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刻铭耸耸肩,走进厨房,一会儿出来,端了碗花生汤给他,还有一个本子,一支笔,只见她刷刷地写道:“手机掉了。”

杜璟贤却是一怔,目光慢慢地从本子上移到她的脸上,“你不能说话?”

梁刻铭划掉上一句话,又写道:“呛烟。”

杜璟贤皱了皱眉,“多久才能好?”

“大约一周。”

杜璟贤陷入沉默。

梁刻铭戳戳他,把本子亮出,“你今天不是有安排?”

他笑了一下,梁刻铭也明白过来,她指着自己,摇摇手,再写道:“你去忙吧。”

“不要。”

杜璟贤脱口而出,“反正都出来了,我也不想回去,你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梁刻铭不禁好笑,不能说话又不会影响干活,而且,哪来的家务给他干。

杜璟贤看穿了她的想法,脑筋一转,笑道:“至少你要买菜的话,帮你问价还价总可以吧。”

梁刻铭愣了愣,突然失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在本子上写,门铃响了。她看了一眼杜璟贤,趿着鞋去开门,包子扬人未到而声先至,“又涨了又涨了!西红柿两个要六块了!”

他看到杜璟贤,声音一滞,望向梁刻铭,梁刻铭耸耸肩,包子扬讪笑了两声,“呵呵,璟贤你也在啊!”

杜璟贤发现包子扬右手上缠着纱布,不知道是烧伤还是烫伤,梁刻铭去拿包子扬手上的采购袋,被他避过,笑着说:“我来弄好了!你陪璟贤聊天啦——呃,不好意思,忘了你不能说话……”

梁刻铭点头,指指杜璟贤,又指指包子扬的手,接过采购袋走进了厨房。

包子扬挠挠头,他实在不知道该跟杜璟贤说什么,可是跟着她进厨房吧,梁刻铭一定会在下一秒就把他轰出来。

杜璟贤抬了抬下巴,问道:“怎么弄伤的?”

“小意思。”包子扬说,“擦两天药就好了。”

“那刻铭呢?”

“她在冷藏库里,幸好还有个冷藏库。”包子扬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有余悸。

他们一直留到一点多,做最后的清理,先是厨房起火,然后一个液化气罐爆炸了。梁刻铭正在冷藏库里点算海参鱼翅这些比较贵重的食材,觉察到不对立刻关上门躲在里面,好在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包子扬等不及去开冷藏库的门,门把手被烧得滚烫,把他手心的皮烫得黏在了把手上。

一群人去医院折腾到天亮,正巧关砚值夜班,平小山穿着睡衣赶来,四人可谓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从抖如筛糠到抱头痛哭,再到破涕为笑,欢呼雀跃。现在大家都没事了,活得好好的,包子扬说起来,当然也就轻描淡写得多。

杜璟贤一语不发地听着,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时而眉轻轻地一皱,包子扬三言两语说完,又说:“等下小山和大关也来,这么大难都没死,是得好好庆祝,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杜璟贤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应该留下,可是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终于还是拒绝了,“不了,我就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我还有事,等你们方便了再请你们吃饭。”

“哦,那你忙。”包子扬也只是说说,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等电梯时,梁刻铭突然追出来,急匆匆的样子让杜璟贤心底有种希冀,她拿着一条叠得整齐的围巾,指指他空荡荡的脖子。

杜璟贤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她点头,挥手道别,转身进屋。

杜璟贤走进电梯,这条围巾还是去年戴的……他缓缓绕在脖子上,末端塞进衣领,拉拢拉链。他没有马上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小区里散步一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辆中巴停在楼下,平小山钻出来,指挥关砚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梁刻铭和包子扬也下来帮忙,各种炊具、松树、装饰彩灯、小沙发等等,四个人忙得不亦乐乎,跑了好几趟才搬完。

因为下来得急,梁刻铭也只是穿这件大毛衣,包子扬就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梁刻铭不要,包子扬很固执地绕在她脖子上,然后拎起两个大物件转身就走。她露出淡淡的无奈的笑容,但是看得出来很开心。到底是女孩子,能被照顾总是觉得好。

最后的情景,是平小山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关砚和包子扬两个人把所有东西拿进电梯。

杜璟贤远远地望着,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是李时空打来的。

“阿引,你在哪儿?”

“在……”杜璟贤还在愣神。李时空又自顾自地说:“我不管你在哪儿,你今天一定会去看铭铭对不对?这样,你顺路挑一款新手机给她,我付账啦!”

“叫个快递不就好了。”

“你怎么回事啊!去一下会死啊!”李时空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你们可是大半年没见了,她还是刚刚捡回一条命,有什么能比陪她更重要啊!”

他吼了半天,发现杜璟贤不发一语,不由疑惑,“喂!还在听吗?”

“空叔,你的粤神丰打算重建吗?”

“什么?”这个弯拐得太大,李时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考虑,不过不是很想再做了!”

“顶给我吧,好不好?”

“你?”李时空听他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却不像在开玩笑,当下啼笑皆非,“你要粤神丰干什么,你懂经营么?”

不过他也知道杜璟贤的动机,所以立刻说:“好,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试试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饭店可不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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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没有电灯泡的乐园之旅

粤神丰炸了个飞顶后,第四天就开始翻修重建。这栋建筑也确实太老旧了,厨房里,再怎么小心都会有蟑螂从墙缝里爬过。

翻修不是小工程,眼下已近年底,如果要赶在春节前完工就得拼命地赶,又被强制放大假的梁刻铭闲来没事,每天烧好午饭后和包子扬一起给民工送去。

于是,雷克萨斯豪华越野车,载着锅碗瓢盆出入尘烟弥漫的工地,给民工队每个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两三天下来,一群人混得里外熟悉,梁刻铭掀开后备箱,包子扬拿起不锈钢汤勺敲着锅盖,“老辛,老庄,开饭了别干了!都停了!”

“来了。”老辛答应着,慢慢从高处爬下来。老庄把电路板埋好,其他人从四面八方陆续集中,洗手吃饭。

第一天送饭,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有个小工吃着吃着突然哭了,但不肯说为什么,后来混熟,才主动说,出来打工两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伙食。

梁刻铭很惊讶,怎么会呢?

“是真的。”老辛说,他是这个工队的头,他们的上一个雇主经营雕塑公司,一个雕塑卖给学校最便宜五万左右,像城市广场用的那种,也有上百万的。一个月要做几个雕塑,每天干七八个小时的体力活,吃的最好的菜就是炸荷包蛋,一个礼拜还只有一次,大部分时间,什么菜便宜吃什么,不然就是三毛五一包的榨菜丝,从没有荤菜,这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连米饭的量都给不够。

“去劳工局投诉他啊!”包子扬脱口而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待遇!

“投诉有什么用,我们哪来的时间,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欠工钱就行。”老庄无奈地说,他比较谨慎多疑,害怕现在吃的好,到时候会从工钱里面扣。

第二件事是包子扬终于了却了他多年来的残念——感谢火灾,梁刻铭不但帮他夹菜,还频繁喂他吃饭。

每每梁刻铭的筷子伸向包子扬的嘴,大家就会配合地呜哇乱叫。梁刻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暂时失语,不用解释,只是笑笑,怎么看都像默认了,倒是包子扬,红着脸说:“叫什么叫!”

杜璟贤弯着腰走进来时,大家正为这个事情起哄得来劲。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大家也是第一次看到杜璟贤,一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裤管笔挺,站在一堆建筑垃圾中,要多不协调有多不协调,气氛顿时拘束,笑声戛然而止。

李时空紧随其后,还没开口,包子扬忙说:“各位,这是粤神丰的李老板。”

众人纷纷叫李老板,李时空摆摆手,“今天开始起就不是啦,你们的新老板是他,叫——要叫你杜老板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民工们只是奇怪新老板的年纪也太轻了,一边打量一边叫着“杜老板”,而包子扬和梁刻铭则迟迟反应不过来,等杜璟贤自我介绍完了才回过神。

“你不是还在读书吗,哪有时间管饭店?”梁刻铭忘了自己不能说话,脱口而出,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又像溺水的人,一会儿冒头,一会儿没顶。

杜璟贤看向她,同时微微一笑,“我会尽量兼顾的。”

没人搞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杜璟贤再过来时,穿的是休闲装,印着骂人语句的夹克,看不出本色的裤子和靴筒外翻的短靴,大部分人没认出来,认出来的几个则以为自己可能在做梦。然后大家慢慢发现,如果杜璟贤是顺路过来看看的,就穿得很正式,如果是专门过来打下手的,就穿得很嘻哈。

老辛有一次向包子扬打听杜璟贤的事,包子扬挠了挠头,憋出一句:“我们是好朋友。”老辛就沉默了,给好朋友打工,滋味大概很复杂吧!他拍了拍包子扬,表情奇怪地说:“没事!我相信小梁的眼光!”

啊?

包子扬呆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老辛居然从第一天开始误会到现在。

“不是!我跟刻铭就是朋友。”他尴尬地解释。

老辛一愣,“啊……这么回事?”随即他笑了,“哎哟,你看我,我真多事,我看到他们经常在一起,还以为……”

包子扬也笑了笑,他以为自己还会嫉妒一下,发个小酸,但脑海里竟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许多镜头,“那样的两个人,即使最终不能走到一起,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取代。”他是真的这么想。

虽然施工队已经非常抓紧时间,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没能在过年前完工。

二十八号,民工们已经全部返乡,其实梁刻铭今年大可以和温从善一起回老家过年,但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宁肯一个人留下清净自在;而杜璟贤恰恰相反,刚去美国不到一个月,又大费周章地飞了回来。

杜璟贤刚下飞机的样子看起来疲惫不堪,头发乱蓬蓬,还有黑眼圈,让梁刻铭不得不讶异,因为他眼睛的卧蚕极其明显,所以长得讨巧,如果不是很严重的眼部问题,一般是看不出来的。

现在他就站在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粤神丰的大厅里,不停地打着哈欠,状似审视,但其实两眼无神。

梁刻铭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再来吧。”

谁知他却说:“在飞机上睡过了,你真让我躺下,我也睡不着。”

这是长期缺觉的表现,想想也知道要兼顾学业和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学业和生意还分别在两个国家,梁刻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就是,他自找麻烦,这又何必呢?!

“哦,对了,我有两个香港旅行团的名额,大年初二发团,初十回来,不用白不用,你跟包子有没有兴趣?”

梁刻铭愣了愣,“没有。”

杜璟贤笑了,“包子也没兴趣?”

“他孤家寡人,和谁去啊。”梁刻铭耸耸肩,“不如给小山和大关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有点尴尬,“我随口说说的,忘了他们不是粤神丰的员工了。”

杜璟贤却仍是笑,“你说的有道理,是应该给他们最合适。”顿了顿,他又说,“我忘了,你对旅游没兴趣。”

梁刻铭一下子想起以前去苏州的事,她笑了笑,“不会啊,我只是对去香港没兴趣。”

“哦。”杜璟贤又低下头去揉眼睛,揉着揉着,忽然抬头冒出一句,“那伍特呢,有没有兴趣?”

伍特欢乐世界是刚刚开放的大型主题游乐园,是苏州乐园的几倍大,游人如织,极富盛名。伍特还有一个可爱之处就是自驾去的话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

梁刻铭愣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兴趣?我听说很好玩的。”杜璟贤看着她微微的笑,有点疲惫却很认真邀请的样子,梁刻铭觉得自己居然心动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伍特还是因为他的表情。

“好吧。”

“那你通知包子。”杜璟贤说完发现梁刻铭面露怔色,又问,“不方便?”

“方便。”她竟会以为杜璟贤只约她一个人,真是。

没想到包子扬说不想去,“我初一到初九都要走亲戚啊,你们两个人去好了。”

梁刻铭叫他他都不来,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梁刻铭一边嘀咕着“你有那么多亲戚吗”一边回复杜璟贤:“包子说他没有空。”

杜璟贤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哦了一声:“那就我们两个人?你要去吗?”

这可真是个问题,以前他敢这么问的话梁刻铭绝对要把他当成低能,白一眼在大声回答:“去!干吗不去!”可是现在她不会了。

两个人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

她轻轻说:“去啊,几号?”

“初三吧,好像是个大晴天。”杜璟贤用手机查了一下天气预报。

除夕,梁刻铭是跟李时空一起过的,虽说李时空平时来往的美女也有两三个,可是说到过年,还是跟家人一起才有感觉。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想到什么聊什么,大多也都是和杜璟贤有关的话题,李时空问:“你觉不觉得,阿引他变了很多?”

“不觉得啊……”梁刻铭随口答应,但心里想的是,如果是跟自己刚认识的杜璟贤相比,他根本已经变了好几种样子了嘛。

“我是说,他变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了,谁也信不过的样子。”李时空眼神迷迷糊糊地说,“其实我……我很不爽,他跑去美国那么远,连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想疏远我们这些人?我可是一直都把他当侄子一样看待的!你对他更不用说了!不过后来想一想,我又干了什么,跟着我对付杜宇辰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很痛苦吧!也难怪他想要逃得远远的!”

梁刻铭沉默地听着。

“我看得出来,阿引走了以后,你表面上是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并不好受吧?他也是一样的,不然他不会每个礼拜都打越洋电话问我你的事,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想,要是还有人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个人非你莫属了。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惦记对方,为什么不试着消除隔阂呢?”

梁刻铭愣愣地看着酒杯,摇摇头,冒出一句很傻的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说着下意识地一饮而尽。李时空眉头一皱,怒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别的不说了,我就问你一句,你以为他顶下粤神丰是为了谁?!”

梁刻铭再度愣神,是啊,他为了谁?难不成是她?这个答案让她觉得有点可笑,但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十二点梁刻铭拨通了老家的电话去拜年,接电话的是小表妹刻纹,大喊大叫着说:“铭铭姐,礼物都收到了!一个字——赞!最爽的就是冲冲,每天要问我八百遍璟贤哥哥什么时候来,他居然搞得到贝利签名的足球?能不能帮我搞个乔丹签名的篮球?”

贝利签名的足球?梁刻铭傻愣了几秒钟,这不可能是她寄去的,璟贤?除了他还有谁!梁刻铭也很想问他梁刻纹的那个问题,你从哪里搞来贝利签名的足球?不是说不会再信任我了吗?不是说没办法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吗?你已经跑到我够不着的美国,你远远离开了我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我,为我的家人做这么多?

她心里堵了太多太多东西,找不到出口。

初三早上六点多钟,梁刻铭起床,剥虾、切葱、打蛋、炒饭,然后洗澡梳头,本想化个淡妆,但几次三反把睫毛膏涂到眼皮甚至眼睛里,恼羞成怒干脆都擦掉了。

八点下楼,雷克萨斯已经停在门口,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杜璟贤笑着跟她打招呼,“早。”

“你更早。”梁刻铭看了他两眼,黑眼圈还是很明显,“昨天没睡好吗?”

“呃……没怎么睡。”

“哦,那要我开车吗?”她本想说要不要改天,但转念一想,如果杜璟贤愿意改天,他现在就不会来这里。

杜璟贤有些意外,“你会开?”

“学过,暂时没拿到驾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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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刻铭是随口提议,但杜璟贤笑着又问:“那你认路吗?”

“看地图呗。”她打开盖板,这辆车她还是很熟悉的。

杜璟贤便推门下车,看样子是要她去开了。

换了座位,他把GPS导航系统打开,对她笑笑,“双管齐下。”

梁刻铭也跟着笑了笑。杜璟贤说了一句:“交给你啦。”然后真的就把座椅放低,把外套拉过来盖住,闭上了眼睛。

还没上高速他就睡着了,毫无堤防全然信赖的侧脸,梁刻铭偷偷瞥两眼,想到李时空的话,“要是还有人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个人非你莫属了。”心里忽然一暖,嘴角也扬了起来。

不知道是她车技不错,开得又快又稳,还是杜璟贤真的睡死了,总之他一路没醒过,到了伍特还没醒,梁刻铭交了停车费后,竟然不忍心叫他,就坐在旁边等着。

杜璟贤的睡眠逐渐由深转浅,慢慢地能感觉到有人摸他的手,还把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试他的呼吸,他明白过来,一阵好笑。

当酒窝浮现在杜璟贤的脸上时梁刻铭就知道他醒了,马上坐回去。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杜璟贤吓了一跳,“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