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言冷嘲道:“长兄如父,你把他带大,却没教他怎么做人,让他成了个自以为是的蠢东西…”

话音未落,聂之衡就再也听不下去,一拳挥向他的面门。周孟言也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踢向他的小腹。

如果说之前的争斗都是基于利益考量,那么现在两人都要血性许多。

周孟言也一时忘记要节省体力的考虑,不再留有余力,拳拳着肉,不多时,双方都鼻青脸肿挂了彩。

聂之衡被他打断了鼻梁,鲜血直流,他抹了抹脸:“轮不到你来对我弟弟评头论足。”

“做了还怕人说?”周孟言感觉到伤口又再度撕裂,不断往外流血,然而剧烈的运动使他完全感觉不到体温的流失,双臂截住他的拳头,旋身将他掀翻在地。

水已经到了大腿,聂之衡被他摁倒在地也就等于是被淹没在了水中,呼吸受阻,不由剧烈挣扎起来。

周孟言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死死制住了他。

没一会儿,聂之衡的动作就变得迟钝起来,渐渐的,他就不动弹了。

周孟言踉跄了一下,慢慢从水里站了起来,思索再三,他还是将聂之衡从水里拉了起来,一摸鼻端,竟然已经没了呼吸。

“妈的。”周孟言骂了句,摸索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便把绑在身上的围巾解下来反绑住了他的手,这才敷衍潦草地做了两个心脏复苏。

也不知道是溺水的时间太短还是命不该绝,聂之衡吐了几口水,竟然又喘上气了。

“聂老板,是死是活,就看你命好不好了。”周孟言说着,转身离开办公室——水位已到他的腰,再不上天台,他就该给聂之衡陪葬了。

天台上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暴雨毫无遮拦地浇筑下来,人渺小得如同海中的一粒沙,根本无法与自然之力相抵抗。

周孟言在出口的台阶上坐下,呼吸愈发粗重,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把他原本白色的衬衣染成了粉红。不止如此,他全身上下都有不少软组织损伤,红肿淤青不在少数,因为多次摔打,或许还有骨折。

乍看之下似乎无性命之忧,但冷风吹着他湿透的身体,带走大量热量,他的体温在下降,他觉得喉咙胀痛,应当是开始发热了。

只希望曾队长早一点过来支援,不然他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周孟言苦笑着,心里却突然想起了钟采蓝:她还好吗?有没有平安到达松容?她一向都很理智,应该不会跑过来找他吧?

分开没一会儿,他就有点想她了——这很奇怪,想她干什么,既对现在的情况毫无帮助,也没有办法让他马上见到她——但思绪就是不受控制,轻飘飘想去往她的身边。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很奇妙的是,这种感觉居然不坏。

真想见到她,真想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不呢?等杀人的偿了命,等犯罪的坐了牢,等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以后,他们应该就能在一起了吧。

就让他自私一次吧。如果银月要怪,那就怪他吧。他愿意承受代价,但…真的忍不住了。

只要想一想和她在一起的画面,他就由衷觉得欢喜,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自尊吗?他不要了,他愿意低头做她的俘虏。

当然,如果她愿意让他保留一点点小小的自由,那就更好了。

凄风苦雨之中,他悄悄弯起了唇角。

远处,青山绿水不知何时被擦去了一层蒙版,逐渐清晰起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雨势在不知不觉中变小了。

天台上的积水哗哗哗流向下方,形成一道天然的瀑布,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帘,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在这个时候能过来的…是船?周孟言赶紧站了起来,小跑到了天台边眯起眼。

果然,那是一只冲锋舟,上面似乎坐了两个人,都穿着橙红色的救援背心,他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两个红色的圆点。

周孟言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自己,只好用力挥着手。

小舟果然是冲着他来的,慢慢靠近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松口气的时候,背上的汗毛突然竖起,紧接着,一股大力撞到了他的后腰,将他重重推到了水中。

尽管他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可本能却还是让他呛了几口水,肺部一阵难受。他想要挣扎,可聂之衡有样学样,也将自己的重量压迫在他身上,何况他是背后受袭,根本无从反抗。

真是大意了。他心中苦笑起来,没想到聂之衡竟然搞欲擒故纵这一招,先假装昏迷让他放松警惕,随后伺机而动,一见到机会就毫不留情下了死手。

能忍,够狠。他栽得半点不冤枉。

只是,怎么甘心就这样认输?他奋力抬起头,口鼻短暂地离开了水面,他急促地呼吸着空气,氧气进入体内,唤醒了罢工的肌肉,他死死抓住了聂之衡的胳膊,然后奋力一搏,将他掀翻在地。

聂之衡哪会坐以待毙,双手被捆,便用肩膀狠狠一顶。

如此一来,两败俱伤。

聂之衡摔在了水中,双手被绑,无力站起。而周孟言更糟,被他一撞,失去平衡跌出了天台,重重摔进了水里。

他不断地往下沉。

真奇怪,人之将死,不是应该感觉到身体变轻,灵魂挣脱肉体的束缚,脱壳而出吗?他怎么就觉得自己这么重呢,好像四肢百骸都被灌了铅,水的浮力几近于无,要他沉到深渊才肯罢休。

但是好不甘心啊。

他还没追到钟采蓝呢。

等等,说起钟采蓝…这不会是她给他安排的结局吧?

这个现场,这个死法,她该不会是想致敬一下福尔摩斯吧?

不不,不会,她那么喜欢他,怎么舍得他死呢?

但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她什么心事都喜欢藏起来,以后会有人耐心地去探索她的内心吗?会有人对她好吗?她能不能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呢?

如果没有了他,她会过得更好,还是更坏?

真舍不得死啊。

周孟言想着,忽而觉得身体变轻了,他似乎是在不断往上浮…这是真的死了?他略觉迷惘,难不成灵魂真的会上天?

那等一等,让他再看她一眼!

话说都是灵魂状态了为什么还要闭着眼?

睁开!他命令自己。

眼皮似有千钧重,他用尽全部的意志与力气,才撬开了一道缝,透过那一条刺眼的缝隙,他好像看到了钟采蓝的脸。

她看上去狼狈极了,身上全都湿透,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脸颊上…她怎么了?落水了吗?不对,她、她怎么过来了?

原本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她过来干什么?!

他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彻底撑开了眼皮,雨珠打在他的脸上,像是被弹珠弹了额头。

“你醒了?”她说着,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你没事吧?”

周孟言用力眨了眨眼睛,怒从心头起:“你有病啊,你过来干嘛?”一边骂着,一边环抱住她,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他果真是被聂之衡推下了天台,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是办公楼前面的院子,水位大约有八九米高。钟采蓝把救生背心脱了一半下来穿在了他身上,两个人勉强浮在了水面上。

不远处,曾队长正奋力划着冲锋舟试图靠近。

“听着,”他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穿回到她身上,“我现在带你游过去,你别紧张,一沉就完了。”

钟采蓝想要反抗,被周孟言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动什么动,穿着这个我不方便活动。放心吧,我就算残血了血条也比你厚。”

钟采蓝:“…”她承认刚才拼了命游过来捞住他就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但是怎么都是她救了他,这是什么态度?

周孟言帮她把背心穿好,不给她废话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就扎进了水里,拉着她游向冲锋舟。

这不是一段轻松的路程,别看距离不过二三十米,但水流急,可见度差,温度又低,要耗费的力气是在游泳馆里的无数倍。

然而奇怪的是,周孟言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他多了无穷无尽的力气,活像是被T病毒改造过的生化人。

他一路奋战,直到把钟采蓝推上小舟,才觉得精疲力竭,差一点扒不住船掉回水里。

幸好曾队长搭了把手,把他拽了上去:“怎么样?”

“聂之衡还在上面。”他瘫倒在舟上,气喘吁吁,“他应该带着东西,别让他毁了。”

曾队长点了点头,水位不断上涨,即将逼近天台,他划动小舟,准备去接聂之衡下来。

周孟言自觉仁至义尽,再也不管其他,只躺着平复剧烈的心跳。

天空如同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压下来,有雨滴落进了眼睛里,难受极了,被污水浸泡过的衣服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他有置身臭水沟的错觉。

一切都挺糟糕的。他想着,望了一眼钟采蓝。

她对他微笑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了他嘴里。

那是他昨天早上在一家小超市里买的,忘记是什么牌子了,买了一大盒,现在尝尝,好像还不错。

周孟言半阖着眼,感觉到浓郁的巧克力化在了唇齿间,一路甜到心里去。

第83章 缓和(修)

被困了三个小时后, 周孟言终于进了医院,护士给他一量体温,已经烧到了38.9℃, 衣服脱了一看, 伤口也惨不忍睹。

周孟言倒是觉得情况比想象中好了很多,至少他是自己走进医院而不像某人是给抬进去的。

某人是指聂之衡。

聂老板被曾队长救下以后没多久就陷入了昏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机会销毁证据。神仙素的提取办法, 幽灵伞的菌种, 甚至新提取出来的3g神仙素, 都被保留了下来,可以说是人赃并获。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等大水退去,警方还要去把地下室里比尔的尸体找出来,麟龙的人也要逐一排查,销售到国外的神仙素也要继续追踪才能将涉案之人一网打尽。

但不管怎么说, 事情总归是告一段落了。周孟言的心情十分轻松,甚至还有闲情在缝针的时候安慰钟采蓝:“不疼的,才十几针。”

钟采蓝抿着唇, 冷冷看着他。

周孟言:“…我很疼?”

钟采蓝翻了个白眼。

他叹口气:“那你想怎么样?疼也不行,不疼也不行。”

给他缝针的是个年纪尚轻的护士小妹妹,闻言就笑:“你女朋友是关心你呢。”

周孟言眉开眼笑,撑着头睨了钟采蓝一眼, 对她吹了声口哨,轻佻溢于眉梢。

钟采蓝深吸口气,坚决不被他撩到:“我不是他女朋友。”

就知道会这样,周孟言一点也不恼,慢悠悠道:“我又没说是。”

钟采蓝瞪了他一眼。

周孟言弯起唇,状若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钟采蓝的心漏跳了一拍。真是不公平啊,好看的人就算头破血流也比普通人赏心悦目,他嘴角有淤青,眉骨破了许多小口子,手臂上、背上都有挫伤,但毫不减损他的魅力。

别人一定也感受到了,否则那些护士们为什么都偷偷往这里看呢?

她忍不住去摸他的脸,手指一触碰到他的脸颊,他就呻吟一声:“你的手好凉。”说着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别动就这样。”

护士见此便说:“你烧得很厉害,一会儿得去办住院。”

周孟言觉得不可思议:“就这点伤还要住院吗?”

“当然。”回答的是钟采蓝,“你肯定得挂几天水。”

“…好吧,如果是你说的话。”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但我必须得先洗个澡。”

他再也无法忍受臭烘烘的自己哪怕一秒钟!

护士笑了起来:“我们这里的病房是有淋浴的,你可以洗澡换个衣服,但是,”她指了指他刚被缝合的伤口,“包扎好的地方不能碰水。”

周孟言同意了这个条件。

松容医院的环境意外地还不错,单人病房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周孟言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长长舒了口气:“活过来了。”

钟采蓝被他逗笑了:“那么夸张?”

“当然,你要不要也洗一下?”他摸了摸她的衣领,“你衣服也都湿了。”

钟采蓝早就换下了湿透的外套,室内又有空调,觉得还撑得住:“我回去洗,你快去床上躺着,护士马上就来了。”

“那好吧。”他一躺在病床上,疲倦就席卷而至,强撑着眼皮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来看我。”

钟采蓝给他捻捻被角:“知道了,你睡吧,我等你挂了水再走。”

“嗯。”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要来啊。”

钟采蓝眼眶酸涩,不禁放柔了声音:“我保证。”

他终于满意地合上了眼睛,不出一秒钟,就跌入了沉沉的梦乡。

钟采蓝回到家里时,夜色已浓。

她一进门,江静就立刻劈头盖脸发问:“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那么大的水,你发什么神经?”

天知道她不过是一个错眼,原本还在自己身边的大女儿突然不见了,旁边的民警告诉她,她跟着一个警察返回了村里。

要知道他们出来的时候,附近都淹了,是靠船才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你…”

“对不起,妈妈。”

不意会如此轻易地得到一个道歉,江静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半晌,口吻缓和下来:“我不是要骂你,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今天做的事有危险你应该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事…”

“妈,我知道。”钟采蓝打断她,“我不想让你担心,但是这件事很重要。”

郭茂源听见动静,生怕她们母女再起矛盾,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采蓝,你妈被你吓坏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郭叔叔。”钟采蓝轻声道,“对不起。”

郭茂源皱起眉:“我们不是想要你道歉,但你应该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冒险回去,你不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钟采蓝微微蹙眉,“麟龙有问题,聂之衡和聂之文也都有问题。”

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江静难言吃惊:“什么意思,还和小聂有关系?”

“聂之文杀了人。”事已至此,钟采蓝便不再隐瞒,“麟龙的厂牵扯到一些事,我不是特别清楚,警方在查,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郭茂源和江静面面相觑。

钟采蓝揉了揉眉心:“妈,郭叔叔,改天再和你们解释好吗?我想先洗个澡,然后出去一趟。”

江静犹如惊弓之鸟:“你又要去哪里?”

“医院,我朋友受了伤,没有人照顾他。”

江静还想说什么,但郭茂源拍了拍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让她去吧,家里正好也乱。”

江村的人全部撤离,在那里的亲戚自然要借住在他们家,可那么多亲眷,总有处不好的,江静正为此焦头烂额,就别让孩子跟着操心了。

可当母亲的总有担心的地方,江静马上就抓住了重点:“照顾多久?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采蓝罕见词穷:“呃…”