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之文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属一流:“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要不然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没事。”钟采蓝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是想买点东西。”

聂之文不好多问,开门让她下去了。

钟采蓝一开始的脚步有些迟钝,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对聂之文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聂之文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钟采蓝,对她挥手告别,这才接起了电话:“喂,大哥?嗯…对,两具尸体…在新承包的那块地上,嗯,我让人报警了,警方会处理…应该不要紧,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钟采蓝的背影,这才开车离开。

钟采蓝没有注意,她进了商场,左右看了看,在最近的一家肯德基买了些吃的和饮料,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肯德基里客人很多,声音嘈杂,服务员忙着应付那些调皮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这里,钟采蓝长长舒了口气。

周孟言见她神色疲倦,不禁写道:你还好吗?

“啊?没事没事。”她揉了揉脸,又猛喝了两口冰可乐,顿觉清醒,这才斟酌着问,“周孟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周孟言以为她会询问他关于这次案件的想法,可没想到她问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你小学的时候坐第几排?”

这完全超出了周孟言的预料范围,他噎了一下,半天回不过神来,询问:why?

“别管为什么,回答我就可以了。”钟采蓝戴上耳机,佯装在和人打电话。

时间太过久远,周孟言回想了半天,也只记得自己是靠窗坐,实在记不起来是第几排了。

钟采蓝也不介意,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小学的时候你最喜欢吃的面包是哪一种?”

为什么老和他的小学过不去?周孟言想了想,这个还容易回答:鸡腿面包。

“初中的时候校服是什么样的?”

西装。

“你参加过什么竞赛,得过什么奖?”

数学竞赛,全国一等奖。

“高中的时候你的英语老师绰号叫什么?”

费雯丽。

“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高银月。

答完,周孟言静静注视着她,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钟采蓝露出了复杂至极的神色,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过了很久,周孟言才问:你认得我,对吗?

“很高兴认识你。”她轻轻道,“你可能不知道,但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们认识吗?他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现在我的脑子也很乱。”钟采蓝慢慢道,“你看能不能这样,你先帮我找到我妹妹,然后我们再来说这件事?”

周孟言写道:那你要保证你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所有的事?钟采蓝露出一丝苦笑,可还是点点头:“嗯。”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Deal。

钟采蓝不想和他在谈论这个话题,飞快切入重点:“你觉得,绑架我妹妹的和杀害那两个女孩子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很有可能。周孟言也暂时把自己的事抛之脑后,思考片刻,写道:要看那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

“警方不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钟采蓝有些丧气,“对我和颜悦色,也不过是看在郭叔叔的面子上而已。”

周孟言道:警方会调查这个案子,你不必太担心。

“你不明白。”钟采蓝看着对面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她却仿佛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我一直很后悔,周孟言,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后悔。”

她没有说是谁,但周孟言却知道她说的是万雨馨,他沉默片刻,在她手背上写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是,总是会忍不住去想。”钟采蓝凝视着他应当坐着的地方,“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和她分开,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多关注她一点,甚至,如果她不见了,我不是生气回家而是找一找她,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周孟言写道:没有如果。

“我知道没有,时间不能倒退重来,可是总是会被这样的念头折磨。”钟采蓝一顿,抬起眼睫,试探着问,“你…有过吗?”

周孟言道:我从不为已经发生的事后悔,只为未来能做到的事努力。

钟采蓝唇角上扬,情不自禁露出个笑容来。

周孟言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她似乎并不觉得讶异,反而像是早有答案,只不过在他嘴里得到了证实罢了。

他再度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情绪,欣喜雀跃又怅惘涩然——他能读懂她的心情,却不明白为什么能懂,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奇妙的联系?难道他们心里,有一只灵犀角吗?

第12章 小学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中心广场的人流多了起来,钟采蓝吃掉面前的食物,下定了决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招了辆出租车,报出了地名:“松容小学。”

“新的还是老的?”司机问。

钟采蓝楞了一下,才说道:“石头巷那边那个。”

“噢噢,那是老的小学了。”司机边打方向盘边说,“好几年前就建新的小学了,建是建的挺好的,就是老师的福利不好,好老师都不肯去。”

钟采蓝有些惊讶:“新的小学也叫松容小学?”

“好像叫松容第一小学,原来那个不是就叫松小么。”司机听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好奇道,“你是外地的?”

“不是,本地人。”

“噢,以前在松小念的书吧,那里变化不大。”司机非常健谈。

钟采蓝心中一动,询问道:“说起来,刚才我在吃饭的时候听人说,广场那边有个小姑娘失踪了?”

“有这样的事?”司机看起来挺惊讶的,“被拐了?”

钟采蓝道:“不清楚…说起来,在我印象里好像以前也有过小孩失踪。”她顿了顿,刻意用那种朋友圈里惊悚的口吻问,“该不会是有人贩子团伙吧?”

“怎么可能!”司机一口否认,“我开了七八年出租了,没听说过有很多小孩失踪的事,不过…”

他尾音上勾,眼睛看着红灯,语气迟疑:“我记得,好几年前,是有个小姑娘失踪了,她爸爸也是开出租的,当时拜托了我们一起找,我们大街小巷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找见人。”

“多少年前啊?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司机回忆道:“好像五六七八年前吧,好长时间了,唉,那小姑娘的妈和她爸离婚了不要她,她爸怕继母对女儿不好,也没敢再娶老婆,把她托在自己老娘那里,晚上开夜班车,就是为了多挣点供她读书…”

“那个小姑娘多大?”

“好像是小学六年级吧,她爸和我们说好的初中不止要看成绩,还要看才艺,他想给女儿报个兴趣班,一节课30块钱,啧啧,不过和现在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现在随便一个书法美术班就要两三千块钱,英语奥数电子琴更贵,不学还不行,总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吧…”

司机开了话篓子,滔滔不绝表达了一番对现在收费过高的补习班的不满,可钟采蓝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这个失踪的小姑娘,会是今天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吗?几个失踪的孩子年纪都差不多,看来是有特定的目标。

难道是…恋童癖杀手?

一想到自己身边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钟采蓝汗毛都竖起来了。

“姑娘,到了。”司机把车停在了石头巷。

钟采蓝付了钱下车,借着没有暗透的天色,打量这片熟悉的地方。以前,她家就住在这附近,上下学很是方便。

但是初中江静和郭茂源结婚后她就搬离了这里,几乎没有再回来过。

石头巷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是上学时间,这里必然挤满了背着书包上学的小人儿,街道两边开着各种店铺,文具店、饰品店、饮料店应有尽有。

周孟言跟在钟采蓝身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小学附近都有这样一条街,他明明是第一次到这里,但却觉得很熟悉。

钟采蓝站一个路灯下站定:“好像就是这里了。”

明明是夜晚冷清的街道,她却好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天不是很冷,但是她们还穿着毛衣,她现在站的位置,摆着一个炸鸡柳的推车,车上有煤炉,油锅,调味瓶,还有一个电子秤用来称重。摊主是个中年女人,人很瘦,不好看,但很干练,手脚麻利地把称好的鸡柳倒进锅里。

金黄的油翻滚上来,香气勾得过路的学生纷纷驻足。

钟采蓝记得很清楚,这家炸鸡柳的摊子非常受欢迎,而且很人性化,学生可以自己选要多少钱的,但是除了个别出手大方的学生,当时大家的零用钱都局限在5毛1块左右。

5毛钱的话,大概只有一小袋,但女人给得很大方,一小个纸袋就装满了,撒上调味的粉末,插一根竹签。

万雨馨那天,应该就只买了五毛钱的。

她捧着热腾腾的炸鸡柳,蹲在这里喂一只狗。

钟采蓝想着,又把视线投向了对面,那里现在开了一家饮料店,已经关门了,但是当时,那是一家小卖部。

卖饮料,也卖文具,还有贴纸,茶叶蛋,小学生想要的几乎都可以在那里找到,当然也包括编手绳的线。

当时编手绳是学校里的风潮,每家店里都会卖一些,可这家进货最多最全,所以也最热闹。

她那个时候就应该背着一个粉红色的美少女战士的书包,挤在人群里翻找着好看的丝线。

她全神贯注,只扭头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街上有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强行把人带走。钟采蓝有些想不明白,如果是万雨馨的熟人,比如亲戚或者是父母认识的朋友,她要走也该和自己打个招呼,一声不吭就走掉,有这么着急吗?

而且完全没有惊动任何路人,他肯定很不引人注意,不不,他一定与这个环境非常融洽,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狗?就算用狗吸引,万雨馨会跟着他走吗?

“不行,我想不出来。”钟采蓝头疼欲裂,“我没有任何头绪。”

周孟言写道:是线索太少了。

顿了顿,他又写道:回去吧。

钟采蓝轻轻叹了口气。

路灯发出一声轻响,亮了起来。

“周孟言,你有觉得这里很熟悉吗?”她问。

周孟言心头一跳:为什么这么问?

可钟采蓝这次却没有回答他,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环顾了四周,然后道:“走吧,该回去了。”

周孟言还想追问什么,可钟采蓝不管他写什么都不再有回应,直接打车回去了。

郭彩虹还在那里,一看见她就迎上来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钟采蓝摇了摇头。

郭彩虹叹了口气:“去看看你妈吧,她这一天都没安稳地睡过一个囫囵觉。”

老实说,钟采蓝现在有些怕见到江静,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把没有消息的消息告诉她。任何人都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她踟蹰时,江静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了,声音满含希冀:“是不是小晗回来了?”

郭彩虹瞥了钟采蓝一眼,回答她:“是采蓝。”

“是采蓝啊。”江静的声调微微下沉,失望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可偏偏还怀着一丝期待,抓住钟采蓝的胳膊问,“怎么样,有没有你妹妹的消息?”

钟采蓝面对着她渴盼的眼睛,张了张口,万分艰难地说道:“还在查…”

江静眼中的亮光瞬间就灭了。

钟采蓝连忙道:“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与之前听到尸体相比,现在没有消息虽然难熬,但总归不算太坏。

江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似的,歪倒在沙发上:“怎么还没有消息!老郭,老郭呢?”

“嫂子你别急。”郭彩虹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如果有消息,警察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现在这样,小晗还没找到,自己就先倒下了。”

江静抓住衣襟,呼吸艰难:“我的小晗…”

钟采蓝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郭彩虹斩钉截铁地说:“小晗不会有事的!”

她坚定的语气和神情给江静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深吸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对,小晗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郭彩虹暗暗摇了摇头,给钟采蓝使了个眼色:“你回去歇会儿吧,今天也累坏了吧。”

钟采蓝看了一眼江静,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心一意翻看着手机,害怕漏接一个电话。

“去吧去吧。”郭彩虹挥挥手。

钟采蓝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了房间。

门一关上,好像支撑她的力气被瞬间抽走了,她腿软头晕,背靠着门就坐在了地板上。

周孟言对钟采蓝和江静之间微妙的气氛也有所察觉,迟疑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我累了,歇会儿。”钟采蓝干脆躺在了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周孟言坐在她身边等了一会儿,还是十分在意刚才的事,在他记忆里,他上的学校并不叫松容小学,叫柏青小学才对。

他没有到过松容县,为什么会觉得松小很熟悉呢?而钟采蓝,又为什么会知道他很熟悉?

人的感情是极其私密的,连自己都未必第一时间能意识得到。

他感觉自己已经距离真相非常近了,有太多的疑点,太多的征兆,可是就是那薄薄的一层纱,他就怎么都掀不开。

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对钟采蓝略作试探,在她手臂上写道:关于学校的事,为什么这么问?

钟采蓝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对不起,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其实没什么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她在说谎。周孟言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他并没有戳穿,反而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学吗?

钟采蓝犹豫了一下,觉得这说了也不要紧,便点了点头。

周孟言心道一声果然,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没想着会得到答案,虽然钟采蓝答应会在事情结束后告诉他真相,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承诺。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有道理的,钟采蓝显然是想隐瞒什么。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利用她那一刻愧疚的心理,问出了第二个看似普通但很关键的问题。

小学。

这应该是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他的小学和她的小学的环境十分相似,他们在小学结识…是什么呢?周孟言仔细回忆着自己的童年,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不说话,钟采蓝也不敢贸然出声,生怕他问出什么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来。事实上,虽然答应了要告诉他真相,可她心里依然有所犹豫。

她真的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吗?他能接受吗,毕竟真相对他而言太过残酷了。可是不告诉他…真的瞒得住吗?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