就知道我私下会告诉璟贤哥哥……”

薛雪走出来,范雨晴的注意力马上转移,拿起一个草莓,又打开一盒炼乳,“来,拿这个蘸炼乳吃,味道可好了。炼乳中和了草莓的酸凉,草莓去掉了炼乳的甜腻,是我发明的哦。”

杜璟贤没有去接,范雨晴若有所悟,“哦,你还不能吃这些对不对?哎,我把这个给忘了!”

探病的三十几分钟,他始终不说话,神情也淡漠,范雨晴慢慢也发现了,悄悄问薛雪:“杜阿姨,璟贤哥哥一直都这样?”

薛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好可怜。”范雨晴摸了摸他的手,愤愤地说,“混蛋!还说是什么朋友呢,璟贤哥哥也真是的,以后记得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你把他们当朋友,他们把你当朋友了吗,什么东西。”

“行了你,走吧!”范太太把她拽出了病房,薛雪把两人送进电梯后才回来。

杜璟贤看着窗外,她轻轻地走过去,“累了吧?要不睡一会儿?”

他忽然说:“如果你们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薛雪愣了愣,抚着他脸颊说:“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啊。”她接着又说,“你是我们的骄傲。”

“小时候……”他自顾自地说,“我看电影时就在想,如果我被绑架了,你们会救我吗?多少钱以内会救我呢?如果数额太大,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不要我了,再生一个孩子……”

薛雪摇着头,但没说话。

“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变得很值钱很值钱,这样你们就会舍不得丢下我。”他笑了笑,“我很傻,对不对?”

Chapter24 去美国

街边上,一个大佬模样的人声色厉疾地训斥着,滔滔不绝,蓬头垢面的女孩在边上抓着头发,眉眼皱到一起,一条腿在另一条腿上蹭,跟他对吵:“痒死我了!等我先洗澡行不行啊!”背景是一辆车门大开的宾利雅致,和五个戴墨镜的疑似保镖的大块头。

于是大佬就把这个比乞丐干净不了多少的女孩塞进了宾利,扬长而去。

“你什么时候去看阿引?他想见你!”李时空说。

“不去不去!”

“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当着几千人的面高喊着要去找他?”李时空当时也在电视机前,忘记了弹烟灰,被烫到手。

梁刻铭脸一红,大声回答:“我那时头脑发热!蹲在局子里仔细一想,杜宇辰肯定恨死我了,我才不去给他羞辱。”

李时空哼笑,“杜宇辰需要羞辱你?你小丫头片子知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物……”

梁刻铭扁扁嘴,猛地提高声调,“知道,人物被我搞毛过,还差点哭了呢。”

李时空瞪着她,眼神慢慢缓和下来,到最后,几乎是一种柔软,“你这孩子,给我当女儿算了!”

梁刻铭满头乱发,豪气地笑了一下,手背掸掸李时空的胸口,只听他又恶狠狠地说:“这种吃里扒外的事都干得出,你知不知道老子也差点给吓个半死!要是阿引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地下的爹妈!”

“好啦,好啦,你对得起他地下的爹妈,也对得起他地上的爹妈,我才是那个不肖子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解释!”

“这有什么,摆一桌,我请她!”李时空豪气地拍了拍她的大腿。梁刻铭叹口气,“那我妈会直接把我从地上变成地下了!”

“她哪舍得。”

前后赔罪三次,温从善对梁刻铭才勉强有了点好脸色。她对梁刻铭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去看璟贤?”

梁刻铭挠了挠头。

在此之前,李时空已经催了她很多次,几乎达到每天一通电话的频率,现在连温从善也开始催。

“我这不是没脸去嘛。”

“这是丢脸的问题吗?你捅这么大娄子总得有个交待吧!你干爹打电话来,说璟贤明天出院!你到底去是不去?”

梁刻铭深深地做了几个吐纳,“去。”

第二天包子扬最先到医院,接着是平小山。过了十分钟,只见远远的有一束花走过来,走到近前,花发出声音:“不好意思,堵车。”

包子扬惊愕地摘下墨镜,和平小山对看了下,伸手扒开花丛露出一张脸,“不不至于吧,出院行李不少的,你别再增加他的负担了。”

梁刻铭把花摆弄好,不甚耐烦,“啰嗦!我一个人一束花就够了,问题我们有三个人,加起来不就这么多了么!赶紧走!”

半个电梯的空间都让花占去了,包子扬小声跟平小山说:“这要是拍电影,捧这么大束花肯定有问题,里面没准藏了把匕首!”

平小山噗地一笑,“何止,这体积藏把机关枪都够了,等一下说不定电梯门一开,刻铭掏出机关枪就是一阵扫射……”

结果电梯门一开,平小山突然也不好意思起来,临阵怯场,跟梁刻铭说:“刻铭,把你那束花分我点!我有东西挡着比较踏实。”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包子扬不爽,“恩人说不上,也别把自己当罪人吧?”

“你最爷们儿,你走前面呀!”

包子扬真的敲敲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一脸鄙视地催促,“进来呀!璟贤叫你们进来!”

平小山小心翼翼地问:“他爸妈在吗?”

“不在!”

梁刻铭突然说:“那我就不进去了——”

包子扬眼疾手快把她摁住,和平小山一左一右地把她架进病房。梁刻铭刚站稳,包子扬迅速抢走了她抱着的那一大束花,让她无所遁形地出现在杜璟贤眼前。

他已经换好了便装,黑丝绒双排扣的夹克衫和灰色牛仔裤,梁刻铭迅速看了一眼四周。

“放心,我说要睡懒觉,十点前没有人来的。”杜璟贤笑笑,那束花的体积让他愣了愣,随后忍俊不禁,“你打算到医院来卖花吗?”

“你抱着它干吗,舍不得撒手啊!”包子扬一把抢过去,但悲哀地发现没有一只花瓶装得下,只能抱在怀里。

梁刻铭看看时间,八点四十分,为什么不是九点四十分,客套几句就可以闪了。

“坐,东西随便吃,反正也拿不走。”杜璟贤话音刚落,只听平小山欢呼一声,一边拆蛋糕包装纸一边说:“正好没吃早饭呢!嗯,好吃!”

“那我也来点。”包子扬也凑过去。

只剩下梁刻铭和杜璟贤相对,她不知怎的居然会想起鲁迅先生的警世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