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拒绝我吗?”

“我当然会!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

一句话问得杜璟贤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嘀咕:“是哦……”

梁刻铭定定地看着他,下一秒,杜璟贤转过脸,哂然一笑,“可是,我只能交给你啊!”说得梁刻铭直想吐血,因为她发现,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她确实没办法拒绝杜璟贤。

三月底杜璟贤再次回来的时候,粤神丰整修一新,可以开业了。

李时空打算把认识的人都叫来捧场,只不过新粤神丰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他的狐朋狗友就座,只得做罢。如果不是梁刻铭拦着,他估计还想请舞狮队来闹一闹。

有一张桌子,是梁刻铭专门空出来,请装修工人坐的。

老庄担心的事情当然没有发生,除了该有的工钱之外,还包了红包,这下他也心服口服了。那个因为吃到荤菜而哭的小民工也在受邀之列,梁刻铭特意记住了他的名字——李峻岭。

本来杜璟贤想让梁刻铭打扮得漂亮得体一点,不过她又说想亲自下厨,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穿得方便。

坐在自己亲手装修出来的饭店里,一桌好菜,李峻岭又哭了,说了句《食神》里的经典台词:“这么好吃的菜,我以后再也吃不到可怎么整啊!”

梁刻铭呵斥道:“你不会来找我啊!”老辛也呵斥他:“瞧你那点出息!小梁,小杜,我决定了,咱们就是朋友了,你们以后结婚,新房我来帮忙装修,不要钱。”

梁刻铭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眼珠慢慢移过去斜睨他,杜璟贤也愣住了。

气氛一时胶着,老辛眨巴眼睛,其他人也眨巴眼睛,迟钝的人想,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谢谢老辛,还这副呆样?比较精明的人想,难道我们会错意,这俩人不是一对?好像也确实没明确说过,说过吗?哎呦谁记得……老庄猛一捣老辛,“怎么说话呢?他的意思是,你俩‘分别’结婚的时候,你俩的新房都不要钱。”

老辛傻眼了,伸出两根手指,“两,两套都不要钱?”

老庄面无表情,“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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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辛十分为难,“那个,不是我小气,体力活也不容易……能免费搞一套吗?或者,两人都打个折?”

只有李峻岭满嘴是油困惑地道:“为什么要分开搞?两套新房,你俩住的过来吗?”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敢情他刚才只顾着吃了,脑筋还在短路中。

许久,杜璟贤突然笑了声,打破沉默,“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啊,要你情我愿的。”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正想举筷子,只听杜璟贤又接着说,“唉,就算我情,也不知道别人愿不愿。”语气甚是哀怨。

众人眼前俱亮,马上抓紧时间起哄,“从了吧!从了吧!”其中以老辛的呼声最为高亢。

梁刻铭头痛的看向杜璟贤,咬牙切齿,“你也抽风?”

杜璟贤作循循善诱状,“要你一下子答应嫁给我,也实在是太阶段性飞跃了,不然我们先从搞对象开始好吗?”不愧是高材生,知道因材施教,没有文邹邹肉麻麻的说什么相处啦、交往啦、恋爱啦,直接用了对在场受众来说最浅显直白的术语!

“好好好!”众人拍巴掌道,“搞对象好!搞对象很好!”

梁刻铭放下筷子,胳膊肘一弯把杜璟贤的脖子夹住,就是那种绑匪挟持人质时所用的方式,她道:“跟我出来!”便一路把他拖走了。

直到食物储藏室,梁刻铭才松开他,靠在一边架子上说:“行了,这帮人真能闹,等会儿再回去吧。”说着坐在一筐冬笋上,也不看杜璟贤。

杜璟贤挨着她坐在一个铁箱子上,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

梁刻铭又头痛的想,怎么那么度日如年呢,以前别说几分钟,就是几个小时不说话,两人也不会有任何别扭啊!

“我去厨房看看。”她忽然站起来,要往外走。

杜璟贤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声说:“等等。”

梁刻铭直觉觉得不能等,等一下就要等出麻烦来,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刻铭……”

梁刻铭闭上眼没有回应,但杜璟贤的话清晰地响在耳边,“我想用粤神丰向你证明一件事,我对你说过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我要让你有自己的饭店,现在做到了。还有一件事,你坐下来。”他扯了扯梁刻铭的手,梁刻铭坐下来,但没有转过来。

杜璟贤把手放在她肩上,把她转过来,发现她低垂着眼。他笑了笑,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这下梁刻铭终于瞪了他一眼。

可这一瞪就中了圈套,她情不自禁的想,他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黑,这么大,这么亮,像一个宇宙。她处在宇宙的中心。

杜璟贤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他凑过来,唇瓣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慢慢地说:“刻铭,我只是朋友吗?你仔细想一想,我难道不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你仅仅会为了让我开心,就不假思索、不顾后果的去做任何事吗?你从来也不怕失去我,那是因为我从来没离开过你,如果有天我离开了,你会难过,你会怪我,对不对?如果你一直一直做我的朋友,某一天,看着我和别的女人结婚成家,你会一如既往的对我说‘只要你开心就好’这句话吗?如果这些问题的答案分别是‘不是、是、是、是、不是’,请你吻我,或者让我吻你,好吗?”

梁刻铭一脸茫然的表情,在听到倒数第二句时,下意识地抬起手在那里掰手指。

什么是不是,烦死了!她皱着眉把杜璟贤的头扳正,然后严肃地吻过去。

我不会再推开你了!绝对不会!

初时如此美妙,天地旋转,日月无光,身体都失去对外界的感应。

可是慢慢地,杜璟贤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顶他的腿,轻轻地,一下一下的,还挺有礼貌。他的手在茫然之际放到铁箱子上,只觉得那冰凉的触感中,滑腻腻软塌塌,细细长长,还会扭动。

杜璟贤猛地跳起来往后一退,后背撞在架子上,咸鱼晃了晃,挺住了,几个土豆在边沿滚动,到底还是掉了下来,有一个砸在他头顶,“咚”的响亮一声。

在几分钟前,那还是一个十分正常的铁箱,只不过四周有一排细孔,而现在,那些细孔里探出一个个黑色的小尖尖,左边扭扭,右边扭扭,再缩回去。

杜璟贤捂住胸口,面如土色。

梁刻铭仔细一看,大声道:“哎呦!黄鳝而已啦!”抬手一掌拍在铁皮箱正中,鳝头纷纷缩回,“你不要紧吧?我现在可没有速效救心丸,要不要去拿啊?”

杜璟贤一脸黑线的摆手,捶着背,厨房……真是可怕的地方。

“哈哈哈!”梁刻铭突然狂笑,乐得直不起腰,指着他捶胸顿足,“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被一群黄鳝破坏了!哇哈哈——”

“嗯哼,差不多该出去了,让客人等太久不好。”杜璟贤欲盖弥彰地直了直身。

梁刻铭止住笑,朝他伸出手。

杜璟贤会意地拉起她,然后两个人的手指扣在一起。好像……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还是和做好朋友时的感觉一样啊!梁刻铭用力体会着,却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看到他们牵着手出来,众人激动地拍大腿、敲桌子,包子扬也看见了这一幕,不怀好意地问:“刚才躲起来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

杜璟贤没来得及开口,梁刻铭已经没好气的说:“研究菜谱呗!还能干吗!”

包子扬才不放过他们,“听你胡扯,那都研究了什么菜?”

“极品软兜。”

“哈?”

等极品软兜这道菜送上来时,梁刻铭忍俊不禁,“你仇人来了,赶紧报仇!”杜璟贤无语地别开脸,装作没听到,大家已经很撑了,可是见状仍感兴趣的纷纷举筷。包子扬打死也想不到鳝鱼和杜璟贤有什么仇,当事人又不肯说,等他弄明白那是有些年头的后话了。

几天后的清明,梁刻铭张再看新打样出来的菜单,忽然感应似的瞥了外面一眼,杜璟贤站在绵绵细雨中,仰头看着什么。

她拿起伞推门出去,“来了啊,怎么不进来?你在看什么?”

“这楼看着还是有点别扭。”

梁刻铭知道原因,当即笑着说:“是因为爬山虎都烧光了。”

“对哦。”杜璟贤恍然大悟。

“没关系,我撒种了,总有一天能把墙爬满的。”

杜璟贤笑了,两个人走进小楼,梁刻铭端出一碗老火陈皮豆沙给他,“迁坟顺利吗?”

“嗯。”杜璟贤先喝了一口才脱去外套,说,“今天爸爸还说了很多他记得的事给我听,比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怎么认识的?”梁刻铭很感兴趣的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

“也是因为吃。”

梁刻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叫也是?”

杜璟贤笑了,同时摆出一副说书人长篇大论的架势,说道:“母亲当时在深水埗摆小摊卖云吞面,有天晚上,父亲去附近办事,一边等人一边要了一碗,没想到吃上瘾了,一碗接着一碗的,但事实上,他没有味觉,他判断一个东西好不好吃,只能靠舌头和牙齿的触感。”

“然后呢?”

“然后他就经常去吃,有次因为突发情况,他不得不把一个装满债券的保留在座位上,空手离开。母亲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猜想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等了一夜,并且惹来了很多麻烦,甚至进了警局,但由始至终,父亲都没有露面。母亲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

她丢了自己的摊子,不得不去一家茶餐厅打工,半年后一个熟悉的客人在12号桌坐下来,要了一份云吞面,她端过去时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没办法还给你了。”

那客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她把刘海儿别到耳后,笑了笑,“那天那么大的风,根本没有客人。”

梁刻铭想象着这样一幕,再结合眼下他们终于葬在一起的事实,忽然觉得既欷歔又甜蜜。

“你父母的故事,简直可以拍电影了。”她不胜感慨地说。

“的确可以哦。”杜璟贤大言不惭的附和,突然话题一转,“那你父母呢?”

梁刻铭反应不及,愣了下。

“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你爸爸,也没听你提过他!”通常家里没有男主人,不是离异,就是过世,再不然就是像载花青,身陷囹圄,但这几个状况都不至于让她绝口不提啊!“我走之前想拜访他一下……方便吗?”

梁刻铭露出狡黠的笑容,给他两个字:“你猜!”

看来不是离异,不是过世,更不是坐牢,杜璟贤的表情显然猜不出来。

“说不定你已经见过了呢!”她笑咪咪地提示,不给提示还好,给了提示杜璟贤就更困惑了。他想了又想,终是不太确定的问梁刻铭:“我有吗?”

“等下带你去个地方。”梁刻铭神秘地加深那个笑容,以两人现在的关系,的确没什么不能说的事了。

杜璟贤膨胀到极点的好奇心,在发现目的地是金栗园时得到了纾解,他隐约猜到什么。果然,梁刻铭领他在金栗庵的大门前站定,虽然有心理准备,杜璟贤还是吃了一惊。

“爸爸在我两岁的时候,出家了。”

难怪她说他可能见过,杜璟贤想起自己在某个冬日的下午踏入这座宁静的庙宇中,不禁失笑,他看向梁刻铭,“我想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她微微一笑,“我不懂事的时候,喜欢到处跟别人说,我不是没有爸爸,只是他出家了,尽管妈妈说了我很多次,叫我不要打扰他,我还是常来转悠,隔着几堵墙,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他在身边,后来慢慢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里有事,就会去那边那个亭子里坐着,直到困惑散去。”

他们走进亭子坐下,旁边一株桃花静静地开着,杜璟贤摸了摸探进来的花瓣,忽然问她:“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梁刻铭说:“昨天。”

他吃了一惊,“我送你回去后你又出门的?”

“是早上啦!”她瞪了他一眼,“只要不下雨,我天天来。”想了想,又赧然地补充一句,“从我知道你跑去美国那天开始的。”

杜璟贤更吃惊了,但吃惊的同时也笑了,边笑边说:“你有这么多心事吗?”

“你不看是为了谁?”

“那我不是罪孽深重?”他笑得有些得意有些……欠凑,不过梁刻铭没有揍他,因为她的手正被他牵着呢,“还好你没有因此看破红尘,真是万幸。”

“我才没那么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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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恨我吗?”

“要说实话吗?恨。”

“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我开心就好。”

“得了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当然开心了!”

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下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这么快?”梁刻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杜璟贤斜睨着她,“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希望我快点回来。”

这是梁刻铭求之不得的事,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就是感觉,才一年能学到什么东西,你不会是出去虚晃一枪吧?”

“我是那种人吗?”

梁刻铭无言以对,杜璟贤笑着说:“好啦,该学的已经学完了,还有一篇学术论文,回来写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管我有什么事,我都应该放下过来陪着你。”

原以为两个人都已经熟得不分彼此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热恋的感觉,不会再为甜言蜜语心动,但现在,梁刻铭可以确定,所有恋爱中该有的症状或者说是共性都一样不少的出现了。比如,从有他的梦境中醒来,在回味中梳洗完毕,脑袋里产生的所有想法都会带上一个“如果是他”“如果他在这里”的前缀,并且,对自己这种情况,不以为荣,反以为耻,但仍克制不住,泥足深陷。

还有不得不提的一点,那就是缴电话费时梁刻铭看到了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数额,五字开头的四位数……

好在这样惨绝人寰的情形没有来得及发生第二次,杜璟贤就告诉她,下个月二十三号回来。

“要接机吗?”梁刻铭明知故问。

“不要——怎么可能!我就认你了,谁叫我我都不跟他走。”

梁刻铭笑着放下电话,拿过台历翻到下一页,在23上面画了一朵花。

Chapter28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同学们,我是你们这学期《世界经济概论》的讲课老师,我姓杜。”在一片哗然声中,讲台上的人声音四平八稳的自我介绍着。

经济系女生相对少些,此刻全都笑的控制不好表情。男生们也心有戚戚的趁杜璟贤转身时暗中击掌。

“那几位,怎么那么高兴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虽然我只比你们大几岁,不过那不代表我不严格,以后我的课,不许干除了听课以外的事情,否则,我会给你们小鞋穿,你们没听错,我现在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你们。”虽然杜璟贤说这些时始终都是挂着开玩笑的笑容,可是还是有人因此垮下笑脸。

“我们绝对不干别的事情!”一个女生举手,信誓旦旦,能够明目张胆注视这位老师的次数,一个礼拜也就两次,如此难得,眼睛岂会看讲台以外的地方。其中笑得最灿烂的就是范雨晴,简直是,high到天上去。

中间休息时她迫不及待冲过去,滔滔不绝的拉开话匣子。

杜璟贤也很热络地跟她聊一些琐事,宿舍生活还习惯吗,他讲的内容会不会枯燥,等等。

“不会不会!很好理解!”范雨晴心想同学们看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人注意你讲什么。“璟贤哥哥,等中午一起去吃个饭?”

“今天不行,中午要跟几个研究生说开题论文。”

“你还带研究生啊?”

“是啊,他们比你们好对付多了。”

“那我可以跟去看看吗?”

“可以啊。”

一般到了带研究生水平的导师放在学生身上的精力不多,一个月能来指点一下就不错了,可是杜璟贤显然对做学问以外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不但身兼两个班的班主任,每个礼拜一准时查宿舍、谈人生、谈理想;还上五门人数过百的大课,每次第一个到场,不上满三个小时不放人;另外还要给七八个研究生开题,一旦开了题就准备好随时蒙主召唤……这些是后话。

十一点半下课,范雨晴跟杜璟贤来到宿舍,这里是科大历史最悠久的建筑群,气氛果然很不一样,闲适淡漠,连气温都比其他楼低。

“你随便坐。”

范雨晴东张西望,谁说宿舍条件艰苦,这里除了房子旧点,冰箱、空调、浴具都是名牌,“哇,璟贤哥哥,你还自己做饭啊?”

“偶尔。”

正说着门铃响了,几个研究生陆续来了,以各种姿态零星散布,有的还穿着疑似睡衣的T恤,十分随意。

最后一个到的是个高挑美女,杏仁大眼牛奶肌肤,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嗨杜璟贤,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